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向扶脑袋:“啥啥啥啥玩意?儿??”
姜七娘皱眉:“这恐怕有些麻烦,两个的中宫位置变幻莫测,还有双重四宫交叠掩护,除非能在中宫交叠的一瞬间将其击溃,否则便会被卷入阵中生生耗死。”
白汝仪:“能否根据方位判断?甲乙、丙丁、庚辛、壬癸八天干分配东西南北,戌己居中宫,出入天、地、人、鬼四门——”
“除非是设计此阵的人,否则无人能在一时半刻中推断出此阵方位的运转规律。”花一棠望了眼?深陷于另一个九宫玄武阵法中的林随安,狠狠攥住掌中碎片,血顺着?指缝滴在了九宫格内。
他不敢赌林随安还能维持多久。
他没时间了!
“用最简单的办法,以人数变化计算。”花一棠将目光转回他们这一侧的阵法,用染血的碎片在地上?飞速计算,“九宫者,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此乃九宫之基础,所谓万变不离其宗,无论他们的人数有多少,皆是根据这个规律布置九宫位置,也就是说每宫的人数定是原本九宫基数的倍数——”
这一次,连白汝仪和姜七娘都骇然变色。
白汝仪:“这么多人!还随时变幻位置——”
姜七娘:“这怎么算?!”
花一棠没有回答,他的脸白得吓人,眼?瞳更黑得吓人,以碎片为笔,以血为墨,在地板上?写下?一串又一串密密麻麻的数字,嘴唇快速蠕动着?,突然,站起身,朝姜七娘抱拳低声道,“花家四郎斗胆,请七娘暂授我四都尉指挥之权!”
姜七娘正?色颔首,起身喝道:“宣春、宣夏、宣秋、宣冬四人听令,从此刻起听凭花家四郎调遣!”
四名软甲护卫刀法如风,同声高呼,“是!”
花一棠:“云中月、靳若,撤回!”
“啊?”云中月嗖嗖几?个闪身,顺道将靳若也拖了回来,气喘吁吁道,“干嘛?”
“稍后?阵破之时,你二人即刻去支援林随安。”花一棠眸光如两道流星在黑衣人中间快速游走?,拔高声音,“宣冬朝东南向七步,六长老、七长老后?撤十步,八长老、十长老丁坤向南八步、二长老、三长老、四长老向东二十步,五长老、九长老向西十五步,宣秋朝东北向六步,宣春西南向八步,万参军南向六步,凌六郎向西三步,宣春向东四步,天枢七人保持七星阵法,外撤三十步——”
花一棠连珠炮似的发送着?指令,声音一道比一道快,众人被阵法搞得焦头烂额,体力殆尽,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硬着?头皮跟随花一棠的指令行动,刚开始还对这乱七八糟的方向和步法存疑,可没几?招后?就发现了妙处,原本那些黑衣人的围攻犹如泥潭般令人深陷难出,可渐渐的,那种粘滞感消失了,所到之处有如神助,势如破竹,众人顿时信心大增,对花一棠的指令再无任何怀疑,愈发配合。
白向瞪着?花一棠的背影,下?巴都吓掉了:“亲娘诶!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云中月:“简直不是人!”
靳若眸光晶亮:“他和林随安一样?!”
姜七娘高高挑眉,露出了长辈般的慈爱笑意?。
突然,就见花一棠眸光大亮,厉喝道,“凌六郎东南向七步、万参军向北六步、宣春向东五步,破阵!”
阵中三人身形应声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和宣冬、宣秋、宣夏聚在了一处,六人正?好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困住了十五名慌乱失措的黑衣人,霎时间,刀光狂闪,血光飞溅,十五人同时丧命刀下?。
九宫玄武阵——破!
