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安:“……”
她看到花一棠的袖子滑下了手肘,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手腕处多?出了一圈乌青,明?显是被人狠狠攥住造成的,原来他?今日特意?穿了蓝色袖口的衣衫,是为了遮住这个伤。
而且,看那淤青的位置和大小?——
“难道?……”林随安诧异瞅了瞅自?己的手,“这是我干的?”
花一棠拉好袖子,撩起眼皮幽幽望了林随安一眼,“昨夜我送你回房……你突然将我拽到了床|帏之内……幸亏我身手利落,方才?能顺利脱身……”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你也知道?你力?气有多?大,我这般娇弱的纨绔,自?然是受不住……”
林随安的表情裂了。
感情上,她当然不相信花一棠的话?,但理智上,事实胜于雄辩,花一棠手腕上的淤青就是铁证,莫非,她这具身体还有梦游的习惯?但是她回忆半晌,对昨夜的梦境亦是一片空白。
难道?是她潜意?识的行?为?
这、这这这……这岂不是更说不清楚了?!
花一棠又幽幽叹了口气,“当时,你还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林随安:“……啊?”
“你说——”花一棠弯下腰,双眼弯成了月牙,“云中月,休想逃……噗!你那是什么表情,哈哈哈哈哈哈——”
林随安:“……”
她想削死这货!
林随安气鼓鼓走了,却是没看到身后的花一棠盯着她的背影,摸着腕上的淤青,映着晨光的耳廓一片绯红。
果然就如花一棠所说,来到水榭的时候,方刻正顶着起床气的脸吃早膳,伊塔的地狱魔药茶冒着黑乎乎的蒸汽,不用说喝了,闻一口都精神百倍,因为二号吃货靳若不在,早膳剩了三分之一,导致木夏的精神有些萎靡,驾车的时候都拉着脸。
花氏六十六宅所在的景行?坊和大理寺所在的皇城都在洛北城,出景行?坊南坊门,绕归义坊,沿着思?恭坊与清化坊的坊间?路向北直行?,过道?光坊,便到了皇城的宣仁门。
皇城的城墙与坊墙不同,是内基夯土、外层包砖的结构,结实厚重,固若金汤,顺着黑漆金钉的巨大城门朝西望去,便是著名的应天门城楼,辰初,报晓鼓隆隆响起,栖息在皇城内的数万只雀鸟振翅掠过高低错落的屋脊兽,三省六部一台三寺五品以下的官员们提着食盒,纷纷迎着朝阳奔赴各衙各司的工作岗位,堪为盛景。
花氏马车来到东城门外之时已过巳初,自?然看不到这般热闹的景象,皇城内不准跑马车,木夏只能留守皇城门外,凌芝颜已在城门外恭候多?时,亮出令牌引众人步行?入城。
大理寺位于尚书省南侧,与省府监和军器监比邻,比起尚书省的巍峨霸气,建筑风格明?显要清爽干练许多?,一路遇到官员皆是捧着卷宗步履匆匆,目不斜视,显然是工作压力?颇大。
凌芝颜走得飞快,语速也飞快,“昨天我连夜调阅了近五年与沉尸案相关的卷宗,筛选甄别之后,发现案情复杂程度比想象的还要遭。”
花一棠:“怎么说?”
