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一定不会跟你客气。”林随安笑着将白水一饮而尽。
风吹过凌芝颜的衣衫,他的衣衫都是利落的窄袖口,没?有花一棠宽大袍袖的飘逸感,只能听到风擦过衣料的沙沙声。
他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垂下了眼睫,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唇瓣贴着茶盏边缘,慢慢喝完了那一盏白水。
他的表情纹丝不动,林随安却突然觉得,他似乎有些悲伤。
突然,街口传来了震天的尖叫声和呼喊声,一个?名字仿若一口金光闪闪的大锅嘁哩喀喳砸进了安静茶肆,茶釜里的水被震出了激烈的涟漪。
“四?郎!四?郎!花家四?郎!”
“四?郎,回过头看看我啊!”
“啊啊啊啊,四?郎,好美啊!四?郎,我心悦与?你!”
“四?郎,接了我的花吧!”
“四?郎,娶了我把!”
林随安和凌芝颜愕然望向?楼下,就见?一窝蜂的人群轰轰烈烈跑了过来,整束的鲜花、零碎的花瓣、女子的披帛、带穗的荷包、绣花帕子漫天飞舞,劈头盖脸砸向?了队伍最前方。
那有一个?领队人,穿着万分华丽的锦袍,顶着满头的花瓣,双手提着衣摆拔腿狂奔,两个?大袍袖仿佛一双风口袋,花一棠的速度简直不可思议,穿着如此这般累赘的装束,竟还能甩出后面?的人远远一大截。
凌芝颜:“此处并非探花游街的路线——吧?”
林随安扶额:这货又在作什么妖?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花一棠抬头看了一眼,顿时大喜,连跑带跳大叫道,“林随安,凌六郎,快救我!”
林随安无奈,抄起千净踏窗一跃而下,旋身落在花一棠身侧,环臂卡住花一棠的腰往上一托,左脚踏地飞起,右脚踩墙借力,再向?上一窜,双脚凌空踏风,纵身攀到了茶肆对面?的客舍屋顶上。
“你搞什么?”林随安没?好气问,“不是坐花车游城吗?你车呢?”
花一棠小扇子摇得飞快,“东都的小娘子们太吓人了,花车根本走不动,幸亏我跑得快,否则就是白汝仪的下场。”
“……白汝仪怎么了?”
花一棠突然闭了嘴,眼珠子不自?在转到一边,“也没?啥事?儿,陇西白氏想来心胸宽广,不会放在心上的,大不了,权当被狗咬了呗。”
林随安一把攥住花一棠的手腕,“白汝仪在哪?”
现在去看热闹——啊呸,现在去救白汝仪还来及吗?
“我逃走的时候看到京兆府的人已经到了——”花一棠眼珠子又移了过来,狐疑眯起,“你和凌六郎——”
突然,一团黑影飞了过来,林随安条件反射拔刀劈开,砰一下散开,五颜六色的花瓣如雨随风飘洒,竟是一束花簇。
街上人群更多了,除了那些手捧鲜花的女娘们,居然还多了不少手捧诗卷的郎君。
“我看到了,花四?郎在那!”
“啊啊啊,屋顶上的花四?郎更好看了!”
“绿色的横刀,是千净!那个?小娘子就是林随安!”
“我就知道,跟着花一棠,肯定能遇到林娘子!”
“林娘子好英气啊!”
“林娘子,这是在下为你写的诗词,你看一眼吧!”
“小生?为林娘子做了一首赋,现在读给林娘子听!”
“这里读肯定听不到,咱们上客舍,爬屋顶!”
“对对对,爬屋顶!”