外围的净门长老和七星同时发动围攻,剿灭残余黑衣人,阵型霎时溃散,显出了一道缝隙,靳若和云中月犹如两道疾风,一人贴地,一人踏空,从缝隙中钻了出去。
第88章
“嗤!”两朵艳丽的血花同时在林随安眼前绽放, 一朵是她的血,一朵是敌人的血,她已经数不清撂翻了?几个人, 但眨眼间,伤者就会被涌上的黑衣人掩藏, 再无踪迹, 只剩下无数黑洞般的眼睛在四周游走,延绵不绝的攻击仿佛深不见底的沼泽,一寸一寸吞噬着她的速度和力?量。
这是阵法?!
林随安已经发现了?,与之前沈勋破绽百出的“七星阵”完全不同,是真正博大精深的阵法。明明眼前只有四五十人,却感觉好似与千军万马对战。
好家伙!若非时机不对,林随安甚至想为?这个阵法?的设计师颁发一张唐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奖状。
以意志力?压制体内的杀意比想象中还?要耗费体力?, 林随安感觉自己好似一部电量只剩百分之二十五的手机,虽然还?能坚持,但时刻都要担心电量标识变红,她的身体似乎很不满现在的状态, 一次又?一次涌上心头?的喷薄杀意就如近在眼前的免费充电宝,只要接受它,便可?立刻变为?满格电量, 大杀四方?,所向睥睨。
这个诱惑太?大了?, 林随安舔了?舔额头?流到?嘴角的血,咸腥的滋味令从舌尖滑到?了?舌根,有些渴, 这种口干舌燥感觉有些熟悉,让她想到?了?花一棠。
花一棠用的伤药定是昂贵无比, 如今又?被血冲掉了?,真是暴殄天物?。
【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全都要赔钱!】
耳边似乎听到?了?花一棠的怒吼,林随安嗓中涌出低低的笑声,她虽然不懂阵法?,但打群架她可?熟!
以寡敌众之时,有一招必胜之计——薅住领头?的往死里揍!
林随安左手飞出刀鞘撞飞三人,瞳孔收缩如针尖,定在了?藏在阵法?中央的面具人身上,足尖踏碎血光,笔直冲了?过去,扫、荡、劈、撩、贯——两侧的黑衣人犹如一只只漏血的破枕头?飞上了?半空,前方?隐隐出现了?一条血路,但瞬间又?被粘稠的刀光掩埋,林随安彻底无视这些障碍物?,认准面具人所在的方?向径直攻击。
去你的劳什子阵法?,反正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砍了?他,她就能赢!
面具人惊慌失措喊着什么,林随安听不清,似乎是什么“子鼠丑牛寅虎卯兔”的口诀,他忽地隐入重重黑衣之中,林随安冷笑,反手掀翻两人,踏着他们的身体一跃而起,墨绿刀光照亮四围,面具人犹如一条泥鳅在人群中疯狂钻跑,眼看又?要消失,就在此时,身后?传来大片惨叫,一缕缥缈青烟从天而降,在人群中绽出五道?华彩血光,炸出了?面具人的身影。
“林随安,径直向前!不必管其他!”花一棠声音犹如晨曦之光破开?了?重重血雾。
哦豁!果?然让她等到?了?!
林随安凌空飞旋坠地,千净化作一道?绿色的电光勇往直前,两侧黑衣人仿佛被剁了?根的树桩子纷纷倒地,那是靳若的无赖贴地割韭菜战法?,偶有几个能逃过一劫,又?被空中的云中月割了?头?皮,她甚至还?听到?了?白向的尖叫“这小?娘子恁是厉害!”
转瞬之间,面具人已在眼前,千净刀光逆天冲云,压碎了?恶心的面具,撕裂了?黑色的大氅,一道?血线从头?顶直直切过□□的身体,一分为?二,万分对称。面具之下是一张很普通的脸,年纪大约三十左右,皮肤粗糙,眼球转到?林随安脸上,好似青蛙倏地鼓了?出来。
林随安大惊,忙抬手去卸他的下巴,可?是已然迟了?,那人口中流出黑色额血浆,抽搐倒地,气绝身亡,果?然是反派的标准技能,牙中□□。
凸起的眼球直直撞上了?林随安的瞳孔,脑中吱啦一声,仿佛什么诡异的乐器摧拉枯朽般撕裂了?视线,林随安整个人坠入了?无边黑暗,悉悉索索的声响仿佛无数细脚蜈蚣漫过脚背,顺着小?腿爬了?上来,它们口中吱吱叫着,组成细碎模糊的词汇——
【十方?裂芒……惊天变……千净……斩决……万般邪……】
好家伙!什么玩意儿?!
