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钱,我有刀—— by欧阳墨心
欧阳墨心  发于:2023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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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神观的地位在诚县不同凡响,每月的初一,诚县百姓皆要去庙中献上供奉,如有?不从者,三日内,必遭龙神天谴。”靳若指着刚画好的诚县坊图介绍道,“听说龙神湖岸边设有?祭祀高?台,龙神祭当日便能在此高?台上见到龙神真身现身。”
花一棠下巴抵着扇子,“龙神祭在什么时候?”
靳若:“每年的具体?时间皆不相同,由龙神观观主?公布,差不多就在四月中下旬。今年的龙神祭具体?日期还未出?来。”
花一棠笑了,“这倒是有?趣了。”
的确有?趣,一般的祭祀日都是固定的日期,还从未遇到祭祀日还能灵活调整的。林随安心道。
“来来来,东西都搬进来,”木夏站在门口指挥道,“这些药柜放在前宅,那些衣柜放在后宅,伊塔,你带他们进去。”
“小心、小心,别磕磕坏坏了。”伊塔操着卷舌唐语领着三五个力?夫进来,搬着药柜、衣柜、木箱、床架等等,门外两辆牛车等着卸货,木夏举着轴册,皱着眉头在上面?勾画,一边勾一边摇头。
林随安颇为过意?不去,起身想去帮忙,被花一棠拦住了。
“你若抢了木夏和伊塔的活计,他们可?是要生气的。伊塔若是生气了,咱们就没茶喝了。”
靳若:“那岂不是正好!”
花一棠无奈,“方大夫喝不上茶,也要生气的,方大夫生气了,咱们这医馆还开得?起来吗?”
靳若:“……”
“重点是,木夏若是生气了,咱们可?就没饭吃了。”
靳若:“有?道理!”
林随安默默坐了回去。
吃饭可?是头等大事?,万万不可?儿戏。
花一棠示意?靳若继续。
靳若:“诚县位处偏远,只有?一条乡道通向外面?,比较闭塞,百姓大多都是自给自足,没有?成规模的坊市,蓬莱坊就是最大市集区,仅有?的商铺、市肆、杂货肆等几乎都聚集在此,我走了好几家,就这一户地段是最好的,园子也敞亮,当然租金也是最贵的,嘿嘿,一个月一贯钱,姓花的,这钱你可?要双倍给我,我转了一整天,腿都要跑断了,怎么着也该有?个辛苦费吧!”
花一棠摸出?一片金叶子扔给靳若,靳若乐呵呵揣起来,又道,“还有?有?一点很奇怪,我走遍了诚县,只看到了一家医馆,门窗紧闭,完全没看到人?,莫非这诚县的人?都不生病,也不看病的吗?”
花一棠用扇子敲了敲额头:“方大夫去县衙办理医馆行医手?续,为何?这么久还没回来?”
林随安:“迷路了?”
靳若:“这么近,不能吧。”
靳若租的宅子位于蓬莱坊的主?街,出?了坊门,过了四海道,就是县衙所在的大陆坊,按方大夫的脚程计算,一个来回最多半个时辰,可?方大夫去了快一个时辰,还不见人?影。
林随安探头看了看窗外,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运货的车夫急忙铺开遮雨布,搬货的力?夫加快了速度,街上行人?步履匆匆,天空暗得?几乎要压下来。
“我去接方大夫吧。”靳若从杂物堆里翻出?一把油纸伞,一溜小跑奔出?大门。
花一棠走到门口看了看,撑起另一把油纸伞,对林随安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出?去探查一番如何??”
此言正合林随安的意?,木夏和伊塔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她?在这儿闲待着实在难受,正好出?去溜溜。可?翻了半天,没找到第?三把伞。
“雨不大,一把伞足矣。”花一棠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一起走吧。”
林随安觉得?也是,这点毛毛雨就不必矫情?了,往花一棠伞下一钻,出?了大门,可?走了两步,就觉出?不对味儿来了——这伞也太小了吧啊喂!