波涛滚滚的人群将客舍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有人涌入了客舍,眼瞅着就要登上楼来,林随安大惊失色,这个?客舍是个?独门独院,与?旁边的建筑物隔着数丈距离,现在又多了个?花哨的大累赘——她就算再厉害,也不能无视地球引力飞起来——环顾一周,最好的逃亡路线还是返回街上,可街上挤满了人,下去就是羊入虎口——
二人正焦头烂额之际,对面?居然传来了笑声。
凌芝颜抱着胳膊趴在街对面?茶肆二层窗户上,瞅着他俩幸灾乐祸。
花一棠突然福至心灵,指着凌芝颜大叫道,“啊呀,那不是五年前名震东都的探花郎凌家六郎吗?啊呀呀,果然还是这般肤白貌美,玉树临风!啊呀呀呀,听说凌六郎如今还未娶妻,今日重游探花宴,定是想寻个?有缘人啊!”
好一招祸水东引!
林随安眼睁睁地瞧着街上一半流量被凌芝颜引了去,涌进了茶肆,凌芝颜脸色大变,冲着花一棠喊了句什么(听着像啖狗屎),翻窗跃上屋顶,一溜烟跑了。林随安抓住机会扯着花一棠跃回街道,趁着人群还未反应过来,一路逃之夭夭。
鸡飞狗跳的探花宴终于结束了。
幸亏京兆府和金吾卫来的及时,总算没?造成什么人群聚集事?故,只是苦了林随安和花一棠,差点没?把肠子跑断。
拖着疲惫的四?肢回到花宅,俩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草草吃了晚膳,天都没?黑就各自?回屋蒙被大睡。
一睡,就是三个?时辰。
林随安醒来的时候刚过子时,屋内屋外一片宁静。
她翻了个?身,闭上眼,良久,又睁开。
完蛋,脑子醒了。
尝试过翻来覆去烙锅贴睡姿、气沉丹田装死睡姿、裹被团身蚕蛹状睡姿依然无果后,林随安只能悲剧地承认,她失眠了。
果然,不能睡太早啊。
林随安穿上衣服,想了想,没?带千净,一路溜溜达达出了碧烟园,踏着朦胧的石灯路登上了芙蓉桥。
意外的,又不太意外的,她看到了花一棠。
花一棠换了身清爽的白衣,依着桥栏,闭着眼,月光凝结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晶莹剔透得像要滴下来一般。
林随安走过去,也靠在了桥栏上。
若是她没?记错,这是他们第三次在这儿晒月亮。
花一棠:“睡不着?”
林随安:“睡醒了。”
“心里有事??”
“……有件事?,不知该如何跟你说。”
花一棠睁开了眼睛,望着广袤的夜空,“你做了暗御史的事?儿吗?”
林随安惊讶,“你如何知道的?”
“那日圣人邀你去应天楼,宴上你神情不对,我就隐隐猜到了。之后,你总是唉声叹气,加上今日又与?凌六郎神神秘秘见?面?,我便确定了。”花一棠叹了口气,“你若遇到难事?,定会与?我商量,但你不与?我说,而是去找凌六郎,就他那木头脑袋,能有什么主意,肯定是因?为他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事?儿。”
花一棠顿了顿,“凌六郎也是暗御史,他那块玄铁牌就是身份凭证吧。”
林随安诧异瞪着花一棠。
花一棠转目,“怎么,再一次被花某的聪明?睿智惊到了?”
林随安眯眼:“你莫不是跟踪我?”
花一棠好似被烧着尾巴的猫噌一下跳了起来,“才、才没?有!我游城的时候在木夏定好的酒楼没?瞧见?你,又想你今日穿戴整齐,定是要出门,你不爱热闹,出门肯定与?人有约,凌六郎住在富教坊,富教坊不在游城的路线上,所以、所以——”
“所以就火烧火燎追来了?”
“才、才才才不是,我是被、被被那些女娘吓到了,一时慌不择路!”
“噗!”