林随安大惊,金手指第一次看到?如此邪性的画面,正欲瞧了?个仔细,突然,一道?声音刺入耳膜,金手指画面瞬间碎裂。
“林随安!”花瓣般的雪白衣袂裹着香风奔向了?她,呼啦啦抱住了?她,硬邦邦的肩膀撞得鼻子又?酸又?疼,林随安呆住了?,仿若被撞得丢了?魂,脑中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形容: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周围混战的画面渐渐唤醒了?她失觉的五感——七星和净门长老斩断了?黑衣人的支援路径,四名软甲护卫、靳若和云中月负责绞杀余下的黑衣人,凌芝颜和万林轻伤不下火线,与净门负伤弟子同心协力?保护姜七娘等人安全。
战斗还?没结束!
林随安右手猛地攥紧千净,左手从花一棠的腋下穿出抓住他的脖领向后?一扯,花一棠“诶”一声被揪到?了?身后?。
“跟紧我!”林随安紧紧握着花一棠的手腕,千净刀光横扫千军,这一次,是真正的所向睥睨,势如破竹。
众人齐心协力?之下,赏楼上的黑衣人迅速减少,可?还?未等大家松口气,一直在外围游走的云中突然大叫起来,“有一队人冲着白鹭舫杀过来了?!”
靳若滑至云中月身侧,探头?下望,脸色变了?,“不好!他们切断了?白鹭岛通向外面的路!”
众人闻声纷纷色变。
林随安劈飞一个黑衣人,“领头?的面具人已经死了?,为?何他们还?在进攻,难道?——”
花一棠补上一脚,眯眼:“还?有一个人在指挥!”
林随安心头?剧跳,转头?和花一棠对视一眼,同时闪目四望。
赏楼内人只剩一小?撮背靠背的黑衣人在负隅顽抗,不消片刻就会被七星拿下——除了?他们,还?能有谁——林随安眸光飞快扫过姜七娘等人所在的安全区,瞳孔剧烈一缩,几乎同时,花一棠的嗓音炸响在耳边,“苏意蕴和沈勋呢?!”
万林和凌芝颜负责的护卫圈内,这两个人凭空消失了?,凌芝颜大惊,慌忙去找,却只在角落处寻到?一团被割断的绳索。
七星同时刺穿最后?几名黑衣人的胸膛,骤然面色大变,齐齐后?退数步,一圈黑衣人的尸体重重倒地,露出了?他们舍命保护的人。
沈勋用匕首抵着苏意蕴的脖颈,笑容狰狞,犹如挂着另一张恶心的面具。
原来他才是这些黑衣人真正的领头?人。
烈烈日光蒸腾着满地的血水,泛起腥臭的尸气,熏得众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花一棠上前一步,冷声道?,“沈长老如此忍辱负重,花某真是小?瞧你了?。”
沈勋叹气:“若是花四郎早早将千净卖给我,何必走到?这步田地?”
“师父!你到?底在做什么?!”天枢的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你真要背叛净门吗?!”
沈勋似乎根本没听到?天枢的声音,而是冷眼看着林随安,“林娘子,做个交易如何?”
林随安:“莫非沈长老打算用这位苏郎君换我手里的千净?”
“一条人命换一把刀,不是很划算吗?”沈勋道?,“更何况这位还?是随州苏氏的才子。”
林随安点了?点头?,“沈长老所言甚是有理,”举起千净甩去刀锋上的血水,呲牙笑了?,“可?我不想换。”
此言一出,除了?花一棠,所有人都傻了?。
白汝仪心最软,第一个叫出声,“林、林娘子,三思后?行啊!”
