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
“我在南乡赌坊见到这胡凳的时候,简直惊为天?人!咱们若是能将胡凳改良一下,再?配上同样高?度桌案,那岂不是再?也不用坐到脚抽筋了?”
林随安重重点头。
花一棠身体前凑,握紧毛笔,“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林随安将脑海里的凳子、椅子的造型回忆了个遍,郑重提出来自未来先?知的建议,“首先?,坐下的位置宽大些,最好坐下后边缘位置正好在腿弯处,腿的高?度要?和大多数人的小腿长度差不多……”
“后背要?更?高?,到脖颈下方,两侧要?有?扶手,嗯,就是放手的地方,座位上可?以放厚厚的软垫,后腰处要?有?靠腰垫,如?果能有?个脚踏就更?好了……”
“桌案只要?延长桌腿就行了,坐下的时候,双臂能平行放在桌面的高?度就正好……”
花一棠半敛着眼睫,将林随安口中各种奇思?妙想一一绘制在纸上,一张、两张……五张、六张……十张,十五张……嘴角含着的笑意越来越深,待全部画完,看着林随安闪闪发?亮的眼睛,强忍着没笑出声。
她一定不知道,她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
“甚好,明日就让木夏试着做几个样品。我先?回房歇息了。”花一棠干净利落卷起轴书,迈步出门?,“啪”一声合上了门?板。
来的时候风风火火,走的时候干净利落,还真是花家四郎的风格。
林随安看着漆黑的门?板半晌,又看了看花一棠刚坐过的位置,手掌压住胸口,静静感受着,笑了。
她的心悸和胸闷不药而愈了!
果然是因为千净没喝酒的原因。
厢房外,花一棠单手握着卷轴,背靠着外墙,嘴角的笑意渐渐变成了落寞。
夜雨声好似一面湿漉漉的布巾,将他紧紧裹在了里面,轴书绑带静静地垂着,尾端落在了雨里,风吹不动。
果然,只要?被她发?现他过了那条线,她就会?偷偷地躲起来……
小剧场:
木夏掀开窗缝,观察半晌,收回目光,无奈摇头。
他家四郎平日里挺聪明的啊,林娘子平日里看着也挺精明的啊,怎么搞成这样……
一个明明不傻,偏要?装傻。
另一个,哎呦天?哪,搞不好是真傻。
木·十四岁的身体操着四十岁的心·花家四郎贴身侍从·未来花氏大总管·夏,捏紧了小拳头:
木夏,你任重而道远啊!
第二?天, 还是下雨。
雨天太?适合睡觉了?,林随安起床的时候已过了巳正,趿着鞋, 打着哈欠走进前堂,发现医馆大门四?敞大开着, 街上的行人似乎对新出现的医馆丝毫不感兴趣, 目不斜视路过。
花一棠趴在窗沿上,耷拉着眼皮,看起来蔫蔫的,像一张受潮的大狗皮。
林随安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街对面的屋顶上长了?草,叶子细长如发,一丛一丛的从瓦片缝隙里钻出来, 雨落在上面,白蒙蒙一片。
雨天果然会让人多愁善感啊,林随安想?,瞧瞧, 连花一棠都没精神了?。
今天方刻居然醒的挺早,一本正经坐在医案后,木夏正在汇报工作, “如今最大问题是,诚县没有卖药材的, 咱们随行带来的药材种类不全,数量也?不够。如果从临近县预定,五日后方能抵达。”
方刻看过来, 林随安戳了?戳花一棠的肩膀。
花一棠肩头一颤,回头, 眼神有些幽怨,“方大夫看着办吧。”
方刻眼神:这?货又抽什么风?
林随安:鬼知道?。
花一棠眼神更幽怨了?,叹了?口气?,脑袋枕着胳膊,继续盯着对面屋顶的草发呆。
方刻无奈:“先用这?些药顶几?天,若真如朱主簿所说,估计来看病的百姓不会太?多,实在不行,可用针灸治疗。”
木夏低声应下,为林随安送上早膳,又匆匆去了?后宅,似乎很忙的样子。
林随安视线转了?一圈,“靳若和伊塔呢?”
