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神观的道士虽然人多,但身手?最多只能算江湖九流货色,兵败如山倒,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已经伤了小半,剩下的吓破了胆,瑟瑟后退,无论玄明散人如何?吼叫,也不肯上前应战了。
玄明散人脸色由黑转青,又?由青变白,指着林随安的拂尘剧烈抖动,抖断了好几根马鬃,“好、好一个云中月,我玄明与你不共戴天!”
话?音未落,突然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袖珍葫芦,拔下盖子,仰脖将葫芦里的东西喝了下去,林随安看得清楚,那葫芦与白天装符水的葫芦造型十分?相似,只是符水葫芦是黄色的,而这个葫芦是墨蓝色的。
下一瞬,玄明散人厉声长啸,眼白仿若水彩晕开?漫上一层墨蓝色,手?中拂尘化作一道厉风朝着林随安杀了过来。
林随安一惊,玄明散人的状态与之前广都城遇到的杀手?几乎一模一样,速度几乎突破了人类的极限,眨眼间就到了眼前,拂尘搅动着夜风,银色的马鬃一根根炸起,仿佛一大坨尖锐苍白的仙人掌,杀意刺得脸皮生疼。
林随安不敢怠慢,甩开?膀子抡出刀鞘,直接放大招使出“刀釜断殇”轰了过去。
拂尘千万道马鬃和刀鞘凌空相击,激起一串火花,马鬃根本承不住千净的刀压,齐刷刷从?根|部断下,被千净刀风吹得漫天狂舞,林随安大喜,心道原来这玄明散人只是虚张声势,手?腕一扭,顺势使出连环招,欲砸断玄明散人的手?筋脚筋,岂料就在此时,玄明散人脑袋一扭,啐出一口蓝色的口水,小型喷泉般朝着林随安的眼睛射了过去。
林随安猝不及防,飞速后撤,几点吐沫星子溅到了手?背上,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用衣襟擦了两把。
靳若跳脚大骂:“你好歹也是修道之人,打不过就啐人,恶心不恶心啊!”
玄明散人又?啐了口吐沫,将手?里光秃秃的拂尘杆扔到了地上,冷笑?道,“天下第一雅贼云中月如今都做起了打家劫舍的土匪买卖,我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空中乱飞的马鬃缓缓飘落,几根落在了林随安的头顶,几根落在了肩头,还有一根扫过裸露在外的脖颈,有些痒,林随安不觉用肩膀蹭了蹭,突然,心头咯噔一下,许久未出现的嗜血杀意犹如一缕无形的烟雾,钻进了五脏六腑,沿着血管抵达了末梢神经。
怎么回事?!
林随安余光扫了眼手?背,皮肤下的血管隐隐跳跃着,月光下,血管的颜色渐渐变成?了青绿色,仿佛血液中生了菌斑一般。
好家伙,刚才的口水莫非有毒?!
玄明散人笑?意愈盛,眼中的墨蓝色缓缓褪去,变成?了满满的嘲讽,“我这符水和拂尘的滋味如何??”
林随安攥紧千净,脸上不动声色,“又?臭又?恶心,果然是龙神观的的垃圾。”
“这种时候还有功夫嘴硬,不愧是云中月。”玄明散人缓缓后撤,提声道,“此人已是强弩之末,杀无赦!”
小道士们有些犹豫,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试探着上前。
林随安皱眉,不禁退了半步。
血脉中杀意的叫嚣声越来越大,变成?了尖锐的耳鸣,撞击着她脆弱的神经。
杀!杀!!杀!!!
你的宿命就是杀了这些魑魅魍魉!
千般邪祟,必须净之!
黑暗从?大地深处生长出来,悄悄漫过了林随安的身体,手?脚变得越来越凉,血管中的液体却?越来越热,眼球灼烫得仿佛铁水浇筑过一般。
玄明散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笑?声,道士的杀人围了上来,靳若大呼“师父!小心!”