花一棠仿佛嘴里塞了个?皮球,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了。
林随安憋笑,从怀里掏出暗御史令,送到花一棠眼前,“喏,这就是传说中的暗御史令,开开眼吧。”
花一棠眸光在星辰散落的玄铁令牌上转了一圈,神色凝下,“暗御史,诞于星辰,行于暗夜,无人知其真?容,所到之处,如圣驾亲临,乃为唐国最神秘的力量,想不到啊想不到……”
林随安:“想不到竟是我这样的,还有凌司直这样的。”
花一棠翻了个?白眼,“一点都不神秘了!”
“听凌司直说,圣人这个?暗御史的职位原本是打算给你的。”林随安道,“如今却给了我,你不觉得可惜吗?”
“给你还是给我有区别吗?”花一棠侧目,“林随安,你别忘了,我和你可是生?死不离的搭档。”
“巧了,圣人也是这么想的。”
“哈?”
“圣人给我的第一个?任务,是去青州诚县。”
“大案子?”
“九成九。”
花一棠皱眉,想摇扇子,却发现扇子没?带,只能用手掌聊胜于为扇了两下,挑眉笑了,“看来我起码能封个?青州刺史了。”
林随安“哦?”了一声,“刺史是几品官?”
“青州是下州,刺史是正四?品下。”花一棠得意道,“勉勉强强配的上我花家四?郎啦。”
三日后。
花一棠收到了接到了吏部颁发的告身(授官的凭信,类似任命状)。
林随安瞄了两眼,饶舌的文言文没?看懂,但有两个?词还是瞧明?白了。
【青州诚县,县尉】
“青州诚县县尉是几品官?”林随安问。
木夏眨了眨眼,“诚县是下县,应该是从九品下……”
靳若、方刻同时啧啧两声,伊塔小声喊了句“四?郎威武”。
林随安长长“哦”了一声,笑道,“勉勉强强配的上花一棠啦。”
花一棠的脸绿了。
第120章
身为青州白氏嫡系的子孙, 白向二十多年没有什么露脸的事儿,丢人现眼?的事儿也?不多,过得?挺普通。
他的阿爷是青州白氏现任家主白嵘, 几年前因为与扬都花氏抢夺地盘败了阵,退守青州, 偏隅广都, 过得十分憋屈。
百年前,白氏祖上出过宰相,巅峰时期也曾风光无限,之后就走了下坡路,也?不知是智商不够还是运气不佳,族内在朝为官的,最大的只做到从五品下。
到了白向这一辈, 嫡系和旁系的子弟加起来五十好几个,没有?一个读书的料,斗鸡耍鸟倒是个顶个的厉害。白向虽说顶了个广都第?一纨绔的名号,但比起他那些兄弟们, 还算是上进的,私塾一个月,他能?去七天, 浑浑噩噩混了十年,居然还混成了个举子, 再加上青州白氏的光环,勉勉强强够到了制举的推荐标准。
送他去东都参加制举的那一天,阿爷握着他的手, 老泪纵横,白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阿爷这般模样, 当下感动得?眼?泪哗哗的。
“阿爷,你放心,此去东都,我定能?一举高中?,为我白氏增光。”
阿爷一听,哭得?更?厉害了,“啊呸!你什么德行我能?不清楚,你若是能?凭真才实学考上,那才是见?鬼了。”
“……”
“我早就打探好了,这次制举,扬都花氏的花四郎也?要去,那小子不学无术,一日私塾都没去过,比你还不着调儿。”
“……”
“世家都在传,说这次制举的目的就是为圣人选宫妃。所以,才选了长得?最好看的花四郎去。”
白向震惊,“原来在阿爷心中?我竟有?这般美貌——”
“美貌个腿儿!”阿爷一巴掌呼在了白向的脑袋上,“我是让你寻个由头好好揍花一棠一顿,最好能?让他破了相,这样,花一桓想当皇亲国?戚的算盘就落空了,哈哈哈哈哈——”
