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棠人?呢?!”
朱家主愕然:“什么木棠?二掌柜这是作?甚?!”
甲三一个眼神,身后?贤德庄护院涌了进来,台风过境般搜寻一圈,一无所获。
朱母和一众绣娘被远远隔在院子里,惊恐万状。
朱家主拍案而起,“甲三,我可是朱氏一族的家主,你怎可如此无礼?!”
甲三冷声道,“朱氏家主又如何??如今不过是我裘氏一族的狗罢了。”
“你你你你你!”朱家主气得发抖,攥住甲三的胳膊,“走?,随我去?见?裘老庄主,你有本事把这句话当着老庄主的面再说一遍!”
甲三火冒三丈:“你还有脸提老庄主?!若不是你们的朱主簿招来了瘟神,老庄主岂会?、岂会?——”
朱家主:“裘老庄主出了何?事?!”
甲三双眼赤红:“裘老庄主被方氏医馆的那个凶婆娘杀了!”
蓬莱坊,方氏医馆。
方刻、木夏和伊塔围坐在桌前,瞅着桌中央的两个雕花琉璃瓶发愁。
方刻:“水浴银蟾的香料只剩这些了?”
木夏:“按照方大夫的吩咐,今天给四郎藏衣的皮革袋里又装了两个香囊球,剩下的,只有这么点儿了。”
方刻掐了掐眉头,“这些只够做两份解药药引。”
“其它的香料不行?吗?”木夏问,“我给四郎备了两大箱香料呢!”
“我试验过,其他的香料配方毫无效果,其实水浴银蟾的效果也十分有限,”方刻摇头,“可惜我直到?现?在都?没见?过真正的龙神观符水,只能从林娘子中毒的症状推断解药配方,进度太慢了。”
伊塔举手:“云云月给的符水瓶子呢?”
“只省了点味道,屁用没有。”
木夏:“不如我即刻修书去?广都?,请花氏商队再派人?送些水浴银蟾如何??”
伊塔抽搭着鼻子闻了闻,“水青蛙的配方里有一味香料,是波斯的,巴普巴布洛夫,产量很少?的,每年进口?很少?的,广都?没有的,扬都?才有的。”
无所不能的后?勤总管木夏脸垮了,方刻苦闷扶额。
扬都?距离青州千里之遥,等运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完球了完球了完球了!”全身湿漉漉的靳若冲进医馆,速度太快,屁股后?面还跟了一缕水烟,“快快快快!”
方刻:“快什么快?!”
靳若喷出一口?雨水,“快卷铺盖跑路啊!”
三人?:“啥?”
“师父杀了贤德庄的裘老庄主,贤德庄护院倾巢而出,已经杀过来了!”
三人?骇然变色:“什么?!”
靳若:“放心放心,他们还没抓到?师父!”
木夏:“四郎呢?!”
“姓花的精得跟猴儿一样,早从四面庄跑了,贤德庄的人?扑了了个空。咱们也赶紧撤吧!”
说着,靳若率先冲进后?堂,木夏和伊塔对视一眼,迅速跟了进去?,不消片刻,木夏扛着大包袱,伊塔背着方刻的大木箱,靳若腰上别着若净,肩上扛着千净跑了出来,齐齐盯着方刻:
“方大夫,咱们去?哪?!”
方刻:“……”
问他作?甚?!他哪知道?!
靳若团团乱转:“出城肯定来不及了,贤德庄的人?已经封了城门。”
木夏疯狂踱步:“诚山也不行?,那边有龙神观。”
伊塔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小鱼,不行?不行?,不能连累小鱼。”
“安静!不要?乱!”方刻厉喝一声,“去?县衙。”
木夏和伊塔:“诶诶诶?!”
靳若:“去?去?去?去?自首吗?!”
方刻哼了一声,黑漆漆的瞳孔里划过一道精光,“去?拉那个姓朱的主簿当垫背的。”
朱达常:为何?突感一阵寒意?