“退后!”林随安厉喝。
靳若“诶?”了一声,还未回过神来,就听风中传来一声脆响,千净灿然出鞘,林随安腾空跃起,刀光将夜空染得一片诡绿,似传说中极寒之地的天光,美丽又?残忍的杀意随着千净飘荡在天地间,无情?收割着铺天盖地的血光。
断了的手?指、半截的脚掌、飞起来的耳朵,伴随着血雨降落,浸透了黑色的大地。
靳若吓傻了,他从?未见?过这般的千净,在他的印象里,林随安虽然战力惊人,所向睥睨,但从?未用过这般残忍的招式,这不是林随安的战斗风格——现在的林随安杀意凌厉,招式残忍,但在每一次的生死瞬间,千净都会硬生生偏差毫厘,就是这毫厘之差,留下了那些人的性命。
林随安紧蹙着眉头,眼瞳赤红,眸光时而涣散,时而凝聚,似乎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战斗,像是和千净,又?像是和自己——
靳若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莫非千净失控了?!
腥风血雨中,肝胆俱裂的道士们护着玄明散人频频后退,玄明散人双目暴突,惊声尖叫,“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不是人!不是人!!”
林随安身体一顿,停住剿杀的动作,扭头,甩了甩千净上的血,呲牙笑?了,骤然踏空而起,双手?握刀朝着玄明散人的头顶狠狠劈了下去。
玄明散人:“啊啊啊啊!”
靳若:“师父!”
说时迟那时快,源济堂屋顶突然腾起一道火光,火蛇瞬间将整座源济堂裹在其中,滚滚浓烟直冲天际。
林随安腾空的身体赫然一震,身体硬生生折返旋转,重重落回地面,脸上狰狞的笑?容消失了,眸光乱闪,满头大汗。
“走水了!走水了!”有人在火光中大叫,“救火!快救火啊!”
浓烟遮住了玄明散人一众惊恐的面容,也藏住了林随安和靳若的身形,林随安垂着眼皮,呼吸急促,“还不带路?!”
靳若怔了一下,这才发现,林随安不是对他说话?,而是对着浓烟中的一个影子。
那影子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不过去换了身体面的衣服,你怎就杀疯了?”
林随安:“再废话?,连你一起杀了!”
“行行行,这就走!”影子道,“小靳若,还不快去帮你家师父?”
靳若正要去扶,被林随安一把甩开?了。
“小心,别碰我。”林随安低声道。
影子啧了一声,“跟上。”转身隐入了浓烟,速度极快,甚至幻化出了三?道残影。
靳若豁然明白了这影子是谁,飞快看了林随安一眼。
林随安还是垂着眼皮,提着千净飞快跟上,靳若只能选择跟随。
影子带着二人在火光烟雾中穿梭,明明耳边就能听到玄明散人和道士们的叫喊声,可偏偏一个人都没遇到,几乎都是擦身而过,渐渐的,火光被甩到了身后,人声也渐渐远去,靳若发现他们竟是不知不觉间到了龙神观的后山,也不知怎的钻进了一片茂密的树林,龙神观的喧闹便听不见?了。
林随安异常沉默,一言不发,前面的影子也不出声,靳若终于憋不住了,低呼,“云中月,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影子回头,他脸上挂了张十分?粗糙的面具,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的,声音却?是笑?着的,“送你们上西天——哎呦妈呀!”
他的后半句话?被林随安的千净斩断了。
林随安:“少废话?!快走!”
靳若这才发现,林随安的眼白变成?了紫红色,看起来十分?骇人。
“师父!”靳若二次探手?去扶,林随安一闪身,又?避开?了。
“我中毒了,控制不住,会杀人。”林随安吸了口气,“别碰我。”
靳若眼眶红了。
云中月似乎也被惊到了,吸了口凉气,转了个方向加快了脚步。
濯濯树影成?片成?片从?眼前掠过,连成?一幕一幕黑色的影像,似鬼魅,似游魂,时不时跳出一两根枯枝挡在眼前,林随安发泄似得狠狠砍去,以?此来压制心中沸腾的杀意,月光若隐若现,缥缈地跟着身后,发出淅淅索索的耳语:
杀!杀!杀!!!
