无双身?着朝服,步入上书房。
微暗的书房内,龙涎香袅袅升起,散发这一股安然?却浓烈的气息。宣武帝见了她,脸上笑意却不?似往日那般轻松。
无双皱了皱眉,低头?问道:“不?知阿爷唤女儿是有何事吩咐?”
宣武帝从桌上抽出一本奏折,递给了无双,道:“你且看看。”
无双接过奏折,只见上面用朱笔写着‘并州刺史奏报:去岁旱蝗,农夫纷起聚叛。逆军中,有子遍播妄言,言太女庇其臣下行凶之事… ’
“啪”的一声?,无双合上折子,跪在了宣武帝面前。
“阿爷明鉴,此乃歹人猖狂,在叛军之中散布谣言。”
宣武帝叹了一口气,“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陇雀只怕是留不?得了。”
书房的氛围一时变得凝重起来,只听见窗外风声?摩挲。
无双低下头?,低声?道:“玄奴知晓阿爷为难,只是请阿爷在朝臣之中已经答应了三堂会审,天?子一言九鼎,玄奴恳求您到会审之后再作决断,也给玄奴一些时间,为阿爷分忧。”
宣武帝沉吟了片刻,似乎在考虑。
最?终,他缓缓点头?:“好,既然?如此,便等?到三堂会审再作决断。”
无双连连谢恩后,急步离开书房。
她刚走出门?,孙公公便匆匆走了进来。宣武帝在他身?旁耳语了几?句,孙公公脸色有些凝重,却点了点头?,而后转身?出了书房。
京都的天?牢深处,昏暗潮湿。长长的铁链锁在墙上,而链的另一端则是陇雀。他靠坐在角落里,头?发有些散乱,那双绿色的眼瞳,光芒黯淡。
永恒的寂静之中,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不?多时,牢门?缓缓打开,孙公公一身?锦衣,手持拂尘,身?后跟着三个小太监,手捧着托盘。
地牢内昏暗的光线落在托盘上,照亮了上面的白绫,匕首,和一壶鸩壶,看得人胆寒。
牢里味道混杂,孙公公皱了皱眉,走到陇雀面前,躬身?一甩拂尘,道:“陇侍卫,奴奉了陛下的命,来送您一程,陛下仁慈,赐了白绫,匕首和鸩酒,请您选一样上路。”
第60章
春日的雨水斜斜地打在高处的?气窗上, 滴滴答答地敲击着冷硬的?墙面,声音在空旷的?牢房里回荡,像是一首丧曲。
陇雀缓缓站起身来, 凝视了身后那三样东西好一会儿,开口道:“陛下?所?赐,罪臣不敢不从,只是在上路之前, 有劳孙公公给些纸笔,让我留下只言片语。”
孙公公没说话, 却是盯着陇雀那双墨绿色的瞳看?了?半响,那双瞳轻轻浅浅, 像是两湾清潭。里面没有怨怼, 没有愤怒, 似乎只有些淡淡的遗憾之色。
终于, 他点了点头:“既然如此, 小年子,去给陇侍卫寻纸笔来。”
话落,他身后的?小太监放下?手中的?托盘往外走去, 不多?时折返回来, 手里多?了?两张宣纸和?笔墨。
他上前将东西递给陇雀, 陇雀铺展信纸,快速地写起来。
他写得极快, 似乎早已预料到今日结局,在腹中打好?了?草稿,孙公公斜眼看?去, 只见他第一封信留给了?他母亲,而第二封, 则是留给了?皇太女。
不多?时。两封信写完,带到笔墨稍干,他小心将信折了?起来,交给了?孙公公,又嘱咐道:“陇雀身后,还劳烦孙公公将这两封信送于我阿娘和?殿下?。”
孙公公一一应下?。陇雀这才走到托盘旁边,举起了?那杯鸩酒。金樽玉盏里,酒液深红如血。他望着杯中酒自嘲一笑,似乎是在笑自己此生?,命薄如纸。
他将酒杯举至唇边,正要一饮而尽的?时候,却只听见一阵分外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牢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女人沉得滴水的?脸出现在了?陇雀面前。
“殿,殿下?……”陇雀握着酒盏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无双眯了?眯眼,迅速跨步前来,一巴掌将陇雀手中的?酒打翻在地。
玉盏砸在冷硬的?墙壁上,四?分五裂,杯里的?毒酒撒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味。无双眯了?眯眼,看?向孙公公,道:“阿爷今晨才答应了?孤要等到三堂会审,你这老太监假传圣旨,好?大的?胆子!”