诚县主簿朱达常看到裘文尸体的?时候, 只觉当头?一棒,两眼一黑。
裘氏族人在周围七嘴八舌吵嚷着,那些话在空气中形成咒文般的?字符, 忽地?一下飞过来,忽地?一下飞过去, 朱达常只零星抓住了几个, “中邪”、“黄鼠狼精”、“杀人”、“报仇”等等,突然,裘鸿的?声音仿若一把杀猪刀劈了下来,将所有字符砍得粉碎。
“杀了裘老庄主的?,就是方氏医馆的方安!”
朱达常脑袋嗡一声,清醒了。
裘鸿站在对面,目光咄咄逼人?。
朱达常深吸一口气, “裘家主如?何?确定?凶手是?方安?裘家主亲眼看到方安杀人?了?”
裘文眯眼,“我虽未亲眼看到,但裘老庄主死后,我立刻封锁了贤德庄, 庄里所有人?都在,唯独方安不见了”
朱达常没说话,背着手, 默默观察着凶案现?场。
裘文的?尸体清清楚楚摆在地?上,全?身浴血, 双目紧闭,容色狰狞,下巴、脖颈、和胸前的?血尤其的?多, 赤着脚,脚底板和手掌都沾满了血, 室内一片狼藉,仿佛有野兽在此?处打斗过,地?上满是?惊人?的?血手印和脚印,甚至,连墙上也?有,朱达常飞快对照了一下,心中骇然,莫非裘文能飞檐走?壁?
“可有其它证据?”朱达常问道。
裘文冷笑:“四面庄的?木棠和方氏医馆里的?人?都逃走?了,这算不算他们畏罪潜逃的?证据?”
花家四郎一行人?都不见了?
朱达常心中突突乱跳,直觉此?案肯定?不简单,提声道,“让仵作进来验尸。”
李尼里引了仵作进门,仵作是?县里的?老人?,已经快六十岁了,老眼昏花,动作异常迟缓,幸亏本职技能还凑合,足足验了一炷香的?功夫,束手退立一旁,汇报道:
“死者裘文,年?七十三,身高六尺三寸,体重一百一十——”
“少说废话,说死因!”裘鸿打断道。
仵作幽幽看了眼裘鸿,“死者形体羸瘦,肉色痿黄,腹肚低陷,眼闭口开,身体硬直,手足俱伸,有薄皮鳞起,全?身上下并无任何?外伤,乃为病死。”
“一派胡言!”裘鸿怒吼,“满地?都是?血,尸体还被?折磨成了这般模样,定?是?被?人?害死的?,你瞎吗?!”
仵作抱拳,“属下技艺不精,恐有疏漏,裘家主若有疑,可请朱主簿剖尸再验。”
“荒唐至极!死因如?此?清楚明?白,竟然还要刨老庄主的?尸体,你们作何?居心?!”
朱达常忙劝道:“裘门主稍安勿躁,死者因何?亡故,你我说了都不算,还需仵作检尸格目方能作准,朱某先?将裘老门主的?尸身带回县衙,细细验查过后,定?会给裘氏上下一个交待!”
“不必了!”裘鸿冷声道,“朱主簿与那方刻交情颇深,我怕这尸体运去县衙,死因就说不清楚了。”
“裘门主何?出此?言,我身为诚县主簿,自然要为百姓做主,怎会徇私枉法——”
“我自会将此?案上报裘县令,请县令大人?为我们做主,朱主簿可以走?了!”
“!!”
裘鸿不由分说下了逐客令,贤德庄的?护卫们默不作声围了上来,目光凶狠,如?饿狼环伺,李尼里飞快拽了拽朱达常的?袖子,其余衙吏也?拼命向他打眼色,朱达常心中憋屈,只能灰溜溜撤出了贤德庄。
一路上不良人?和衙吏皆是?唉声叹气,深感窝囊。朱达常只能装作没听到,贤德庄势大,背后又有龙神观做靠山,他这个可笑的?主簿就是?庙里的?泥胎摆设,哪敢正面对抗。
李尼里追上两步,放低声音,“主簿以为,凶手是?林娘子吗?”