魑魅魍魉!全部杀了!!
我不会杀人!
喉头泛起铁锈味儿?,大约是咬破了舌头,或者?咬碎了牙齿,林随安仅凭着一点意识,驱使着身体快步上前,心里只有一个意念: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快一点去——去——去什么地方?
她要去哪?
去干什么?
去见?什么人吗?
终于,前方亮起了光,一缕熟悉的果木香飘进了鼻腔,林随安豁然抬眼,看到一个人踏着山路石阶狂奔而来,头顶的簪子在夜色中划过明亮如星辰的光。
林随安僵硬开?口:“我中毒了,危险,别靠近我——”
下一瞬,清澈的、浓郁的、温暖的果木香紧紧抱住了她,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花一棠激烈的心跳声仿佛急速敲击的木鱼声,咚咚咚,咚咚咚,万分?神奇的,体内奔腾肆虐的杀意被无声糅碎,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随安的手?指倏地松开?,千净坠了下去,在心海里激起一朵巨大温柔的涟漪。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放心地晕了过去。
第136章
方?刻见到林随安的时候大惊失色, 她是被花一棠抱进来的,面?色如纸,皮肤下的血管隐泛青绿, 纵横遍布在脖颈和手臂上,好像诡异的图腾。
花一棠的脸色比林随安还吓人, 将林随安放在床铺上时, 手指抖得厉害。
木夏和伊塔一脸不知?所措跟在后面?,靳若急声道:“那个玄明散人喷了师父一口?蓝色的符水,师父中毒了,方?大夫,你快帮师父看看——”
方刻:“都出去!”
所有?人不敢再说半个字,齐刷刷退了出去,唯有?花一棠起身的时候, 昏迷的林随安突然一把攥住了花一棠的胳膊,力气奇大,花一棠疼得脸都白了,硬生生咬紧牙关没叫出来。
林随安眉头紧蹙, 唇瓣显出一种怪异的潮|红色,眼球在眼皮下疯狂转动,似乎在用全身力气对抗着什?么, 这?是方?刻第一次见到林随安如此?脆弱的模样,她紧紧抓着花一棠的姿势, 仿佛溺水的人抓着一块浮木。
花一棠眼眶泛红,单膝跪在床边,“嗯。我在这?儿。”
林随安无意识咕哝了一句什?么, 松开了花一棠的手腕,眉头居然也随着松开了几分。
方?刻大为惊诧, 但?此?时情?况紧急,容不得细想,只能暂时容忍花一棠留下来。
林随安的脉象很乱,忽急忽缓,手背和脖颈上的血管隐隐跳动着,仿佛有?一群不安分的邪祟在血液中钻来钻去,方?刻立即联想到广都城那?个心脏暴血而亡的杀手,林随安此?时的症状与那?个杀手很相似,心跳过快,血液压力过大,若任其发展下去,十有?八九也会落个爆心而亡的下场。
“是龙神果的毒。”方?刻给?出了诊断,“当务之急,必须先?让林随安体内沸腾的血液平静下来,将她的衣服先?脱了,我要施针!”
说着,方?刻飞快翻出银针,以烛火烤了消毒,转头一看花一棠的造型,白眼差点没翻到天上去,花一棠撕下一条衣袂绑在眼睛上,他的衣衫都是极贵极薄极飘逸的布料,穿七八层都遮不住皮肤上的一颗痣,此?时只在眼睛上蒙了一层,薄如蝉翼,有?个屁用,也不知?道在掩耳盗铃个什?么劲儿。
花一棠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是自欺欺人,只是若不在眼睛上蒙点什?么东西,他着实、着实——啊啊啊——大约是蒙眼布勒得太紧了,血流不畅,耳根烧得厉害,隔着一层纱,眼前的少女看起来愈发脆弱柔美,花一棠哆里哆嗦解开林随安的夜行衣、外衫、正要褪里衣的时候,方?刻喝住了他。
“你想作甚?!”