“……”
白向承认,自从败给花一桓后,阿爷的性格的确变得?有?些偏执——俗称,脑子进水了。
果然,后来的一系列事实证明,所谓选妃的传言纯属子虚乌有?。
得?知苏意?蕴因为应天楼失仪而被革除功名的消息后,白向第?一次庆幸,幸亏他脑子不好,不是读书的料,幸亏他长得?不好,没有?魅惑圣人的本钱。
有?句老话说得?好“男子无才便是德”,他还是老老实实回家遛鸟逗狗,做个安分守己的纨绔吧。
毕竟现在扬都第?一纨绔花四郎成了进士,以后唐国?第?一纨绔的名号只能?由他来开创了。
白向踏上了归乡的旅程,一路游山玩水好不惬意?。
眼?看到了青州境内,天色将晚,本欲去旅店投宿,不想遇到了一名樵夫,说旅店往北五里有?一处温泉,位置隐蔽,风景极佳,还说附近村里的年轻女娘们常常在夜间结伴去戏水游玩。
也?不知怎的,白向被说动了,离了官道,走了山路,紧赶慢赶走了五里地?,温泉没看到,女娘也?没瞧见?,又遇到了那个樵夫,领着一帮凶神恶煞的土匪杀了过来。
随行的六名护卫是白向在东都雇的,完全不是土匪的对手,扔下他跑了,白向跳车逃命,慌不择路之下摔了个大跟头,晕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身处荒郊野外,马车没了,马也?没了,身无分文,衣服破破烂烂挂在身上,左边额头摔了个大青包,像个犄角。
白向这辈子从未这般惨过,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从天黑哭到了天亮,大约是他的哭声太过凄厉,野外的狼群都不忍靠近,竟是一夜平安无事。
哭了两个时辰,白向口?干舌燥,揉了揉肿泡泡的眼?皮,爬起身,根据日出辨认了方向,找了根树枝拄着,往南走。他没有?地?图,也?不认路,但知道广都在唐国?的南边,所以,只要朝南走,定能?找到回家的路。
秉承着这个坚定的信念,白向坚定地?走着,当拐杖的树枝断了,他坚持,脚磨出了泡,他坚持,水泡又磨破了,血渗出来,他还在坚持,肚子饿得?咕咕叫,他坚持——坚持不住了!
别人都说胖子最抗饿,可他一饿就头晕,眼?前一黑趴在了地?上,软乎乎的肚皮埋在了野草里,好像漏气的皮球般憋了。
阿爷,对不起。
让您失望了。
花家四郎比我高,腿比我长,我打不过,还被他踹了一脚。
花四郎身边还有?个会武功的小娘子,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堪比地?狱恶鬼——
白向悲伤地?想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师父,不得?不说咱这运气真是绝了,出来捡柴居然捡到个人。”
“嗯……这人看着挺肥啊。”
“我觉得?比木柴耐烧。”
“徒儿所言甚是有?理。”
白向猝然睁眼?,他离地?面越来越远——有?人从背后抓着他的腰带,勒得?肚子细了一圈——他飞了起来,不对,他仿佛一条腊肉被人拎了起来。
白向看到了一张脸,是那个恐怖的林随安的脸,笑得?好像一只偷到鸡的黄鼠狼,“喔嚯,有?些眼?熟啊,我记得?好像是叫——白饼?白米?白菜?”
白向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是……白向……”
不愧是“白象”。
这食量,居然能?和花一棠打个平手!