孙公公闻言,身子不由微微颤抖起来。
分明是奉了?皇命前来,如今却是有理也不能讲。孙公公夹在这对全天下?最尊贵的?父女之间,里外不是人。
“孙公公,殿下?正在气头上,您先出去等着吧。”陇雀缓缓开口道,声音平静。
孙公公像是见着了?救星一般,赶紧顺着台阶带人退了?出去。随着他脚步声渐远,陇雀这才敢看?向无撒谎,却见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脸色却沉得厉害。
陇雀有些心慌,下?意识地垂下?了?眼,道:“殿下?,您明知道,没有陛下?的?命令,孙公公怎敢前来。”
“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女子声音冰冷,又有些尖锐,似乎故意在噎他。
陇雀一顿,又开口道:“事情闹成今天这个地步,殿下?和?青宫因为臣受了?不少的?非议,一切都是臣的?错,若是因为此事拖累于您,臣心难安。”
“是吗?”女子问道,声音不知喜怒,“孤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这般没用的?东西,被人用流言一逼,就要身边的?人用命来保护。”
陇雀摇头,试图解释道:“殿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他似乎终于有勇气抬起头来,对着无双扯出了?一个安慰似的?笑道:“臣只是觉得,因为臣这点小事拖累了?殿下?,实在是不值。臣不过贱命一条,若是殿下?不曾来,臣也早晚会死在太女手上,所?以,殿下?不必介怀。只是……”
“只是什?么?”
“臣……还想向您求一件事。”
无双冷冷的?看?着他,怒极反笑,问到:“哦?陇大人这般有胆气,不知还有什?么要求孤的??”
陇雀深吸了?口气,缓声道:“臣的?母亲,性子软弱,臣一走,她便失了?依仗,只怕日后会举步维艰,所?以,想向殿下?讨个恩典,请您对她照拂一二……”
无双终于笑出了?声来,声音却冷得让人发慌:“你自己的?母亲,自己赡养。而且……”
说着,她走向陇雀,钳住了?他的?下?巴。两人站着,陇雀明明高出她一个头,却硬是被她目中暗火看?得心慌不止,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靠到了?背后的?石墙上。
屋外的?阳关透过那扇狭小的?气窗,精准无误地落在了?无双脸上。陇雀只见那张白玉无瑕的?脸上,红唇张合,女子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孤救了?你,你的?命就是孤的?,贵贱自然也由孤说了?算,谁准你这样自轻自贱?”
陇雀心有戚戚,望着无双,目光逐渐变得有些复杂,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被无双的?怒火所?震慑,噤了?声。
无双见他一副受气包的?模样,眼中怒火更盛。余光瞟见桌子上托盘里剩下?的?白绫和?匕首,她三两步走上前——
只听“哗啦”一声,白绫被她撕了?个粉碎,断絮像是鹅毛一样在牢房里散开,而后她又抓起那把匕首,匕首出鞘,刀刃薄如蝉翼。无双这一手握着刀柄,一手却握住刀尖,刀尖划破手掌,鲜血顺着她白皙的?手腕淌了?下?来。
陇雀连忙上前想从她手里夺过匕首,却见无双冷笑一声,两手微微用力,那匕首便在她手里断成了?两截。鲜血染红了?素色的?刀柄,断刃带血,看?着有些渗人。
“殿,殿下?……”陇雀从未见过她这般震怒模样,瞪大了?眼。似乎是被她这模样震住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不太规律。
手心被利刃划破,传来一阵刺痛,无双却并不在意,她随意的?将那匕首扔回了?托盘之上,伸出带血的?手,指着陇雀道:“未经孤的?同意,你若是再?敢寻死,孤就把你绑回青宫,缚了?手脚,关在密室里!”
孙公公在天牢外等了?不久,便见皇太女带着身旁的?侍女走了?出来,脸色不比来时好?上几分。
“奴见过殿下?。”
“起来吧。”无双声音淡淡。
话落,身后的?阿然手捧托盘走了?上来。
无双这才又道:“天色已晚,公公拿着这些东西,去向阿爷复命吧。”
孙公公的?目光落在阿然手中的?托盘上,只见里头盛放着白绫碎片,四?分五裂的?酒盏,还有断成了?几节的?匕首。
霎时间,他的?额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无双却像是没看?见似的?,转身就走。
天边残阳如血,天牢外的?青石路上女子离开的?背影潇洒而坚决。
“孙公公,这东西……”阿然小声道。
孙公公赶紧从阿然手里接过托盘,阿然这才转身,小跑着跟上了?无双。
离开天牢的?时候,初春的?风吹拂而过,带起无双裙摆飘摇,脑海里,009的?声音响起:“宿主对陇雀倒是非常心软。”
无双冷笑一声:“要是图方?便,我来的?第一天杀了?他一了?百了?,既然要留他性命,半途而废算怎么回事?”