花一棠吓得一个激灵:“不是你说要脱衣服的吗?”
方?刻:“施针的穴位在头、颈、臂、腿、足,褪去外衣只是为了帮助散热。”
花一棠面?红耳赤:“……你不早说!”
“就你那?不正经?的脑子里能想什?么正经?的东西。”方?刻嗤之以鼻,飞快在林随安风池、行间、曲池、太冲、百会、阴陵泉、三阴交、阳谷穴刺入银针,又在双耳耳尖放血,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林随安已?是全身大汗,花一棠用布巾沾了温水,小心擦拭林随安的额头脖颈,眼眶通红,紧紧抿着双唇,瞧着快哭了。
方?刻又探了探林随安的脉搏,心跳速度降下来了些,飞快写了副清热解毒的方?子,唤木夏进来抓药熬夜,幸亏他们此?行带了些常用药材,否则,林随安还真是凶多吉少。
煮药的期间,方?刻又替林随安施了一次针,居然稳住了血压心跳,方?刻自己也有?些暗暗吃惊,想不到他许久未医治病人,医术竟已?经?精尽至此?,可待看到急得团团乱转、头顶冒香气的花一棠后,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花一棠,你今天的熏香是什?么配方??”
花一棠忙着给?林随安擦汗,茫然回了一句,“不清楚,木夏配的。”
不多时,木夏熬好药送进来,方?刻又问了一遍木夏,还是木夏靠谱,立刻将花一棠熏香的配方?写了出来,果然不出所料,此?香名为“水浴银蟾”,所用皆是极为昂贵稀有?的波斯香料,其中不乏有?醒神清脑,镇静凝气之功效,换句话说,好死不死恰好能压制林随安身上的龙神果之毒。
林随安喝了药,睡相明显安稳了不少,花一棠托着林随安的手,看着她手背上的血管渐渐恢复成正常的青蓝色,几乎喜极而泣,盛赞方?刻是华佗在世。
方?刻不动声色将熏香方?子收回袖口?,难得谦虚了一句“过奖”,心道这?俩人“瞎猫撞到死耗子”的运气,当真是全天下独一份。
“不好了!”伊塔急急忙忙冲进来,手舞足蹈比划道,“大坨大坨的道士来了,外面?,乱了。”
方?刻大惊,他猜到玄明散人发现蹊跷后定会率人来县城中搜查,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林随安刚刚脱离危险,不可移动。若是此?时龙神观的道士冲进来,只看一眼就会知?道林随安是今夜大闹龙神观的贼人。
方?刻飞快看了眼花一棠,却见花一棠好似根本没听到伊塔的话一般,捏着帕子,沿着林随安的发际线一点一点擦拭着。
方?刻:“花一棠,怎么办?!”
花一棠半垂着眼睫,摇曳的烛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棱角分明,明暗闪烁,道:“拖延时间。”
方?刻随伊塔急匆匆赶到了医馆外堂,心里突突直打鼓。没有?林随安做后盾,他毫无安全感,可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信那?个纨绔一次了,但?愿花一棠这?次真能用他那?坨还算灵光的脑花化险为夷。
医馆外堂门窗紧闭,隆隆的脚步声震动着地面?,
“所有?店铺,全部开门!龙神观搜查贼人!开门!”
靳若换了身干净衣衫,和伊塔一边一个守在门板背后,四只大眼珠子齐刷刷望着方?刻,充满了信任。木夏却是不见了。
方?刻觉得有?些牙疼,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仵作,怎的突然临危受命成了领头人?
门板被拍得发颤,火的气味顺着门缝钻进来,像无数尖锐的芒刺。
“速速开门!开门!!开门!!”