花一棠往左指了?指,“靳若出门遛弯了?,”又往右指了?指,“伊塔去隔壁茶肆喝茶了?。”
林随安:“哈?”
“伊塔似乎对茶道?又有了?新的心得。”
“……”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早膳是木夏的招牌手艺,羊肉馎饦,林随安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光了?,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你——病了??”
花一棠的背影倏然僵住,半晌,又缓缓放松下来,“嗯,病了?。”
林随安愕然:“方大夫,你快过来把把脉。”
方刻坐得四?平八稳,“他是闲出来的病,没得治。”
“哈?”
花一棠脑袋挂在窗沿上,四?肢软塌塌垂着,“那个?朱达常是不是哄我们啊?明明说诚县百姓不待见医馆,可我眼巴巴等了?一早上,竟然连一个?来找茬的都没有。”
林随安:“……”
她就多余问!
“方氏医馆的人可在?”
门口传来一声高?喝,花一棠腾下跳起身,双眼放光,脑门闪亮,生龙活虎奔了?过去,“哎,在呢在呢!这?位郎君快快里面请,我们医馆的方大夫乃是东都赫赫有名的名医,无论什么疑难杂症,都能药到?病除!”
门外的男人大约五十岁上下,右手提着一把伞,长得很敦实,黑色长衫,黑色幞头,衣服有些褪色,下摆处湿了?半截,带着泥点,但?很整齐,看起来像是读过书?的。他被花一棠的热情吓了?一跳,打量半晌,“在下是蓬莱坊的里正,韩泰平,不知方刻大夫可在?”
“我家方大夫就在里面,韩里正里面请。”花一棠恨不得将里正拽进来啃两口。
“在下就不进去了?,身上湿了?,不方便。”韩泰平彬彬有礼拒绝,向医馆里的方刻颔首致意,方刻起身走过来,将花一棠扯到?一边。
“在下就是方刻。”
韩里正定定看了?方刻一眼,从袖口抽出一根竹筒,“这?是县衙审批后的医馆行医文书?,今早送过来的。”
方刻不搭话,花一棠手疾眼快收好文书?,“多谢韩里正,有劳了?。”
韩里正意味深长笑了?笑,“我见方大夫是外乡人,恐怕不知道?诚县境况,有几?句话欲提醒一二?。”
方刻:“……”
花一棠:“韩里正请直言。”
“诚县有龙神庇佑,诚县百姓身体康健,寿数绵长,从不生病,方大夫这?医馆开的很不是地方。”
方刻面无表情:“人吃五谷杂粮,孰能无病?”
花一棠:“是啊是啊,哪有人不生病的?”
“韩某话已至此,信不信由你。”韩里正笑意不减,“明日乃是四?月初一,为诚山龙神观大开方便之门的黄道?吉日,方大夫可有准备供奉?”
方刻:“我才懒得——”
“啊呀呀,”花一棠将方刻推回医馆,又颠颠儿跑回来,连连作揖道?,“我家方大夫是个?直肠子,不会说话,韩里正莫要见怪。我们初来诚县,以后还要靠韩里正多多照顾呢。”说着,掏出十枚铜钱塞到?韩里正手里,笑道?,“不知这?供奉可有什么规矩?”
韩里正不动声色将铜钱收起,点了?点头,“你倒是个?伶俐的。龙神观观主玄明散人宅心仁厚,从不强迫百姓,只要是诚心献上的供奉,都是好的。”
花一棠又塞了?十枚钱,“这?诚心如何算?”
