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文哦了一声,捻须笑道,“我诚县最是尊敬医者,想必小友家中生意?不错吧?”
林随安:“……”
“诚县共有医馆八家,药铺六家,掌柜都是裘某的老朋友了,若是阁下不弃,我愿意?为小友牵线,与这几位掌柜好好切磋一下医术。”裘文笑道。
什么鬼?
诚县除了方?氏医馆,所有医馆都倒闭了,更别提药铺了。
林随安心中惊诧,朝门?外瞟了一眼。
自打?裘文说要请她喝茶,裘伯便好似跟屁虫一般跟到了茶室,此时守在门?口,见到林随安看他,忙摆了摆手,指了指裘文,指了指脑袋,又摆了摆手。
林随安瞪大了眼睛。
莫非——
“实?不相瞒,我这茶就是朱氏药铺的朱掌柜给的秘方?,茶叶用的是诚县的上品百花茶,”裘文指着桌上的罐子笑道,“这些都是名贵的药材,以石磨细细碾成粉,再以不同配比煮入茶中,便是一味难的的药茶汤,芬芳四溢,色似玲珑,故而名‘香珑’。”
林随安顿时吓了一身冷汗,忙屏住呼吸感受了一下身体?的反应,幸好没什么食物中毒的异状。
裘文捻须笑了笑,望着屋外的绵绵细雨,“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们了,定?是最近又忙着义诊——”说着,叹了口气,又看向林随安,“不知?小友如何?称呼啊?”
林随安:“……”
她明?白了,这裘老庄主八成是阿尔兹海默了。
“我姓方?。”林随安又说了一遍。
裘文点头,“方?小友身手不错,不知?师承何?处啊?
林随安:“天生力气大,没跟人?学过。”
裘文“哦——”了一声,“我的胞弟裘良也是自小力气大,一个人?能挑好几缸水,前几日,族里送他去参加科考,去了好久了,也不知?何?时回来,我甚是想念。”
裘良?林随安想起来了,是诚县县令的名字。
原来裘良是这位裘庄主的弟弟。
林随安有些失望,原本还打?算能从裘文嘴里打?探些线索,如今看来,他的记忆已经混乱,问什么都没用了。
“小友为何?不喝茶?可是嫌弃我这茶不好?”裘文笑道,“小友有所不知?,我这茶叶是诚县特有的百花茶,再配上这些名贵药材,以小火烹煮一刻,便是一味难得的药茶,芬芳四溢,色似玲珑,故而名‘香珑’。”
说着,将茶盏往林随安方?向推了推,“尝尝吧。”
林随安苦不堪言,端着茶盏频频向裘伯发送求救信号,裘伯似乎也挺着急,频频扭头往院外看,似乎在等?什么人?。
“哎呀,是老朽唐突了,不知?小友如何?称呼,”裘文又问,“家中做何?营生啊?”
林随安:救命啊!
突然,就见裘伯面色大喜,躬身朝门?外施礼,口称“家主”,紧接着,就见一个身高六尺,身着黑色锦袍的瘦子快步走?了进来,跪坐在裘文的身侧,低声道,“叔父,我来了。”
瘦子长得尖嘴猴腮,一副穷酸相,但他这身装扮很是讲究,黑色的锦缎中织了暗纹,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还能隐隐发光,头上戴了一根黑玉簪,以金丝掐凹纹,腰上的玉石带看不出什么材质,色泽温润,大约是玛瑙。
林随安觉得此人?眼熟,略一回忆便想起来了,第一次去龙神观上供的时候,此人?就站在玄明?散人?的身边,当时朱达常似乎称他为“家主”。
裘文看着瘦子,眸光恍惚了一瞬,又亮了,笑着摸了摸瘦子的头,“小鸿来了,瞧,我今天寻了一位小友陪我饮茶,”又望向林随安,“不知?小友姓如何?称呼,家乡在何?处啊?”