方?刻暗暗吸了口?气,向靳若和伊塔点了点头。
靳若和伊塔对视一眼,拔闩、拉门,霎时间,刺目的火光携着潮热的夜风卷进了医馆,玄明散人手持拂尘站在街道中央,脸上黑一块青一块,像五成熟的熏肉,身后跟着一队鼻青脸肿的道士,街上所有?店铺都被撞开了,隔壁茶坊的老板吓得面?色惨白,瑟瑟躲在门外,任凭道士们在茶坊内乱翻一通。
灼灼火光照得街上亮如白昼,道士们张牙舞爪的叫嚣声映在苍白的地面?上,仿佛形态扭曲的野兽。
玄明散人看到了方?刻,眯眼走了过来。
“我记得你,是个大夫。”
方?刻敛目抱拳,“敢问观主,这?般大张旗鼓搜查,到底出了何?事?”
“今夜有?贼人夜闯龙神观!”玄明散人冷冷打量着方?刻,“不仅打伤了我一众弟子,还烧了我三间偏殿!”
“啊呀。什?么贼人竟然嚣张至此?,真是可恶。”
方?刻极力模仿花一棠夸张造作的说话方?式,无奈表情?木讷,语气硬邦邦,配合起来怎么看都像冷嘲热讽,阴阳怪气。
玄明散人神色骤厉,一挥拂尘,“此?医馆最是可疑,给?我搜!”
十余名道士手持火把呼啦啦涌了过来,方?刻瞥见靳若抽出了袖口?的匕首,似要拼命的架势,顾不得其他,骤然甩袖上前,昂首大喝道,“退下!”
不得不说,方?刻果然是过五关斩六将大理寺特颁的仵作,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这?一喊一站颇有?气势,竟真将一众道士喝住了。
“你可知?我是什?么人?!竟敢如此?造次,好大的胆子!”方?刻一个眼神,靳若和伊塔心领神会护在了两侧,一个横眉冷目,一个蓝眸如冰,神似两尊凶神恶煞的门神。
玄明散人怔了一下,飞快将方?刻在白天的表现回忆了一遍,此?人桀骜,似对龙神观颇有?不满,更重要的是,县尉朱达常对此?人颇为偏袒,莫非,有?朱氏的后台?
正盘算着,忽听街口?处传来急促脚步声,朱达常率领一队不良人气喘吁吁赶了过来,见到玄明散人堵在方?氏医馆门口?,脸都白了,“观主且慢!擒拿盗贼,维护治安乃是县尉之责,怎能劳烦观主亲力亲为呢?!”朱达常赔笑道,“观主有?什?么想问的,朱某皆可代劳!”
玄明散人冷笑:“我怀疑今夜火烧龙神观的贼人就藏在此?间医馆之中!”
朱达常连连摆手:“绝无可能!”
“朱主簿为何?如此?酌定?”
“咳,”朱达常拉过玄明散人,放低声音,“实不相瞒,方?大夫曾与我有?恩,后来在东都犯了点小事儿,混不下去了,特来投奔我的。他的为人我最是清楚,虽是木讷了些,但?绝对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绝不会与什?么贼人有?干系。”
“朱主簿此?话当真?”
“真的真的,绝对假不了!”朱达常从身后的少年手里接过一贯钱塞到玄明散人手里,“观主放心,朱某就算将整个诚县翻过来,也要将那?个闯入龙神观的贼人找出来,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玄明散人收起钱,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朱达常松了口?气,他身后的少年也松了口?气,飞快退入人群,向方?刻打了个眼色。少年长得眉清目秀,只有?十三四岁年纪,正是木夏。
方?刻早已?汗流浃背,看到木夏带着朱达常前来救场,心道花一棠总算靠谱了一次,岂料就在此?时,玄明散人眸光一闪,猛地扬起拂尘高呼,“所有?弟子,立即将这?间医馆掘地三尺!”