姜七娘背着手,诧异眨了?眨眼。
苏意蕴破口大骂:“果?然是最毒妇人心!林随安你这个毒妇,当初我苏氏子弟苏城先钟情?于你,不顾身份门第之差,不嫌你出身低微卑鄙,诚心与你缔结婚约,可?你竟然用奸计害他死于非命!如今,你竟然还?想害死我!你莫不是要将我们苏氏子弟赶尽杀绝才甘心?!”
苏意蕴的话太?过恶毒,众人震撼莫名,不可?置信看向林随安。唯有姜七娘看着苏意蕴,眉头?微蹙。
不曾想,第一个反驳苏意蕴的不是骂遍天下无敌手的花一棠,而是向来好脾气的凌芝颜。
“一派胡言!明明是苏城先背信弃义在先,威逼林娘子解除婚约,南浦县罗氏一族皆可?作证!”凌芝颜横眉怒目,“苏意蕴,你休想胡乱攀诬,颠倒黑白!”
林随安挑起染血的眉毛:喔嚯!想不到?凌大帅哥居然还?有这般骂人不带脏字的本事。
“林娘子不曾将苏城先的死因公之于众,乃是因为?她心胸宽广,懒得与你们这些无耻小?人一般见识!花某可?不一样,花某最是小?肚鸡肠,最爱睚眦必报了?!”花一棠摸出扇子啪一声甩开?,笑容明艳,“随州苏氏苏城先,因与情?郎卫黎整夜缠|绵,脱|阳|肾|虚,翌日出门脚步虚浮,不慎跌入污水渠淹死,据说发现尸体之时,恶臭无比,脸都没了?,哎呀呀,甚是凄惨呢!”
众人失声惊呼,互相对视,眼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姜七娘盯着苏意蕴的表情?愈发不善。
“你、你你你们血口喷人!我随州苏氏乃为?五姓七宗之一的高门士族,怎会做这般下作之事?!”苏意蕴狰狞怒吼,被沈勋刀锋一逼,瞬间又?闭了?嘴。
“一句话,换不换?!”沈勋咬牙切齿问道?。
林随安:“不换。”
花一棠:“沈长老你也瞧见了?,林娘子与苏氏之仇不共戴天,我们没砍死他已经很给苏氏面子了?。”
“我真会杀了?他!”沈勋刀锋压住苏意蕴脖颈,殷红的血浆顺着刀刃流下。
林随安眯眼,正要说话,却被花一棠挡在了?身后?。
花一棠摇着扇子,叹息连连,“苏郎君放心,待你死后?,花某定然不计前嫌将你风光大葬。”
苏意蕴眼球暴突:“花!一!棠!”
花一棠笑容愈发灿烂:“你就瞑——目——吧!”
话音未落,诡异的烟雾豁然朝着沈勋的头?顶罩了?下去,莲花步五重残影犹如鬼魅从天而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林随安掠风飚出,千净化为?一道?纤细的光线准确无误割向沈勋的手臂,说时迟那时快,沈勋狠狠将苏意蕴推向了?林随安,恰好成了?抵挡千净的人|肉盾牌,苏意蕴的惨叫几乎震破耳膜,显然还?是活的,林随安不得不侧身撤招,左手还?顺势托了?苏意蕴一把,将他甩到?了?安全距离之外,可?就是这小?小?的迟疑,已经失了?先机,沈勋竟在七星的掩护下逃到?了?飞檐之上,云中月气得跳脚,大骂“你们七个到?底是哪边的?!”。
“果?然是我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好徒弟。”沈勋笑道?。
靳若厉声大喝,“天枢!七星!你们且看清楚,沈勋如今这般模样,可?还?是你们心中的师父?!”
七星红眼看着沈勋,突然,齐齐单膝跪地。
天枢:“师父,莫要一错再错!只要你肯收手,我们师兄弟七人愿意随你退出江湖,为?你养老!”
