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夏率众人快步走到花一棠身前,齐齐抱拳。
木夏:“四郎,剩下的人都料理好了。”
马掌柜:“净门的人比想象中难缠,多用?了些时间,还望四郎海涵。”
林随安和凌芝颜万分?诧异对视一眼,靳若表情淡定,显然?早就知?道这步暗棋,沈勋瞬间破防,尖叫道:“老马,你何时成了花氏的走狗?!”
圆润的马掌柜端着圆润的笑脸,“一个月前,花氏大掌柜说?四郎要来东都玩玩,缺个吃饭的地方,就将?白鹭舫买下了。”
沈勋气得全身发抖:“你我君子相交多年,我对你推心置腹,将?你当成毕生好友——”
马掌柜笑容透出阴森:“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可?沈长老你的交情也太水了吧,东都净门在白鹭舫打了足足三千五百贯的白条,这哪是将?我当成好友,分?明是将?我当成冤大头!若非怕你欠债不?还,我何苦与你虚与委蛇,日日讨好你?!”
“你这是为虎作伥,将?我东都净门推入火坑之中——嗷!”沈勋的怒吼以一声?惨叫结束,靳若用?他测量痕迹的小细绳干净利落将?沈勋双臂反绑在身后,那系扣很是讲究,只捆住了他们的两个大拇指,可?沈勋的表情却仿佛被抽了筋一般痛苦,扑通跪地,全身痉挛。
“让东都净门分?坛陷入水深火热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靳若居高临下看着沈勋,表情绷得死紧,“沈勋,你可?还记得净门的门规?!”
喔嚯!来了来了!靳若的主场来了!
林随安万分?激动,恨不?得手里端盘瓜子,岂料花一棠突然?攥住她的手腕,硬生生将?她拖离了吃瓜第一线。
以林随安的力气自然?能轻松挣脱,无奈怕弄折了花一棠弱不?禁风的小胳膊,只能任他拽着坐在赏楼“船头”处,眼巴巴瞅着占据VIP位看戏的凌芝颜,心里别提多羡慕了。
花一棠盘膝坐在对面,从袖口掏出碧绿通透的小瓷瓶,里面盛着晶莹剔透的伤膏,将?贴身帕子叠成三角形,用?角尖小心沾好药膏递过?来,“上药。”
林随安嘴里“嗯嗯嗯”,脖子拔得老长,看着沈勋面容狰狞大吼,“莫要用?你扬都净门的孬种论调来忽悠我们,什么安居乐业,远离江湖,简直是不?知?所谓!堂堂七尺男儿,若不?能做出个功业,岂不?白白来世上走一遭?我们东都净门的兄弟皆是铮铮傲骨,定要做锄强扶弱、泽被百姓的英雄!”
“哦,锄强扶弱,泽被百姓啊——”靳若冷冷瞥了眼沈勋,转目看向以七星为首的净门众人,“我且问问大家?,东都净门分?坛三百八十?个堂口,这三年来,有哪一个堂口的兄弟吃饱穿暖了?”
净门众人嘴巴张了张,似乎想反驳,但却无话可?反驳。
靳若:“吃都吃不?饱怎么锄强,人都饿晕了怎么扶弱,连自己家?人都无法保证温饱,如何能泽被百姓?!有功夫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屁话,不?如先想法子让自家?兄弟吃好点,住好点,比什么都强!”
喔嚯!靳若这思路不?错。林随安心道,文艺地讲,这叫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学术的讲,这叫马斯洛需求,先满足低等需求,再谈高等需求;通俗地讲,这叫贴地气,扎根群众。看来靳若这些日子没白混啊,起码学到了花一棠嘴炮功夫的三成——
突然?,肩膀被人狠狠一拍,林随安一个激灵回头,豁然?对上了花一棠幽深的瞳孔,硬邦邦的嗓音携着熟悉的果木香砸进了林随安的耳膜。
“别看他,看我。”
第84章
云水河的风清淡、悠长, 忽得近了?,又忽得远了?,将靳若的声音、净门的声音、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吹远了?, 林随安怔怔看着花一棠的脸,看着他轻轻靠过来, 眉心蹙成一团, 如水的瞳子闪动着光芒,睫毛形成的光影在眼睑下轻轻颤动。
那种口干舌燥的感觉又出现了?,林随安吞了?口口水,“……什么……”
花一棠撩起眼皮,瞪了?林随安一眼,“别动。”
他抬起手,宽大?的袖子滑落至手肘, 露出白皙的手臂,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的指腹轻轻贴着林随安的侧脸,小?拇指微微托起她?的下巴,指腹和掌心的温度仿若一团柔和的风, 熏热了?林随安半边脸,另外半边则是凉的,因为花一棠正用沾了?药膏的帕子轻轻按压着额头的伤口。
原来是帮她?上药啊, 林随安轻轻吐出一口气,搞这么暧昧, 还以为他——
花一棠的手指突然一顿,滚动的喉结发出咕咚一声,耳朵泛起薄红, 哑声道,“别动。”
“我没?动——”
“别说话!”
