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靳若是真的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你、你的意思是,你买这些?布是要送给我的吗?”
花一棠不在意摆了摆手,“我这个做长辈的,给小辈送点东西?很平常,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不必这般感动。”
“谁感动了?!不对!”靳若跳起身,“你说清楚,谁是谁长辈?!”
花一棠诧异:“怎么?,难道你还不打算拜林随安为师吗?”
对哦。林随安顿时来了精神。若非花一棠提醒,她自己都险些?忘了,立即端正坐姿,德高望重瞅了眼靳若。
靳若的脸腾一下红了,支支吾吾道,“回家说、回家说……”
林随安和花一棠对视一眼:哦豁!看来有戏。
掌柜听得一头雾水,“三位客官,到底要几匹啊?”
花一棠:“报人数。”
靳若:“……不到六百人。”
“三百匹,我们全要了。”花一棠扔给掌柜一片金叶子,“这是订金,稍后自然有人来付尾款取货。”
掌柜乐成了一朵花,“多谢惠顾多谢惠顾!”
“对了掌柜,我还想?向你打听一件事?。”花一棠从?袖口抽出?冯二娘的画像,“你可?曾见过这名?女子?”
掌柜正高兴着,目光一触即画像上的人脸,骤然面色大变,“客官打听她作甚?”
林随安:“你认识此人?”
掌柜压低声音,“她已经在市署的公告板上贴了七八天了,刚开始是京兆府的寻人告示,后来就变成了大理寺的认尸告示,分明就是说这个小娘子已经死了啊!”
林随安飞速看了眼花一棠,花一棠眉眼微动,也神秘兮兮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我也是在市署公告看到的,而且,我听有人说,这位小娘子死前曾去过几家布行,其中就有您这家。我还听说,大理寺的大官很是重视此案,八成就快查过来了,所以?才赶在大理寺衙吏之前来进货。”
掌柜大惊:“天地良心啊!我从?未见过这名?娘子!她的死与我何干?!”
林随安:“您这布行每日这么?多人来来往往,或许是您忘了呢?”
“哎呦呦,这位娘子啊,我们买卖人,赚得就是识人断物?的钱,纵使再多的客人,只要进过我的店,我定有印象,但这位小娘子——”掌柜瞅着画像连连摇头,“的确没见过。”
“我观那名?掌柜神情,不似说谎。”花一棠站在布行门口,慢慢摇着扇子,观察着四?周的街道和店铺。
南市主要街路呈“井”字型,东西?为街,南北为路,主街两条,名?为“五陵”、“香尘”,两条主路分别为“云深”、“金碧”,将整个南市划分为九宫格状的分区布局,另有小道、小巷不计其数,如?蛛网般遍布其中。市署位于九区正中,周遭八区各有侧重,比如?西?北区以?出?售生鲜水果的果子行、椒笋行为主,正东区多为金银行、杂货行、席帽行、生铁行等,布行、丝绢行、染行等都聚集在西?南区。
过春巷很短,只有七家店铺,朱户布行左右隔壁分别是“田家染行”和“李氏丝行”,对面是一家胡饼铺和三家布行,虽都是小铺面,但地理位置好,紧挨着武陵街和云深路相?交的岔路口,人流如?川。
靳若蹲在地上,打了个哈欠:“别想?了,此处每日来往人流起码上万,若想?找十几日前的目击证人,堪比大海捞针。”
“我总觉得咱们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线索。”林随安举着画稿对照,又眯着眼睛回想?半晌,突然灵光一现,“屋檐的角度不对!”
花一棠啪一声合上扇子,“何处不对?”
“屋檐应该更向上,有种扎入天空的感觉——”林随安将画稿递给花一棠,双手做出?两个“八”字形成一个取景框,身体左边歪歪,右边偏偏,转换几次角度,身体慢慢后仰,越仰越低,后背几乎与地面平行,突然,惊呼一声,“哦豁!”
岂料这一喊不慎泄了丹田底气,核心腹肌一松,整个人直挺挺向着地面倒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花一棠一把揽住了林随安的腰,稳稳托住了她。
林随安怔住了,她能感觉到背后的手臂稳如?磐石,还有花一棠掌心温热的气息,悠扬的果木香一浪一浪冲击着她的嗅觉,熏得人有些?晕。
这小子,力气比她想?象的大啊。林随安想?。
花一棠脸涨得通红,低声道,“还愣着作甚,快起来!”