“心越诚者,龙神庇佑越多。”
花一棠第三次塞钱,“愿闻其详。”
“若是普通百姓,供奉随心,若是商铺,便是纯利的三成。”韩里正拍了?拍花一棠的肩膀,“你们是新铺子,看着办吧。”
韩里正连门都没进,收了?三十文钱,心满意足走了?,临走时看花一棠的眼神明晃晃写了?三个?字:“冤大头”。
方刻狠狠翻了?个?白眼,“什么狗屎东西?!”
花一棠抱着双臂,眯着眼在屋里转悠,“难怪县里几?乎没有商铺,居然要收三成税,够黑的啊!嘿,你们猜,这?龙神观与诚县县衙有没有关联?”
林随安:“……”
看来朱达常瞒了?他们不少?东西?。
“喂喂喂,出大事儿了?!”靳若一猛子扎进来,油纸伞随便往地上一扔,“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众人神色一凛。
方刻:“龙神?”
花一棠:“龙神观?”
林随安:“玄明散人?”
靳若嫌弃:“你们能不能有点情调?”
林随安一巴掌呼在靳若的脑壳上,“快说。”
靳若深吸一口气?,向门外指了?指,“我看到?,伊塔和咱们在城外茶摊遇到?的小女娘在茶肆里喝茶!老亲热了?!”
众人:!!
木夏一阵风似的从后宅冲出来,直奔茶肆,四?人蹑手蹑脚跟过去。木夏蹲在茶肆的窗户下面,竖着耳朵偷听,大家默契排成一串,挤在窗沿下,和木夏同一个?姿势。
茶肆里还是没什么人,唯一的一桌就是伊塔和小女娘,林随安记得她好像叫小鱼。
伊塔:“这?样的,好喝吗?”
小鱼咯咯笑着,“你那个?是茶饼,只能煮着喝,若是泡着喝,茶饼太?老了?。”
“只有散茶,泡着,才好喝吗?”
“对啊,散茶泡着才好喝。”
“什么茶叶,能做散茶?”
“我只会做百花茶,其余的茶叶,我也?不懂。”
“教我。”
“你有这?么多种茶饼,还学散茶做什么?”小鱼的声音低了?下去,“都城里的贵人们都说,散茶连狗都不愿意喝。”
“不对!”
“诶?”
“猪人说,散茶好喝,散茶就是好茶!顶好的茶!”
四?人齐刷刷看向林随安,林随安感动得眼泪汪汪:伊塔真是个?乖孩子!
“噗,猪人是什么啊?”
“猪人就是猪人,和四?郎一样,顶好顶好的!”
“好好好,我教你,散茶要做的好,首先要选茶叶,越嫩的越好,我的百花茶都是自己上山采的,我还知道?一片秘密茶林,我偷偷告诉你啊……”
小鱼的声音越来越弱,渐渐听不到?了?。
窗下五人伸长脖子,脑瓜子攀上窗台,五双眼珠子沿着窗边滴溜溜滚过。
伊塔郑重在纸上记录着什么,漂亮的金发落在英俊的鼻梁上,碧蓝的大眼睛彷如海面倒映着星空,小鱼说着说着,盯着伊塔的侧脸就有些走神,脸红了?,声音更小了?。
众人默默收回目光,蹲了?回去。
靳若:伊塔不愧是王子,血脉觉醒的威力太?惊人了?!
林随安:孩子长大了?,猪人很欣慰。
木夏瞥了?眼花一棠:四?郎,你看看伊塔!