朱达常摇了摇头?。
他不认为林随安是?杀人?凶手,其一,裘文死状怪异,裘鸿拒不剖尸,说明?裘文的?死因定?有内情。
其二,林随安是?花家四郎的?属下,花家四郎是?朝廷任命的?诚县县尉,断不会莫名?其妙滥杀无辜。
其三,以林随安的?身手,想要杀一个老弱的?裘文何?必弄得这般大张旗鼓,只需动动手指头?掐住脖子,便能神不知鬼不觉——
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他,朱达常不自在摸了摸脖子。
李尼里:“裘县令已经称病告假大半年?了,还能管这案子吗?”
朱达常又摇了摇头?。
这次他是?真不知道。
他只在上任那日远远见了县令裘良一眼,之后便再没见过人?,其后数次登门拜访,都被?裘氏的?族人?挡了回来。
他甚至一度怀疑裘良早就病死了,但听今日裘鸿的?口吻,裘县令应该还活着。
李尼里见朱达常愁容满面,挠了挠头?,吩咐一众衙吏和不良人?莫要打扰主簿。
朱达常满脑子乱哄哄的?,闷着头?入了县衙,走?进后衙小院,推开屋门,就在此?时,一道寒光乍现?,横了他的?脖子。
朱达常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眼珠子在脖颈的?刀上滚了一圈,两尺长,三指宽,颜色……等一下,颜色为何?不是?绿的??
目光沿着刀身缓缓上移,朱达常看到了一张脸,瓜子脸,大眼睛,小麦肤色,是?方氏医馆那个名?为靳若的?小伙子,不是?林随安。
一瞬间,朱达常好似被?针扎了好几个窟窿,顿时撒了气。
“朱主簿,方某有礼了。”仿若寒夜枯木的?声音扎进耳膜,朱达常这才看到,他的?卧室竟是?被?人?占领了。
金发碧眼的?伊塔在茶案边咕嘟嘟煮茶,木夏端着笑脸侍奉一旁,方刻盘膝坐着,端起茶盏吹了吹,黑黝黝的?眼珠子瞟过来,“坐吧。”
朱达常被?如?此?理所当然喧宾夺主的?架势镇住了,僵着身体落座,靳若撤了刀,站在半步之外,朱达常相信,只要他有半点异动,那柄和千净神似的?刀就会抹了他的?脖子。
朱达常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你们疯了吗?怎么跑县衙来了?!”
方刻垂着眼皮,“放眼诚县,唯有朱主簿宅中最?为安全?。”
“林随安呢?花县尉呢?!”
“朱主簿放心,他二人?都很安全?。”
有了这句话,紧张了一整天的?朱达常终于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顿时苦得一个激灵。
伊塔绽出明?亮的?笑脸,又给朱达常舀了一盏。
“到底是?什么回事?!林娘子为何?成了杀人?嫌犯?”朱达常问道。
你问我,我他娘的?问谁?!
方刻心中吐槽,脸上不动声色,“看来朱主簿并不相信林娘子是?凶手。”
朱达常噎了一下,“朱某只是?觉得裘老庄主的?死状有些怪异。”
方刻双眼一亮,“尸体是?何?种模样?”
朱达常被?方刻的?眼神瞅得全?身发毛,忙将今日所见所闻和仵作的?初步检尸结果说了一遍。
方刻默不作声摩挲着茶盏边沿,浓郁的?茶气笼罩着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剩两点瞳光忽明?忽暗闪烁着,朱达常大气都不敢出,他在方刻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气氛,甚至比林随安身上的?杀气还恐怖。
“若是?我所料不错,裘老庄主应该是?爆心而亡。”方刻扔出一枚炸弹。
朱达常:“什么?!”