她?和花一棠几乎是胳膊挨着胳膊,半个肩头还露在外面?,花一棠更惨,半个身子被雨淋了,林随安扭头就想往回走,花一棠突然拽住了她?的袖子。
林随安眨了眨眼,花一棠敛去笑意?,扯着林随安的袖口,将她?一点点拉回伞下,慢慢向前走去。
林随安懂了:这货有?心事?。
罢了,念在他们出?生入死的革命友情?,陪陪他吧。
他们租的宅院在两家店铺中间,左边是杂货肆,右边是茶肆,大约是因为下雨,两家店都没什么人?,茶肆的掌柜坐在柜台后面?,兴趣寥寥扒拉着算盘,柜台后的茶牌上只写了两种茶,广都泉茶(上品,中品,下品),百花茶(上品、中品、下品),下品百花茶旁边还挂了个“售罄”的红字黑木牌。
花一棠注意?到林随安的目光,脚步顿了一下,林随安忙摇头道,“不喝茶,好奇瞅瞅。”
花一棠垂眼,继续向前走。
过了茶肆,又有?几家铺子,分别是肉肆、布行、铁器行、药行。药行封着门板,牌匾上积满灰尘,看样子已?经倒闭了。拐了个弯,便到了街尽头,坊门伫立,夯土坊墙歪歪扭扭的,长满了草,中间还少了几块,像个豁牙的老太太。
出?了坊门,沿着四海道继续走,花一棠步子很稳,腰身挺得?笔直,和平日里摇曳生姿的风格大相径庭。
一路上,他都不说话,林随安也只能陪着他不说话。
伞骨的影子将伞内外分隔成了两个世界,外面?,是昏暗的天空和安静的街道,里面?,只有?她?和花一棠。
雨点落在昏黄色的油纸伞面?上,乒乒乓乓,很好听。
听着雨声,林随安突然有?些恍惚,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花一棠时他的样子——他似乎又长高?了些,大约是没了宽大袍衫的遮掩,肩膀更宽了,握着伞柄的手?依然白皙如玉,骨节愈发?棱角分明,走得?这般近,隔着衣衫都能感觉他身上隐隐散发?出?的热量。
“诚县共有?百姓九百余户,”花一棠突然出?声,吓得?林随安一个激灵,就见花一棠眸光悠远,透过重重雨帘望向暗沉的诚山,“十二个坊区,只有?一坊有?市集,商铺、商肆的数量比同等级的下县差了五成。”微微蹙紧眉头,“这不合理。”
林随安点头:“南浦县也是下县,我去过南浦县的东市,规模大很多。”
花一棠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从林随安的角度看过去,他利落的下颚线上竟然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林随安觉得?有?些不自在,默默旁移半步,花一棠诧异看过来一眼,举着伞靠过来半步,林随安又挪开半步,花一棠再贴近半步,林随安再挪,花一棠一把攥住林随安的手?腕,“别动,小心淋雨。”
林随安:“伞太小,挤得?慌。”
花一棠怔了一下,突然移开一大步,伸长胳膊,将伞远远撑到了林随安的头上,细细的雨丝落在通红的耳廓上,烫成了水蒸气。
这次轮到林随安诧异了。
莫非这货刚刚一直没未意?识到这个问题?
“师父——”靳若远远跑了过来,“县衙的衙吏说开医馆是大事?,诚县主?簿要亲自去看看,已?经和方大夫一起去了蓬莱坊——你俩干嘛呢?”
花一棠把伞往林随安手?里一塞,自己钻到了靳若的伞下,靳若一脸嫌弃,“我要和师父一把伞。”
花一棠:“想得?美。”
说着就拽着靳若往回走,两条大长腿抡得?飞快,溅了半身泥水。
林随安怔怔握着伞,伞柄上还留着花一棠的体?温,热乎乎的,敷得?掌心发?痒,忙换了一只手?,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舒服了些。
那个在九初河畔初遇的中二期小少年,长大了啊。
小剧场:
一刻钟前。
厢房里,伊塔在刚买来的衣柜里发?现了五把新油纸伞,看着外面?的雨天,莫名其妙挠了挠头。
“这么多伞,为何?,在这儿?”
大门外,木夏望着同撑一把伞离开的二人?背影,老怀欣慰,几欲落泪。
四郎,加油啊!

方刻来到县衙的时候, 发现整座县衙除了一个值班的不良人,居然完全没人。
不良人大约二十多岁,有?胡人血统, 一头咖色的小毛卷,裹着黑色的头巾, 说话也带卷舌音, 方刻觉得挺亲切,详细问了问,这才知道原来诚县县衙每日只上半天?班,辰正至午初为工作时间,下午休息。
本打算明日再?来,不料那不良人听到方刻是要开医馆,突然就来了精神, 千叮咛万嘱咐让方刻在县衙候着,自己去请主簿。
方刻觉得很奇怪。
按他在河岳城开医馆的经验,医馆行医开馆这等小事,只需县衙的司户尉简单审核批复即可, 何须劳烦主簿。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主簿终于到了,自称姓朱, 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长了张大饼脸, 五官从侧面看过去几乎没什么起伏,眼睛挺大,鼻头也挺大, 挂着一双黑眼圈,先?是将方刻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 才开口问道:
“是你要?在诚县开医馆?”