“我怀疑这几宗沉尸案是同一个凶手,而且,”凌芝颜推开案牍堂的大门,案牍堂内特有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淡淡的墨腥味,“而且很可能不止四?宗,而有十五宗。”
案牍堂中央空出了一张的木案,之前的卷宗都被移开了,只剩下十几卷案宗瘫在上面,明?庶正在收拾桌上的蜡烛,看蜡烛的数量,昨夜凌芝颜明?显是爆肝通宵。
凌芝颜请三人入座,将卷宗推到花一棠面前,林随安一看卷宗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就眼晕,非常识相退居二线,方刻更离谱,靠着他?的大木箱,双手插袖,居然开始闭眼打盹。
林随安瞅了他?一眼,方刻眼皮都没动,“我信不过其他?人的检尸结果,看也是浪费时间?。”
林随安:“……”
大佬您随意?。
高速扫描仪花一棠工作进度一如既往的稳定,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十五宗卷宗阅读完毕,蹙眉摇起了扇子。
凌芝颜:“玄奉六年三月初十,上林坊漕渠泄水口发现一具女尸,年约十八,容貌娟丽,尸身保存完整,后经调查,乃为从?善坊一户良家女,名为李三娘,玄奉六年三月初一外出失踪,家人于京兆府报官。死因是被人勒死,后抛尸入漕渠。至今未抓到凶手。”
林随安:“玄奉六年,是两年前?”
方刻:“偌大一个东都城,上百万人口,个把月死个把人并不稀奇。”
“怪就怪在,每隔两月或者?三月,便会出现类似的案子,尸体都是在水渠中发现,都是窒息而亡,都是死后抛尸,死者?都为年轻女子。而且这些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点,尸体保存很完整。”凌芝颜顿了顿,“按常理来说,尸体泡水后会定会浮肿——”
“或许是尸体泡水的时间?不够长?”林随安看了眼方刻,“又或者?,尸体经过什么特殊的处理。”
方刻没说话?,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花一棠的扇子一一点过案上的卷宗,“玄奉七年一月之前的四?宗,检尸格记录‘尸身完整,皮肤光洁,神态平静,死因都是勒死’。从?玄奉七年三月这一宗开始,死因变成了窒息而亡,尸体无明?显外伤,检尸格目还多?了一句:‘死者?容色犹如沉睡’。今年二月起,检尸格目的标注中又多?了一句:‘尸身肤色微泛粉红色’。九月和十月的两宗,检尸格目中还出现了‘尸身颜色如生’的描述。”
凌芝颜:“从?今年八月起,东都就断断续续出现了妖邪作祟的传闻。十一月初二,也就是花氏车队入城的那一日,伊水渠发现了新的女尸,尸体状态与昨日云水河中发现的十分相似,甚至可以称之为漂亮。妖邪作祟的传闻便愈演愈烈,还有不少人将之前的案子都联系了起来,说这妖物来历不凡,专喜吸食貌美的女子血气。”
林随安:“这些死者?之间?可有什么联系?”
凌芝颜摇头:“十五名女子,皆是未婚良家女。住址分散在东都各坊,互相并不相识,家人、邻居等也并无交集。”
林随安啧了一声:莫非是无差别杀人?
“还有一个共同点,她们皆是先外出失踪,家人报官七日至十日后,寻到尸体。”花一棠目光扫过卷宗,“但是外出的缘由各不相同,去的地点也不相同……”
“纸上谈兵无用,”方刻背着大木箱站起身,“先去看尸体。”
林随安顿时来了精神:“十五具尸体都在吗?”
凌芝颜:“目前只有最后的两具女尸,其余的死者?早已被家人认领归家,入土为安了。”
林随安:“死者?坟墓的具体地址能查到吗?”
凌芝颜:“嗯?”
“嗯咳咳咳!”花一棠忙打圆场道?,“林随安的意?思?是,此案复杂,可能需要二次验尸,最好有所准备。”
凌芝颜点头:“林娘子果然思?虑周全。”
方刻回头看了林随安一眼,目光颇为狐疑。
从?案牍堂去敛尸堂大约步行?需要一刻钟,花一棠特意?放慢脚步,拉着林随安低声道?,“你莫非想将所有尸体的记忆都看一遍?”
林随安:“只要有尸体的头骨就行?。”
花一棠皱眉,“你忘了昨夜答应过我什么吗?!”
林随安拍了拍花一棠的肩膀,“放心,我记得很清楚,到时候肯定带你一起去。”
花一棠松了口气,又问:“昨天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应该是一家布行?,可惜名字没看清。”林随安有些不确定,“而且感觉记忆的时间?比以前短了许多?。”
“何?意??”