瘦子皱眉看了过来,脸色不太好看。
林随安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不该回话。
“叔父,这位小友还有要事在身,我陪您看看书吧。”瘦子扶着裘文起身,朝着茶室内间走?去,内间和外间被?一张巨大的屏风隔开,屏风上是一副腊梅图,隐隐约约能看到内间有床铺、柜子、书架等?物。
“方?小娘子,快快快!”裘伯在门?外招手。
林随安忙起身跑了出去,裘伯示意?她不要出声,疾步走?出了裘文的院子。裘文的院子距离练武场很远,只有一条小路直通,沿着小路往回走?了一刻钟,穿过圆形角门?和小花园,才回到回廊主路。
林随安:“刚刚那位到底是谁?”
裘伯叹了口气,“你刚刚见的是裘老庄主,是上一任的裘氏家主。”
林随安指了指脑袋,“裘老庄主是不是这儿——”
“老家主已经七旬有三,两年?前,渐渐糊涂了,以前的事儿还能记得些,近处的事儿却一件都记不住了。”裘伯摇了摇头,“族中只好选了新家主,让老家主在贤德庄颐养天年?。”
“后?来的那位,莫非就是现任裘氏家主?”
裘伯点头,“你可要记住了,在家主面前定?要谨言慎行,别乱说话。”
林随安眨了眨眼,“裘家主脾气不好吗?”
“唉,庄子里事儿那么多,样样都要家主亲自过问,还要每天抽时间陪老家主喝茶、看书,家主太累了——”
“裘氏现任家主裘鸿,也是现任贤德庄庄主,长相猥琐,脾气阴晴不定?,”靳若在盘子里放了块白糖糕代?表裘鸿,用筷子戳了两下道,“裘氏的族人?对他与其说是尊敬,不如说是惧怕。”
林随安摇头,“长得是挺一般的,但也不至于说猥琐。”
靳若:“这不是我说的,是伊塔说的。”
伊塔举手:“小鱼说的。”
“花某倒是觉得那个老家主很令人?在意?,”花一棠用扇子敲着下巴,“为何?要多次重?复同样的话,难道是别有深意??”
林随安:“……”
看来这个时代?不太了解阿尔兹海默症。
“别研究那个老糊涂了,姓花的,你去四面庄有什么收获吗?”靳若问。
“收获很大!”花一棠正色道。
众人?精神一振,竖耳细听。
“我发现——”花一棠吸气,“四面庄的绣品实?在是——太、差、了!”
众人?:“……”
花一棠竖起手指头,满脸嫌弃一项一项数过去,“首先是纺线的手法太过粗糙,导致所有线都粗细不均,韧性不足,用这种线织布,经纬缝隙过大,布料几乎都是残次品,在这种布上绣花,更是惨不忍睹,针法乱用一气,配色俗不可耐,绣出来的成品简直不堪入目,我亲手画的绣样居然用在这样的绣品上,简直是暴殄天物!”
说到最后?一句,花一棠差点跳到桌子上去,吓得木夏赶紧把?桌上的鸡汤撤到了一边。
众人?齐齐扶额。
林随安无奈,“花一棠,你能干点正事儿吗?”
“更离谱的是,朱婶子居然说她们的绣品远销广都、东都、扬都、甚至益都,还颇受欢迎,啖狗屎,这不是扯淡吗?这种水平的绣品,甚至上不了我们花氏绣庄的柜台,更不要提绣工称霸唐国的益都了,这种绣品若是能在益都卖出去,我就把?花字倒过来写!”
靳若:“师父,四面庄的绣品真有这么差吗?”
林随安:“不就是一块布上绣几朵花,我觉得没差吧。”
方?刻:“或许是卖给普通百姓的,耐用就行,没那么多讲究。”
靳若:“没错,姓花的就是吹毛求疵。”
花一棠好像根本没听到三人?的吐槽,越说越义愤填膺,“更更离谱的是,朱婶子说她们五五见方?的绣品收购价是五面五十文,五十文诶!”
