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是原料不够纯?还?是配比用量有问题?亦或是忽略了什么?关键步骤?
玄明散人百思不得其解,起身走到书案旁,按下龙神果?浮雕机关,从墙内秘格里取出一卷蓝封黑章的轴书,窝回床榻,靠着床头,盖着被子展开细细研读,这轴书是三爷传给他的,他已经读了不下上百遍,里面?记录的东西看似匪夷所思,实则神奇奥妙,尤其是其中记载的龙神果?炼化之法,着实令他大开眼界,受用无穷。
突然,禅房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师兄!师兄!大事不妙了!”
玄明散人迅速收好轴书,提声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地下秘库失火了!”
“什么??!”玄明散人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光着脚跳下床,一把拉开房门,“为何会失火!什么?时候的事儿?!”
门外是玄明散人的师弟玄清道?长,长脸、高鼻梁、高脑门,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哭丧着脸道?,“不知道?啊,就在刚才,启院内几处密道?暗门突然冒出了黑烟,师弟急忙派人去看,所有密道?里全是烟,定是秘库失火了啊!”
“那你?还?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去救火?!”玄明散人吼了一句,心口骤然剧痛,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玄青道?长忙扶住玄明散人,手?掌飞快扇风道?,“师兄莫要焦急,我已经派弟子们去了,无奈所有密道?皆是浓烟滚滚,无法进入,恐怕要等一段时间——”
“速速派人去龙神湖南岸的石窟,那处有一条宽敞的隐秘入口!”
玄青道?长连连应下,唤来小道?童吩咐了几句,又扶着玄清散人进屋歇息,低声劝道?,“师兄明日还?要主持龙神祭大典,还?是要先保重身体啊!”
玄明散人倚着床头,有气无力道?,“守库的四兽呢?!为何这么?大的事儿毫无预警?!”
“新训的四兽不太灵光,如今也不知死活,这几日观里都?忙着准备龙神祭,人手?十?分紧张,今日贤德庄又借调了许多弟子,不曾想一时守备空虚,秘库就失火了!”玄清道?长满脸愧疚,“是师弟疏忽了,还?请师兄责罚!”
玄明散人皱眉,“贤德庄又借调人作甚?”
“听说是——裘文被人杀了。”
玄明散人一怔,“被谁杀了?”
“裘鸿一口咬定是方氏医馆的方安小娘子。”玄清道?长道?,“听说方氏医馆的人都?跑了,这事儿八九不离十?。”
“方氏医馆!”玄明散人拍案而起,胸口疼得又是一个哆嗦,“我记起来了,云中月来闹事的时候,咱们查过他们!”
玄清道?长垂首,“是。”
玄明散人踱步几圈,冷笑道?,“我明白了,方氏医馆和云中月根本就是一伙儿的!天杀的云中月,烧我龙神观,伤我弟子,杀我老友,穷凶极恶,丧尽天良!我玄明与你?势不两?立!”
玄清道?长耷拉着眼皮没说话,藏在阴影里的眼角不自然跳了一下。
“慢着,上次云中月烧了源济堂,莫非当时他已经寻到了密道?入口?”玄明散人越想越觉得甚有可能,顿时怒不可遏,“此?次秘库失火八成?也是他干的好事!”
玄清道?长的眼皮又跳了一下。
玄明散人笑了,“我们龙神观的密道?错综复杂,堪比天下第?一迷宫,纵使云中月是天下第?一盗,入了密道?也是插翅难逃,“玄清听令,立即率人去密道?搜寻云中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玄清道?长眨了眨眼,“可是……弟子们还?要救火……”
“事已至此?,秘库里的存货估计也救不出来多少了,罢了,大不了重新再做,”玄明散人咬牙切齿道?,“擒住云中月这个罪魁祸首才是重中之重!”
玄清道?长恍然大悟,“师兄英明!师弟这就出发,定不负师兄所托!”
玄明散人点头,疲惫挥了挥手?。
玄清道?长恭敬退出禅房,关门的一瞬间瞄到了玄明散人被褥下的蓝色轴书,眸中划过一道?精光。
云·玄清道?长皮下·中月:冤枉啊,怎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啊?
大陆坊, 亥正三刻。
方刻手指依次搭在秋三娘和阿牛腕上阵脉片刻,又写了一张方子递给木夏,木夏和伊塔立即跑去厨房重新熬药。
朱母一脸焦急问道:“方大夫, 如何了?”
