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钱,我有刀—— by欧阳墨心
欧阳墨心  发于:2023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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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这张脸,是云水河上的姜七娘!
原来,那日的姜七娘不是真正的姜七娘,而?是圣人!
原来他在圣人眼中早已丑态百出,暴露无遗,就算他真的脱胎换骨又有何用?!
圣人重重叹气,拂袖而?去,众官惶恐,齐齐跪地,恭送圣驾。
苏意蕴两眼一翻,彻底昏死了过去。

【随州苏意蕴, 心念不正,殿前失仪,革除功名, 永不叙录。】
尖锐的声音犹如一道利刃,撕开了眼?前的黑暗。
苏意蕴腾一下坐起身, 大汗淋漓, 气喘如牛。
好逼真的噩梦……
屋内一片漆黑,已经入夜。
他何时睡的?睡了多久?
苏意蕴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平息呼吸,赤着脚下床,踢开满地的酒壶,抓起杯子胡乱倒了水灌入口中?,冰凉的液体沿着喉管涌入胃袋, 激得?他干呕起来,突然,他看?到了桌上圣旨。
不是梦!是真的!!
昨夜他去了应天楼,演奏了准备了一年的太平愿, 圣人大怒——圣人、圣人是姜七娘——他被拖下了应天楼,圣旨到了,除了他的功名……
苏意蕴重重坐在了地上, 四肢寒凉如铁,五内俱焚, 心头火灼得?眼?瞳变成了血红色。
完了……全完了……
窗外传来人群的嬉闹声,街上火树灯轮绽放出一年一度的狂欢,歌声、笑声、欢呼声化作一根根尖锐的刺, 扎在身上,入肉三?分?。
苏意蕴开始狂笑, 笑声凄厉如鬼哭,笑着笑着,开始呕吐,吐着吐着,又开始哭,可竟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
事已至此,他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苏意蕴慢慢爬起身,笑两声,哭两声,解下腰带,爬上桌子,裤带搭上房梁,系紧,脑袋搁在里面,踮起脚尖,颤颤巍巍支撑着身体,缓缓闭上了眼?。
岂料就在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出现在门口,声音里带着调侃的笑意,“七爷,您说的太对了,苏十郎果?然窝在屋里寻死呢。”
苏意蕴猝然睁眼?,脚下一抖,脑袋脱出腰带,连人带桌摔在了地上,酒壶茶壶稀里哗啦碎了满地。
两双脚迈过门槛,停在了苏意蕴眼?前,一双小一些,穿着黑色的羊皮靴,一双大一些,只穿了一双棉布靴,羊皮靴的鞋帮沾满了的泥土,棉布靴鞋帮雪白,没有任何污渍。
“不过是小小挫折,这人竟就要寻死觅活,好没出息。”羊皮靴的主人蹲下身,歪头瞅着苏意蕴道。是一个少年郎,脸上涂了厚厚的粉,一笑,眼?角的粉渣被挤掉了几块。
苏意蕴瞪大双眼?,他见过这名少年,是郝六家的小厮,之前还率人和林随安大打出手,名字好像是叫——满启!
“满启不得?无礼,速速收拾干净,请苏十郎坐下。”
另一个人着青衫,黑腰带,腰细得?夸张,戴着一顶黑色的幂篱,声音虚弱干瘪,好似随时随地都?会咽气一般。
“你、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苏意蕴踉跄爬起身,拢着凌乱不堪的衣衫怒吼,“滚出去!滚!滚!”
满启笑了笑,根本不理他,干净利落将地面的碎片、水渍清理干净,摆好桌案,放好坐垫凭几,做了个请的手势。幂篱人撩袍坐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黑瓷酒壶,两个酒盏,斟满。浓郁的酒香弥散整间屋子,盏中?酒液碧绿如翡翠,倒映着窗外灯光笑声,闪动着诡异的光。
“这是名满唐国的十年满碧,五金一坛,十分?难得?,苏十郎就算想死,也不妨先喝一杯再?死如何?”幂篱人道。
苏意蕴拽紧衣襟,退后?两步,“你是什么人?到底要干什么?!”