伊塔:“好贵!”
木夏:“这不对,花氏绣坊出品的同等?大小的绣品,下品一面售价十文,中品一面十五文,上品一面二十文,若是收购外家绣娘的绣品,上品五面三十文,中品五面二十文,下品五面十文,若是按四面庄的收购价计算,再加上运输、店铺租赁、人?工薪俸等?费用,一面绣品的售卖价起码要一面三十文方?能收回成本。”
“全都是残次品,居然卖的比花氏的还贵,”花一棠“哈、哈、哈”大笑三声,“啖狗屎,鬼才信嘞!”
靳若:“姓花的,你是不是被?骗了啊?”
方?刻:“四面庄为何?要骗花一棠,吃饱了撑的吗?”
花一棠骂了半天,终于撒气了,长吁一口气落座,木夏送上鸡汤蒸饼,花一棠咬了一大口蒸饼,鼓着半边腮帮子道,“我明?天就想办法查查四面庄的账,若是吹牛,一查就露馅,若不是吹牛——”他吞下蒸饼,皱起了眉头,“那就是另一种可能——”
林随安:“四面庄真正售卖的不是绣品,而是别的什么。”
众人?神色一凛。
朱母说过,四面庄的买卖一直仰仗贤德庄照拂,而贤德庄和龙神观沆瀣一气——换句话说,他们真正售卖的,十有八九是龙神果。
方?刻幽幽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号白瓷瓶递给了林随安,林随安不禁一个哆嗦,心有余悸打?量着,根本不敢接,“敢问方?大夫,这里面装的是——”
“我刚刚研制出的龙神果解药,只是药引不足,起效可能有些慢,”方?刻道,“先给你防身。”
方?刻的眼圈比以往黑了三个色号,想必这是他多日熬夜爆肝的成果,林随安心中涌过暖流,郑重?接过,“多谢!”
花一棠颠颠凑过来,摊手。
方?刻:“干嘛?”
“我的呢?”
方?刻白了他一眼,“你已经被?香料腌制入味了,不需要。”
“……”
花一棠好大不乐意?,抱着胳膊缩在一旁嘀嘀咕咕,听着不像什么好话。
林随安看得好笑,摇了摇瓶子,听声音里面应该有好几颗,倒出两颗递给花一棠,“分你两个。”
花一棠看了眼林随安,又看了眼方?刻,方?刻翻着白眼起身,拍了拍屁股走?了,花一棠气得两个腮帮子鼓了起来,把?两颗药丸塞回瓶子。
林随安眨眼,“你真不要?”
“我自小鸿运当头,福大命大,”花一棠把?药瓶放在了林随安掌心,“都给你。”
林随安笑了,“谢了。”
方?大夫不会无缘无故不给花一棠解药,定?是有特别的原因,她相信方?大夫的专业判断。
如此想着,林随安收起解药,却发现手腕被?花一棠拽住了,一愣神的功夫,就见花一棠掏出了一个粉红色的小瓷瓶,用牙拔开,以丝帕沾了药膏,小心涂在了林随安的指尖上。
林随安愕然,“你干嘛?”
“你受伤了。”
“……”
林随安这才想起来所谓的“伤”是什么,再瞧指头上的针孔早就没了痕迹,有些哭笑不得。
“已经好了。”
“好了也要涂药。”某人?执拗道,“谁让你不告诉我。”
林随安抽了抽手指,花一棠捏的更紧了,歪头一瞧,花一棠眼角微红,垂着长长的睫毛,抿着嘴角,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罢了,随他去吧。
林随安无奈地想。
花一棠指尖温热,像阳光烤过的宝玉,隔着丝帕也能感觉到温度,微微颤抖着拂过,又像振翅的蝴蝶,林随安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十指连心,那触感太痒了,一直痒到了心里。
木夏、靳若和伊塔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四周一片宁静,只能听到雨顺着屋檐的滴水瓦坠在石板上,叮叮咚咚的响,林随安不敢说话了,她能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从黑暗的心脏里缓缓地一步一步走?了出来,时间仿若搅入新鲜的蜂蜜,澄净而粘稠,带着一丝丝甜。
过了差不多一个世纪——林随安觉得——花一棠终于涂完了药膏,把?药膏和方?刻的药瓶一起塞进林随安掌心,突然,一猛子跳起身,衣袂如飞跑了。
林随安怔了半晌,试着动了动手指,手指已经僵了。
花一棠面红耳赤奔回了厢房,钻到被?窝,捂着脑袋呜呜呜,又突然掀起被?子,嘿嘿笑了两声,继续捂着被?子呜呜呜。
蹲守屋外的木夏握拳:果然,告诉四郎林娘子手指受伤是正确的!