其余六人垂首抽泣出声。
沈勋静静看着他们半晌,重重叹了?口气,“冥顽不灵!”
七星哭喊:“师父!”
沈勋双臂高举,大笑道?,“花一棠你太?小?瞧我了?,我今日要的不仅仅是千净和林娘子,还?有你们这些绊脚石的命!”
赏楼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林随安瞄了?一眼,那些封住白鹭岛的黑衣人已经围住了?白鹭舫,眼看就要杀上来。可?此时众人皆是强弩之末,就算是她,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在众人一片死灰面色中,花一棠明艳的容色尤为?耀眼。他踱着方?步,走到?赏楼船头?位置,背靠云水河,昂首笑道?,“沈勋,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拖时间——”说着,啪一声展开?扇子,河风狂舞,雪白衣袂如花怒放,他身后?的云水河面上出现了?一支庞大的船队,为?首是一艘华丽的画舫,船头?挂着花氏的族徽,上百艘货船紧随其后?,震天的喊杀声穿透碧蓝的苍穹,气势汹汹逼向了?白鹭坊。
沈勋的脸绿了?:“怎、怎么可?能?!”
花一棠凭栏而倚,用扇子捋了?捋袖口,姿态优雅又?松弛,俊丽无双的容颜映着阳光,如同美玉雕琢而成,好一个笑容魅惑迷人眼的倜傥造型,“不是比谁家人多吗?来啊,谁怕谁!”
“你不过是虚张声势,我才不相信你花氏在东都能有如此势力?——”沈勋话音未落,白鹭岛的密林里突然钻出一道?信号烟火,聚集在白鹭舫外的黑衣人立时停止了?进攻,如影子般撤回了?树林,消失殆尽。沈勋脸色骤青,狂奔冲向飞檐边缘,一猛子扎进了?云水河,河水卷起一团旋涡,将他吞没了?。
这群黑衣人出现的时候神出鬼没,撤退的时候干净利落,无影无踪,众人半晌才回过神来,齐齐松了?口气。
凌芝颜、万林和净门众人瘫坐在地上,七星状态最差,面如死灰,靳若气呼呼跳上飞檐,将七人一个接一个拽了?下来。白向躺在地上直哼哼,白汝仪盘膝坐地,端着世家的礼仪慢慢擦汗,苏意蕴毫无形象趴在地上,貌似是晕了?,
林随安望了?一圈,果?然,云中月不见了?。她踢开?几具尸体,找到?血泊里的刀鞘,捡起来用衣襟擦了?擦,收回千净,走到?花一棠身边,也靠在了?楼栏上。
她没有说话,但花一棠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用眼神示意道?,“姜七娘定会一查到?底。”
林随安点头?:有当今圣上善后?,他们可?以省心了?。
姜七娘背负着双手,定定看着黑衣人撤离方?向,身后?的四名软甲护卫犹如四根擎天柱寸步不离,良久,姜七娘幽幽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了?花、林二人,露出了?柔和的笑脸。
“花四郎,船上那些人在喊什么?”
“这个嘛——”花一棠用扇端挠了?挠额头?,笑容有些尴尬。
船队越来越近,林随安看到?了?画舫上黑脸的方?刻和焦急的伊塔,原本被水声和风声遮掩的喊声也越来越清晰,赏楼上的众人此时才听清楚,齐刷刷掉了?下巴。
原来,那些货船上的水手喊的是:
“花家四郎,你他娘的快付钱!”
林随安靠在凭几?上, 一只手搭着软垫,微微眯着眼睛,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靳若回东都净门做善后工作?, 万林送几位受惊的世家子弟回家,花一棠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献殷勤的机会, 自告奋勇送姜七娘回程, 凌芝颜随行护驾,于是乎,林随安又成了?压船的保镖。
云水河的风轻柔地抚过脸颊,阳光偶尔被云遮住,偶尔又溜出?来?,仿佛巨大的画笔在空中刷下一道道朦胧又明亮的金色光束,画舫优美的船身弧线闪耀着光芒, 高高翘起的船尾在水面划过悠闲的痕纹。
方刻正在处理她身上的伤口,不?得不?说,专业医者的手艺就是不?一样,动作?干练麻利, 就是稍微……嘶……很有些疼。
姜七娘的笑声?时不?时传过来?,期间当?然少不?了?花一棠的捧哏。
“想不?到你小子居然能想到让云水河码头?的货船帮你装腔作?势,狐假虎威。”
“只是未雨绸缪的小计策, 能得姜七娘如此谬赞,花氏全族上下与有荣焉!”