“哦——”009的?机械音缓缓拉长?,不知为何,无双却莫名觉得那声音有些揶揄。
半个月后,春日骄阳灿烂,照得大理寺中的?绿柳新芽微绿。
大理寺门口,人声鼎沸,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围在外面,脸上满是好?奇。陇雀杀了?国公府赵二爷的?事情在民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各家都有不同的?版本,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升堂之后,陇雀双手带着镣铐,被侍卫押了?上来。阳光落在他那双碧绿的?眼里,却没人看?得清楚他在想什?么。
经过长?时间的?询堂和?辩堂,事情的?前因后果?和?众多?证据都已经摆在了?台面上。陇雀身穿素色囚服,跪在堂的?正中,发丝因为长?时间未整理而显得有些散乱,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趁着众人议论的?空档,他偷偷地抬眼,看?向了?高台上首,那坐在最左侧的?无双,今日她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
她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眉看?了?他一眼,表情似笑非笑,片刻之后就扭转了?视线,似乎是还未消气。
陇雀抿了?抿唇,手在人看?不到的?地方?缓缓的?抚上了?自己的?胸口,只觉得被她看?了?一眼之后,那个地方?很是奇怪,酸酸麻麻,有些害怕,惶恐,却又有些雀跃。
他不太明白这是怎样一种情绪,皱了?皱眉,垂下?了?头。
高台之上,暗红色的?纱幔缓缓垂下?,遮住了?其?后的?庭院。众人只见一道虚虚的?影子,又听宣武帝的?声音从纱幔之后传来,询问众人的?意见。
御史大夫李洛川第一个站起身来,高声道:“禀陛下?,臣以为此案关系重大。非同小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犯人陇雀杀了?赵家二爷,按照大昭律,他自该偿命。”
李洛川话落,刑部尚书赵汝愚也站起身来,正色道:“李大人所?言极是。国法?不容破坏,犯人既然杀人,必须受到应有的?惩罚。此为我大昭的?铁律。”
李洛川微微点头,对赵如愚十分满意,然而就在此时,无双终于开口了?:“太尉言重了?。自古仁义礼孝为先。陇雀虽然犯了?天条,但他失手杀人是为了?自己的?母亲。孝乃天下?第一道,如果?因为这样的?情况,就要判他下?死|刑,那么天下?之人,谁还敢为忠孝做事?”
大理寺卿赵畅附和?道:“太女殿下?所?言在理,犯人杀人,是为其?母,愿意认罪伏法?,便是舍生?忘死,此乃忠孝之至,何以至死?”
高台之上,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的?三个官员各执一词,语气坚决,但是在场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今日真正掌握台下?陇雀生?死的?,并不是他们,而是那暗赤色帷幔后坐着的?宣武帝。
宣武帝不开口,三人只能接着争论下?去,争得口干舌燥,慷慨激昂。忽地,帷幔的?一角轻轻撩起,孙公公从后快步走了?出来。
三人顿时停止了?争执,望向孙公公,却见他快步走到无双面前,躬身道:“殿下?,陛下?请您去堂后。”
第61章
无双闻言, 看向帷幔,只见帷幔后?的影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点了点头,随着孙公公来到大理?寺的后?院。
初春将至, 午后?的微风吹拂过后?院丛丛翠竹,发出?沙沙的声响。沿着青石路穿过回廊,两人来到了后院的书房之中。
太师椅上,宣武帝一身明黄, 正在?低头品茗。
“玄奴见过阿爷。”无双躬身一礼。
高坐之上,宣武帝放下了手?中茶盏, 缓缓道:“起来吧。”
宣武帝话落,孙公公悄声地走出?了书房, 关上了门。略显昏暗的书房内, 此时只剩下了无双和宣武帝两人。香炉里的檀香袅袅升起, 缓缓地遮住了宣武帝的面容。
他温声道:“玄奴, 你让阿爷等到三?堂会审, 阿爷如约,但如今山西的叛军已经?杀红了眼,陇雀, 不得不死。”
无双拱手?跪地, 轻声道:“阿爷, 玄奴觉得,正因如此, 您更应该放了陇雀。”
“哦?”宣武帝抬了抬眉,“玄奴何出?此言?”