“脉象暂稳,已无性命之忧。”方刻道, “我新开了清热解毒的方子, 明日应该能醒过来。”
朱母松了口气?,朱达常拽了拽方刻,低声道,“那我阿娘的毒怎么办?”
“秋三娘母子天生体弱,加之常年吃不?饱,营养不?良,抵御力不?及符水之毒, 所以?症状来势汹汹。朱婶子身?体康健,之前的心悸之症看?似凶险,实则性命无虞,朱主簿不?必太过担忧。”
“那以?后?呢?”朱达常追问, “诚县其他百姓呢?你不?是说全?县百姓都中毒了吗?”
方刻沉默半晌,“确实如此。”
“那、那那那那你的解药可能解了所有人的毒?”
方刻摇头:“不?行。”
朱达常顿时急了,“那那那该如何是好啊?!实在不?行咱们上报州府, 上报广都城,上报大理寺——啊啊啊, 花家四郎和林娘子到底去哪了啊啊啊——”
朱母一巴掌呼在朱达常后?脑勺上,“你好歹是一县主簿,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现在哭丧还早了些, 大家都活着喘气?呢,慌什么?”又望向方刻, “方大夫定有法子的,对吧?”
方刻又沉默了。
针对秋三娘和阿牛的病例,他对解药配比重新进行了调整,效果确有提升,但关?键问题依然?没有解决,就是急缺水浴银蟾,没有药引激发药性,解药的药效只能发挥三成。还有一个更?严峻的问题,他们此来诚县所带药材满打满算只够几十?人使用?,城县百姓九百多人,根本是杯水车薪。
“诚县百姓多为慢性中毒,五脏六腑和血脉筋骨皆有损伤,如今他们身?体与?毒素共处多日,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若是贸然?用?猛药,恐会适得其反,不?如以?温药徐徐图之。但是——”方刻盯着朱达常,“无论药材还是药引都要出城才能买到。”
朱达常的脸垮了,“贤德庄和龙神观已经封了城,出不?去了。”
“朱主簿也不?能出城吗?”
朱达常苦笑了一下?,“我这个主簿就是摆设。”
朱母皱紧眉头,方刻掐了掐额头。
伊塔和木夏送药进屋,扶着秋三娘和阿牛服下?,二人的脸色好了许多。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靳若从窗口一跃而入,低声道,“外面?不?太对劲儿?,那些搜街的道士突然?都撤走了,而且不?是去城北的龙神观,而是去了城南的龙门。”
方刻一惊,快步走到窗前观望,就在此时,诚山方向突然?响起了震天的钟声,当、当、当……大片大片的夜鸟尖啸着从漆黑的山林里飞出,仿佛灰白色的幽灵在黑色的天空中痛苦游荡。
朱母面?色大变,“是龙神观的天钟!”
方刻:“何意?”
朱母:“天钟震空,龙神降世,龙神观这是发出了通知,告诉全?城百姓明天就是龙神祭日,所有人需在龙神湖畔跪迎龙神显圣,届时龙神观观主会赐下?符水,以?表龙神福泽凡人之恩德。”
方刻脸色沉了下?来,靳若愕然?,“你们真见过龙神吗?”
朱母脸上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神色,面?皮禁不?住发起抖来,“见过!”
靳若切了一声,“恐怕不?是龙神显灵,而是符水导致你们出现了幻觉吧?!”
朱母面?色青白,飞快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方刻眸光沉冷如冰,遥遥望着漆黑的夜空,心中暗暗骂街:
那俩货到底跑哪儿?去逍遥快活了?!还不?赶紧回来收拾烂摊子!