方刻扔出连环炸弹,“裘老庄主中了龙神观符水的?毒。”
朱达常瞠目结舌,整个人?瘫在了座位上,突然,又一个激灵跳起身,“你们不能留在这儿,赶紧离开这里!快走?快走?!”
方刻慢条斯理品了口茶,“事已至此?,朱主簿又何?必自欺欺人??”
朱达常团团乱转,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似是?在劝服自己,又似是?在说服方刻,“龙神观的?符水不可能有毒!诚县龙神传说已有千年?!龙神是?诚县的?信仰,是?诚县的?根,离开了龙神,百姓们该何?去何?从——”
方刻骤然抬眼,“荒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听朱主簿的?意思,莫非诚县还要做这国中之国不成?!”
朱达常猛地?转身瞪着方刻,双目赤红吼道:“我能如?何??我又能如?何?!我的?族人?和亲人?都在诚县,我、我只是?个主簿,我就是?个势单力薄的?主簿……”
室内一片死寂,靳若、木夏和伊塔面面相觑。
方刻静静看着朱达常半晌,面无表情垂下眼皮,将朱达常的?冷茶倒了,又舀了一盏热的?,“我猜朱主簿定?是?认为,诚县是?花四郎升官的?垫脚石,花四郎此?来诚县也?只是?走?个过场,混个资历,待时机一到,便会升迁回到东都官场,至此?之后,诚县是?死是?活,皆与四郎无干。”
朱达常整个身体颓了下来,心道:难道不是?吗?
方刻嘴角勾起,发出一声冷笑,“他可是?花家四郎,扬都花氏家主唯一的?弟弟,制举圣人?钦点的?一甲进士,需要来这穷乡僻壤做个不入流的?县尉混资历?”
朱达常说不出话来了。
的?确,以花家四郎的?家世出身,做个天子近臣都绰绰有余,再不济,当个清贵的?校书郎,留在东都几年?,自可平步青云。
花家四郎根本不需要镀金,他自出生起,就是?金子。
那他为何?要来诚县做县尉,莫非——有什么特别的?缘由?
“朝廷派来诚县的?两任县尉死得不明?不白,”方刻指指了指天空,“上面不太高兴啊。”
“上、上面十指——”朱达常终于反应过来了,吞了吞口水,“大理寺?吏部?还是?刑部?”
“区区大理寺之流,请的?动花家四郎吗?”方刻不屑道。
朱达常脑袋“嗡”一声:难、难道诚县之事竟是?惊动了圣人?吗?!
方刻看着朱达常神色变幻,渐渐放软了声音。
“林娘子曾说过,她在南浦县与朱主簿携手破案之时,随州苏氏为了家族颜面,曾以五姓七宗的?身份逼迫朱主簿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替苏城先?洗脱凶手嫌疑,被?朱主簿一口回绝。当时朱主簿说,你是?南浦县的?父母官,若为一己之私践踏国之律法,以后无颜见父母乡亲。”
方刻的?嗓音本来干瘪如?枯树,此?时突然多出了三分柔软,好似枯木逢春,绿芽出土,透出了春意的?希望,甚是?惑人?心魄。
朱达常缓缓坐了回去,有些恍然。
原来,他以前竟是?说过这样的?话啊……
想不到,林娘子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方刻吸了口气,正襟跪坐,双手抱拳,“诚如?朱主簿所言,你的?族人?、亲人?都在诚县,诚县不仅是?你的?家,也?是?他们的?家,更是?所有百姓的?家,你身为一县之主簿,就是?诚县百姓的?父母,诚县之未来,百姓之福祉,只在你一念之间。”
朱达常呆住了,他仿佛在面无表情的?方刻身后看到了那个英武的?小娘子,还有花一般瑰丽的?花家四郎。
突然,方刻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将目光投向了窗户,木夏起身,推开窗扇,一缕纤细的?阳光从阴沉巨大的?雨云里钻出,落在院里,这处小小的?庭院突然浸入一片崭新的?明?亮,树枝、草叶、地?上的?鹅卵石都在闪闪发光。
方刻:“瞧,雨终于要停了。”
朱达常怔怔望着那久违的?阳光,心中激荡不已,闭了闭眼,起身施礼道:
“花县尉和林娘子如?有差遣,朱某定?当竭尽全?力,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靳若:好家伙,方大夫这是?开挂了吗?这忽悠人?的?嘴炮功夫都能让姓花的?下岗了。
伊塔:方大夫威武!