满启摇头道:“七爷,我瞧这人已经疯癫了,听不懂人话?啊。”
幂篱人也摇了摇头,又从袖子里掏出另一样东西,“听不懂也无妨,能看?懂就行。”
他掏出来的是一卷轴书,四寸长,红色的绑绳,青绿色的裱皮,书名是一句诗,末端是一枚大红色的印章,写有“凤还梧居士”几字。
苏意蕴骇然变色,“这、这个东西怎么还在这里?!林随安不是已经将这东西毁了吗?!”
幂篱人:“苏十郎且看?清楚了,这一卷可不是云水河上那一卷。”
苏意蕴定眼?再?看?,这才发现,书名的诗不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而是下一句“莫待无花空折枝”,顿时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现在,苏十郎想与在下谈谈了吗?”幂篱人问。
苏意蕴全身抖若筛糠,手脚并用匍匐着爬上前,唇色白如纸,抖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幂篱人叹了口气,“看?来苏十郎有些紧张啊,那不如由在下说,十郎一旁听着,若有偏颇之处,还望苏十郎能指点一二。”
苏意蕴瞪大双眼?,慌乱摇头,嗓子中?发出惊恐的“啊啊”声。
“就从这卷轴书开始吧。”幂篱人解开轴书,慢慢展开,龙鳞装裱的纸页翻飞,洁白如雪,全是空页,只有第一页有内容,是一副画。背景有飞檐凉亭,青松绿槐,亭中?有两人,交叠一处,皆是男子,两人睁着眼?,都?是清醒的,表情陶醉,面颊绯红。上位人是姜东易,下位人正是苏意蕴。
苏意蕴抱头发出一声惨叫,那叫声简直不像人发出来的,而像是什么濒死的野兽。
“春淡居士不愧是名扬东都?的春|宫图高手,此画功力深厚,风姿洒脱,细节精美,堪为上品。”幂篱人道,“想必正是因为如此,苏十郎才会将春淡居士推荐给姜东易吧。”
苏意蕴整个人缩成一团,脑袋咚咚撞着地面,几下就撞出血来。
“苏十郎为何如此反应?莫非是时间久了,忘了春淡居士是何人?”
苏意蕴:“住口!”
“春淡居士,原名单远明?,字白苹,随州才子,与苏十郎乃为同乡。”
“住口住口住口!”
“多亏了苏十郎牵线搭桥,单远明?才能与姜东易攀上关系,还成了姜氏的隐秘画师。不得?不说太原姜氏这癖好——”幂篱人啧啧两声,“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闭嘴!”苏意蕴骤然暴窜起身,双手去掐幂篱人的脖子,说时迟那时快,一根九节鞭嗖一下缠住了苏意蕴的脖颈,苏意蕴整个人被拉飞了出去,脖颈上勒出骇人的血痕,他的手甚至还没碰到幂篱。
满启好似牵狗一样将苏意蕴拖到一边,冷笑道,“做都?做了,还怕人说吗?”
幂篱人叹气,“满启,你这脾气可要好好改改,太沉不住气了。”
“我着急啊,”满启将苏意蕴拽了过来,老?大不高兴,“七爷您可快点吧,我还急着去逛夜市呢。”
“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幂篱人道,“苏十郎所料不错,你之前心心念念想要的那一卷,也就是云水河上林随安毁掉的那一卷,确实是姜东易的阿爷姜永寿的轴书,而属于姜东易的,记录了苏十郎的这一卷,单远明?早就给了在下。”
苏意蕴眼?角崩裂,“什么?!”