“别动,坚持住!”林随安手上的取景框缓缓上移,“再往上一点,左边一点,多了多了,右边一点,对对对,再向下一点,好好好,稳住!”
花一棠全身都僵了,他臂弯里盛着林随安全身的重量,虽然不沉,但是这个姿势,让他联想?起前一夜抱着林随安回房时的情形,那时她是睡着的,方能肆无忌惮看她,可?现在,她是清醒的,灿若星辰的眸光忽闪忽闪,闪得他心脏一跳一跳地慌。
“没错,就是这个角度!”林随安终于找到了满意画面,松了口气,“花一棠,就是此处——”取景框中出?现了一张绯红的俊丽面容,犹如?桃花在他的脸上盛开。
“哇哦,如?今年轻人真是豪迈大胆!”
“别看这小郎君长得柔柔弱弱,有把子力气啊。”
“噫,抱小娘子,自然有力气。”
“小娘子饶过你家小郎君吧,他的脸都变成猴屁股了!”
四?周一片哄笑声,竟是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帮看热闹的百姓。林随安腾一下弹起身,挪开两步,花一棠甩袖开扇,飞速扇风。
百姓们起哄,掩口乐呵呵走了。
“你俩——”靳若嘴巴张得能塞下一整个蒸饼,“到底在干嘛?”
“自、自然是查案。”花一棠干巴巴道,“咳!林随安,有何发现?”
林随安长吁一口气,压住胸口,待剧烈的心跳平复了几分,才道,指了指刚刚的位置,“就是此处。”
花一棠踩上林随安的脚印,四?下看了看,是过春巷的道路中央,地面上布满了车辙印。
“她的姿势与我刚刚很接近,”林随安比划了一下,“应该是半躺半靠,位置应该还会更高一点——”
说到这,二人豁然对视,异口同声,“她是半躺在马车里!”
林随安:“难怪看不到布行的具体名?字,她应该是从?车窗望出?去,所以?视线范围有限。”
花一棠:“她只是乘车路过,并未下车,所以?布行掌柜从?未见过她。”
“她家中贫苦,并无马车代步。”
“是凶手的马车,当时,她已经被凶手控制了!”
二人语速飞快说完,又同时陷入了沉默。
就算能推断出?当时冯二娘的状态,依然没什么?用?,每日进出?南市的马车数量多的恐怖,冯二娘又没露脸,更寻不到目击证人。已经过去了十几日,即便是一百个靳若,也无法查到那日的痕迹,更何况,他们对马车特征一无所知,根本无从?查起。
“你俩——”靳若仿若看疯子般盯着二人,“到底想?干嘛?!你们口中的她是谁?冯二娘吗?你们怎么?知道她来过这里?还坐在马车上?你俩——”顿了顿,谨慎压低声音,“真的是人吗?”
林随安一巴掌呼在了靳若的后脑勺上,“不是人难道是鬼?”
靳若捂脑袋,“你比鬼还吓人。”
“我不是早与你说过嘛。”花一棠洋洋得意摇着扇子,“花某五行八卦、风水罗盘,无一不通,无一不晓,能断阴阳命,能听死人言。冯二娘生前去过何处,做过何事?,只需掐指一算,便了然于胸。”
靳若翻白眼:“花一棠,牛都是被你吹死的!”
“这个哥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突然,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抓住了花一棠的衣摆,紧接着,又探出?了一张张兮兮的小脸,是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叫花子,穿得破破烂烂,赤着脚,腰间却别着一双干净厚实的黑布鞋,“那你能告诉我雪儿姐姐去哪了吗?”
花一棠:“哈?”