木夏:嘿,四郎和林娘子临走?前,给方大夫留了锦囊妙计。
靳若:什么锦囊?什么妙计?我怎么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木夏:天机不可泄露。
方刻长吁一口气,将快攥出水的?锦囊小抄默默塞进了袖口。
小抄上只有两列字,一列是?林随安写的?:
【朱达常此?人?,胆小怕事,本心正直。】
第二列是?花一棠的?批注:
【胆小怕事——吓唬他,本心正直——画大饼。方大夫,我们相信你!】
第148章
林随安蹲在漆黑的密室里, 听?着头顶嘈杂的脚步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心中一片郁闷惟天可表。
密室深达七尺, 距离裘老庄主的茶室地板尚有些距离,隔音很差, 甚至还带了?回音效果, 茶室里所有人的声音林随安都能听?个七七八八。
裘鸿封锁了?贤德庄,全场地毯式搜索,一一审问贤德庄内成员,发现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只有一个人莫名其妙消失了?。
这个人,自然就是方安。
好死不死,有人在屋内发现了?几处脚印, 轮廓较男子小?了?一圈,显然是女子留下?的,好死不死,贤德庄内的女娘只有方安一个。
于是乎, 裘鸿立即高调宣布,杀害裘老庄主的凶手就是方安。
贤德庄一众义愤填膺,怒火冲天, 誓要将方安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此正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她的倒霉体质果然不负众望, 又助她成了?第一杀人嫌犯。
此时此刻,就算全身是嘴也说不清,只能?尽早想办法脱身, 与花一棠等人尽快汇合,另谋他?计。
林随安有些懊恼, 之前花一棠送她的夜明珠没带在身上,只能?像瞎子一般四下?摸索探路,根据手下?触感,此间密室由砖石砌成,横五步,纵五步,是个还算标准的正方形,脚下?地面夯实,不像有二层密道,待了?这许久,无任何憋闷的感觉,显然另有通风口。
有通风口,就代?表还有另一条路。
林随安屏息凝神,双臂伸展,五根手指大大展开?,身形缓缓转动,静心感受空气的流动,转了?足足四圈,终于发现了?来风的方向,两步跨到墙边,一寸一寸摩挲墙壁。
很快,掌根碰到一处凸起,细细摸过,应该是茶花状的浮雕,根据金手指记忆里的提示顺时针按下?,墙壁咔哒裂开?了?缝隙,林随安缓缓推开?,新鲜潮湿的空气涌了?过来,果然是一处新的密道。
林随安松了?口气,小?心探入脚尖,四下?点了?点,见无异状,方才大胆进入,密道仅能?容纳一人进入,根据脚感,应该是一路向下?,林随安走得很慢,根据之前和云中月在密道里探路的经验,双手一直扶着两侧内壁,生怕错过任何机关?。
黑暗中,视觉之外?的五感被无限放大,指腹摩挲砖石的触感,脚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穿过鼻腔的一呼一吸,脉搏在皮肤下?的跳动,心脏震动着肺叶,咚、咚、咚——
一团似有似无的血腥杀意仿佛阴冷的烟雾,从心脏的缝隙钻了?出来。
林随安轻轻呼出一口气,掏出方刻给的解药,倒出一粒咽下?,她推测自己如此反常,大约是因?为一时不慎,又中了?龙神果的毒,而从裘老庄主的死状判断,八成也是死于龙神果。