“单远明?其实是我们的人,只是此人心机太深,总想给自己留后?路,先骗了你,博取姜东易的信任,再?骗了姜东易的两卷轴书,最后?又骗了在下,说只得?了一卷,自己私藏了另一卷。不曾想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后?害了自己的性命。”
幂篱人示意满启将苏意蕴拖到桌边,将酒盏往前推了推,“不过话?又说回来,若非苏十郎的介绍,我们也得?不到乾州姜氏的惊天秘密,在下对苏十郎还是感激的。”
苏意蕴扯着脖颈上的九节鞭,脖颈上的血顺着指缝流出,沿着手臂滑下,一滴一滴落在酒盏里,碧绿的酒液混着鲜红的血水,渐渐变成了墨一样黑。
“所以?,在下想帮苏十郎登上随州苏氏家主之位。”
苏意蕴嗓子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叫声,满启哼了一声,甩臂收回九节鞭,不情不愿站在了幂篱人身侧。
苏意蕴伏在桌案上,剧烈|喘了几息,缓缓抬头,瞳孔染上了癫狂的血光,“你说真的?!”
幂篱人点头:“真的不能再?真了。”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信你?!”
“啊,是在下唐突了。”幂篱人抬起手臂,摘下了幂篱。袍袖滑下手肘时露出了纤细白皙的手臂,上面布满了乱七八糟的伤疤,似是被千刀万剐过一般。
苏意蕴看?到了幂篱下的脸,很年轻,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棂,斜斜扫过鼻梁,半色朦胧,半色黑暗。
“我叫祁元笙,”他颔首轻笑,五官娟秀如女?子,美得?像一副画,“或者你也可以?称我为——七爷。”
正月十六,上元佳节第二日,林随安终于见识到了传说中?一年一度的东都?夜市。
有两词可表:灯火如昼,挤死个人。
木夏破天荒没准备豪华马车,花一棠破天荒没穿他那些夸张累赘的宽袍大袖,反倒选了身干净利落的胡服,甚至连熏香球都?没戴,手里扇子也换成了袖珍版,随时随地能塞到袖口里。
临出门的时候,伊塔还郑重其事嘱咐方刻:“方大夫,跟紧,别丢了。”
方刻双眼?迷蒙,不以?为意“嗯”了一声,林随安也觉得?太夸张了,作为一个有多年春运经验的现代人,区区一个上元节,她还不放在眼?里——眼?——里……
她草率了!
林随安站在花氏六十六宅的大门口,看?着那绵延了不知道多少公里,根本看?不到头的人流,只觉头皮阵阵发麻。这人流量,比起早晚高峰的地铁十号线也毫不逊色。
方刻扭头就想往回跑,被伊塔抓住了袖子,碧蓝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期盼,“一起看?灯,好看?的!”
方刻苦着脸头应下了,林随安也想跑,被花一棠大力拽进了人流,林随安挣扎几番,发现完全是徒劳,她被人流裹挟了,根本无法回头,只能身不由己随着人潮一路向前。
左边的娘子满头珠钗,一根被挤得?支棱出来,差点戳瞎林随安的眼?睛,前面的娘子不知道挂了什么香,熏得?方刻一个劲儿打喷嚏,右边的大叔肩上扛着女?儿,小丫头挥舞着手里的兔子灯,扯着嗓门尖叫,伊塔不甘示弱,一起大叫。左前方一辆牛车搁浅了,拉车的老?黄牛也不知是受了惊还是吃坏了肚子,撅着尾巴拉了一大滩稀糊糊的米田共,赶车的车夫无可奈可,连连站在车上连连作揖道歉,人群叫骂哄笑着绕行。更挤了。
花一棠的小扇子在林随安脸侧摇得?飞快,勉强驱散了几分?臭气。
“东都?各坊分?别设了六个灯轮,最大的灯轮在南市,北市、西市的听说也不错,咱们去哪边?”
木夏:“洛南城人更多,咱们去北市吧,近一点。”
林随安无奈:“现在有的挑吗?走哪算哪吧。”
方刻:“我能回家睡觉吗?”
伊塔:“哇哦,灯轮!”
前方的人群掀起了一片欢呼,林随安顺着声音看?去,震惊了!