之后?, 林随安和花一棠便开始了在两大山庄打?工的生活。
贤德庄和四面庄都是只包吃不包住,白日里管一顿中?饭,早饭和晚膳需要?自理?, 辰初一刻,坊门?开, 务工人?员入庄上工, 宵禁前一刻,庄门?落锁,所有人必须离开山庄,贤德庄除了裘文?老庄主之外,甚至裘伯都不?能在庄内过夜,四面庄只有朱母能留下盘点?绣品。
林、花二人能留在庄内探查的时间十分有限,满打?满算也只有五个时辰, 还要?除去必要?的工作时间。
自从“木棠”在画绣样上露了一手,就被朱母视为振兴四面庄的救世主,花一棠也不?负所望,对纺线、织布、裁剪、配线、针法等等一系列流程都提出了卓尔有效的改进办法, 使得四面庄的工作效率、绣品质量、审美水平都大大提高。
花一棠的本意是以实力在四面庄立住脚跟,并以此为契机进入四面庄的管理?层,进而接触到?四面庄的核心机密——账册, 可不?曾想,越努力越悲剧, 朱母似乎将他当成了高端技术性人?才,恨不?得日日将他绑在绣坊里。
这下可好了,除了如厕时间, 花一棠甚至不?能离开绣娘们的视线,加上本人?形象太过璀璨招摇, 走到?哪都是万众瞩目,想低调探查简直是痴人?说梦,彻底沦为悲催打?工社畜一枚。
比起四面庄,贤德庄的工作内容很是轻松。林随安的日常工作职责就是与裘老八等人?轮班扫地?、劈柴、挑水,因为诚县这个月几乎日日下雨,连洒水都省了,早上完成工作,下午闲暇时间便与大家在练武场四周闲逛。只是闲逛范围有严格规定,只能在厨房、柴房、仓库和练武场,除此之外的厢院都有内院护卫把守,无法进入。
这般舒适的工作环境,每日居然有三十文?的工钱,林随安甚至想一直做下去。
三十文?是新人?价,入庄的时间越长,薪俸越高,比如裘老八,来了大半年,日薪高达五十文?,和他同?期入庄的十几个,有的是四十文?一日,有的是四十五文?一日,波动不?大,据说裘老八祖奶奶的亲妹妹的女婿的侄子的表嫂的外甥的姘头和裘伯是亲戚,所以得到?了裘伯的特别?优待。
如此浑浑噩噩了三五日,林随安有些待不?住了,便想着趁着挑水的时候甩开旁人?,去别?的厢院探探。
贤德庄的水井设在偏院,距离厨房尚有一段距离,而且位处死角,很是偏僻,根据林随安的观察,无论?在柴房、厨房还是库房,都很难观察到?水井周围的景象,正是脱身的最佳位置。
贤德庄有十个大水缸,一挑两桶,需要?几十挑方能注满,比起劈柴洒扫,是最繁重的工作,平日里大家都偷懒耍滑躲着不?做,全?扔给老实的裘老八一人?做苦力,所以当林随安自告奋勇承担挑水大任时,众人?皆是有些诧异。
林随安连挑了五日的水,众人?惊喜地?发现这小娘子竟真能凭一己?之力在一个时辰内挑满十大缸,纷纷夸赞林随安吃苦耐劳,尤其是裘老八,对林随安大为赞赏,夸她是个干活的好苗子,渐渐的,也就放心让林随安自己?去做了。
林随安算过,平日里大家完成工作汇合需要?一个时辰,而她最快一刻钟就能装满十个水缸,还有大把时间足够她离开探查。
来到?贤德庄的第十日,又是细雨连绵,众人?与平日一般分工各司其职,林随安抓住时机,以极限速度完成挑水任务,脱去外衫,里面特意穿了身黑衣,又扯出黑头巾把脑袋包成了个黑蛋蛋,只露出两只眼?睛,猫腰沿着墙根溜到?了偏院角门?。
角门?挨着水井,门?外也是一条回廊,与他们平日里走的回廊不?是一条,应该是真正的主路,可通向贤德庄更为深远的内院。
角门?上自然是上了锁的,不?过对林随安来说如同?虚设,她左脚蹬墙根,右手攀墙头,身体?噌一下窜了上去,正要?一跃而下之时,厨房方向突然传来了喊声。
“方娘子?方娘子——诶,人?呢?”