裘老庄主死前的状态,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由想起方刻对于龙神果的推测:
【长期使用?此毒还会?导致一种特别的后遗症,出现严重的性格变化】
恐怕不止是性格,还有身体异变,比如力量大增,速度大增——就和她这具能?“以一敌百”的躯壳一样。
心脏毫无预兆一缩,密道墙壁的冰凉顺着指尖钻进了?皮肤,好似无数蚂蚁嗜咬,血腥杀意似是得到了?什么召唤,欢呼着涌向四肢百骸,附着在密密麻麻的神经末梢上,只需一个契机,就会?尖叫着接管这具身体。
方刻说的不错,解药起效果然很慢,林随安咬紧牙关?,攥紧双手,指甲深深割入掌心,双拳用?力抵着粗糙的墙壁一点一点向前蹭,皮刮破了?,血流了?出来,有些疼,但还不够疼。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她也像裘老庄主一样,失去记忆、失去理智,变成一个“不是人”的人……
无穷无尽的黑暗仿佛有了?生命,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挤压着她,汗顺着额头滴落,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声音惊人的响,林随安咬破了?下?唇,尝到了?铁锈腥,汗水糊住了?刘海,黏住了?睫毛。林随安停住了?脚步。
前面出现了?一面墙。
林随安随手抹了?把?脸,抬手摸索,果然,又发现了?一处茶花浮雕,按下?,墙壁发出咔哒哒的声响,裂开?缝隙。
林随安汗流浃背,心跳如擂,全身肌肉颤抖着,双掌抵住暗门,几乎靠着仅存的意志力推开?,就在此时,她听?到了?微弱的呼吸声,密室里有人!
林随安瞳孔剧烈一缩,拼尽全力才压下?的杀意爆腾而起,仿若荒原野火瞬间烧遍全身每一个细胞……
林随安杀了?过去,甚至笑出了?声。
杀!杀!杀!
杀了?所有人!
用?指甲撕碎皮肉,抽出筋骨,捣碎内脏,滚烫的血浆飞溅到嘴里,定是无比香甜——
香……香甜?!
是果木香!
林随安心脏剧烈一抽,耳边响起刺耳的鸣啸,弥散在眼前的黑暗倏然散去,视线里出现了?一根清透的白玉簪,簪着黑缎般的长发,那是她万分羡慕的发质。
眼前人豁然回头,灿若星辰的眸子一闪而逝。
林随安骇然变色,左手狠狠拍击右肩,巨大的冲击力将身体凌空逼停,飞旋数圈,仓皇落地。
心脏几乎要破腔而出,耳膜一鼓一鼓得疼,林随安双脚禁不住发起抖来。
只差一点,她就杀了?……
杀了?花一棠!
“林随安!”
突然,一团暖暖的白扑上来紧紧抱住了?她,视线和鼻腔里充满了?缤纷灿烂的果木香,林随安呆住了?,心脏隔着薄薄的衣物贴到了?另一颗心脏上,同样急促的心跳,同样炽热的温度。
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咕噜噜滚到了?脚边,温柔的明光抚慰着她狂乱的心,渐渐的,她的心跳慢了?下?来,那些漂浮着腐烂和血腥气息的杀意一层层褪去,透出了?水落石出的清亮和洁净。
于此相对的,另一个心跳却越来越快,咚咚咚激荡着胸腔,震得林随安半边身子都酥了?。
花一棠在发抖:“好黑好黑好黑好黑!”
林随安眨了?眨眼,噗一声笑了?,拍了?拍花一棠的后背。
“你怕黑啊?”
“我?堂堂七尺男儿,自、自然是怕的!”花一棠双臂死死箍住她的腰,越箍越紧。
“咳,你的夜明珠掉了?。”
花一棠委委屈屈放开?林随安,捡起夜明珠照了?照,面色大变,“你受伤了?!”