墨蓝天穹下伫立着一尊巨大的灯轮,仿若一个霞光万道的摩天轮,映亮了北市上方的天空。
灯轮差不多和应天楼齐高,从内到外共有七层,灯的数量逐层递减,固定灯轮的竹竿以?五彩锦缎缠了,形成彩虹般的颜色渐变效果?,灯也不是普通的灯,灯罩上缀了金银,穗子呈半透明?状,熠熠生光,看?数量,起码有好几万盏。
一浪接一浪的笑声、欢呼声、乐声、歌声从灯轮的方向涌了过来,前方的人流居然渐渐疏散开了,原来北市前开出了大片空地,无数辉煌的灯壁将空地分?隔成不同的巷道,以?便人群分?批次进入灯轮观赏区。
分?流区建有六个高台,每个高台有两人指挥,扯着大嗓门呼喊,看?官服颜色,起码都?是七品以?上的官员,林随安居然看?到了京兆府的司法参军万林,提着大号皮水囊,嗓子早就喊哑了,灌了一口水,刚咽下去,又喷了,大吼,“丙字路的人太多了,乙字路赶快放行!甲字路的,聋了吗,限人限人限人!”
花一棠高举手臂摇了摇扇子,想打个招呼,无奈万林根本看?不到。
京兆府的衙吏和不良人倾巢出动,满头大汗维持着秩序,幸亏百姓颇为配合,很快便能顺利通行。
林随安等人进的是丁字路,灯壁上的灯是特制的“影灯”,灯罩上印着不同的花纹,烛光映照,灯影落在地面上,形成一团一团的花瓣,踩上去,如踏花而行。
人群松散了不少,骑在父母肩上的孩童们跳下来,蹦蹦跳跳踩着花影一路前进,银铃般的笑声感染着每个人。伊塔跃跃欲试,回头瞅了花一棠一眼?,花一棠笑道,“去吧。”
伊塔拽着踉踉跄跄的方刻一溜烟奔出,木夏大呼小叫追在后?面,一个拐弯儿,没影了。
前方的夜空亮了起来,是一株三?丈的火树银花——高大的槐树上挂满了七色灯,这些灯又与前面的不一样,灯穗中?央皆缀着不同颜色的宝石,风一吹,叮叮作响,锵然成韵。
绕过火树银花,眼?前豁然开朗,高耸如云的灯轮之下,上千名锦衣华服的女?娘们绕着灯轮踏歌载舞,薄如蝉翼的披帛在夜风中?飞舞,如同浸了晚霞的连绵云海,如梦似幻。
林随安看?傻了,半晌都?挪不动步子,花一棠也不催她,在一旁静静看?着。
少女?的脸上满是惊叹和感动,倒映在瞳孔中?的灯轮辉光万钧,若星河绽放。
她的眼?眶微微红了,轻声道,“真好看?。”
花一棠定定望着林随安的侧脸,也道,“嗯。真好看?。”
突然,林随安向前一指,“那些灯巷通向哪里?”
灯轮下方又有七八条灯巷,每个灯巷入口处皆立着不同的火树银花,有人从里面出来,也有人钻进去,花一棠恋恋不舍移开目光,瞧了一眼?道,“不同的火树银花代表通向不同的夜市坊,挂龙灯的通向灯楼,凤灯通向乐舞坊,虎灯是百戏坊,豹灯是杂技坊,兔灯是小食坊,飞鸟灯是舞神坊——”
林随安好奇,“舞神坊是什么?”
花一棠笑了,“各地有名的神婆跳大神,想去瞧瞧吗?”
“免了!”
“去小食坊瞧瞧吧,靳若肯定在那。”
顺着兔灯灯巷子走到尽头,竟到了北市之中?,街巷里挤满了卖吃食的小摊小贩,逛累的百姓们沿街席地而坐,脸被炉火蒸汽熏得?红彤彤的,吃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林随安瞧见了十长老?丁坤,脖子上挂着汗透的布巾,站在三?尺高的大灶上,用四尺多长的大木勺搅拌一大锅肉粥,边搅合边吆喝,“羊肉膏糜,三?文?钱一碗,羊肉膏糜,五文?钱两碗——林娘子,你来啦,来一碗呗?”