“目前我只知道?,记忆的画面和死者?当时的状态相关,或许是死者?当时并没有特别留意?眼前的景象,”林随安想起之前因为五石散造成记忆模糊的现象,“又或许是意?识不清——”
花一棠敲扇,皱紧了眉头。
大理寺的敛尸堂与各地衙门一样,都设在最阴冷的东北角,周围种着高大的槐树和低矮的灌木,上遮阳,下隔潮。
敛尸堂门外候着一名身着红袍的年轻官员,林随安看着眼熟,待凌芝颜上前见礼才?记起来,此人之前在樊八家见过,是大理寺少卿张淮,貌似和凌芝颜的私交不错。
张淮笑得有些尴尬,“我奉大理寺卿陈公之命,在此恭候花家四?郎多?时,请四?郎去花厅一叙——”
话?没说完,就被方刻撞到了一边,“让开,碍事。”
张淮被撞了个趔趄,一转眼的功夫,方刻和林随安已经进了敛尸堂,忙拦住花一棠,“陈公的意?思?是,请花家四?郎即刻前往——”
“张少卿可听过死者?为大?”花一棠用扇子敲开张淮的手,皮笑肉不笑道?,“大理寺卿若是非要与死人争个先后,可以躺在里面等我。”
言罢,便拽着凌芝颜一同进了大门。
张淮愕然片刻,摸了摸鼻子,“咳咳”两声。
敛尸堂南侧灌木丛里冒出一个人脑袋,发际线几乎高到头顶,为数不多?的头发挽成了一个汤圆大小?的袖珍发髻,锃光瓦亮的脑门上跳出一排青筋,可不正是大理寺卿陈宴凡。
“目无尊长,无礼无节,口无遮拦,还咒我早点死!”陈宴凡怒道?,“凌芝颜交的都是什么狐朋狗友?!”
张淮无奈:“陈公,圣人口谕此案由六郎和花家四?郎协同查办,你就算一百个不愿意?,也不能抗旨吧?”
“花家四?郎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懂个屁查案!可别把咱们六郎给带歪了!”陈宴凡从?灌木丛里搬出木梯,架在敛尸堂的透气窗外,颤颤巍巍爬上去,眼睛贴着透气窗偷看,还疯狂示意?张淮帮他?把风。
张淮只能硬着头皮与顶头上司同流合污,心道?幸亏这敛尸堂位置偏僻,甚少有人路过,否则被人看到堂堂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竟然做出这等偷窥听墙角的糗事,他?只能挂印辞官以保全脸面了。
就在此时,趴在梯子上的陈宴凡突然倒吸一口凉气,低呼道?:“那个红衣服的仵作在作甚?!”