是裘老八的声音,林随安吓得一个激灵,好死不?死脚下踩到?了墙头厚厚的青苔,差点?一个劈叉滑下来,手忙脚乱稳住平衡,裘老八的大嗓门?已经朝着水井的方向过来了。
“方娘子,方娘子——”
林随安叽里咕噜滚下墙头,一把揪掉头巾,衣服是来不?及换了,灵机一动,挽起袖子拿着头巾开始闷头擦水井。
“方娘子——你果然在这儿——”裘老八快步走过来,瞧见林随安动作不?由一怔,“方娘子这是干嘛呢?”
林随安以店小二的标准手势甩了甩手里的头巾,“这里的青苔太厚了,我擦擦。”
裘老八狐疑:“我记得你早上不?是这身衣服。”
林随安:“唉,别?提了,刚刚一脚踩在青苔上,滑了一跤,衣服全?湿了,只能脱了,我想着把这青苔擦干净,免得又摔了。裘八兄找我有事?”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擦什么青青苔!”裘老八道,“快跟我去练武场,内院考核马上开始了。”
林随安一怔:“什么考核?”
“裘伯没告诉你吗?”裘老八走得飞快,“哦,是我忘了,入庄半年后?才能参加内院考核,方娘子才来了几天,告诉你也没用。”
好家伙,感情折腾了半天,她只是个临时工,还要?熬过半年试用期才有转正的机会,太坑爹了,再等半年时间,估计诚县百姓已经被龙神观吃干抹净,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林随安心中?骂|娘,口中?抱怨:“啊呀,竟然要?半年这么久啊——”
裘老八耸肩,“半年的考察时间是死规矩,裘伯说了,这半年考察的是忠心和人?品,少一天都不?行。”
林随安嘴里啧了一声,想了想,跟紧裘老八步伐,压低声音,“去内院是不?是有什么好处啊?”
裘老八停下脚步,四下望了望,也放低声音,“我看你干活实诚,做人?定也是个实诚的,偷偷跟你说点?内部消息。”
林随安连连点?头,“裘八兄果然是大前辈,做人?厚道!”