“你真不?愧是花一桓的弟弟, 和他一样长了?八百个心眼。
“姜七娘所言甚是!明日我就去定做一张金字牌匾,写上‘八百个心眼子’挂在别院正厅,以谢姜七娘赠言!”
“……你小子脸皮也太厚了?吧。”
“姜七娘果然慧眼如炬, 厚脸皮可是我从娘胎里带出?的本事呢!”
“噗!”
方刻鼻腔里哼了?一声?,上药的手法顿时狂暴了?三分?, 林随安倒吸一口凉气,“方兄,淡定、淡定。”
方刻:“说好的云中月的全尸呢?”
林随安:“咳,一不?小心让他跑了?。”
方刻翻了?个白眼,三下五除二包扎完毕,双手狠狠一勒绷带,林随安疼得的眼珠子差点没飞出?去。旁边的凌芝颜默默捂住手臂的伤口,屁股一格一格往外挪,貌似想逃,可还没挪出?去二尺远,就被方刻一把薅了?回来?,刷刷两?下撕开袖子,抓过金疮药一顿乱洒,那手法、那频率、那速度,怎么看怎么有西市胡人食肆烤羊肉大厨的真传。
凌芝颜疼得嘴都白了?,眼巴巴朝林随安放送求救信号,林随安淡定移开目光,只能装作?没看见。此时的方刻就是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炸,她好容易从那些黑衣人手里平安脱身,可不?想莫明奇妙折在这儿。
根据伊塔的叙述,林随安连猜带蒙复盘出?方刻一整天的行程,从方刻的视角来?看,今天简直就是历劫的一日。
巳时三刻,方刻起床,发现别院空荡荡的,众人不?知所踪,只留下了?伊塔,两?轮手舞足蹈的你来?比划我来?猜之后,方刻明白了?个大概。
这帮人竟然撇下他,集体去赴东都净门的约,甚至没人叫他起床。
罢了?,想必此去乃是一场硬仗,他不?会?武功,去了?也无甚大用,不?若在别院看家。岂料伊塔又在一旁手舞足蹈解释,三轮你来?比划我来?猜之后,方刻又明白了?。
花一棠临行时嘱咐伊塔,说方刻连日辛苦,劳苦功高,特请他去云水河游河赏景,花氏的画舫早已恭候多时,顺路还可以接众人一起回家。
如此盛情难却,方刻只能去了?,可画舫刚入云水河的水界,就见好几?百艘的货船气势汹汹追了?上来?,船上的水手个个义愤填膺,火冒三丈,破口大骂。
方刻一头?雾水,听了?半晌才听明白,原来?花一棠前一日买了?一百七十八船的货,只付了?定金,号称今日辰时三刻便派人来?云水河码头?付尾款,可船员们等了?一早上,非但?没等到尾款,还看到花氏的队伍明目张胆从堤岸上晃悠了?过去,他们驶船跟着催喊了?半晌,却被花氏彻底无视(林随安恍然大悟:原来?当?时那些船员不?是凑热闹起哄,而是催债的啊),正火冒三丈之时,恰好见到方刻和伊塔乘着花氏的画舫到了?,于是乎,前仇旧恨一股脑都投射到了?方刻身上。
可叹方刻本以为是来?度假休闲,不?料莫名其妙成了?冤大头?,上千金的货款自然是付不?起,解释也无人听,险些被那些脾气暴躁的水手们拆了?画舫扔进河里喂鱼,只能孤注一掷向白鹭岛的方向逃之夭夭,抓花一棠付账。好死不?死就成了?浩浩荡荡催债船队的领路人,好巧不?巧恰好解了?林随安等人的燃眉之急。
“所以,四?郎他到底是歪打正着还是——”包扎完毕的凌芝颜瞄了?眼方刻,压低声?音问林随安,“早有图谋?”