林随安靠着凭几,右腿盘着,左腿屈膝,手肘搭在膝盖上,拿着一块碎羊骨头砸吧滋味。碎羊骨还有?一盘,皆砸成指肚大小,木夏选的都是带骨髓的位置,用小火烤得?焦黄,洒了椒盐孜然,一嘬,味儿贼香。
捡回来的白向吃得?满嘴流油,恨不得?整张脸脸都埋到肉粥锅里去,靳若虎口?夺食抢回来一盘羊肉,不甘示弱大吃特吃。
方刻吃饱了,和伊塔窝在一边打瞌睡。从花宅带出来的马车停在二十步外,拉车的马悠闲嚼着草叶,三辆车,一车乘人,另外两车都是木夏准备的旅行用品,林随安觉得?堪比哆啦A梦的百宝袋,啥都能?掏出来。
比如头顶的遮阳棚,三层纱绢叠遮,不仅能?防晒,还能?营造出朦胧梦幻的美感;地?上铺的波斯石榴纹驼毛地?毯,熬肉粥的双耳银锅,烤羊肉的果木架,各式各样的香料调料,甚至还有?刷调料的小刷子,大大小小五六个。
花一棠盘着双膝,华丽的衣摆好似花瓣平铺在地?毯上,侧着身子,小扇子抵着额角,脸皱成了一团,问?木夏,“白向吃了多少?”
木夏送上解腻的茶汤,“起码五百文了。”
花一棠的脸更?皱了,“白向,差不多得?了,占便宜也?不是这么个占法,不怕撑死吗?”
“花四郎你也?太小气了,吃你几块肉怎么了?”白向抓过羊肉抢靳若盘子里的蘸料,“等你去了广都,我请你吃七天的流水宴。”
“不必。扬都花氏和青州白氏没什么交情。”花一棠翻白眼?,“吃完了赶紧滚。”
白向又舀了一碗肉粥,就着碗边吸溜,“花四郎,别说我没提醒你,这条道上可不安全,你这马车这么招摇,定会惹出祸事来。”
“花某又不想去什么温泉,也?不想看什么小娘子戏水,怎会遇到山匪呢?”花一棠笑道。
白向咬牙切齿,“你嘴这么欠,定会遭报应的!”
正说着,靳若突然放下手里的盘子,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听了听,瞪着白向,嘴里啧了一声。
白向被瞪得?心惊胆战,“怎、怎么了?”
林随安笑了,“好徒弟,人头送上门了。”
靳若老大不高兴,擦了擦手上的油,提起身侧的横刀,松了松肩膀,摆了摆脖子,挽了个刀花。
靳若手上的横刀是离开东都前,净门几位长老去东都资深铁匠宏锤锤处特别定制的,以花氏特供精铁打造,造型与?千净相同,两尺长,三指宽,缠丝刀柄,银色的刀鞘,刀锋锐利,仅从外表来看,比千净靓丽了许多,但重量只有?千净的五分之一。
林随安为此刀起了个拉风的名字,叫“若净”,本意?是取“靳若的千净”之意?,不想靳若竟理解成“形若千净,神若千净”,感动的不得?了。
林随安不得?不感慨,若论文学素养,这个徒弟比她强了百倍。
训练了一个多月,靳若的力量、速度都有?大幅提升,但比起林随安天生神力还是差了许多,这是天赋,暂时还没有?办法弥补,所以林随安调整了教学方案,打算从十净集的刀式入手,或许能?有?所突破。
只是出现了一个问?题。
林随安所持有?的十净集残本对于刀法的形容实在太过逗比,师徒俩外加七星想破了头,依然参悟不能?,而林随安所学,主要还是依靠肌肉记忆和身体反射,战斗的时候大约能?体会出用的是什么招式,但若真要说招式具体长什么样,脚法怎么走,刀势怎么转,手法怎么变,完全两眼?一抹黑。
一句话总结,实战无敌,理论菜鸡,只能?打,不会教。
纠结了几日,林随安当机立断又又又调整了教学大纲,让靳若也?从实战开始,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打了再?说。
靳若曾对此提出过异议,当时,林随安背着手,仰望着月亮,幽幽道:
“实战时,形势瞬息万变,只有?做到心中?无招,手下有?招,方能?达到无招胜有?招的境界。”
当下把靳若忽悠的五体投地?——才怪。
“师父,你说的办法真能?行吗?”靳若斜眼?瞅着林随安问?。
林随安嘬着羊骨头,“行不行试试不就知道了?”