林随安正在看?月亮。
来诚县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月亮,像被咬了一口的大银盘。大约是有风,云朵流动得很快,边缘生出柔软的界线,仿佛披着一层纱。
这是一个三四丈深的大地坑,坑壁皆是黑色的岩石,像一口巨大的井,又像是捕捉野兽的陷阱,洞口高大的松树剑一样刺向夜空,洞底铺满了厚厚的松针,松针里埋着干瘪的松塔。
除了她,洞里还有五个人。
丙四、丙十?四、丙二十?四、丙三十?四并排坐在对面?,腿长长伸着,好像四个破布娃娃脑袋挨着脑袋,身?上缠满了藤根,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四个脑袋都肿成了猪头,林随安记忆里她似乎只是打断了他们的手脚,没对脸下?狠手,也不?知道为何变成了这样。
林随安也是半躺半坐,不?过她身?后?有个香喷喷的人肉靠垫,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花一棠。
现在的姿势还挺舒服,她的脑袋靠着花一棠的肩膀,后?背贴着花一棠的心跳,花一棠每一次呼吸都吹在耳垂上,从头发丝痒到脚指头。
花一棠在睡觉,林随安不?知道他睡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她和这四个人弄到这个坑里的,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这样。
花一棠双臂拥着她,双手紧紧握着,像一个锁扣,林随安试着挣扎了一下?,又放弃了,花一棠锁得很紧,似乎在梦里也怕她跑了,更?重要的是,现在的她全?身?无力,手脚虚软,仿若一个废人。
身?体里血腥杀意早已消失无踪,毒大约是散了,林随安无法判断现在的状态到底是压制杀意的后?遗症,还是中毒的并发症,情?况比前几次严重许多,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
林随安幽幽叹了口气?。
耳边绵长的呼吸一滞,花一棠的肌肉倏然?绷紧,“你你你你醒了啊?”
林随安嗯了一声。
花一棠的心脏咚咚咚狂跳起来,震得林随安肩胛骨都痒了,他依然?一动不?动抱着她,小心翼翼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浑身?无力,”林随安道,“毒应该已经解了。”
花一棠手忙脚乱松开林随安,扶着林随安坐稳,用?手背贴着林随安的额头,笑了,“不?发烧了,果然?是好了。”
林随安静静看?着他,眼前的少年衣衫褴褛,尤其是肩膀处,破烂得已经见了肉,能看?到两条青紫色的伤痕,像是被什么绳索磨的,手上脸上满是擦伤,头发乱成了鸡窝,扎着几根干枯的松针,只剩半截簪子摇摇欲坠挂着,嘴巴干得爆了皮,颧骨上结了血痂,可一双眼睛还是亮晶晶的,星子一般。
还有他身?上的香味,虽然?淡了不?少,但依然?缠绵悠长。
林随安脑子里毫无预兆冒出一句诗:
【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
咳,此时此景,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林随安移开目光,“这是什么地方?”
这一问可不?得了,花一棠立刻打开了话匣子,手舞足蹈比划道:“你可不?知道当时有多惊险,火嗷嗷的烧啊,上面?嘁哩喀喳直掉渣,嗷嗷的毒气?啊,我用?了吃奶的力气?才将你和四个猪头拖进了密道,这四个猪头也太重了,拽也拽不?动,千钧一发之际,我灵机一动,从密道壁上扯下?滕根,三下?五除二将这四个猪头捆成一串,背着你,拖着他们顺着密道一路逃亡——”
林随安默默瞟了眼丙四四人鼻青脸肿的脸,大约猜到了这一路上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
“当时密道里啊,黑乎乎的,曲里拐弯的,还有岔路,岔口之多,闻所未闻,幸亏花某学识渊博,颇得闻风辨气?之道,一路闻着味儿?带着你们逃出升天,不?曾想密道口竟然?有一处地坑,还好死不?死被枯枝树叶盖住了,我不?慎一脚踏空,得!咱们就全?进来了。”
说完,花一棠还摆了个“打完,收工”的造型。
林随安被逗乐了,“辛苦了。”
花一棠露出二十?多颗大白牙嘿嘿一乐,竟然?从背后?摸出了一柄草编的扇子摇了起来,得意道,“那是,有本纨绔在,定然?万事大吉!”
林随安瞪圆了眼睛,“这扇子是——”
“我自己编的,厉害吧?”花一棠万分嫌弃看?了眼四人,“四个臭男人,我扇点香风给他们闻闻味儿?已经仁至义尽了,总不?能让我也抱着他们吧?多恶心!”
林随安憋笑,“花家四郎果然?聪慧绝顶。”
花一棠十?分受用?,又摇了摇草扇,沉下?嗓音道:“这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随安沉默片刻,“他们与?我打斗之时,曾有一瞬间恢复了神志,或许还有救。”
花一棠皱眉,“我给他们喂了方大夫的解药,可直到现在也没醒过来,如今我们又身?陷险地,自身?难保,福祸难测,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来得及的……”林随安喃喃道,“来得及的……”
月光从松针的间隙筛下?,仿佛在林随安身?上铺了一层冰凉的水纹,花一棠心口剧烈一抽,他似乎在林随安身?上看?到了一种深不?可测的孤独,仿佛茫茫天地间,只有她一人茕茕孑立,四顾无依。
花一棠不?敢吭声了,想了想,蹭过去,肩膀小心翼翼贴着林随安的肩膀坐好,轻轻晃着草扇子,让衣服上残存的香气?多飘过去一些。
四周一片宁静,林随安听到了月光落下?的声音,感受到了花一棠的体温,闻到了温柔的果木香,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开,轻轻呼出一口气?,道,“裘老庄主死前中毒已深,神志尽失,但力量和速度大增,和我不?相上下?,这四人也是如此,我有种感觉,他们与?我……”
“不?像!”花一棠的声音坚定又清澈,“他们输了,但你每次都能赢!”