“四?郎!林娘子!不好了!”凌芝颜快步走了过来,满头大汗,“刚刚得到京兆府的消息,又有一名?叫钟雪的女娃失踪了。”
第96章
“钟雪, 年十五,与年过七旬的奶奶相依为命,家?境贫寒, 昨日未时出门去南市买东西,整夜未归, 今日钟奶奶在邻居的陪同下去京兆府报案。接案的恰好是万参军, 便将消息传给了凌某。”凌芝颜步伐飞快,“万参军说会将人尽快带到南市市署,方便查案,但愿只是普通的走失——”
花一棠皱着眉头,不发?一言,林随安心情沉重,也没什么说话的心情, 靳若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几人身后的小尾巴,那个小叫花一见?到凌芝颜就吓得?躲开?了,似乎很忌惮官府中人也不离去,就在后面远远跟着, 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市署位于南市的中心区,独门独院,门朝正南, 门前有两尊石兽镇守,左侧有一面高大的红木布告板, 贴满了各式各样的通知、告示,租铺的、售铺的、转让的、购房的、还有几家店铺的优惠广告,中间一片位置空出来, 乃为官府发?布消息的位置,最显眼的两张告示, 便是冯二娘的寻人告示和大理寺的认尸告示。大门右侧,是一长溜的小型布告板,大约十来面,半人身高,半面书?案大小,上面以白纸糊了,写着当天东都三大市集的物价,当然不是所有货品价格,而是具有代表性“参照物”价格。
比如生鲜区的参照物为鸡蛋和鸡,鸡蛋一文钱三个,鸡三十三文一只。米粮区参照物为粟米,四?十文一斗,还?有换算单位,五斗粟可换三斗大米。这个时代的手工业制品异常昂贵,碗上品四?十文,中品三十五文,下品三十文,奢侈品茶饼更离谱,一方(不知道多重)上品两百文,中品一百九十文,下品一百八十文。
明?庶和明?风急匆匆迎了出来。
明?庶:“凌公,万参军他?们已经到了。”
明?风:“钟奶奶和街坊四?邻也一起来了,人很多。”
凌芝颜脚步一顿,回头,“钟奶奶年事已高,又常年患病,钟雪是她唯一的亲人,所以——”
“放心。”花一棠拍凌芝颜肩膀,“我明?白。”
小叫花子缩在布告栏下,怯生?生?瞅着他?们,林随安朝靳若使了个眼色,靳若掏出一块白糖糕诱|惑道,“若你答应我们进去以后不乱说话?,我就把这块糖糕送给你,如何?”
小叫花子噔噔噔跑过来,瞅着白糖糕咽了口口水,坚定摇头道,“我不会乱说话?,我只想找到雪儿姐姐,我不要?你的白糖糕。”
靳若笑了,抱起他?摸了摸小脑袋,“乖。”
市署的前院里挤满了人,十余名身佩铁尺的不良人围在四?周,其余皆是百姓,约莫四?十多人,男女老?少皆有,皆是面色焦急,窃窃私语,最中央的位置是一名鬓发?雪白的老?奶奶,一名铁匠和中年妇人搀扶着她,弓腰驼背,身形颤抖,看不清表情。万林和一名绿袍官站在外围,绿袍官员大约四?十岁上下,留着精致的三撇胡,眼瞳微微泛棕,有胡人血统,是南市的署令官,名为崔冒。
万林见?到凌芝颜眸光一亮,送上钟雪的画影图形。是个容貌清秀的小女娘,头梳双髻,身高五尺,身形瘦弱,失踪的时候穿着黄褐色半袖,素色罗裙。
崔冒低声?提醒,“凌司直,那位就是钟雪的奶奶。”
院内众人低语的嗡嗡声?顿时消失了,无数目光唰一下射了过来。
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泪纵横,声?音嘶哑,“求官爷救救我家?雪儿!求官爷救救我家?雪儿啊啊啊啊!”
众百姓几乎同一时间跪在了地上,纷纷高呼道:
“求官爷救救钟小娘子!”
“钟小娘子使我们看着长大的,天底下没有比她更好的孩子了,千万不能让相柳害了她的性命啊!”
“求官爷一定要?抓住这天杀的相柳啊!”
“相柳吸人精血,为祸四?方,求官府为民?除害,除妖擒魔!”
凌芝颜后背肌肉明?显有一瞬间的紧绷,林随安甚至看到他?的后脖颈爆出了青筋,联想他?之前见?到受害者家?属的反应,与此时此景颇为相似,心道不妙,莫非凌司直的PTSD又要?发?作了?
“大家?不要?听信谣言!这不过是一宗普通的人口走失案,与妖物并无干系!”万林振臂高呼,“大家?先起来,我们定会寻到人的!”
崔冒:“没错,妖邪害人之说都是无稽之谈的谣言,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了!”
没有一个百姓起身,钟奶奶的哭声?愈发?嘶哑凄惨,和着众人的喊声?回荡在市署中,仿若钟鼎齐鸣,渐渐向外扩散:
“求官府杀了凶妖相柳,为民?除害,降妖伏魔,还?百姓一方平安!”