小?剧场:
关于花一棠送林随安回房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花一棠轻轻将林随安放在床铺上,小?心脱去鞋子,盖好被子,掖严被角,坐在床边静静看着林随安的睡脸。
林随安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眉头越蹙越紧,额头还出了一层薄汗,口中喃喃说着什么,显然是梦中呓语。
花一棠皱眉,“木夏。”
“四?郎有何?吩咐?”木夏悄无声息冒出。
“备安神香。”
“是。”
刚刚明?明?睡得挺香的,怎么突然变成了这般。花一棠用手背贴住林随安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难道?是今天太累,做噩梦——
突然,林随安攥住花一棠的手腕向旁一抡,花一棠只觉自?己好似一片被暴风卷起的花瓣,嗖一下飞起来,嗖一下又落下去,眨眼间?竟是扑在了林随安内侧的床榻上,床帏被震得簌簌发抖,发出暧昧的沙沙声。
花一棠懵了,呆呆看着林随安近在咫尺的睡脸半晌,倏然回神,脸腾一下涨得通红,扑腾着下床,可刚爬起身,就觉一股大力?将他?拽了回去。林随安死死攥住他?的手腕,生疼。
花一棠不敢动了,他?太了解林随安的力?气了,若是一个不小?心,他?这小?胳膊可就废了,只能老老实实趴在旁边,等待木夏救援。
夜深了,星星睡了,风也静了。
耳边只能听到林随安的呼吸声,枕头和被褥上都是林随安的气味,花一棠觉得自?己脸好像铁板上的胡饼,烫得快熟了,只能极力?放慢呼吸,保持心绪平稳。渐渐的,他?的注意?力?就被林随安越蹙越紧的眉头吸引,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也变成了一个包子,全是褶儿?。
可他?一只手被林随安箍住,另一只碍于姿势伸不过来,纠结几番,只能小?心挪动脑袋,脑门轻轻贴住林随安的眉心,片刻之后,退回来,果然,林随安的眉头松开了几分。
未等松口气,林随安的眉头又皱紧了。
脑门二次贴上去,离开,眉头松开,又紧,再贴,再退,再皱,再贴……如此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花一棠着实撑不住了,索性?凑过去,和林随安脑门贴着脑门,闭上了眼睛。
这样,她就不会做噩梦了吧。花一棠心满意?足地想。
木夏站在床边,捧着袅袅升腾的安神香,内心十分纠结。
林娘子睡得很香,四?郎睡得更香,他?到底该不该叫醒四?郎呢?
木夏又看了看二人的手,林娘子早就松开了四?郎的手腕,留下了一圈淡淡淤青,只是现在,又变成四?郎牢牢握着林娘子的手腕。
木夏想了想,放下安神香,回思?源园帮花一棠取了身新衣放在床头,坐在床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罢了,还是别折腾了,只要明?早先叫四?郎起身就行?了。
今夜,就让他?们好好睡一觉吧。
说实?话, 每次看方刻验尸,林随安都要进行强大的心理建设,这一次也不例外。
入敛尸堂之前, 她曾设想过各种可能的场景,比如剖|尸、挖脑、挤胃液、剪肠子如此等等, 可万万没料到, 方刻这一次最先做竟是检查他们发现的那具女尸的私|密之处。
花一棠和凌芝颜大惊失色,慌忙转身?,后脑勺对着停尸台。
身?为女性的林随安也不忍再看,移开了?目光。
凌芝颜冒汗:“方仵作,若要检验妇人下身?,应由经验丰富的坐婆(接生婆)代为检验——”
“人都死了?,还分什?么男女。”方刻声音平静地?犹如一口?枯井, “坐婆接的都是活人,面对死人能验出个屁。”
“……这合规矩吗?”
“仵作的规矩只有一个,那就是将留在尸体上的所有线索都找出来。”方刻道?,“而且, 就年轻女子的死因来说,最多的情?况便是奸|杀。”
三人都不说话了?。