林随安露出苦笑,“那是因为有方刻的解药和你的熏香,还有之前——”
之前是因为你恰好都在,若是仅凭她自己……
“这便是你与?他们最大的不?同。”花一棠轻轻握住林随安的手,侧过头,定定望着她的眼睛,“你身?后?有方大夫,有靳若、伊塔、木夏,还有我!”
少年眉眼舒朗,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闪着银光,林随安眼眶涌上一股热流,喉头发紧,慌乱垂下?了眼皮。
花一棠偷偷勾起嘴角,语气?似是完全?没发现林随安的异样,摇着破草扇子继续道,“啊呀,这么说来,咱们的后?台还真多呢,咱们花氏一族自不?用?提,还有凌六郎、大理寺,白汝仪和白向也勉勉强强算两个……”
林随安安静地听着:真好啊,她如今也是有后?台的人了。
突然?,林随安感受到了一股异样,背后?汗毛唰一下?竖了起来,猛地抬头。
惨白的月光下?,一个人头倒吊着探入洞口,眉毛挂成了八字型,嘴巴一张一张翕动着,“啧啧啧,我找你们找的头顶生烟脚底冒火,想不?到你们居然?寻了个好地方赏月听风谈情?说爱,太不?厚道了吧?!”
“鬼啊!”花一棠尖叫。
“不?是鬼,”林随安单手护住花一棠,飞速辨认着人头的五官,“是龙神观的玄清……”
人头笑了起来,换了一种声音,清悦如水中拨动琴弦,“宫廷玉液酒——”
“一百八一杯——”林随安条件反射接上暗号,瞬间反应过来,“云中月?!”
玄清道长——云中月眨了眨眼,往一边撇了撇嘴,“众目睽睽之下?,你们这般眉来眼的,难道不?觉得害臊吗?”
林随安和花一棠一怔,顺着云中月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但见对面?四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们。
丙四:艾玛,一睁眼就被塞了满嘴的狗粮,太心塞了。
丙十?四、丙二十?四、丙三十?四:同上。
天蒙蒙亮的时候, 林随安终于爬出了地坑。
云中月不愧是?天下第?一盗,各种逃脱逃命的家伙事儿备的那叫一个齐全,别的不说, 就说救人的绳索,上有铁锥铁爪深入地?面, 下有连环扣可固定腰、肩、大腿, 神似现代武侠剧常用的威压装备,救起人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唯一令林随安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啰里啰嗦的一大堆装备,云中月到底是?怎么带过来的。
雨终于停了,日头爬得很快,天空变成了剔透的蓝色,仿若一片巨大的琉璃悬在头顶, 身后是?一处杂草漫长的石窟,四周散落着残破的佛龛,草色茂密,超过半人身高, 叶面上挂着露珠,风一吹,簌簌掉落, 打湿了衣襟鞋袜。
正前方是?一片连绵的山丘,碧绿的底色上, 雪白的野花漫山遍野,花香和草木清香在山风中静静飘着,彷如一伸手就能抓住。
清凉的风拂过鬓角发?丝, 林随安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心旷神怡, 神骨俱清,身体里的疲惫感消失了大半。
花一棠和云中月正在研究丙四他们四人的状态。
这四人虽然表面醒了,但至始至终不发?一言,直挺挺地?站着,眼珠子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仿佛被施了什么定身咒一般,甚是?诡异。
花一棠摇着草扇子,“莫非是?睁着眼睛睡觉?”
云中月顶着玄清道?长的脸,嫌弃的微表情万分逼真,“你从哪捡的破扇子?一股子怪味儿,别扇了,草都掉了!”
不说还好,一说花一棠更嘚瑟了,朝着云中月的脸噼噼啪啪乱扇一气,草屑好似头皮屑扑了云中月满脸,“此乃花某亲手编制的玲珑草扇,有通灵启慧之效,岂是?你一届凡人可参悟的?
云中月连打三个?喷嚏,“林随安,你不管管吗?”