林随安连连摆手,“靳若呢?”
“里面——”丁坤忙着盛粥收钱,“三?碗膏糜,客官稍后?,马上就来!
花一棠拉着林随安挤进人群,隔了几个摊位,看?到一个特大号摊位,挂着“靳家粉果?”的旗幡,八张桌子,两口大锅,食客也是最多的,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二长老?烧火,脸被火炭熏得?漆黑,天枢带领七星围站一圈,满头大汗地包小圆子,速度飞快,手法还挺讲究,取肉馅,包面,指缝一挤,指肚大小的小圆子成型,下锅,开水滚熟,捞起洒到大油锅里一炸,金灿灿的粉果?就好了。
靳若负责煮圆子,旁边的小女?娘负责炸圆子——小女?娘居然是钟雪,负责吆喝的竟是小叫花。
小叫花换了新衣,头梳得?光光的,站得?板板正正的,声音底气十足,“靳家粉果?,金黄酥脆,肉馅香喷喷,吃一个想两个,吃两个想四个,好好吃嘞哦——靳家粉果?好好吃喽——一碗只要五文?钱嘞——嘞哦嘞哦——”
花一棠口中?啧啧,“河岳城救了个小燕,东都?城又救了个钟雪,靳若这小子莫不是想红颜知己满天下?”
林随安:“……”
“姓花的,还不赶紧过来帮忙包圆子!”靳若大怒,“没看?到我们人手不够吗?”
花一棠摇头:“花某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做不来做不来。”
靳若抹了把汗,可怜兮兮看?向林随安,“师父——”
林随安被这声“师父”叫得?柔肠百转,立即洗手加入包圆子大军,连包了三?个拳头大的,被靳若“不必劳烦师父”给请走了,被花一棠好一番取笑。
帮不上忙,林随安索性心安理得?坐下吃白食,花一棠毫不客气吃了六碗,吃到第七碗的时候,被靳若轰走了,被林随安好一番鄙视。
下个摊位是三?长老?的“玉粱膏”,类似现代的绿豆糕,隔壁碰到了排队买油炸“火蛾儿”的伊塔和方刻,木夏提着两大包“丝笼”,一种类似饼的面食,说要带回去给花一棠当夜宵。
转过弯,瞧见凌芝颜身佩横刀,带着明?庶、明?风和一队大理寺衙吏巡街,花一棠硬塞给凌芝颜一块玉粱膏,还未吃两口,前方传来骚乱,似是有贼,凌芝颜叼着玉粱膏率人急匆匆跑了,不消片刻,就传来百姓的欢呼声,贼被抓住了。
林随安和花一棠相?视一笑。
花一棠:“走着?”
林随安:“走着。”
二人肩并着肩,走向了璀璨辉煌的灯海,走进了人间烟火之中?。
同一时间,女?帝捧着碗,嚼着粉果?,盯着桌上的堆积的奏折发愁。
“唐国各地这么多棘手的悬案,到底选哪个给小花和小安才好呢?”