花一棠一脑门问号:奇怪了?,伊塔明明是我一手教出来的,莫非这?就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方刻掐着指头算了?算:该多存点钱了?。
四?月初一,雨停了?。
天还是阴沉沉的,云很低,压得人心口发沉。
众人起了?个?大早,简单吃了?早膳,留木夏和伊塔在家看店,便出发前往龙神观。
蓬莱坊位于诚县的地理中心位置,从蓬莱坊去诚山的龙神观,需要穿过半个?县城。
自打来了?诚县之后,林随安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人流从各坊渐渐汇聚到?街上,老人拄着拐杖,妇人牵着孩子,青壮男子挑着扁担,女娘们挎着竹篮,竹篮竹筐里大多都是青菜,还有扛米袋的,挑木柴的,拎着咸鱼干梅菜干的,出了?诚门,沿着登山石阶蜿蜒而上,像一条搬运货物?的蚁队。
临出门的时候,方刻在花一棠的脸上涂了?些黄色的药膏,现在花家四?郎面色蜡黄,颜值被硬生生拉低了?好几?个?档次。走在人群里,甚不起眼。
他今天又变得异常安静,在人流中不紧不慢地走着,百姓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便目不转睛盯着人家的衣着,还会抽着鼻子闻两下,一个?人路过,两个?人路过,一群人路过——纷纷投来莫名其妙的目光。
林随安、靳若和方刻远远跟着,恨不得离花一棠八丈远。
靳若:“他是狗吗?”
方刻:“真不想?承认认识他。”
林随安:“……”
好丢脸。
龙神庙位于诚县半山处,在山脚就能看到?山林间若隐若现的金光,待爬上山来,才看清金光是道?观大殿的金顶,今日阴云密布,金顶依旧金光璀璨,不知到?了?天晴之时,该是如何光华夺目。
过了?黄墙青瓦的龙神观牌楼,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宏伟的道?观攀山而上,中轴线上建有两座主殿,前殿是主殿堂,名为”龙神殿“,后殿是二?层建筑,挂着“承诚堂”的牌匾,东西?两方是对称的钟楼和鼓楼,其余大大小小十余座殿堂分布在绿树丛林之间,金顶交相辉映,颇成规模。
花一棠停下脚步,眸光冰冷。
一路上见到?的百姓,虽然衣着整齐干净,但?肩头、衣袖、下摆处皆有破损补丁,还能闻到?多年存放发霉的气?味,显然是多年的旧衣。
在诚县,向龙神观献供奉是大事,他们却?只能穿着这?样的衣衫,说明平日里的衣衫只会更加破旧。
如此贫困的县城,如此贫困的百姓,竟然能修建出如此夸张的道?观,到?底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龙神殿前是一处宽阔的广场,分设有十二?处供台,每坊的里正端坐在供台之后,手边放着户籍名册,百姓在所属坊区前排队,献上供奉后,里正便在名册上勾画标注。
方刻啧了?一声,靳若骂了?句娘。
林随安皱眉:瞧这?架势,所谓的供奉根本不是自愿,而是强迫的。
蓬莱坊的队伍最短,因为蓬莱坊多为商户,数量极少?。方刻排到?了?最后,前面就是隔壁的茶肆掌柜,热情和方刻招呼,无奈方刻的冷脸实在赶客,尬聊几?句不见回应,只能作罢。
林随安、花一棠和靳若站在队伍外侧,沉默地观察着广场上的百姓,献上的供奉种类五花八门,多为吃食,献钱的很少?,送完供奉,便三三两两聚集一处热络寒暄,每个?人脸上红扑扑的,都带着笑,那种笑容很难形容,似乎很满足,很充实,但?眉眼间又带有几?分虚幻感。
林随安:“所有人面色红润,气?色极好。”
靳若:“看起来的确身体康健。”
花一棠:“百姓们的体重如何?”
“哈?”靳若微微一怔,反应过来,迅速去人群里转了?一圈,回来时,脸色愈发怪异。
“几?乎所有人都比相同年纪的平均体重轻了?四?成,太?奇怪了?。”靳若指了?指最角落里的一群庄稼汉子,“除了?那几?个?。”
庄稼汉中有几?个?颇为眼熟,正是之前在城外野茶肆见到?的几?人,他们也?认出了?这?边,哄笑成一团,小鱼从笑声中钻出,红着脸跑过来,左顾右盼,没找到?想?见的人,眼神黯淡了?,“伊塔没来吗?”