一个?扬都第?一纨绔,一个?天下第?一贼偷,吵架的水平怎么跟小学鸡一样弱智?
林随安满头黑线,决定不和他们一般见识,问道?:“此处是?什么地?界?”
“诚县外郊,龙神湖南岸,”云中月瞪了花一棠一眼,指着前面的山坡道?,“过了那座山丘,便是?龙神湖。”
说到这,又是?一笑,“昨日玄明散人夜观天象,推算出今日就是?龙神祭日,若是?我没料错的话,再过两个?时辰,龙门外便会人山人海。二位若是?脚程快些,还能凑个?热闹呢。”
花一棠挑眉:“去瞧瞧?”
林随安耸肩:“走呗。”
就在此时,神奇的事儿发?生了,丙四四人突然同时张嘴说话了,“走呗。”
说的竟是?和林随安一模一样的台词,甚至连语调都有九成相?似。
林随安愕然,云中月下巴掉了。
花一棠眨了眨眼,“林随安,你动?一动?。”
林随安:“啊?”
“左右走两步。”
林随安左边横移了两步,丙四四人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形移动?了两步,林随安又向右边横移了两步,四人的目光又随着挪了回来。
花一棠瞪圆眼睛,“你——再说点啥——”
林随安:“说啥?”
丙四四人:“说啥?”
三人:“……”
云中月连退几大步,指着林随安道?,“你、你你你莫非给?他们下蛊了?!”
“蛊个?屁!”花一棠一扇子草屑扇到了云中月的头上,“是?雏鸟情结。”
林随安:“……”
“此四人身中符水之毒,濒死之际,是?林随安将他们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相?当于重生一次。花某曾在一本杂书?上读过,许多动?物,比如小鸡、小鸭、小鹅破壳出生后,会将自己第?一眼看到的活物当做自己的——”花一棠“咳”了一声,“阿娘。”
林随安:“……”
什么玩意儿?!
这四个?家伙说老不老,但打眼看过去起码也快三十了,平白无故多出了四个?好大儿,她有这么老吗?!
云中月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爆笑。
“我觉得不对?。”林随安连连摇头,“你看他们不是?每句话都学我,比如我现在说的这句话,他们就不学,你定是?推测错了。”
花一棠摇着草扇绕着四人转了一圈,自己被草屑呛了喷嚏,“难道?是?毒性入脑,变成了傻子。”
丙四四人目光缓缓移到了花一棠脸上,异口同声:“傻子。”
林随安:“噗!”
云中月:“哈哈哈哈哈哈哈!”
花一棠:“……”
“若是?按你那套鸡崽鸭崽鹅崽的理论,你给?他们喂了解药,那你也是?救他们的恩人,所以,你就是?这四个?的——”云中月憋笑,“阿爷——哈哈哈哈哈——”
花一棠脸皮狠狠抽了一下。
“别管什么原理了,他们还活着,还能说话,定然还有救。”林随安笑道?,“这就够了。”
碧蓝苍穹下,少女笑容绚烂夺目,竟好似将整座山丘都照亮了。
花一棠和云中月不由看呆了。
丙四四人凝滞的眼瞳中倒映出林随安影子,点点燃起光来。
林随安旋身,衣袂在阳光下划过一道?光环,“走,去瞧瞧那玄明散人到底搞什么鬼!”
丙四四人齐齐迈步跟上,“走,看鬼。”
云中月失笑,“真是?个?奇怪的人,不仅自己奇怪,身边的人也奇奇怪怪——”
话音未落,一柄破草扇子劈头盖脸拍到了他脸上,云中月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花一棠你干嘛?”
花一棠双眼灼灼似火盯过来,“林随安是?我的搭档,你休想沾边!”
云中月“切”了一声,“小屁孩——”
“你才是?小屁孩!你、你你多大?”
“凭什么告诉你?”
“有本事你把?这张脸摘了,让我瞧瞧你真正的脸?!”
“想得美。”
“你定是?不敢!你定是?长得奇丑无比,无颜见人!”
“是?是?是?,我是?天下第?一丑,你是?天下第?一美,行了吧?”