敛尸堂内静了?下来,只能听到方刻检尸工具碰撞的声音。所有的工具都是方刻自己制作的, 皆为铁器:一部分像木匠的工具,剪刀、锯子、镊子、钳子、凿子, 每种都有大?中小号三种型号,一部分像是从屠夫手?里抢来的,砍刀、切肉刀、匕首、小刀片、斧头、刺血刀等等, 还有的则像来自于绣娘,都是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的针线, 除此之外,写镇魂符的黄纸、朱砂、毛笔、碳笔、墨袋……以及永远不知道?装着什?么恐怖内容的瓷瓶和?瓷罐。
林随安眼角余光瞥见方刻收起一部分细小工具,又开始逐寸检查女尸全身?的皮肤。
之前林随安就觉得女尸的肤色很?奇怪,此时再看,愈发奇异。尸体全身?皮肤呈淡粉色,背部和?臀|部两?侧,出现?了?红色的斑块,猛一看去仿佛布满了?桃花瓣,腰部有一圈白色痕迹,腿弯和?小腿肚处也有。
方刻又仔细检查了?女尸的头部,十?指交叉几乎摸过每一寸头皮,林随安趁方刻翻开尸体眼皮的时候,又看了?一次,果然,金手?指没有启动。
尸表检查完毕,方刻抽出木箱里的剖尸刀,看了?林随安一眼。
林随安立即退后数步,和?凌芝颜和?花一棠同一姿势面墙。
身?后传来微弱的“滋啦”声,应该是方刻的刀割开了?皮肉,接着便是锯子锯骨头的声音,林随安头发根都竖了?起来,整座敛尸堂内充斥着难闻的腐烂气味,花一棠在林随安手?里塞了?块帕子,二人同时用帕子捂住口?鼻,脸色发白的凌芝颜看过来,花一棠耸肩,表示只备了?两?块帕子,没他的份儿。
又过了?良久,停尸台上响起瓷瓶碰撞声,大?约是方刻在采集胃液或者血液样本?,之后,便安静了?下来,像是已经结束了?。
林随安和?花一棠不约而同回头,一看,全身?打了?个激灵,又飞速将脑袋转了?回来。
方刻正在一针一线缝合剖尸的伤口?,表情?认真得仿若在绣一副传世名作。半晌,终于结束了?检尸流程,提笔开始书写检尸格目。
少女的尸体躺在冰凉的停尸台上,闭着双眼,神色平静,就如睡着了?一般,身?上盖着洁白罩尸布,这是方刻刚刚为她换上的,之前的沾满了?鲜红色的血污。方刻甚至还替她梳理了?头发,女子的头发乌黑茂密,显然是精心养护过的。
“死者为女性,年龄十?七岁左右,全身?无外伤,骨骼无断裂,内脏无破裂。”方刻的声音仿佛佛堂里的木鱼,有令人心境沉静的力?量,“估计死亡时间在五天以上。”
花一棠用扇子抵着下巴:“但若真死了?这么久,尸身?定有腐烂的征兆,可是这具尸身?完全没有啊?。”
凌芝颜:“凌某之前曾听仵作说过,人死后超过六个时辰,尸体便会僵硬,可这具尸体肌肉尚软——”
方刻撩起眼皮看了?凌芝颜一眼:“凌司直,那位仵作还是辞了?吧。”
“诶?”
“浪费钱。”
“……”
“我好像有印象,”林随安极力?回忆自己寥寥无几的法医知识,“尸体会先变硬,然后又变软——”
方刻继续翻白眼:“那叫尸僵规遵三六。”
林随安:“……”
啥三六?她只知道?三六十?八?
“人死后,尸僵六个时辰后出现?,持续六个时辰,后续的六个时辰便会消退,尸体肌肉变得瘫软松弛,三六之规只在死后最初的十?八个时辰之内有用。且尸僵会因为尸体所处环境变化而有所差异,尤其是这具尸体,在水中泡了?许久,很?难根据尸僵判断死亡时间。”方刻硬邦邦的声音好似榔头砸过来,“这些废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花一棠嘚瑟:“瞧瞧,还得是咱们方大?夫出手?!比什?么寺什?么衙那些吃白饭的仵作强多了?。”
凌芝颜摸鼻子:“那方仵作是如何判断她死了?五天以上的?”
“因为尸体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方刻道?,“人无论是溺死在水中,还是死后被抛入水中,尸体刚开始定是下沉,随着时间推移,尸体因腐化生出腐气,渐渐充斥于尸体腹部、胸腔等处,就如同一个充气的皮球,尸体才会渐渐上浮至水面。但这也是最怪异之处,根据此季东都水系的温度,尸体从入水到浮起,起码需要二十?天以上,若尸体在水中泡了?这么久,尸体早已肿胀变形,皮肤、指甲剥离,难以辨认。”
林随安:“也就是说,虽然这具尸体外表完好,但内脏早就烂了?,所以入水不久便能浮起来?”