道士们轰一下冲进了医馆,人数之多,速度之快,方?刻等人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流冲到了一边,靳若红了眼,正欲上前厮杀,被伊塔一把拽住。
“四郎有?办法。”伊塔说。
方?刻硬生生攥住了手里的毒药瓶,伊塔再晚说一瞬,他这?毒药就洒出去了。
玄明散人冷笑着瞥了眼朱达常,大摇大摆走进医馆。道士们犹如蝗虫过境一般,将医馆里所有?家具、摆设都掀翻了,朱达常面?色青白,硬着头皮跟在后面?,看着一众道士闯入后宅,踢开每间厢房的大门,胡乱翻找一气,到了最后一间房前,一踹,没踹开。
“观主,这?间屋子有?异常!”
“砸开!”
门板“砰”一声被破,众人一拥而入,然后,全傻了眼。
房内芬芳香气乱迷人眼,一个容貌瑰丽的少年裸|着半身坐在床上,长发如水洗过的黑色绸缎,披散在凝脂般的肌肤上,少年面?若桃花,黑白分明的眼瞳中,泪光流转,甚是惑人,下半身掩在被子里,露出修长的小腿和赤脚,显然被子里并没有?穿任何?衣物。被子的另一侧,则是另外一双赤足,脚趾小巧,显然是女子的脚。
少年吓坏了,忙用被子将少女双足盖住,整个人发起抖来,长长的睫毛疯狂眨动,晶莹剔透的泪珠滚滚落下,“方?、方?大哥,我、我和你妹妹是情?投意合,情?难自禁,才、才私定了终身——我们是真心的,你、你不能拆散我们啊啊啊啊!”
众人被少年的绝色所震撼,半晌才反应过来,瞠目结舌看向方?刻。
方?刻额角蹦出粗壮的十字青筋,指着床上的少年破口?大骂,“你这?个不着调的东西!定是早就对我妹子不怀好意!蓄谋已?久!心怀鬼胎!色胆包天!卑鄙无耻!狗屁不通!我打死你!”
好巧不巧,门背后就立着一根扫帚,方?刻抓起来劈头盖脸扇了过去,那?扫帚也不知?道几百年没清理过了,挥舞起来尘灰铺天盖地,靳若和伊塔也冲了上去,又喊又叫又撕又挠,配上方?刻惊天动地叫骂声,堪比??沙尘暴席卷过境。
“快护观主出去!此?等污糟之事,怎可污了观主的慧眼!”朱达常大叫着将玄明散人扯了出去,道士们抱头遮脸退出厢房,面?面?相觑,显然还未从这?般的惊天的大八卦中回过神来,屋内方?刻的骂声和那?少年的哭声此?起彼伏,打得甚是热闹。
灰土土脸的玄明散人被灰尘呛得剧咳不止,“咳咳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儿?!咳咳!朱主簿,你这?交的都是什?么朋友?!”
朱达常哭丧着脸,“朱某也是没想到啊!”
“观主!发现那?个贼人了!在城南云梦坊!”一名道士冲进来汇报道。
玄明散人精神一震,“可看清楚了?!”
“身形、衣着一模一样,”道士大叫,“尤其是手里那?柄刀,绿色的刀光,绝对错不了!”
“集合所有?弟子,随我全力追击!”
“是!”
朱达常回头看了眼打得乌烟瘴气的厢房,抹去头顶的冷汗,“众不良人听令,助龙神观擒贼!”
“遵命!”
所有?人都离开了,方?氏医馆静了下来,木夏锁好大门,快步走进后宅,进入林随安的厢房,反手挂上门闩。
屋内一片狼藉,灰尘积了寸厚,靳若和伊塔一边扇一边咳,方?刻扔了扫帚,累得满头大汗,坐在地上半个字都不想说。
花一棠坐在床边慢条斯理穿好上衣,拉下裤腿,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方?兄口?才不错啊,骂了这?么久,居然一句重复的都没有?,莫非方?兄早就对我心怀不满,正好趁机将新仇旧恨一并发泄出来?”