过了上元节, 十六名新榜进士就忙起来了。
除了拜谢主考、拜谒宰相两个固定项目外,进士团还安排了各种名目的宴会,诸如大相识、次相识、小相识、闻喜、樱桃、月灯、打球、牡丹、看佛牙、关宴等, 一日一小宴,三日一大宴, 堂堂扬都第一纨绔也承不住这般的玩乐强度, 累得够呛,日日回家就倒头大睡。
如此持续了一个多月,天气渐暖,东都城的花开了。
进士团铆足了劲儿,准备迎接重头戏探花游城宴,这场宴会乃为一年进士的活动的尾声,过了此宴, 朝廷下达任命,新进士们便要各奔前程,所以此宴又称“关宴”。
此处的“探花”与?林随安所熟知的“探花”意义不一样,并非一甲第三名才称为探花, 而是选出几名年轻俊秀的进士为“探花使”,前去东都各家名院采摘名花。这一天,东都城内所有公私园林都向?探花使开放, 静候光临。
采摘的名花将被装饰在特制的花车上,装扮一新的探花使乘车游览整座东都城, 届时,全城百姓皆可在街道两边观赏探花的风采,乃为自?古以来最喜闻乐见?的环节。
唐国女子奔放热情, 表达爱慕的方式更是直接大胆,若是看到心仪的探花, 多会投掷鲜花瓜果表达爱意,听闻五年前有个?年轻俊朗的探花因?为太受欢迎,被果子砸了个?乌眼青,颇为不雅,后来,就规定不得扔鲜果,只能扔鲜花。
这一日,东都城的鲜花买卖是一年中最好的,靳若早早寻了进货渠道,坊门刚开就出了门,说今日净门要再大赚一笔。
上元节三天夜市坊净门重整小食摊的买卖,赚了个?盆满钵盈,大大改善了净门子弟的生?活水平,现在东都净门对靳若心服口服,一百个?支持。
进士团昨日就公布了本届探花的人选,共有四?人,白汝仪、花一棠在名单上并不奇怪,不曾想两名女进士,宁瑞和万飞英也赫然在列,着实令林随安好一番惊奇。
“比起男进士,女进士更受欢迎,”木夏命八名侍从提着香薰炉围着花一棠转悠,“尤其是东都的女娘,对女进士尤为崇拜。”木夏用前所未有的挑剔目光审视花一棠的衣着装扮,正色道,“四?郎,事?关花氏的颜面?,今日你的风头断不能被抢去了。”
花一棠平举双臂,翘着一只脚,微微仰着头,半眯着双眼,午后灿烂的阳光敷在他莹白如玉的肌肤上,一副很享受的表情,“我可是堂堂花家四?郎,若论抢风头,谁能抢过我?”
今日他的装扮更是不同凡响,乃为扬都花氏御用设计师十日十夜赶制出来的新品,“光风摇荡金碧”袍,“月滟水痕”簪,“卷地香尘不断”靴,“无限眼边春色”扇,挂了一双金银丝香囊球,配的是花氏调香师最新作品——“瑶台仙迹、宝炬生?香”。
刚刚起床路过的方刻被熏得连打六个?喷嚏,愕然,“你不怕被蜂子蜇成猪头吗?”
木夏:“此香尤为特别,只会招蝶,不会引蜂。”
方刻翻了个?白眼,端着伊塔刚熬好的茶汤,趿着鞋走了,伊塔追在后面?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探花游城,被方刻一脸嫌弃地拒绝了。
花一棠单手叉腰,摆了个?造作造型滴溜溜转了一圈,“林随安,如何?”
林随被衣衫上金银线花边晃得两眼冒金星,糊弄着答了一句,“甚好。”
花一棠笑得愈发嘚瑟,进士团的车队到了门口,他千叮咛万嘱咐木夏务必要为林随安安排一个?VIP观赏位,摇着孔雀开屏般的衣摆出发了。
林随安可算松了口气。
木夏送上进士团绘制的“探花游城路线图”,用手指着解说流程,“东都城内最有名的几处花卉名园共有三十七处,进士团为四?郎安排的在温柔坊的百花园,修业坊的万梅园,观德坊的清芳苑,皆是东都数一数二的,按照计划路线,四?郎探花结束之后,先?从洛水南岸出发,沿着通衢大道至长夏门,北上嘉庆坊,一路至南市,过洛水,从上林坊进入洛南城,之后再——”
“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林随安提着千净起身出门,“我约了人。”
伊塔:“诶?”