裘八乐了,搓了搓鼻子,“去了内院,就能替门?主办大事,半年前,我有个远房堂兄进去了,深得门?主赏识,据说去了外地?开铺子,可风光了,一个月寄给家里的钱顶我半年的赚的。我若是也能有个铺子,当个掌柜,赚了钱,就能娶个好媳妇,好好养几个娃,厚厚厚——”
裘老八满面红光,满眼?都是对未来媳妇的向往,林随安有些好笑,点?头道,“裘八兄功夫好,定能如愿以偿。”
裘老八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这话你可别?跟他们几个说啊,他们会笑我只知道老婆孩子热炕头,没大志。”
林随安忍笑,“行。”
二人?说话的功夫,练武场到?了。
和裘老八同?期进来的十几个临时工汉子们站在回廊上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见到?裘老八和林随安,纷纷热烈招手,有的给裘老八鼓劲儿加油,有的劝林随安别?着急,以后?定有机会,还挺有团队精神。
练武场正南方向的回廊上设了一处坐案,裘氏现任门?主裘鸿端坐其上,裘伯陪站一旁,另一侧则是一名龙神观的道士,林随安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叫什么,或许是之前夜闯龙神观的时候被她揍过。
回廊前方,则是三名内院护卫,着统一服装,是一身姜黄色的短靠,胸前有代号名牌,腰配横刀,凶眉煞目,林随安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之前在诚县郊外调戏小鱼的江湖人?。
当时那些庄稼汉子的确说要?将这三人?送到?贤德庄让庄主发落——原本有五个人?,现在只有三个——林随安一想就明白了,这几人?本就是来投奔贤德庄的,但是为何他们不?用通过半年的试用期,莫非有后?台?
“内院考核现在开始,叫上名字的人?上练武场比试,只要?能在内院护卫手下赢过一招半式,就算考核合格,可入内院做工。”裘伯提声道,“薪俸是外院的十倍。”
裘老八一众临时工们顿时沸腾了。
林随安装模作样欢呼了两声,目光在那三个内院护卫身上打?了转儿,这三人?的状态和之前大相径庭,之前虽然满嘴脏话,一肚子黄|色|废|料,但最起码还算有人?气,可此时三人?定定站在那里,目光呆滞,四肢僵挺,好像被施了定身咒的僵尸。
尤其是胸前的标牌,分别?写着“丙四”,“丙十四”、“丙二四”。
林随安觉得这编号不?太吉利。
裘伯:“第一个,裘老八!”
众人?欢呼声中?,裘老八脱了外衫,露出一身黝黑的腱子肉,扛着狼牙棒跳上了练武场,大喝:“我叫裘老八,请了!”
裘鸿漫不?经心看了一眼?,“丙四,你去。”
“是,门?主。”丙四甩刀出鞘,站上了练武场,“请。”
裘老八大喝一声,抄着狼牙棒冲向了丙四,招式还是一成不?变,标准的“路见不?平一声吼”,特点?只有“气势足”、“声音大”,破绽一大堆,攻击毫无章法,防守几乎为零,下盘不?稳,狼牙棒太重,惯性容易导致失去平衡——林随安扶额,唉,上次败在她手里,居然一点?记性都没长。
果然,丙四一眼?就看出了破绽,闪步激突近身,刀柄啪一声击中?裘老八的手肘,裘老八狼牙棒脱手飞出,丙四旋身使出一记扫堂腿,攻击套路和林随安如出一辙,眼?看就要?踢断裘老八的小腿骨,围观众人?一片惊呼,林随安不?忍直视,手遮住了脑门?,岂料就在此时,裘老八突然一跃而起,不?仅避开了扫堂腿,还凌空捞回了狼牙棒,呲牙一笑,反手朝着丙四的后?背抡了过去,“看招!”
这一招“回身打?驴”着实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林随安颇有些刮目相看,想不?到?裘老八居然学会用虚招骗人?了。
包括裘老八在内的众人?都以为十拿九稳,有人?已经开始提前欢呼庆祝,说时迟那时快,丙四好似身后?长了眼?睛,身体?就势向地?上一趴,双掌用力前推,整个人?嗖一下向后?窜了出去,在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泥水痕,鲤鱼打?挺起身,竟是到?了裘老八身后?,裘老八吓了一跳,回身再抡,丙四抄刀迎上,两人?就这般乒乒乓乓打?了起来,一个狼牙棒虎虎生风,一个横刀烈烈扫雨,不?消片刻对了三十多招,竟是不?相上下。
林随安看得津津有味,心道不?愧是裘老八赌上未来媳妇的一战,果然可圈可点?。众人?都看傻了眼?,连加油欢呼都忘了。
裘伯提醒裘鸿,“门?主,您看如何?”