无双又道:“阿爷,自古以来, 治国安邦皆须以德为?本。陇雀虽有罪,但他的初衷乃为?母亲讨回公道, 其中的孝心,天地可鉴。正所谓仁者爱人,阿爷以仁治天下,而仁之本,就是爱人如己。陇雀的确应该受罚,但若此时阿爷能因他的孝心而对他施以恩泽,不仅能展现出?陛下的圣明与宽容,更能赢得天下臣民的敬仰和尊重。”
“如今,正值并?州叛军猖狂之时,叛军罔悖君臣伦常,乃是不义,劫掠烧傻岩土乡镇,乃是不仁。朝廷正需英勇之将前往镇压。阿爷何不免陇雀之死,另赐他一死生之机,令其前往平叛,戴罪立功。”
此话一出?,宣武帝一愣,却微微皱了皱眉。
“玄奴,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无双低头,声音低沉而坚定:“玄奴此言,绝非因为?一己之私。陇雀在?玄奴身旁侍奉多时,玄奴知他非池中之物,阿爷此番若是赦他死罪,一则可以得忠勇之将,稳定朝局;二则昭示天下,我朝仁德之治,如此,便是恩威并?施,刑赏有度。”
当初宣武帝将陇雀派到姬虞身边,自然知道陇雀的能力,也正因为?此,无双的建议虽然出?乎意?料,但也不算彻底荒唐。
见宣武帝微微垂眉,似乎在?沉思,无双又道:“如果陇雀未能成功平叛,他的性命便任由阿爷处置,而玄奴愿意?让出?皇太女的位置,以安民心。”
宣武帝没?有说话,半响后?才?挥了挥手?道:“寡人知晓了,你先出?去吧。”
微弱的光线照在?宣武帝的脸上,让人看不清他具体表情。无双垂首,恭敬地退了出?去。
回到前堂,主审此案的三?人仍在?争论?,见了无双出?来,又小心翼翼地朝着纱幔后?看了一眼。
无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陇雀身上,却像是在?透过他,看向其他什么东西。
不多时,孙公公快步走来,腰身微弯,分宣召三?位大臣入内。大约一炷香时间过后?,三?位大臣走出?,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玩味,使人捉摸不透。
李洛川缓缓起身,他的声音如洪钟大吕,铿锵有力地响彻前堂。
李洛川起身,对陇雀高声道:“犯人陇雀,依法,尔所犯之罪,当以命偿。然纵览古今,国家大事为?先,德政仁治为?主。考虑尔昔日忠心侍奉,勇孝可嘉。今日虽有过,但昔日之功,亦不可磨灭。天下大势,并?州一方,乱军横行,民不聊生。为?大昭江山,为?亿万百姓,朝廷决意?给予尔一次为?国尽忠、为?己赎罪的机会。
“因而,承皇恩浩荡,免陇雀死刑,封其为?抚西将军,令其统领三?军,前往并?州镇压叛乱,保我大昭山河永固,百姓安居乐业。此去,尔若能大破叛军,为?国家立下战功,便将今日之罪一笔勾销,但若渎职怠慢,朝廷亦不会轻饶。”
陇雀猛然抬起头来,似乎是不相信似的看向上首。却见坐在?李千山身旁的无双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春光明媚,透过头顶的琉璃瓦映在?无双脸上,映出?她唇角微扬,笑意?浅淡。
无双带着陇雀出?了大理?寺时,天已然全黑。
马车上,陇雀坐在?无双身边,坐姿有些僵硬。他在?天牢里关了一个月,猛然回到舒适的环境之中,似乎是有些不适应。
他有些局促地抬眸看了一眼身旁的无双,只见她微微闭眼,似在?假寐。
车轮滚动?的声音和马蹄踏击的回响成为?了背景音,马车内一片沉默。
女子身上那?股淡淡的幽香传了过来,与此同时,陇雀也闻见了自己身上的异味,他有些窘迫地朝一旁靠了靠,似乎是不想脏了他身旁的人。
“再往旁边缩你就给孤坐到地上去!”