方刻:“是。”
“真要?开医馆?”
“是。”
“的确是开医馆?”
这人是聋了还傻了,怎么尽说车轱辘话。
方刻不耐烦了,“快点!”
“不急不急,”朱主簿原地踱步,“你是外乡人?”
方刻:“今日刚到诚县。”
“哦,”朱主簿又踱了几步,“铺子是租的还是买的?”
“租的。”
“租在何处?”
“蓬莱坊仙姑街。”
“带本主簿去瞧瞧。本主簿要?仔细审查一番。”
方刻觉得这个朱主簿很讨人厌。
顶着雨回到了蓬莱坊,前堂已?经布置的像模像样,伊塔忙着擦药柜,木夏举着轴册转悠,看看这里,摇头,毛笔勾画两下,瞧瞧那里,叹气,再?勾画两下,似乎对店里的家具摆设颇不满意。
朱主簿似乎十分诧异,站在门?口盯着“方氏医馆”的牌匾瞅了半晌,又进?门?盯着药柜瞅了半晌,跟随他的胡人不良人大约是见伊塔同属外族,热情介绍自己的名字叫李尼里,被伊塔一脸嫌弃瞪了回来。
木夏迎上前,问清来人身份,热情招待朱主簿落座。
方刻不情不愿坐陪坐一旁,四下望了望,“木棠和靳若呢?”
花家四郎的名号驰名唐国内外,为了避免身份暴露,花一棠想了个化名,叫木棠。方刻觉得花一棠着实没有?起名的天?赋,这名子比花一棠还难听。
“他们出门?了,稍后就回来。”木夏端上来两杯开水,“伊塔今天?忙得够呛,没顾上煮茶。”
方刻不太高?兴:
喝不到伊塔的茶;
他不擅与人攀谈;
这个朱主簿很奇怪,东瞅西望的,像个不怀好意的贼偷。
“不知这间医馆里共有?几人?”朱主簿问。
方刻不想回答,瞅了木夏一眼。
木夏挂上营业笑容,“回朱主簿,除了方大夫,还有?我和一名学徒,两名小厮,以及方大夫的妹妹,一共六人。”
朱主簿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四周,“方大夫真要?开医馆啊。”
又来了!
方刻叹气:“是。”
“……你可?知在诚县开医馆,不赚钱啊。”
木夏颇为诧异看了方刻一眼。
这人啥意思??
方刻翻了个白?眼:关他屁事,本来也不是他出本钱。
“我家方大夫医术超群,在东都也是赫赫有?名的神医。”花一棠大步走进?来,朝朱主簿抱拳道,“这位官爷怎就断定我家医馆不能赚钱了?”
朱主簿被花一棠俊丽的容貌惊得呆住了,“……这位是?”
“我叫木棠,是方大夫的小厮。”花一棠笑得热情,“敢问这位官爷如?何称呼?”
不知为何,看到这小厮的笑容,朱主簿觉得坐着浑身不自在,忙起身回了个礼,道,“在下诚县新?任主簿,姓朱名——”
“猪|大|肠?!”一声高?喝从门?口传来,朱主簿一听就怒了,从小到大他最恨的外号就是“猪大肠”,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他的地盘上叫这个名字,分明就是找死——哎呦娘诶!
朱主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双眼暴突,全身发?抖,眼睁睁看着他这辈子最大的噩梦毫无预兆出现在门?口,两眼放光走过来,撩袍蹲身,歪着头瞅着,咧嘴一笑,“果然是你,朱达常!”
长眉凌厉,凤眼微挑,不见普通女子的柔美,唯有?武者的勃勃英气,还有?腰间佩的那柄横刀,两尺长,三指宽,朱达常记得太清楚了,此刀出鞘之时,仿若鬼眸耀亮天?地,电闪雷鸣,天?崩地裂。
“林、林林林林随安!”朱达常尖叫,“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突然,头皮一麻,豁然回过神来,“不对,我记得你去了扬都花氏,所以——”嘎巴扭转脖子,看向那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小厮,“所、所所以你是花花花花家四郎,花一棠?!”
“啊呀呀——”花一棠眯起双眼,“想不到这么快就暴露了呢?”