“一般而言,尸体胃肠会最先腐化,其后是肝、肺、脑,这具尸体腐化已经蔓延至肺部。所以尸体很?有可能是先在温热的环境中腐烂了?一段时间后,才被投入水中。至于尸体表面——”方刻看了?一眼林随安,“应该就如林娘子所言,被特殊处理过。”
林随安愕然:莫非这个时代还有防腐处理这么高大?上的技术?
花一棠用扇子敲着下巴:“死因是什?么?”
方刻:“碳气中毒。”
林随安瞪大?了?眼睛:一氧化碳中毒?
“中碳毒者,死后肌肤呈淡粉,尸血鲜红,尸斑桃红。容色平静,犹如沉睡。”方刻道?,“可谓是最美丽的死法。”
花一棠:“换句话说,凶手?先以碳气杀人,再用某种手?法处理尸体,保持尸身?外表不腐,停尸数日后,又将尸体打扮得漂漂亮亮抛入水中。啖狗屎,这凶手?是有病吗?!”
方刻看了?三人一眼,继续道?:“尸体背部和?臀部外侧分布着桃红色的尸斑痕,肚脐双侧三寸皮肤、腿弯、小腿处皮肤呈白色,阴|门|内有男子|精|ye,但无血无伤。”
三人:“!!”
“尸斑位置说明死后三到四个时辰,尸体一直平躺,并未特别改变过姿势,而腰间、腿弯和?小腿处的白痕,说明尸体的这些位置曾被什?么物体压勒过,阴|门内无血无伤,说明死者受侵害之时并无任何挣扎。综上所述,”方刻顿了?一下,用手?比划了?一下,“有人在死者死后,对尸身?行?禽|兽之事。”
三人骇然变色。
突然,屋外传来扑通一声巨响,好像一只熊砸到了?地?上,紧接着,又是一串哀嚎。
凌芝颜夺门而出:“什?么人,鬼鬼祟祟的,竟敢来大?理寺撒野——陈公?张少卿?!”
林随安和?花一棠探出脑袋,看着敛尸堂外的灌木丛里四仰八叉躺着两?个人,被一副木梯压得嗷嗷叫唤,一个是张淮,还有一个——
花一棠咋舌,“啊呀,大?理寺卿陈宴凡果然如传说中一般,是个秃子。”
林随安侧目:“……”
按这家伙的标准,现?代人起码有三分之二都是秃子。
“陈公和?张少卿为何在此处?为何这般模样?”凌芝颜一头雾水去扶,“莫非有歹人袭击大?理寺?”
陈宴凡和?张淮胡乱拍着身?上的灰土树叶,一个望天,一个瞅地?,满嘴打哈哈,就是不敢看凌芝颜的脸。凌芝颜虽然耿直,但并不笨,此时见到二人这般表情?,心里便明白了?三分,哭笑不得叹了?口?气。气氛迷之尴尬。
林随安觉得这简直是千载良机,胳膊肘撞了?一下花一棠,示意立刻回敛尸堂。花一棠拗不过,只能无奈跟上。
方刻已经开始验第二具尸体,正是十?一月初二在伊水渠发现?的另一具女尸,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日,但表面竟然和?昨日发现?的尸体并无二致。
第一次检这具尸体,方刻自然是从尸表验起,林随安近距离观摩了?几次,对验尸流程熟记于心,挑了?个合适地?位置,专等着方刻验眼球。袖子被人拽了?两?下,不用回头,林随安也知道?是花一棠,立即比了?个大?拇指示意他不必担心。
就在此时,方刻扒开了?女尸的眼皮。
林随安一个激灵,眼前划过熟悉的白光之后,竟然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听到了?风的声音,闻到了?糖的味道?,还有马蹄声、熙熙攘攘的人流声、孩子的笑声、咕嘟咕嘟的煮水声、旗幡舞动的呼呼声,远方传来嘹亮的号子,“喂啰诶——哦——啰——”
【林随安!】
明亮的嗓音幻化成一团光,倏地?照亮了?黑暗,林随安看到了?花一棠的脸,他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一瞬不离地?盯着她,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整个拳头。原来她在不知不觉间攥紧了?手?指,指甲割得掌心有些疼。
“完了?,”林随安吸凉气,“啥都没看到。”
花一棠瞪大?了?眼睛。
“只有声音,没有画面。”
花一棠皱眉,猝然看向方刻。
方刻合上尸体的眼皮,叹气,“这名死者,是个盲人。”
林随安:“……”
不是吧!