略显低沉的女声在?耳旁响起,陇雀受惊似的看向无双,却见她仍旧合着眼,倚在?一旁。
陇雀不自觉的攥紧了手?,轻声开口,声音略微有些颤抖:“殿下……我……”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无双缓缓睁开了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车厢内微弱的烛火映出?女子面庞美?艳,只是那?双凤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她就那?么看着他,看的陇雀心虚的垂下了眼。
“哼,”无双冷笑一声,“陇大人一个人赴死的时候不是要多慷慨有多慷慨,现在?怕什么?”
她声音里似乎是余怒未消,听得陇雀心一提,不由紧了紧喉咙。
他原本还该清晰的脑子现在?有些像是一团浆糊,朦朦胧胧之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让眼前人消气才?是。
对于这种事,他没?什么经?验,只依稀记得姬虞盛怒的时候,喜欢罚他,有时候打他一顿,似乎就会消些气。
若是换了往常,他便会知道这是个荒唐的主意?,可是大起大落之间,他依然有些神经?衰弱,素日里那?颗灵光的脑子,在?面对眼前人时,便也混沌起来。
于是他忽然跪在?地上,双手?颤抖地解开自己身上的腰带,恭敬地递向无双。
他低垂着头,烛火照出?他精简跳动?的青筋和凌乱的发
他低头道:“殿下,臣错了,请您责罚。”
他低头的模样?分外恭顺,,烛火照出?他颈间跳动?的青筋和凌乱的发。无双眉心微皱,嘴角勾起,接过那?根腰带,轻轻摩挲。
女子声音缓缓:“既然如此,那?你便说说,你错在?哪儿了?”
只一句话,陇雀鼻子一酸,瞬间红了眼。他噙着泪,沉默片刻,然后?缓缓道,“臣不该欺瞒殿下,让您蒙在?鼓里。”
“唔。”无双淡淡应了一声,复又问道:“还有呢?”
“臣的命是殿下给的,生死皆由殿下,没?有殿下的吩咐,臣不该随意?舍命。”
“道理?不是都懂吗?”无双轻笑了两声。
“抬起头来。”她又道。
她声音似乎温和了些,陇雀心里松了一口气,缓缓地抬起了头,她的脸近在?咫尺。
陇雀的心在?那?一刹那?如同跳出?了胸膛,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无双问:“陇雀,你说,孤对你如何?”
半响,他才?缓过来,结结巴巴道:“殿下对臣……恩重如山。”
她救他于水火,放了他的母亲,此刻又将他从死牢救回,他怎能不感激?
无双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锐利:“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总防着孤呢?”
无双握着腰带,缓缓抬起了陇雀的下巴,金属扣冰凉的感觉激得陇雀一颤。
“你娘亲被人欺负,你不告诉孤,你被人捉进了大牢,你也不告诉孤,就连陛下要刺死你,你还想瞒着孤……还真是,让人寒心。”
她声音很轻,那?话里的失望落在?陇雀耳中,却像是一记重锤,锤得他心慌又心酸。
“殿下,不是,不是的……”他急忙道,“臣,臣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信孤。”无双微笑,她的手?指轻轻地掠过陇雀的脸颊,接触到他燃烧的皮肤。
随即,她轻轻地将环扣在?陇雀心口的位置敲了敲,淡淡道:“不管孤如何待你,你打心底觉得孤和姬虞一样?,都是不可信之人,寡性薄情,就连动?了怒,也只会打人。 ”
烛火将无双的面容勾勒成一幅朦胧的画像,随着马车轻微地晃动?,车里的气氛却已经?凝固到了顶点。
无数的话,戳中了陇雀最?深处的心思。
他活在?地狱里,一无所有,那?点儿自尊心是他仅剩的东西,所以他将至死死握住,不敢放手?。他害怕,害怕她像姬虞一样?,只是将自己当做可有可无的玩物,害怕他一旦失了最?后?那?点儿自尊心,便会真的成为?姬虞口中,‘下贱如猪狗’的东西。
他跪在?地上,呼吸一顿,像是被剥去了所有的伪装,浑身□□地暴露在?了无双面前。他喉咙有些干燥,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他咬住自己的下唇,而后?像是鼓起所有的勇气,重新抬起头看向无双,声音颤抖道:“殿下,我……我没?有。”
可是话还没?说完,他的声音就哽咽起来,眼眶更红了,那?双翠绿的眼里似乎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如同受惊的鸟雀,无助而迷茫。
这模样?落在?无双眼里,她叹了口气,只觉自己内心的暗火被他这目光一看,便消了大半。只觉为?这档子事奔波了数日,着实是有些累了。
她将手?里的腰带随意?地扔在?地摊上。
“罢了罢了,起来吧,信不信的,也不重要了。”