声?音很快就扩散到了市署外面,南市本就是东都最热闹的坊区,人潮熙攘,市署外亦有许多老?字号店铺,越来越多的人聚到市署门外驻足观望,待听清里面的人喊的是什么,无不色变,纷纷交头接耳。人越来越多,几乎要?将整个南市的人都招过来。
林随安心生?警觉,这些人的反应不对劲儿。
如此众口一词,就仿佛有人特别授意他?们这般说似的。
凌芝颜容色发?沉,上前一步正要?发?话?,不料花一棠突然用?扇子压住他?的肩膀,率先开?口道,“荒唐!我花家?四?郎师从茅山派,开?天眼,得?法器,游历四?方,识百鬼、辨万妖,从未听说过什么相柳!”
这一嗓门,声?音虽然不大,却颇具震撼效果?,霎时间,整座市署内外一片死寂。
凌芝颜急了,低呼道:“花一棠,你在胡说什么?!”
靳若:“喂喂喂,牛可不能乱吹啊!”
“花某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从不吹牛。”花一棠啪一声?展开?扇子,大开?大合摇了两下,扇风吹得?他?鬓角发?丝纷飞,在阳光下犹如染了一层金,五官越发?俊丽明?艳,配着通身的华贵气派,的确有几分不染俗世的谪仙姿态,“花某恩师乃是茅山派十烨道长,任何魑魅魍魉在我面前皆无所遁形,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是相柳杀人,那就与花某说个清楚明?白,这相柳到底是何种模样?是如何杀人的?你们可曾亲眼见?过?!”
他?这一问,众人皆愣了,只有林随安笑了。
好一招引蛇出洞。
众百姓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我听说相柳是九头蛇身,贪婪成性,最喜食年轻美貌女子的精血!”
“对对对,最近在水渠里发?现的好几具女尸都是相柳干的!”
“据说那些女尸可好看了,就仿佛睡着了一般。若是普通尸体,在水中泡了好几日,早就不成人形,怎么会这般诡异?分明?就是妖邪作祟!”
“听闻那相柳只吸□□血,然后留下皮囊。”
“我还?听说,相柳这种凶兽,不仅食人无数,所到之处,尽成泽国。这些女尸都是在水中发?现的,这不就对上了嘛!”
百姓越说细节越多,版本颇为丰富,更糟糕的是,市署门外还?有不少百姓也热烈加入了讨论,个个都说的有鼻子有眼。凌芝颜和万林等?人的脸色愈发?难看,本以为妖邪作祟之事只是小范围的谣言,可如今看来,谣言传播的速度远远超乎了他?们的预料。
花一棠用?扇柄敲着下巴,听得?很是仔细,与凌芝颜等?人不同的是,他?越听眼睛越亮,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仿佛听的是什么传奇话?本。突然,他?用?扇子指向人群中一名中年妇人,提声?道,“这位娘子,你说相柳是蛇身九头,莫非你见?过?”
那妇人突然被点名,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是挺大家?都这么说。”
花一棠:“具体是谁告诉你的?”
“这个……记不清了……”
“此事非同小可,你且细细想想。”花一棠绽出良善纯洁的笑脸,“莫要?着急,慢慢想。”
妇人明?显有一瞬间的恍惚,怔了怔,“啊,是徐家?大娘子跟我说的。”
隔了几人位置的另一位妇人一个激灵,“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见?到花一棠的目光转了过来,忙道,“我听隔壁的李婶子说的。”
李婶子:“我、我是听猪肉荣说的。”
猪肉荣:“我是听张银匠说的。”
张银匠:“我听李皮匠和田老?爹说的。”
李皮匠:“我是听王二说的。”
田老?爹:“我听马三爹说的。”
马三爹:“我听胡四?说的——”
之前每个人都言之凿凿,如同亲眼目睹,可一旦被揪出,又都说是听他?人说的,一个咬两个,两个咬四?个,四?个咬十个,于是,便出现了一种奇妙的现象,此起彼伏的喊声?在人群形成了毫无规律的点,点与点连接形成了繁杂的、蛛网似的线——这是人际关系线,也是谣言的传播线——渐渐的,这些线开?始收拢汇总,眼看就要?汇集之时,钟奶奶身侧的铁匠腾一下跳起身,破口大骂道:
“如今钟小娘子被相柳抓走,危在旦夕,你们不去救人,还?在此胡搅蛮缠,到底是和居心?!是你们根本就不想救人?还?是说,你茅山派的弟子的身份根本就是胡诌的——”
一缕劲风“唰”扫过铁匠头顶,发?髻啪一声?散开?,落了满脸的乱发?,铁匠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众人骇然变色,谁都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条件反射都看向了花一棠,花一棠眉峰微动?,展开?扇子摆了个傲娇的造型,好死不死,恰好吹来一阵风,吹得?他?衣袂狂舞,宛若御风而来,又仿佛随时都能乘风归去。
“花某不想再听到半句污蔑我恩师的话?,这次不过是小惩大诫,若有下次,小心你的狗头。”花一棠冷笑道。
铁匠脸色惨白,额头冒出汗来。
靳若瞠目结舌看着林随安,若他?刚刚没看错的话?,林随安的千净出了两次鞘,第一次砍断了那铁匠的发?髻,第二次则是以刀压送风,她的速度太快了,站得?位置又不起眼,估计除了他?,没人发?现她的动?作。
不,应该有一个人也发?现了,而且还?厚颜无耻加以利用?,装神弄鬼。
花一棠这家?伙果?然是家?世渊源,奸诈入骨。
“刚刚那几位,”花一棠指着仅剩的七八人,“你们是听谁说的呢?”