第93章
大理寺花厅位于后衙西南角, 三面朝阳,光线极佳,蜜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映在地上?, 形成一排排整齐的小方块,书?案有些年头了, 四角泛着滑溜溜的油光, 但比起大理寺卿陈宴凡的脑门,还?是稍显逊色。
“陈某之前曾听说过花家四郎的传闻,扬都第一纨绔,出身富贵,遍身荣华,知?交遍天下。”陈宴凡笑?眯眯道,“未曾想, 竟是这般明貌如花、风姿卓越的小郎君,着实令陈某有些吃惊啊。”
花一棠笑得两眼弯弯:“素闻陈公自执掌大理寺以来,循规蹈矩,兢兢业业, 行事?稳重,今日一见,才觉世人对陈公的理解着实有些偏颇, 依花某所见,陈公老当益壮, 童心未泯,而且——当真聪明绝顶啊!”
陈宴凡咬牙:“四郎过奖了!”
花一棠切齿:“陈公谬赞了!”
二人互瞪,一片死寂。
林随安嘬了一下牙花子, 心道好家伙。
陈宴凡上?来就阴阳怪气骂花一棠是个只知?吃喝玩乐、只有酒肉朋友,只有脸能?看的绣花枕头。花一棠更不客气, 一串马屁翻译过?来就是:你丫的就是个狗屁不是的老顽固,居然还?爬墙偷听,臭不要脸!最?后还?神补刀骂他是老秃子。
陈宴凡气得指甲抠着桌边咔咔作响,林随安有理由相信,若非花一棠身负圣命,他定会掀桌子拍扁花一棠的脸。
凌芝颜很掐眉头,又成了一颗苦哈哈的小白菜。
花厅内只能?听到大理寺少?卿张淮滋溜滋溜的喝茶声。
方刻翻白眼,将两张检尸格目塞给?林随安,闭眼假寐。
气氛僵硬尴尬到了这个地步,林随安自问?没本事?打破僵局,反手?又将两张烫手?山芋塞给?了花一棠。
花一棠端着女团级别的笑?容管理,瞥了眼陈宴凡,捻起检尸格目一角,用扇子轻轻一扇,两张验尸报告仿佛羽毛轻飘飘飞到了凌芝颜的脚下,“啊呀,凌司直,你的东西掉了,快捡起来瞧瞧。”
张淮喷茶:“噗——”
林随安:“……”
这也行?
凌芝颜抓住时机顺坡下驴,将检尸格目双手?呈给?陈宴凡,“陈公,请过?目。”
陈宴凡黑着脸接过?,略略扫了一眼,“这检尸格目不合规程——”待看清上?面的字,顿时没了声音,眼睛越瞪越大,眼珠子越扫越快,看完一遍,又看了一遍,阴沉着脸将两张检尸格目递给?了张淮,张淮飞快看完,沉默半晌,看着方刻问?道:
“敢问?这位仵作姓甚名谁,师承何处,如今在何处高就?”
方刻眼睛都没睁,“你若不信我,可以将全东都的仵作都寻来一起验,不必在此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浪费时间。”
张淮:“……”
不愧是方兄!怼人功力一如既往的稳定!林随安暗暗竖起大拇指。
“别说花某没提醒你们?,”花一棠斜过?身子,扇头抵着鬓角,眼皮拉得又细又长,“若不尽快抓住这个凶手?,很快就会出现下一个死者。”
张淮:“花四郎此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