她重新靠回座椅,眼中流露出?一丝疲惫:“左右你如今已经?是钦定的抚西将军,孤便趁这个机会放你走,咱们也算是好聚好散。”
陇雀的呼吸变得异常沉重,胸腔内,心跳如鼓,在?这一瞬间,他藏在?心底深处的自卑,矛盾和迷茫被孔泉的放大,那?长久以来被姬虞的□□所打磨出?的坚硬外壳,随着无双那?一声轻轻的叹息撕得粉碎。
他颤着身子,只见无双靠在?车窗旁,窗外的月光映出?她眼底的青黑,闭上眼的模样?,仿佛是有些厌倦了。
陇雀忽然一下似乎体会到了心如刀绞的滋味,他惊讶的发现,自己长久以来视如珍宝的自尊心同眼前人那?一声疲惫似的叹息只博弈了片刻,便一败涂地。
沉默片刻,他突然膝行而前,紧紧地抓住无双的裙摆,声音沙哑而坚定:“殿下,我知错了,我也不会了,求您别赶我走。”
第62章
随着马车的?颠簸, 月光掠过无双的?脸,她?淡淡地望着陇雀,唇角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车厢外一片寂静, 唯有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细微声响衬得马车中的气氛更加压抑。
无双抿了抿唇,垂眼看?向陇雀,修长的?睫毛低垂着,如同?蝴蝶尾翅, 遮住了她眼底笑意。她沉默无声地观察着陇雀有些绝望而惶恐的模样,像是欣赏一件完美?的?器物。
她?轻轻地笑了笑, 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嘲讽:“陇大人何苦这样,孤分明给你?想?要?的?, 这下子倒弄得像是孤在欺负你?似的?。”
陇雀感到一阵羞辱, 他的?脸颊渐渐泛起红晕, 但他没有放开手中的?裙摆, 似乎有些害怕失去了这最后的?支撑。
无双倾身靠近, 身上那股夹杂着淡淡血腥气的?幽香充斥在陇雀的?鼻尖,让他觉得很是熟悉,甚至于依恋。他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 却又凑近了些, 哀求似的?看?着无双, 那双碧绿的?瞳孔不见往日静稳,睫毛不自觉地扑闪着, 有些慌乱。
无双轻轻地伸出手,食指抚过陇雀的?额头,沿着他的?轮廓一路滑过, 直至他颤抖的?嘴唇。她?的?触摸轻柔中带有一种明确的?掌控,仿佛要?确认眼前人?完全属于她?。
“你?真的?不想?走?”她?似乎在寻找答案, 声音温柔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
陇雀摇了摇头,努力地想?说些什么,但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无双缓缓垂下眼眸,掩住眼中流露出的?一丝满足。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上一个世界对着秦不疑也是如此?,明明是想?对他好?些,可是看?着他因为自己挣扎,痛苦,求而不得,却是一种如此?美?妙的?滋味。
或许009说得对,她?的?确有病。
“既然你?不想?走,那你?告诉孤,你?到底想?要?什么?”她?收回手指,坐直身体,冷眼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脸上的?暖意随着那股幽香缓缓消失,陇雀紧紧地握住裙摆,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露出一丝坚定:“臣想?侍奉在殿下左右,报答殿下的?恩情。”
无双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微微一笑,“不信孤的?人?,孤可不敢留在身边。今日你?一动心思,便瞒着孤杀人?,明日,你?再一动心思,恐怕孤也得成你?刀下亡魂。”
陇雀闻言,霎时间白了脸,慌乱道:“殿下,臣绝无此?意,我不会,绝对不会……”
“罢了。”无双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缓缓地望向车窗外,月光清辉落在树梢上,散发着银白的?光芒。
半响,她?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讽刺:“孤在陛下面前拿自己的?身份为你?作保,圣旨已下,你?若是不能平叛并州,今日说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届时你?要?死,孤这皇太女的?位置也算是坐到了头。”
陇雀眨了眨眼,短暂的?迷茫之后,忽然愣住了。
她?信任他,信任他到愿意拿自己皇太女的?身份保他性命。
他心底深处最渴求的?东西如今就摆在他眼前,可是他还没能好?好?珍惜,就即将?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