几人都是农家?汉子,大约四?十岁上下,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一种微妙的表情,不约而同看向那名铁匠,“我们是……前几日与赵铁匠吃酒时,听他?说的……”
赵铁匠脸色绿了,“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钟奶奶,”花一棠打断他?,“是谁告诉你,钟雪是被相柳抓走的?”
钟奶奶眼睛已经哭肿了,似乎有些发?蒙,抹着泪道,“雪儿一晚上没回来,我着急,天没亮我就出门去找,我遇到了、遇到了……王婶子——”
“我记得?,”钟奶奶身侧的妇人叫道,“我本来要?与钟奶奶一同去找里正,路上遇到了赵铁匠,他?一听说钟小娘子一夜未归,就说定是被相柳抓了,让我们叫上街坊四?邻一起去京兆府报案——”
“哦?”花一棠似笑非笑,“这么说,赵铁匠对相柳一事颇为精通啊!”
“既然如此,就请随我去大理寺详细聊聊。”凌芝颜一个眼色,明?庶和明?风率不良人齐刷刷围了上去,百姓有的还?一头雾水,有的已经回过味儿来,拉着身边的人飞速退开?,钟奶奶也被搀到了一边。
赵铁匠满头大汗,跪地连连大叫,“我、我是冤枉的,我真是听别人说的,相柳杀人,真的是相柳杀人,我也是为了救人啊!”
花一棠声?色俱厉:“你到底是听谁说的?!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赵铁匠:“是、是——”
岂料就在此时,一道黑光破空而至,直直朝着赵铁匠的咽喉射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绿光如电乍现,拦腰斩断了黑光。两截断箭摔在了地上。
“有刺客!别让他?死了。”林随安话?音未落,人已踏屋柱、攀飞檐跃上屋脊,朝着一个方向拔腿狂奔,声?音远远飘了过来,“靳若!跟上!”
靳若把小叫花子往花一棠怀里一塞,人从市署大门里奔了出去,嚷嚷着,“林随安,你好歹先打个招呼啊——”
这二人动?作兔走鹘落,速度极快,人都跑没影了,众人才回过神来,皆被惊得?骇然变色。
赵铁匠死里逃生?,大汗淋漓瘫在地上,几乎虚脱。
凌芝颜惊诧万分,看向花一棠,却看到花一棠脸拉得?老?长,正和怀中的小叫花子互瞪,“臭小子,不许抓我领子,这可是当季的新款——啖狗屎!你还?抓!”
第97章
在羽箭射|出?的前一刻, 林随安就看到了藏在屋脊后的黑衣杀手,特意留了个破绽,放他顺利逃脱。追了半条街, 说实话有些?失望,毕竟上一个被她穷追猛打的是云中月, 逃命徒中的佼佼者, 且不说那诡异莫测的莲花步,仅凭刁钻的逃跑路线,已经足够令人头疼了。
可眼前这?名黑衣人,虽然也能在屋顶间纵跃飞奔,但腿脚明显不够利落,大?约是因为他身?形臃肿,手短腿短, 尤其有个硕大?的肥|腚,沉的他整个身体都摇摇欲坠的。
以林随安的速度,分分钟就能将此人追上,可她非但不着?急, 还要装作追得很辛苦的模样?,时不时喊两句“站住!有胆别跑!”烘托一下紧张气氛。毕竟“打草惊蛇”的终极目的不是“草”,而是“蛇”,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费了这么大功夫散播“凶兽相柳”的谣言, 若是运气好,眼前的杀手或许能引她找到谣言散播的根据地。
若是运气爆棚,传谣人与真凶有联系, 便能一举救出?钟雪!