靳若:“喂喂,铺子租金我都付了,压一付三呢!”
“无妨,”林随安笑道,“这位朱主簿是熟人,待我和他好好聊聊。”
花一棠叉腰,“伊塔,关门?!”
伊塔一脚将惊呆的李尼里踹进?了屋。
“真是万万没想到,才一年不见,朱主簿竟然成了诚县主簿。”林随安笑道,“想必是在南浦县官声颇好,得了升迁吧?”
朱达常干笑,“不瞒二位,我祖籍诚县,前任诚县主簿是我的叔父,算是蒙祖荫调迁。”
花一棠笑眯眯给朱达常添了杯水,“愿闻其详。”
朱达常幽幽叹了口气,“诚县有?个沿袭百年的传统,县令、主簿和县尉需由朱、裘两大姓族的子弟轮流担任,裘县令尚在位,司户尉也属裘氏,朱姓一族近十年没落了不少。回到诚县之时,叔父已?然病重,没几日便故去了,他一生未娶,膝下无子,只有?我一个侄子最亲,而且族内目前唯有?我是官身,所以——”
林随安:“所以你是朱、裘两姓维持平衡的筹码?”
“也可?以这么说。”朱达常道,“原本司法尉也是朱家子弟,可?不知为何两年前突然暴毙,死的蹊跷,之后吏部先?后派了三任县尉过来,也不明不白?死了。”
花一棠:“为何朱主簿多次提醒在诚县开医馆不赚钱?”
朱达常看了看周围,见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方才低声道,“我回来后发?现,县中百姓生病后不去医馆,而是去龙神观求符水,还说龙神观的符水能治百病,还有?延年益寿。”
林随安挑眉:喔嚯?
花一棠:“以前也是如?此?”
朱达常摇头,“以前县里还是有?几家医馆的,这是一年前新?观主玄明散人继任观主之后的事儿,此人颇有?些本事,百神护体,有?天?眼神通,能呼风唤雨,所以请的符水特别灵验。”
众人:“……”
靳若:“喂喂,这骗人的法子都老掉牙了,能换点新?鲜的说辞吗?”
“不不不,诸位恐怕还没明白?。”朱达常道,“我原本也是不信的,但两个月前我得了风寒,高?烧不退,县里又没有?医馆,无奈之下,李尼里只能背着我去龙神观求了符水。”
林随安:“背着你去?”
李尼里:“符水不得带离龙神观,只能病人自己亲自去观里求,当着的观中道士的面饮下。否则就是心不诚,不灵的。”
花一棠:“有?用吗?”
“嘿,太有?用了!”朱达常一拍大腿,“我喝了一次,在观里歇了一个时辰就大好了,而且整个人神采奕奕,生龙活虎,精神的不得了!”
众人对视一眼。
花一棠:“花某真是孤陋寡闻了,想不到天?下居然有?此种神奇的符水。”
林随安:“若不是我早就认识朱主簿,还以为你是龙神观请来的托呢。”
朱达常苦笑:“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像托儿。”
方刻:“那符水是何种模样?”
朱达常想了想,“没什么特别,就是清水,喝起来有?些发?涩。”
李尼里补充,“装在小葫芦里,说不能见光,还挺贵的。”
花一棠眸光一闪,“要?收钱?”
“自然是要?收钱的,”李尼里用食指和拇指比划出两寸长短,“这么小一个瓷葫芦,三贯钱呢。”
靳若、木夏和伊塔同时“哇哦”一声。
花一棠看向林随安:看来这龙神观是关键。
林随安佯装喝水,避开了花一棠的目光。
花一棠一怔。
朱达常小心翼翼观察着二人的神情,试探道,“花县尉打算何时去县衙上任?”
花一棠垂眸片刻,从袖口里抽出袖珍版的小扇子,也不知道这么窄的袖口是怎么塞进?去的,吧啦吧啦摇动着,“啊呀,花某一个纨绔,松散惯了,每日不睡到日上三竿断断是不愿起身的,如?今突然让花某按时按点去县衙点卯上工,花某着实不适应啊。如?今诚县有?朱主簿坐镇,花某以为定可?高?枕无忧,可?否请朱主簿容花某先?在诚县玩乐几日,松松筋骨,适应适应?”
朱达常宦海浮沉多年,哪能听不出花一棠的弦外之音,自然满口答应,“花县尉请随意!”
“至于花某的身份——”
“花县尉放心去游玩,朱某就当从未见过诸位。”
“那不知诚县除了龙神观之外,还有?其它游玩的好去处吗?”