林随安:“……”
男人心,海底针,现在她还是少说两?句,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方刻哼了?一声?,提着药箱大步流星走到花一棠身边坐下,花一棠正对着姜七娘拍马屁拍得来?劲儿,见到方刻的架势不?由一怔,”方大夫,您这是——”
方刻不?由分?说拽过花一棠的右手,扯下花一棠绑伤口的丝帕,将半瓶金疮药都倒在了?上面。
“嗷——”
花一棠猝不?及防的尖叫犹如一根炸毛的大扫帚,将云水河面上的水鸟尽数扫上了?天空,翅膀的扑打声?就好像某人被啪啪打脸。
林随安和凌芝颜躲得老远,缩着脖子,表情是同一型号的惨不?忍睹。
面无表情的方刻将花一棠的手狠狠勒成了?一个粽子,花一棠碍于姜七娘的存在,只敢喊一声?,余下的惨叫都硬生生吞了?回去,憋得那叫一个泪眼汪汪,可怜巴巴。
姜七娘都有些不?忍心了?,“花四?郎,你家这位医官的手法有些……粗狂啊……”
“我不?是大夫,是仵作?。”方刻撩起眼皮,黑黢黢的眼瞳对着花一棠的通红的眼眶,“在我手底下的,都是死人。”
一句话说得周遭温度直线下降,林随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花一棠僵着脸干笑,正要打个圆场,就在此时,画舫船尾发出?咚一声?,好似撞到了?什么东西。
紧接着,就听船尾艄公尖叫道,“不?好!撞到人了?!”
确切的说,不?是撞到了?人,而是撞到了?一个死人。
林随安仰天长叹,深感无奈:花一棠的侦探体质BUFF果然再次启动了?。
躺在甲板上的是一具湿淋淋的女?性尸身,赤着脚,上身穿褐黄色半臂,下身着大红色的石榴裙,是东都女?性最流行的配饰,看年纪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发髻微散,没看到任何发饰。
尸体泡在水中的时间应该不?长,尚未出?现肿胀的现象,阳光掠过尸体裸|露在外的皮肤,隐隐泛起桃粉色的光泽,让人有种特别的感觉——这具尸体,很?漂亮。
林随安立即想起了?之前凌芝颜说的那桩怪案子:伊水渠发现了?一具尸体,因为尸体状态颇为诡异,还冒出?了?东都妖邪作?祟的传闻。
凌芝颜显然也想到了?,撩袍蹲身仔细观察尸身片刻,皱眉退后,请方刻上前。
忙忙活活一整天,总算见到了?一具正经的尸体,方刻的棺材脸明显明亮了?三分?,着手检验尸身,姜七娘背着手站在一旁观察,蹙着眉头?问凌芝颜:“我记得上个月大理寺上报的案宗里有三起水渠沉尸案尚未破案。”
凌芝颜:“是。”
“凌司直以为这具尸体与那三宗案子可有干系?”
“沉尸案并?非凌某负责,凌某不?曾读过案宗,不?敢妄言。”
姜七娘颇为诧异看了?凌芝颜一眼,“陈老头?居然放着你这么一个破案奇才不?用,是脑袋被驴踢了?吗?”
“咳咳咳!”凌芝颜差点被口水呛死。
花一棠慢条斯理落井下石,“姜七娘果然一针见血。”
姜七娘摸下巴,“听说之前你二人联手用了?不?到六个时辰就破了?姜东易杀人案,还击溃了?姜氏的金羽卫?”
凌芝颜忙抱拳:“破案是花四?郎等人的功劳,凌某不?敢居功。”
花一棠:“单挑金羽卫的是林娘子,我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纨绔,可没有这般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