白向惊恐,“你、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花一棠叹了口?气,“白向啊,你可真是乌——鸦——嘴——”
话音未落,就“呔呔呔呔”一串高叫,十来个袒|胸|露|肚的悍匪冲出树林,摇着刀,摆着|跨将众人团团围住,为首的匪徒长了一张熊脸,胸毛纠结成一团,像穿了件厚实的坎肩,还挺保暖,目光在最花哨的花一棠身上打了个转,大笑道,“兄弟们,今日咱们走了大运了,又是一只肥羊!”
白向差点?没晕倒,这声音他可太熟了,正是抢劫他的那一帮土匪,居然又让他遇到了,连滚带爬退到花一棠身后,紧紧抓着花一棠的袖子低呼,“花四郎,咱们好歹都是纨绔,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定要罩着我啊。”
花四郎匪夷所思,“花某竟是不知道如今纨绔也?有?佛了?”
“总、总之,今日我就赖在你身上——哎呀娘啊——”
白向一嗓门高到了天灵盖,随着这一声喊,那个叫靳若的小子甩刀出鞘,如风冲出,手里的刀泛着耀目的白光杀进了山匪群,速度很快,刀风极厉,白向没学过武,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招式,只觉这刀法神似剁肉切菜的厨子,一刀砍过去,血肉横飞,一刀劈过来,白骨翻出,三刀五刀连环斩,漫天血水打湿了草地?。
林随安一旁连连点?头,“没错,这就是十净集第?一式刀釜断肠的绝妙之处,所谓一招断人肠,一招断人魂。别管其他,照着敌人劈过去,令其避无可避,躲无可躲,自然能?立于不败之地?。”
靳若越劈越兴奋,“师父,这还真行啊!”
当然行了,经过地?狱式的力量训练,现在靳若的力气能?抵三个人,“若净”亦是难得?一见?的利器,砍这几个的土匪自是绰绰有?余。林随安心里想着,嘴上却道,“徒儿睿智,为师幸甚。”
靳若得?了嘉奖,如虎添翼,左一刀、右一刀,上一刀、下一刀,口?中?哇哇叫着,越战越勇。
白向在花一棠身后吓得?缩成一团,花一棠用扇子笼着腮边大喊,“别砍死了,否则方兄醒过来挨个都剖一遍,咱们下个月都到不了青州。”
打盹的方刻闭着眼?哼了一声。
靳若:“师父说过,好死不如赖活着,刀下能?留下人命才是高手中?的高手!”
林随安:“孺子可教也?。”
白向抖得?不成人形,眼?看着山匪们四下哭嚎逃散,靳若怪叫着追了出去,刀光闪过,山匪稀里哗啦躺了满地?,只剩一个匪首吓得?脸色青白,眼?珠子一转,竟然朝着花一棠杀了过来。白向惨叫一声,闭上了眼?睛。
风吹了起来,白向闻到了花一棠身上的果木香气,还有?,烤羊骨的香味。
白向睁开眼?,从花一棠身后看到了林随安笔直的背影,她头上的发带随着果木香轻轻飘荡着,左手叉腰,右手提着一根羊腿骨棒,匪首四仰八叉躺在十步之外,口?吐白沫,已然昏厥,脑壳上多出了一个大包,像个犄角。
白向不禁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犄角”包。
“打完,收工。”林随安回身,伸手笑道,“走吧,该出发了。”
日光从她背后射了下来,将那笑容染上了一层朦胧的灿烂,白向被晃花了眼?,不知不觉伸出了手,岂料就在此时,花一棠突然向后冲出一肘,正怼在他的肚脐眼?上,白向疼得?眼?冒金星,躺在了地?上。
花一棠拉着林随安的手站起身,甩着宽大的袍袖大摇大摆走了。