花一棠笑道?,“伊塔今天看家。”
“哦——”小鱼脚尖蹭着地面,歪头看着林随安,语气?酸溜溜的,“你就是伊塔的猪人?”
花一棠和靳若唰一下看向林随安,林随安有些尴尬,“是。”
小鱼又“哦”了?一声,嘟着嘴盯着林随安半晌,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拽了?拽自己的衣服,突然又高?兴了?,“你也?挺好看的,但?是我更好看。”
花一棠和靳若:“噗!”
林随安哭笑不得,“是。”
小鱼的目光又转到?了?花一棠脸上,表情垮了?,“你怎么突然变丑了??”
花一棠干笑,“我有些水土不服。”
小鱼恍然大悟,从怀里掏出一包茶叶塞到?花一棠手里,“这?是我答应给伊塔的百花茶,你……你多喝点,别太?伤心了?,一定会变回去的。”
这?回轮到?花一棠哭笑不得了?。
“当——当——当——”鼓楼的钟声响彻整座道?观,正殿大门缓缓开启,一队年轻道?士鱼贯而出,皆身着大襟蓝袍,头戴月牙冠,为首的道?长三十岁上下,着黄色戒衣,头戴莲花冠,面如冠玉,三缕轻髯,仙风道?骨,手持一柄银色的拂尘。
他身后还有三人,一个?是熟人朱达常,站在左手位,右手位的两人没见过,皆是年过不惑,锦缎长衫,一个?又高?又胖,长了?张大饼脸,一个?又矮又瘦,尖嘴猴腮。
众百姓纷纷虔诚叩拜,高?呼“玄明观主”,小鱼见林随安等人还愣着,忙提醒道?,“这?是龙神观观主,快磕头!”
林随安、花一棠和靳若对视一眼,躬身单膝跪地,整个?广场上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唯有一个?人鹤立鸡群地站着,气?势万千瞪着玄明散人,竟然是方刻。
三人瞳孔地震:完蛋,把方兄忘了?。
玄明散人似是有些诧异,和蔼地看着方刻,“这?位郎君看着有些眼生,外乡人?”
朱达常冷汗都下来了?,忙上前解释道?,“这?位是新到?诚县的大夫。”
玄明散人淡然望着朱达常。
朱达常根本不敢对上玄明散人的视线,低头道?,“蓬莱坊新开的医馆。”
大饼脸:“诚县居然来了?大夫?”
尖嘴猴腮:“朱九郎啊,这?事儿你好像没跟我们说过吧。”
朱达常擦汗,“未曾禀告二?位家主,是朱某的失职。”
玄明散人笑了?一声,微微提声,“可有供奉?”
朱达常忙向方刻打眼色,方刻面无表情,依旧一动不动瞪着玄明散人。
玄明散人的笑容消失了?。
整座广场鸦雀无声,所有人噤若寒蝉。
靳若:“方大夫不会没带钱吧?”
花一棠:“今早我明明让木夏给了?方兄一贯钱。”
靳若:“一贯钱?!完了?,我有个?不详的预感。”
花一棠:“莫、莫非……”
林随安:“……”
不用莫非了?,方兄这?么抠门,钱到?了?他手里,还想?让他送出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玄明散人以眼神示意,众道?士呼啦啦将方刻围在了?中央,靳若倒吸一口凉气?,林随安攥紧千净,花一棠最绝,好像一只大蜥蜴,贴着地,飞快向方刻所在方向钻了?过去,“行个?方便,让我过去,多谢多谢。”
就在此时,大野坊的队伍哄一声乱了?,有人尖叫,“有孩子晕倒了?!!”
众人大惊,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谁都没想?到?,反应最快的竟然是方刻,干瘦的身体仿佛突然被注入了?什么神奇的超人能量,闪身钻出道?士的围困圈,跨步跃出蓬莱坊的队伍,高?呼,“让开,我是大夫!”