“……”
林随安眨了?眨眼, 她?发现这个姿势导致二人距离贴得很近,她?能感觉到花一棠每一次的呼吸,那么同理可证,花一棠也可以——林随安悄悄吸了?口气,又慢慢、慢慢吹了?过去?——花一棠手指剧烈一颤,整个人仿佛烫了?般缩了?回去?,两只大?眼睛万分凶狠地瞪了?过来,满脸绯红。
林随安“噗”一声乐了?,岂料乐极生悲,扯到了?颧骨上的刀口,呲呲冒血。
花一棠通红的脸上又覆上了?一层黑,换了?帕子沾上药膏,继续给?林随安上药,只是姿势变得很奇怪,胳膊伸得老?长,身体极力往后缩,脸还远远侧到一边,堪比拆解定时炸弹。
林随安更想笑了?:“你怕我吃了?你吗?”
花一棠哼了?一声,声音和他的小?心翼翼动作截然相反,每个字都仿佛干枯的树杈张牙舞爪:“林娘子为了?帮一个还没?入门?的徒弟就能舍生忘死,这般英勇无敌,花某自?然是怕的。”
林随安恍惚间似乎闻到了?伊塔熬的醋茶味儿。
“花一棠,你不?会是——”
“我是你生死不?离的搭档,比什么师徒关系亲近多了?!我犯得着吃他的醋吗?”花一棠又掏出两块新帕子,倒上金疮药, 看到林随安胳膊伤口的时候,连连倒吸凉气,保持距离的姿势也忘了?,两条眉毛以紧蹙的眉头?为中?心,呈现出七扭八歪的造型,比真?正受伤人的表情丰富十倍。
林随安小?腿的伤势最重,皮翻肉白,血浸湿了?鞋袜,甚是骇人,林随安侧头?观察着花一棠的表情,果?不?其然,胆小?的纨绔又被吓得眼眶通红,忙转移注意力道,“靳若那边似乎挺热闹,要不?咱们过去?瞅瞅?”
花一棠闷不?吭声,干净利落包扎好伤口,不?得不?说,手艺还真?不?赖,包扎得又结实又漂亮,金疮药也是上品,止血止疼效果?一流,林随安很是满意,直接跳起身,“谢啦……你在干嘛?”
花一棠尴尬收回准备扶林随安的手,干巴巴摇动小?扇子,“走,瞧瞧去?。”
林随安上个药的功夫,东都净门?的形势瞬息万变,众净门?弟子手足无措站在一边,看着绑成粽子的长老?们披头?散发毫无形象口沫横飞地打嘴仗。
靳若跨坐在装金子的箱盖上,眉头?皱得死紧,沈勋坐在地板上,嘴里塞了?块破布,嗓中?唔唔乱叫,木夏和马掌柜站得更远,饶有兴致看热闹顺便守卫。
四?长老?:“沈勋这几年独掌大?权,一意孤行,将净门?的好传统全都给?霍霍光了?!我们若是再跟着他,迟早有一天都要饿死!如今天降少门?主,就是给?咱们东都净门?一条生路啊!”
六长老?:“放你的狗屁!咱们净门?在江湖上是什么名声?绿林下九流!这几年的地位好容易有所提升,就是因为不?走扬都净门?的老?路,远离那些?下九流的行业,重编门?徒,重振门?风,只要坚持下去?,不?日便能成为江湖一方霸主。”
二长老?:“没?错,咱们净门?虽然现在有些?辛苦,但只要熬过去?,待高名成就之时,何愁不?能锦衣玉食?!”