一语双关!花家四郎这是问诚县可?还有?其他地方有?异常。
朱达常赔笑两声,肚子里打起了小九九。
这花家四郎虽然只是一个从九品下的县尉,但出身显赫,更?是正经的一甲进?士出身。此来诚县,十有?八九就是走个过场,来基层镀镀金,待混够了日子,一朝飞升,自是与诚县再?无瓜葛。
可?他朱达常不是进?士,只是个蒙荫入仕的流外官,也没什么本事,估计这辈子最高?也只能当个主簿了,他祖籍在诚县,族人在诚县,父母在诚县,他的根在这儿,自然是要?给自己好好留条路的。
“朱某离家多年未归,出任诚县主簿一职,尚不足四个月,还未来得及故地重游,无法给花县尉建议,可?惜可?惜。”朱达常垂首顿足,极力表现得十分遗憾。
林随安放下茶盏,想了想,“龙神湖如?何?”
岂料这一问,惊得朱达常一蹦三尺高?,连连大叫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龙神湖乃是诚县的圣地,绝不可?造次!除了龙神祭之日,万万不可?靠近龙神湖三里之内,若是冒犯了龙威,定遭天?谴!”
“这也是龙神观观主说的?”花一棠问。
“这是诚县上千年的规矩,万不可?破!”朱达常正色道,“诸位一定要?谨记于心!”
朱达常离开之时,已?过酉正,木夏匆匆备了晚膳,后院还未收拾出来,条件简陋,只能先?在前堂凑合一顿。
当然,这个“凑合”是木夏的标准,八个菜,两个汤,三种主食,还有?饭后点心四盘,雕花的新?鲜瓜果两盘,靳若吃得肚皮圆滚滚,连打饱嗝,很是满足。
伊塔翻出茶釜居然没煮茶,而是煮了一釜白?开水,又在众人的茶盏里放了碾碎的茶沫,小心浇上开水,盯着茶叶变化,一只手在他的香料匣子里抓啊抓,抓得林随安百爪挠心,忙端了一盏跑了,生怕伊塔又想出什么可?怕的散茶冲泡配方。
花一棠依着凭几,半眯着眼皮,“诸位以为龙神观的符水如?何?”
方刻也眯着眼,双手捧着茶盏,看起来快睡着了,“天?底下不会?有?能治百病的药,要?么是那符水不对,要?么是朱主簿的病不对。”
靳若:“那符水太赚钱了,我听着都眼红!”
伊塔抓了两颗花椒扔到茶水里,搅了搅,“肯定不好喝。”
木夏:“能见到实物最好。”
花一棠:“要?不谁装个病,咱们去观里求点尝尝?”
除了林随安,其余人都默默用死鱼眼瞪着花一棠。
这是什么馊主意,那符水听起来就不对劲儿,若是有?毒,岂不是以身犯险,没病找病,没事儿找死?
花一棠干咳一声,“后日就是四月初一,全县百姓都要?去龙神观送供奉,咱们正好去会?会?那位玄明散人。”
众人正色颔首。
花一棠:“既然如?此——”
林随安:“散会?,收工。”
“诶?”
众人一哄而散,欢乐地奔向各自厢房的软被窝,林随安跑得最快。
只有?木夏尽忠职守,留在了原地。
花一棠沉默片刻,“木夏,她是不是有?点躲着我?”
木夏想了想:“四郎今日得罪了林娘子吗?”
“……我哪敢啊。”
“那是为何?”