方?刻横了花一棠一眼,“肺腑之言罢了。”
花一棠“嘿嘿”了两声。
靳若脸上的汗和灰和成了泥,一擦直掉渣:“姓花的,这?么不着调的招儿你都能想出来,等师父醒了,你就等着挨揍吧!”
伊塔挥舞拳头:“猪人,揍你!”
花一棠笑了一下,静静看着床上的林随安,林随安脸上、身上没沾上半点灰,脚上的袜子也穿好了,暖暖和和裹在被子里,睡得正香。
花一棠指尖扫去林随安鬓角的汗,轻声道:“你可要快点醒过来,好好揍我一顿才好啊……”
云中月坐在老槐树的树杈上,看着龙神观的道士们好像无头苍蝇般在城里乱转,咧嘴笑了,对自己选的这?棵树很是满意,枝叶茂密,位置也好,正好位于视线死角处,从树下望上来,除了一片黑茫茫的树影,什?么都瞧不见。
怀里的荷包沉甸甸的,打开,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金叶子,取出一片咬一口?,唇齿间溢满了纸醉金迷的味儿——花氏四郎果然出手阔绰,只要假扮林随安在城里逛一逛,就有?三十金的报酬。太赚了!
只是另一件东西有?些棘手——云中月看着身侧的千净有?些发愁——的确是把好刀,可惜太沉了,才拎着跑了两条街,差点没累成狗。
林娘子居然能将这?么重的刀挥洒自如,果然不是人。
“还是早点把刀还回去吧,”云中月敲了敲刀鞘,喃喃自语道,“这?刀的颜色鬼森森的,总觉得不吉利。”
林随安:呼噜噜,呼噜噜。
第137章
林随安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她在一片森林里漫步而行,碧绿柔软的?草叶没过□□的?脚踝,阳光从叶隙漏下, 仿佛金色的?雨,熟悉的果木香飘荡着, 树枝上、草叶上缀着彩虹色的?小果子, 透过晶莹剔透的?表皮,能看到藏在果肉里丝线般植物脉络,小果子沐浴着阳光,仿佛一颗颗泡沫飞上半空,摇摇晃晃、飘飘荡荡,慢慢地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波光粼粼的人形。
果木香气浓得醉人, 人形表面的光膜褪了下去,逐渐清晰,是容貌瑰丽如画的?少年,长发如黑色的?瀑布, 眼瞳似水洗的黑宝石,喉结利落,锁骨清丽, 沿着锁骨向下,迎着光, 裸露在外的皮肤细腻如凝脂玉——
好?家伙!
林随安倏地睁开了眼睛,心中有些懊恼。
怎么就醒了呢?
再多看一会儿多好啊。
林随安意犹未尽砸吧了砸吧嘴巴,又觉得有些不对:她的?梦里为何会出现一个光|溜|溜的?花一棠?
莫非是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个屁啦!
显然是玄明散人的?毒气入脑导致的?副作用。
是了,她中毒了!
林随安一个激灵, 腾一下坐起身,摸了摸脸,敲了敲脑壳,晃了晃脚丫子,不禁大喜,体温正常,心跳平稳,血液流速平稳,看来她的?毒已经解了。
不用想,定是方大夫妙手回?春。
林随安穿戴整齐,在屋里寻了一圈,却没看到千净,回?忆了一下,晕倒前似乎是交给了靳若,也?不知?她这一觉睡了多?久,靳若八成帮她收起来了。
外面还在下雨,叮叮咚咚敲着瓦片,林随安单手遮头,踩着水花穿过后宅庭廊,来到医馆前堂,医馆里空荡荡的?,没有病患,只有方刻、木夏和伊塔在。伊塔煮茶,木夏和方刻喝茶,看神情还挺自?在。
林随安径直走?过去坐下,端起一盏茶瞅了瞅,伊塔煮的?应该是诚县的?百花茶,茶汤清澈,没什么奇奇怪怪的?配料,这才放心喝了一口?,大为满足,味道?和她所熟悉的?茶已有六成相似,若是没有那几颗碍眼?的?花椒就更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