三长老?:“你们可拉倒吧,沈勋天天画大?饼,熬了?三年又三年,越熬越穷,恐怕还没?等到那一日净门?先散了?!”
七长老?:“我入江湖图的就是个爽快高兴,反正我断不?会再去?做熬汤蒸面生火做饭伺候人的活计。”
五长老?:“可是仅凭买卖消息,根本无法负担净门?的开销啊!以前虽然做吃食买卖辛苦些?,但起码有饭吃,总比兄弟们日日在街上闲逛无所事事要强吧。”
八长老?:“而且你们觉不?觉得,这几年咱们东都净门?能打探到的消息越来越少了?。”
九长老?:“那些?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垃圾消息,根本没?人买,要也没?用。还是沈长老?说的对,净门?若想发扬光大?,就要与那些?成名的江湖门?派一般,以武治门?,树立威信,震慑江湖!”
喔嚯,果?然是以嘴炮功夫立世的门?派,吵架时候个个精神百倍,和刚刚一招就倒的状态简直判若两人。
林随安看得啧啧称奇,目光转了?一圈,发现似乎少了?一人,找了?半天,总算发现了?箱子后面的十长老?丁坤,脸朝下趴着,居然还在装死,不?由大?为感佩。
这人是属蜗牛的吧!
花一棠用扇子敲了?敲凌芝颜,低声问:“怎么搞成这样?”
凌芝颜掐着额头?,感觉脑袋已经大?了?一圈,无奈道:“靳若说按净门?的规矩,净门?弟子可自?行决定去?留,愿意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然后,他们自?己就吵起来了?。”
花一棠长长“哦”了?一声,冷笑道,“就他们这几个瓜子仁脑袋,吵到明?年也没?用,全是狗屁不?通的废话。”
林随安诧异,想不?到净门?还挺民主。只是听这辩论的主题似乎不?是去?留的问题,而是净门?的路|线方针问题,莫不?是吵着吵着歪楼了?,还是说,靳若此举有什么深意?
靳若的状态有些?奇怪,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几名长老?身上,而是向远处眺望,遥望着河面扑棱棱飞远的一群白色水鸟,在天际处仿佛一团飞舞的花瓣,河水的波光掠过他的额头?,凝结在眉头?的褶皱里。
林随安突然有种感觉,靳若似乎有些?悲伤。
她?还记得在王壕执念记忆中?的少年靳若,对着夜空发下誓言:
【我要重振净门?,让净门?门?徒吃好的,喝好的,睡在大?屋子里,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过好日子!】
几位长老?的吵嚷声更大?了?,靳若的视线终于投在了?他们身上,沉默地看着,抿紧了?嘴唇——林随安有些?不?爽了?,靳若可是她?内定的徒弟,怎么能受这般委屈。
林随安两步走到靳若身后,千净剑鞘咔一声戳在了?箱子盖上,刀身藏鞘嗡鸣不?止。
整座赏楼倏然死寂一片,几个长老?立时闭嘴,恨不?得将喷出去?的口水都吃回去?。
林随安冷眼扫过众人:“靳若是我徒弟,欺负他,找死吗?!”
靳若猝然看向林随安,眼睛绷得溜圆,东都净门?众人脸皮疯狂抽动,写满了?“喂喂喂,到底谁欺负谁啊?!”。
“靳若,放手去?做,”花一棠将沈勋踢到一边,和林随安并?肩而立,扇子摇得颇为嘚瑟,“师——咳,花某给?你撑腰。”
靳若怔怔看着二人半晌,垂眼切了?一声,站起身,迈步越过一众长老?,站在净门?弟子面前,提声道,“我来东都这几日,走遍了?东都南市、西市、北市、一百零三坊六成的食摊,一共一万七千六百六十四?家,位置与东都净门?堂口重合的共有六千七百四?十五家,其中?,仅有一百三十三家为净门?弟子经营,换句话说,东都净门?几乎将所有的堂口据点的小?食摊都转让了?出去?。”
“才几天时间,靳若居然吃了?这么多地方。”凌芝颜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低声道。
花一棠:“吃独食,胖死他。”
林随安:“……”
你俩的关注重点歪了?吧。
“净门?能在江湖上立足,唯有两点,一是消息灵通,二是自?给?自?足。自?给?自?足意味我们可以不?必受他人所制,永远是自?由的,而只有站在这般立场上,所提供的消息才能被人所信。”靳若道,“消息本身,并?无有用无用之分,一条消息,对有的人来说可能不?值一钱,但其他人来说或许可抵万金,净门?所做之事,是将消息卖给?真?正需要的人,其中?的关键便是,我们要有最准确、最真?实、最丰富的消息来源。这样的消息源头?,不?在高门?士族、不?在官场朝堂、不?在绿林江湖,而是在市井街巷、在田间地头?、在坊间烟火气、在百姓言谈间。”
靳若转身,定定看着净门?诸位长老?,声音骤厉:“你们舍弃的,不?是下九流伺候人的破烂活计,而是净门?立身之本!”