花一棠没吭声。
木夏摇头,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嘀咕,“俗话说的好,搭档没有?隔夜仇,桌头打架桌尾合……”吧嗒吧嗒走了。
花一棠静坐半晌,猛地起身,快步走向了后宅。
林随安当然没有?躲着花一棠,她只是有?些累了。
今天?见到朱达常,让她想起了南浦县的案子,想起了苏城先?、罗石川、罗蔻、孟满,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她穿越之前的世界,和那个名为父亲的人。
厢房是伊塔精心收拾过的,床铺上铺着崭新?的被褥,床边的衣柜擦得锃亮,窗户开了一条缝,能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屋里光线暗暗的,床头案上只有?一盏小油灯。
林随安坐在床边,深深深深呼吸着,她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应该是天?气的问题,这里的雨水太多了,害得人多愁善感起来,想起不该想的事儿,睡一觉就好了。
她软软倒在床上,脑袋埋在被子里,闻到了新?棉花的味道,像暖烘烘的阳光,像花一棠留在伞柄上的温度,像花一棠——
林随安腾一下坐起身,胸口更?闷了,血液中泛起久违的躁动感,这太反常了,出了广都之后,并未进?行过什么激烈的战斗,自然也没机会?产生什么负能量,为什么会?产生心绪紊乱的症状——突然,林随安心头一跳,飞速算了一下千净的养护时间,心头的躁动渐渐弱了下去。
果然,距离上次养护已?经过了六日,千净该喝酒了。
从广都城南下诚县,木夏装了个两个大货车,有?半车都是十年的满碧酒,占了不少地方。因为满碧,花一棠含泪舍弃了三大箱衣衫。
三十坛满碧整整齐齐码在墙根处,酒坛上贴着红纸,写?着“特供”二字,是花氏酒窖从东都快马加鞭送到广都城的。
木夏说,白?嵘与花氏达成了合作协议,花氏提出的第一项合作项目,就是在广都城建一所新?的满碧酿酒行,以后千净的满碧可?由广都城直供。
林随安提起一坛满碧坐在茶案边,小心倒出一盏,细细浇上千净,刀刃泛起醉人的涟漪,层层荡开,又层层弱下。千净的颜色似乎比以前更?纯粹了,也更?诡异了,转动刀柄时,刀色闪烁变幻,整间屋子都充满了鬼火般的绿光。
就在此时,窗外闪过一道影子,头顶长了长长的犄角,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千净的绿光中呼一下飘了过去,林随安大惊,第一反应就是龙,提着千净一把拉开门?板,大喝,“哪里跑——妈耶!”
花一棠怔怔站在门?外,双手高?举着胡凳,嘴里叼着一卷轴书,轴书绑带散开了,轴页随风飘荡,感情那犄角是胡凳腿,大尾巴是轴书的影子。
林随安:“……大晚上的你搞什么鬼?”
花一棠咬着轴书:“啾啾啾!”
“你要?进?来说?”
“啾啾!”
林随安翻了个白?眼,侧身让花一棠进?屋,反手拉上门?,想了想,又敞开半扇。
花一棠将胡凳安置在茶案旁边,胡凳腿长,茶案腿短,胡凳比茶案高?了大半截,摆在一处,十分突兀。
“果然不太搭啊,”花一棠一屁股坐在茶案边,慢悠悠整理轴书,嘴里嘀咕,“果然还是要?配套才行。”
林随安坐在对面,“你还真把胡凳从广都带过来了啊?”
花一棠头也不抬,“你喜欢嘛。”
“噗通!”林随安心跳乱了一拍,发?现自己又胸闷了。
怎么会?,千净不是刚刚养护过吗?
花一棠似乎并未发?现林随安的异常,埋头整理好轴书,从后背抽出画画用的小四宝,抬眼问,“你想要?什么样的胡凳?”
花一棠的眼睛很漂亮,长长密密的睫毛像扇子,眼瞳像水洗过的黑玉,望过来的时候,仿佛盛满了璀璨琳琅的深情。
林随安心里又“噗通”一声,胸闷加重了。
“什、什么?”
“我觉得这胡凳设计的不好,四条腿角度不对,坐着不稳,容易摔倒,座面太窄,硌屁股,还有?这后面的凭几,一不小心就会?磕到尾巴骨,不合适。”花一棠抚平轴书上的龙鳞页,林随安这才注意到,轴书里的页面都是空白?的,“所以,我想重新?做几个,来问问你的意见。”
林随安喉头有?些发?紧,“为什么?”
花一棠皱眉:“什么为什么?”
“建议花家主在广都建满碧酒酿酒行的是你吧?”
“嗯啊。”
“为什么?”
“广都城是唐国第二大港口,在广都建酿酒行,无需再?从东都运送满碧,省了一大笔人工路费,无论怎么算,都是大赚。”
“就因为这个?”
花一棠嘿嘿一笑,“顺便咱们也捡点便宜,给千净囤酒方便些嘛。要?不然运酒的费用都从我的月钱里扣,时间长了,我也有?些吃不消啊。”
林随安胸口的窒闷松开了一些。
“胡凳呢?”
花一棠用毛笔挠了挠额头,“你觉不觉得,咱们唐国的坐姿特别费腿?”
“……”
“尤其是正坐的时候,时间一长,脚麻腿麻屁股麻,膝盖又酸又疼,每次站起来都要?缓半天?。”
“……的确。”
“上次上元节参天?楼夜宴,我跪坐太久,起来的时候腿抽筋,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毁了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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