白向一脸懵,木夏怜悯地?瞅着他,摇了摇头。
唐国有很多驿馆, 平均三十里一驿。
驿馆一般都在官道或者驿道两侧,由官方开办,一则为了传递公文, 如朝廷发出的诏书、敕书,地方官府上给朝廷的奏、表等, 二则是为来往公务人员提供吃住行宿一条龙服务, 换句话?说,只有朝廷任命的官员才?有资格入住驿站,如有随行家属等,费用?自理。
距离广都城十里外楚亭驿是进入广都城的必经之路。广都城是青州的交通枢纽,唐国五大都城之一,贸易繁盛,常驻居民有五十万之多, 过路官民甚众,楚亭驿位于这等黄金交通位置,是难得一见?的特等驿馆,基础设施完备, 花园、楼房、马圈、停车场、正堂(可吃酒吃茶吃饭),汤池(有天然温泉)、酒库、茶库、咸菜库、冷库一应俱全,客房等级分为五等, 根据官职分配。
花一棠的官职是青州诚县县尉,从九品下, 最低等。
所以?,当木夏先行?一步拿着花一棠的“传符”去驿馆正堂客柜登记的时候,驿丁直接分配了最低等的五等房。
木夏诧异:“我家主人是制举进士出身。”
驿丁递钥匙的手顿了一下, “二甲还?是三甲?”
“一甲第三名。”
“失礼了。”驿丁换成了四等房,又追问了一句, “可是世家出身?”
“五姓七宗。”
“哪一姓?”
“扬都花氏。”
驿丁瞪大眼睛,说了句“请稍后”急匆匆跑了,不多时,引着楚亭驿的驿长出来,身后还?跟着四名驿吏,六名驿丁,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迎客。
正堂里吃茶饮酒的皆是前来投宿的官员,见?到这般阵仗皆是有些好奇,能令楚亭驿全员出动迎接的,莫非是三品以?上的大官,纷纷探头看热闹。
大门外驶来一辆双驾马车,车队后跟着十几个?土匪模样的汉子,鼻青脸肿,每个?人的一对儿大拇指皆被细细的麻绳绑了,好像即将入炉烤的鹌鹑一样串着。
驾车的是一个?黑衣短靠的青年,长得挺精神,跳下车,用?手里的银鞘短刀卷着麻绳一拉,一串人哎呦呦叫唤着稀里哗啦倒了在了马桩旁边,捆成一堆。
后面?两辆马车,一个?车夫是金发碧眼的波斯少年,臭着脸,从车上拖下来一个?胖子,胖子的衣衫好像从路边捡的一样,十分不合体,前襟脸肚子都没盖住。
另一名车夫是腰佩短刀的小娘子,车上先下来一个?背着大箱子的男子,脸白得好像刚从坟里爬出来一般,却偏偏穿了身扎眼红袍,风吹过,泼血一般。
最后一个?下车的是名少年。
众人顿时眼前一亮,这少年长得可太好看了,双鬓鸦雏色,肤若凝脂玉,五官俊丽明媚,雪白的衣袍被风一吹,翩舞飞扬,牡丹花般动人。
驿长率领众驿吏迎了过去,长揖大礼,“楚亭驿驿众见?过花家四郎!”
众人心中“哇”一声,原来他就是是扬都花氏那个?赫赫有名的纨绔,难怪驿长如此郑重其事。
楚亭驿虽为官方驿站,但所需粮食、酒水、茶、香料等等都由花氏商队供应,驿长也是由花氏推荐入官的,算半个?花氏的人。
花一棠瞅着驿长笑道,“原来是许驿长,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许驿长大奇,“四郎见?过我?”
“许驿长忘了?花某七岁的时候,咱们在穆忠的商队里见?过,当时你是商队副队首,”花一棠道,“青州气候暖润,想必对你的寒腿病很有好处吧。”
许驿长眼眶红了,“多谢四郎挂念,好多了、好多了!”
“此次,还?请许驿长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