靳若追了上来,立刻明白了林随安的用意, 并未与她一般攀上屋顶追击,反倒隐在了人流中,甚至还给?自己脸上抹了草木灰做伪装。二人一明一暗,配合默契,明处的林随安逐渐拉开与杀手的距离,暗处靳若便逐渐拉进距离。
那杀手显然也不傻,一开始似乎打算用速度甩开林随安,后来又?转换策略,跃下?屋顶,钻入南市窄小的道巷中,企图以地形迷惑林随安。如此正中林随安下?怀,她追了几条巷子,逐渐放慢脚步,趁着?杀手急转弯的功夫,转入了方向?相反的小道,藏在暗处的靳若立时补位,悄无声息追踪其后。
林随安对靳若的追踪术很有信心,远远缀在后面,几个转弯后,果然跟丢了,索性放弃追击,寻了个人流多巷子走出?去?,四下?看了看,走到一个胡饼摊前,买了个饼填肚子,将腰间的千净解下?来晃了晃。
胡饼摊的老板看她的表情好似看傻子,林随安有些?尴尬,看来没找对人,撩袍坐在街边屋基的台阶上,屁股刚沾地,对面卖炒果的小二一溜烟跑了过来,朝林随安鞠了躬,低声道,“千山万水总是情。”
林随安松了口气:“拈花一笑净凡尘。”
“见过千净之主。”小二抱拳,“不知千净之主有何吩咐?”
林随安:“少门主稍后定有消息传来,你留意些?。”
小二连连点头,又?颠颠退了回去?。
林随安嚼着?胡饼打量着?四周,发现自己居然来过此处,隔一条巷子就是中午吃馎饦的王家食行?,坐在这?儿能遥遥看到食行?的二层楼,沿着?这?条巷子一直向?前走,便是红俏坊的内曲门。
已近酉正,夕阳沉山,暮色低垂,红妆坊内各家悬灯高挂,红灯如云,川流不息的马车涌入内曲门,不知里面是白衣翩翩的文人墨客,还是富甲一方的商贾,亦或是遍身?金银的波斯商人,准备赴入夜后的狂欢宴会。
一名挑担的杂货郎逆着?人流匆匆走出?内曲门,站在巷口擦了擦汗,又?挑着?扁担匆匆出?了巷子,恰好路过了对面的炒果摊。炒果摊小二突然大?声吆喝起来,“炒栗子,热腾腾的炒栗子,香喷喷的炒栗子,最后一锅了,便宜卖喽,便宜卖喽,错过今天后悔半年呐!”
林随安把剩下?的胡饼往嘴里一塞,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走到炒果摊前,“来一斤。”
小二利落装好一大?纸袋炒栗子,看起来起码有四五斤,“承蒙惠顾,十文钱。”
林随安愕然,悄声道,“给?我的消息不是应该免费吗?”
“消息自然是免费的,这?是炒栗子的钱。”
“……”
难怪东都净门穷成这?般,这?买卖做的跟打劫的一样?,能有回头客才见鬼了。
林随安不情不愿掏了十文钱,小二送上炒栗子,纸袋内边缘写着?一行?小字:【郝六家,人已围,速来】。
“客官慢走,好吃的话再来。”小二乐道。
林随安对郝六家有印象,上次去?樊八家的时候,曾坐马车路过,位于红俏坊主街南侧,距离樊八家尚有些?距离,也是一户大?宅院,门口立着?高柱,挂着?一串红色竹灯,写有“好景好水好风月”七字。
根据记忆里的位置,林随安托着?炒栗子,混入了进红俏坊的人流,原本?以为她一个女娘会有些?扎眼,未曾想进了内曲门才发现她实在是太狭隘了,在坊内游玩的,除了男性,女性也不少,她们?衣着?飘逸华贵,有的步行?、有的骑马,有的乘车,骑马的是最多的,头上的幂篱高高撩起,露出?完美姣好的妆容,手持马鞭,旁若无人走在大?街上。街上的男子表情淡然,显然对此种情形早已见怪不怪。
走着?、走着?,林随安便觉得有些?不对,前面的男子越来越少,女子越来越多,待来到郝六家门口之时,便只有女子,没有男子。郝六家门口迎宾的是数名年轻俊秀的少年郎。
林随安:“……”
喂喂喂!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这?边这?边这?边!”靳若从墙角阴影里探出?脑袋朝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