裘鸿点?头,“可以。”
裘伯提声道,“裘老八,考核通过!都停手吧。”
裘老八一听可乐了,后?撤两步,高呼“多谢!”
丙四缓缓放下了刀,定定看着正前方,仿佛一个失去控制的牵线木偶。
雨突然变大了,随着风歪歪斜斜刮进了回廊,潮气卷着霉味儿冲进鼻腔,林随安眉头微蹙,手臂上的汗毛唰一下立了起来。
一直站在旁边观战的丙十四、丙二四突然动了,仿若两道黄色的水烟冲向了裘老八,裘老八刚刚经过一场大战,正是松懈之时,惊变突生,还没回过神来,两柄刺目的横刀已携风带煞砍向了自己?的脖颈。
我命休矣!
电光火石间,裘老八只觉腿弯剧痛,双腿一软,吧唧跪入泥水,又觉手肘剧痛,狼牙棒豁然脱手螺旋飞出,咔咔两声砸断了头顶的两柄横刀,空旋数圈,稳稳落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
裘老八抹了抹眼?皮,他眼?前站着一个人?,黑衣短靠,后?背笔挺,单手轻飘飘提着他的狼牙棒,回头笑道,“大恩不?言谢,不?必跪了。”
“方、方方方娘子?!”裘老八惊呼,又抹了抹眼?皮,这才看到?刚刚突然攻击他的两个内院护卫已经躺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丙四远远站着,似乎什么都没看到?,毫无反应。
裘伯吓得瘫坐在地?,裘鸿双眼?崩裂,喝问旁边的道士,“玄清道长,这是怎么回事?!”
那道士似乎也很是惊讶,目瞪口呆半晌,施礼道,“裘门?主稍安勿躁,待我回去问问师兄,或许是……出了岔子。”
说罢,急匆匆走了。
裘伯这才回过神来,问:“门?主,这考核还考吗?”
“今日不?考了。立刻令人?将人?带回去!”裘鸿怒道。
裘伯忙应下,唤来另一拨内院护卫抬人?收拾残局。
林随安望着那名道士离去的方向,不?禁皱紧了眉头。
玄清……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玄明散人?的师弟……
“裘老八你没事吧?!”
“裘老八你是不?是吓傻了?!”
外院临时工们呼呼喝喝跑过来,七手八脚搀起裘老八,又是拍脸,又是掐人?中?,裘老八呆呆看着林随安,突然一个激灵,甩开众人?的搀扶,扑通跪地?,“多谢方娘子救命之恩,裘老八以后?定做牛做马,两肋插刀,以身相许!”
林随安:哈?
躲在茅房摸鱼的花一棠突然一阵恶寒: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145章
花一棠年幼时?, 为了?逃避夫子考试,曾练就一项绝技,名为“天上之水滔滔至, 百山红叶飘飘然?”,发招之时?, 脖颈通红, 头冒冷汗,配合捧腹夹腿乱跳的动作喊一句,“要尿裤子了?”,夫子闻之无不惊惧变色,遂令其?速去速回,花一棠便可逃之夭夭。
此绝技在民间有个通俗易懂的叫法,谓之“尿遁”, 百试百灵,实乃纨绔逃课之必修之技,直到有?一次被兄长花一桓勘破了?天机,给花一棠的屁|股来了顿竹笋炒肉, 至此之后,此绝技绝迹江湖,呜呼哀哉。
花一棠是?做梦都没想到, 他竟然还有重拾旧业的一日。
这几日,他以“尿遁”为借口, 从牙缝里挤出时间探查了四面庄的布局。四面庄比贤德庄小一些,是?三进大宅,一进院前堂是?迎宾区, 二进庭院被改造成了绣坊,是?目前花一棠最熟悉的, 三进后院是?他不曾涉足的区域,绣娘们说是家主的私库,不许外人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