木夏手里的路线图掉在了地上。
参加探花游城宴的百姓比想象的还多,原本从花氏六十六宅所在的景行坊到富教坊步行只需要两刻钟,可路上人满为患,加上卖花的摊贩货车填街塞巷,步履维艰,林随安行进方向?又和人流相反,犹如逆水行舟,待抵达富教坊的轻鸿茶肆时,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刻钟。
林随安预定的是二层的雅间,位置僻静,适合秘谈,一推门,就瞧见?临窗而坐的凌芝颜,今日他穿了一身素净的常服,发髻上仅有一根古朴的木簪,身后有凭几,依然坐得笔直,望着窗外的天空。
昨夜刚下过雨,清凛的空气沁人心扉。
一只淡黄色的蝴蝶落在窗扇上,又飞走了。
凌芝颜目送着蝴蝶,轻轻笑了。
林随安心中“哇哦”了一声,撩袍坐在了凌芝颜对面?,抱拳,“抱歉,我来迟了。”
“无妨。”凌芝颜提起茶勺给林随安舀了一盏热气腾腾的液体?,林随安注意到,茶釜里煮着不是茶汤,而是清水。
“一年一度的探花游城,万人空巷,堪为东都一大盛景,林娘子不去凑热闹,居然约凌某在这般偏僻的茶肆相见?,凌某真?是受宠若惊。”
“有花一棠一个?人凑热闹就够了。”林随安笑道,“我其实并不喜欢热闹。”从怀里掏出暗御史令,轻轻放在桌案上,沉下声音,“今日,林某是特来向?前辈请教的。”
凌芝颜点头:“凌某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随安:“暗御史可有品级?”
凌芝颜:“并无。”
“能否升迁?”
“不可。”
“做的不好,可有处罚?”
“有。”
“什么处罚?”
“看圣人心情。”
“做得好,可有奖励?”
“有。”
“何种奖励?”
“凭圣人心情。”
“如何评估好坏?”
“……看圣人心情。”
“……”
林随安脸皮有点不受控制抽搐。
感情这职位连具体?的岗位职责都不清不楚吗?
凌芝颜干咳一声,“冯氏文门的案子,圣人奖了凌某二十万贯钱。”
林随安眼睛一亮,“差旅费和其他花销可能报公账?”
“不能。”
也就是说,若是工作让圣人满意,便能大赚一笔,若是圣人不满意,搞不好劳心劳力一文钱不赚,还可能自?己?搭钱?
搭钱也就罢了,按冯氏文门案子的危险程度,搞不好还会搭命。
果然是高?风险高?回报的高?危职业啊!
“圣人之前说,若有任务,会有专人与?我联系,这专人是谁?”
凌芝颜笑了,“是我。”
“……”
凌芝颜从怀里掏出一根竹筒,破开蜡封,取出里面?的纸卷,上面?只得四?字:
【青州,诚县】
最下方是一方红印,写有“浪浪”二字。
林随安:“……敢问凌司直,这个?浪浪是指——”
凌芝颜以拳遮口,咳嗽一声,“圣人为长公主时,曾自?取了一方雅号,浪浪居士,此印乃为圣人私印,只有圣人亲选的暗御史知晓,极难仿造。”
林随安:“……”
当然没?人仿造了,谁能想到堂堂一国之君,居然取了个?这么不着调的雅号!
“所以,我这次的任务是去青州诚县调查——”林随安问,“什么案子?”
凌芝颜脸色沉了下来,“异象频发,邪佞异动。朝廷派去了三拨人马调查,全都死于非命。”
喔嚯!这活儿的奖金肯定很高?。
林随安挠了挠额头,“暗御史的身份能否告诉他人?”
凌芝颜笑了,“若是花四?郎,应该无妨。”
“哈?”
“圣人原本属意花四?郎任暗御史,但见?过四?郎本人和林娘子之后,改了主意。”凌芝颜学着女帝的口气道,“花家四?郎,太过花哨扎眼,远不如林娘子稳重,不若让此二人一明?一暗,定有出其不意之效。”
“……”
“若是凌某所料不错,吏部派给四?郎的职位应该也在青州。”
好家伙,圣人这算盘打得隔着半个?东都城她都听见?了!
凌芝颜用火筴夹起信纸,塞入风炉烧尽,给林随安又舀了一盏白水,“青州地处偏远,诚县更位处荒蛮之地,林娘子和四?郎要多多保重。”他端起手里的一盏白水,“若有凌六郎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凌某定然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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