二人叽里呱啦的吵声顺着风飘了过来,林随安叹了口气,“吵死了。”
丙四四人:“吵死了。”
今日的天气异常的好,天高云淡,暖风和煦,阳光层层浸染在每一片草叶上,积聚了一个?月的水汽从土壤里散发?出来,藏在风和花香里,争先恐后地?往鼻子里钻,云中月大约是?敏感性体质,喷嚏一直打个?不停,花一棠挺享受,若非此时蓬头垢面,形象不佳,怕是?恨不得在这阳光和花香中翩舞一曲。
山丘远看不高,但真正爬起来却是?破费时间,一行病号伤员拖拖拉拉,花了足足快两个?时辰终于登到了丘顶。
此处生了一排山梨树,梨花怒放,洁白耀眼,彷如整片林子都燃烧了起来。
林随安第?一次看到了龙神湖。
一片汪洋大湖延伸在脚下,和天际线几乎连在一处,天空和湖面都是?极为?纯粹的蓝色,身处其中,令人头晕目眩。
与?龙神湖相?比,诚县的县郭就如乐高玩具一般袖珍,城南的龙门开启,正对?着龙神湖,湖畔的祭台早已?布置妥当,两侧竖着数丈高的旗幡,黄色的旗面,挂着镇魂铃,画着红色的符文和黑色的龙身。旗幡在风中飞舞,隔了这么远,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铃声。
祭台中央设了祭案,看不清摆了些什么,只觉得琳琅繁杂,烟气缭绕,龙神观的道?士们倾巢而?出,整整齐齐列在祭台之下,打眼看去,百人有余。
祭台下方是?密密麻麻的诚县百姓,皆是?双膝跪地?,双手紧握置于胸前,做阖目祈祷状,根据服饰,林随安大约能判断出为?首几人的身份,诚县主簿朱达常,裘氏家主裘鸿,另一侧的应该是?朱氏家主,并未看到身着县令官服的人。
道?士们开始高声诵读经文,声音随风飘荡,整个?龙神湖忽然有了几分神秘感,一人从龙门中缓缓穿过人群,踏着风声、铃声、经文声登上祭台,顶礼膜拜。
是?玄明散人,他今日穿了身宽大的鹤氅,显得愈发?飘逸,三跪九叩之后,从袖中抽出五尺长的轴书?开始诵读祭文,声音时高时低,彷如一根针穿梭在诵经声中。
云中月啧了一声,“瞧他这中气十足的模样,莫非毒已?经解了?”
林随安:“玄明散人也中毒了?什么毒?”
“自然某人假扮天下第?一盗云中月那日,他喝下符水后中的毒。”
“某人”俩字咬得恶狠狠的。
可惜,云中月的一腔的委屈控诉彻底被无视了。
花一棠:“这倒是?有趣了,玄明散人竟也无法控制自己制出的毒吗?”
林随安:“莫非制毒期间出了纰漏,出现了他也无操控的变量?”
云中月阴阳怪气道?,“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三人说话间,祭台上的情况又有所变化,所有道?士口诵经文纷纷走入人群,平均分散站立,双手捧着的符水葫芦在阳光下闪动?着金光。
“这是?祭祀的第?二个?环节,赐福水。”云中月道?。
花一棠眼皮一跳,林随安身体瞬间紧绷,又强迫自己松弛下来。
现在就算她是?天神附体冲过去也来不及了。
花一棠双眼眯起,死死盯着祭台上的动?静,口中却说起了其它的事儿,“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四月初一我们去龙神观献供奉的时候,取来符水给?阿牛治病的就是?玄清吧?”
林随安这才记起这茬,看着云中月的眼神顿时就有些不善了。
当时的“玄清道?长”轻而?易举就能接触到符水,若是?当时就能拿到符水,解药的研制工作也不会被耽误至此。
云中月一个?激灵,忙解释道?,“喂喂喂,那个?是?真的玄清道?长,当时我还没——咳,没做好他的脸……”
花一棠和林随安齐齐表示鄙视。
“你们以为?这人|皮面具很容易做吗?”云中月大为?不爽,“要起稿子、起模子,稿子起码要有十版,模子也要试几十次,制作面具的材质更难寻,要轻薄透气,还要敷贴遮瑕,容易塑性,中间还要垫骨、垫下巴、种眉毛、种胡子,最难的是?皮肤的纹理走向的处理……”
“嘘!”花一棠打断了云中月,“安静。”
祭台上下的诵读声达到了最高潮,道?士们纷纷开启葫芦蜡封,将符水洒向了百姓,百姓们仰着头高声欢呼,将符水涂抹在头发?和脸上,表情如痴如醉,此时已?近午时,日光炽烈,风不知?何?时停了,旗幡亮得刺眼,龙神湖湖面升腾起氤氲的水汽,整座诚县都在蒸汽中变了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