大野坊的人群散开一圈,一个?妇人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个?四?五岁的男孩,孩子面色潮红,全身剧烈发抖,妇人哭叫着孩子的名字,“阿牛,阿牛,你怎么了?,醒醒啊!”
方刻跪在妇人身侧,指腹搭上男孩脉门,眉头一紧,正要去摸男孩的额头,不料那妇人突然狠狠打开方刻的手,尖叫道?,“别碰他!”抬起头,泪流满面呼道?,“观主,求您救救阿牛!”
方刻瞪大了?眼睛,愣愣看着跪地的百姓们手脚并用让开了?一条路,玄明散人衣带飘逸,一尘不染的道?鞋踏过万众瞩目,一步一步走到?妇人面前,笑道?,“孩子病了?吗?”
“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晕倒了?,”妇人重重磕头,“请观主赐符水,救救我的孩子!”
玄明散人微笑着,没说话,大野坊里正上前,翻了?翻手里的户籍轴册,低声道?,“此女名为秋三娘,是个?寡妇,一年前丈夫死了?,只有一个?儿子,乳名阿牛,家住大野坊洪道?街,连续三月的供奉都是三斤咸鱼。”
玄明散人点了?点头,“秋三娘,你心不诚啊。所以孩子得不到?龙神庇佑,方才生了?病。”
秋三娘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眼泪汹涌流出,“观主明鉴,我、我这?几?个?月的确是拿不出别的东西?了?,下个?月一定好好献上供奉,求观主救救我的阿牛,救救我的阿牛啊啊啊啊!”
“我是大夫,”方刻站起身,“我能治。”
玄明散人依然笑着,淡然看着方刻。
“一个?外乡人,你懂个?屁?!”
“竟然对观主无礼,惹怒了?龙神,你担得起吗?”
“观主的符水包治百病,我们诚县不需要大夫!”
四?周的百姓一个?接一个?站起身,一双双冰冷又愤怒的眼睛,仿佛无数寒刀穿透了?方刻的胸膛。
“滚出诚县!”
“滚出去!”
“滚出去!”
“滚出去!”
方刻怔住了?,脚下一个?趔趄,退了?半步,一团温热坚定地抵住了?他的背心,是一只手。方刻闻到?了?满碧的味道?,是千净的味道?,也?是林随安的味道?。
“啊呀呀,误会啊误会!我家方大夫不会说话,让大家误会了?。”花一棠不知从哪里钻了?进来,抱拳笑道?,“方大夫的意思是,看这?位母亲家境贫寒,想?替这?孩子献上供奉,求观主赐下符水。”
说着,从怀里掏出四?贯钱,恭恭敬敬捧到?玄明散人面前,“还有一贯钱是我们的供奉,请观主笑纳。”
玄明散人挑眉,“哦?是这?样吗?”
“哎呦,瞧我这?不懂事儿的,我们是新来的,自然要多供奉些,方显诚心啊。”花一棠又掏出一贯钱,“还望观主莫要怪罪,务必请龙神多多庇佑我家啊!”
方刻只觉背后的手掌缓缓施礼,将他的身体压弯了?,身侧的林随安躬身抱拳,清冷的声音掷地有声,“请观主莫要怪罪。”
方刻闭了?闭眼,抱拳,“观主大度,莫要怪罪。”
朱达常忙上前打圆场,“外乡人不懂规矩,幸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观主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玄明散人满意点了?点头,示意收起花一棠的五贯钱,提声道?,“玄清师弟,请符水。”
一名道?士应声退下,秋三娘泪流满面磕头致谢,众百姓露出了?欣慰又满足的笑意。
林随安和花一棠趁机将方刻拽到?了?人群里,松了?口气?。
不多时,那名叫玄清的道?士捧着托盘回来了?,托盘上是一个?袖珍的白瓷葫芦,两寸多高?,葫芦口以红蜡封着。
诚县百姓望着葫芦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敬和渴望。
秋三娘颤抖着将符水灌入阿牛口中,不消片刻,阿牛的全身发抖的症状停了?,玄明散人以拂尘在阿牛头顶绕了?两圈,阿牛满面潮红渐渐褪下,砸吧砸吧嘴巴,睁开眼睛,弱弱唤了?声“阿娘”。
秋三娘感激涕零,“太?好了?、太?好了?!阿牛活了?!阿牛活了?!多谢观主救命之恩!”