林随安这才想起身上大约是沾了?裘老庄主的血,笑着摇了?摇头,“是别人的血——”
花一棠攥着林随安的手腕高举,目光灼灼瞪着她。
林随安的手背上皮开?肉绽,很是惨烈。
林随安:“啊,忘了?。”
“我?上次给你的伤药呢?”
“哦。”
林随安从怀里摸出小?瓷瓶,花一棠一把?抢过,一手托着,一手上药,那药膏也不知道是什么成分,止血止疼效果奇佳,冰冰凉凉的,林随安却觉得有些痒,目光不自在移向四周,在夜明珠的光线下?,勉强能?看到这是一间较大的密室,差不多有裘老庄主茶室的五分之一,他?们所在位置正好是密室中央,左侧是一面书架,上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书籍和摆设,右侧是一方茶案,茶案上摆着一个茶壶,两个茶盏,沉积灰重,应该是许久都没有人用?过了?。
正前方摆着一张双人床榻,两个枕头,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床头还挂着一件轻薄的红色纱衣。
“裘老庄主怎么死的?”花一棠突然问道。
“应该是中了?龙神果之毒,爆心而亡。”林随安道,“死之前,神志不清,体质有异,很是诡异。”
花一棠“刺啦”撕下?两截内衫衣摆,捧着林随安的手小?心包扎,语气有些犹豫,“你刚刚……”
林随安叹了?口气,“一时不慎,也中毒了?。”
花一棠豁然抬眼,眸光惊惧。
“没事?,刚吃了?方大夫的解药,已?经好多了?。”林随安忙宽慰道。
花一棠抿紧嘴唇,靠近半步,呼吸几乎吹在林随安耳廓上,林随安痒得不行,退了?半步,不想花一棠突然手上用?力将她拽了?回去,这一拽,两个人几乎又贴在了?一起。
花一棠脖颈以可以目测的速度变红了?,可依然死死拽着林随安的手腕,“离我?近些。”
林随安不自觉吞了?吞口水,意味深长瞥了?那床榻一眼,“啊?”
“我?身上水浴银蟾的熏香是解药的药引。”
“……”
林随安用?缠满绷带的手搓了?搓鼻子,“咳,那个,你怎么在这儿?”
“贤德庄说你杀了?裘老庄主,派人来四面庄抓人,朱家主将我?藏入了?私库的密道中,里面有机关?,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了?。”花一棠包扎好另一只手,小?心握着林随安的手腕,好像生怕她跑了?一般,“你是从贤德庄的密道过来的?”
林随安点头,“裘老庄主死时,我?在他?的回忆里看到了?密道的入口。”
花一棠鼓起腮帮子,像只气鼓鼓的河豚。
林随安无辜,“他?恰好死在我?眼前,我?不是故意看他?眼睛的。”
花一棠叹气,转目四望,“四面庄和贤德庄为何要建一条连通的密道?还要在中间建一座密室?”
林随安:“这条密道应该只有裘朱两家的家主知道。”
“裘鸿不知道?”
“裘鸿继任家主的时候,裘老庄主已?经糊涂了?,大约是忘了?告诉他?。”
二人对视一眼,开?始四处翻查,可翻了?半天,除了?两手灰,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找到。
林随安拎起床头的红色纱衣抖了?抖,灰尘飞扬,呛得她打了?个喷嚏,花一棠突然面色大窘,一把?抢走纱衣,扔到了?床上。
林随安一头雾水瞅着他?,花一棠不自在用?衣襟擦了?擦手,“此衣名?为临晚镜纱衣,乃为贴身衣物,多用?于增、增进情谊之用?……”
那红色纱衣单薄如蝉翼,莫说一件,就算穿上十件八件,也没有任何遮挡效果,贴身穿着,自是通风凉爽,半|隐半|透,风|情|绰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