周围百姓一片欢呼。
林随安和花一棠对视,同时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方刻耷拉着眼皮,古井般的眼瞳定在阿牛的脸上,狠狠攥紧手指,指甲割破掌心,渗出血来。
方氏医馆, 酉正三刻。
靳若嘴里叼着点心,把刚画好的龙神观地图铺在桌面上,这是?他白天趁方刻吸引火力时?潜入龙神观探出来的?, 可惜时?间太短,只能粗略将各大小殿堂画出个大致方位, “龙神观有两所正殿, 龙神殿为前殿,承诚堂为后殿,这两处都无任何封锁和禁足之处,信徒可四处走动。”
“承诚堂东南侧有厢院,分别名为真院、平院和启院,应该是?道士们?的?住所,看着也没什么特别, 西南侧和东北侧分别建有五座小殿,临山的?这一座名为源济堂,”靳若指尖点了点地图,“我一路跟踪那个叫玄清的道士, 符水就是?从此殿取出来的?,门口守着四名道士,虽然穿着道袍, 但看身形步法,应该都是江湖人。”
林随安:“此殿是放置符水的仓库?”
靳若:“十有八九。”
林随安挠了挠脑门, 陷入沉思。
此去龙神观,发现了两个十分不妙的?现象:
第一,龙神观的?符水肯定有问题, 很有可能已经?对诚县百姓的?身体造成了损害。
第二,诚县百姓对于龙神和龙神观异常崇拜, 甚至已经?到?了被洗脑的?地步。
换句话说,诚县百姓的?身体和思想皆被龙神观所控制——
林随安叹了口气:好家伙,不愧是?暗御史的?任务,果然是?地狱难度级别。
花一棠和方刻自从龙神观回来后,就一言不发,花一棠瞅着对面屋顶的?草发呆,方刻盯着手上的?茶盏发呆,眸光深沉,神色凝重,像两尊贴错的?门神。
伊塔很担心,给方刻换了三盏茶,木夏也很担心,在花一棠的?手里垒了座高高的?点心塔,依然没能唤醒二人?,于是?齐刷刷看向林随安。
林随安:“……”
看她作甚?
木夏和伊塔继续眼巴巴地瞅着。
林随安叹了口气,“方兄不必忧心,稍后,我就和靳若就去龙神观取符水。”
方刻眼皮一动,看过来。
“我相信只要有了符水样本,不管里面到?底是?什么,方大夫定能找到?破解之法。”
方刻的?眼瞳漆黑深邃,隐隐透出一点光来,良久,点了一下头。
林随安又看向花一棠,“你呢?又想作什么妖?”
花一棠的?注意力终于从屋顶野草移回来,眼神万分幽怨,“我明明在想正经?事!”
林随安挑眉,“哦?洗耳恭听。”
花一棠:“我在想,为何诚县百姓对龙神观言听计从,这其中定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缘由。”
林随安:“你觉得龙神的?传说有问题?”
花一棠正色点头,“我有预感,龙神的?传说才?是?拯救诚县的?关键。”
靳若吐槽:“你的?预感灵吗?”
“花某的?预感向来和我的?运气一样灵验!”
众人?齐齐发射鄙夷的?目光:省省吧,你那走哪哪死?人?的?坑爹运气,就别拿出来显摆了。
诚县也有宵禁,但鉴于下县财政紧张,负责巡夜的?不良人?满打满算也只有十几个,还?要分为上半夜和下半夜轮流巡守,丑时?是?换防时?间,守备最为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