原来净门?走的竟是“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的群众路线,这格局可大?了?!林随安心道。
众长老?面色发黑,沉默不?语。沈勋口中?“呜呜呜”乱叫,又被花一棠踹了?一脚。
“诸位长老?所言,我并?不?陌生,有人曾说过同样的话,说我净门?蝇营狗苟,犹如阴沟里的老?鼠,他不?耻与我等为伍,要做一件顶天立地、锄强扶弱的大?事。”靳若声音微沉,“我想诸位都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最后的结局。”
“此人功过,我不?想多加评价,只是想提醒诸位,世间之事必有代价,若想做江湖霸主,定会面对血海刀山,累累白骨。我不?想将净门?引入这样的路,我只希望净门?子弟不?愁温饱,安稳度日,不?必日日提心吊胆地搏那些?虚无缥缈的地位和名声,甚至丢了?性命。”
净门?弟子和诸位长老?面面相觑,不?少人已经出现了?动摇,沈勋突然就地一滚,拼命蹭掉嘴里的破布,尖叫道,“大?家莫要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若真?如他所说,以后咱们净门?就是江湖上的软柿子,谁都能来捏两把,再也抬不?起头?了?!”
靳若眸光骤厉,刚要出手,林随安已经将沈勋的脸踩在了?地上,花一棠冷笑着又补了?一脚,“败家之犬,懒得听你犬吠!”又瞅着靳若叹了?口气道,“靳若啊,你这样可不?行,连花某的十分之一都没?学到啊。”
靳若额角跳出青筋:“姓花的,你——”
“谁说老?老?实实做净门?的买卖就没?前途了??谁说净门?以后只会被欺负了??谁说只靠打打杀杀才能当江湖霸主?”花一棠挑眉道,“要我说,只要按靳若的策略走下去?,净门?定会成为天下第一的门?派!”
此言一出,除了?林随安之外,所有人,包括靳若和凌芝颜,全都傻了?眼。林随安见到众人惊诧的表情,还挺纳闷。毕竟在她?的概念里,净门?一直对标的是卖小?吃的丐帮,妥妥的天下第一帮。
“诸位想想,现在的净门?为何备受欺凌,正是因为净门?各地分坛分崩离析,消息不?能互通所致,若能将净门?分坛尽数收归总坛旗下,重建净门?消息流通渠道,到时,净门?团结成为一体,天下消息瞬息可知,凡是与净门?为敌者,便时时刻刻处于净门?视线范围之内,一言一行、吃喝拉撒、任何弱点皆无所遁形——”花一棠双瞳精光四?射,笑得艳丽如花,“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这般杀人于无形的震慑压迫感,方才最是恐怖的!”
净门?众人愕然对视,显然从未这般想过。
林随安:花一棠你这想法有些?危险啊!听起来好像某些?时代的反派设定。
凌芝颜重重咳了?一声。
花一棠摇了?摇扇子:“退一万步讲,若真?需要以武力压制他人之时,你们觉得是沈长老?的七星阵有用,还是林随安的千净有效?”
这一次,所有人更不?敢吭声了?,若说花一棠所描述的未来还有些?虚幻,那么林随安和千净的恐怖他们可是切切实实亲身体会过的。谁强谁弱,一目了?然,论实力,当然是千净之主完胜。
“啊,还有,”花一棠继续加码,“花氏这五千金的见面礼可只认靳若麾下的东都净门?哦!”
东都净门?众人:“……”
娘的,这个条件就着实有些?无耻了?吧!
“一边是有千净之主的净门?正宗,凡加入者,安居乐业,温饱不?愁,更有制霸江湖的光明?前途。一边是只有嘴上功夫,被千净之主揍得满地找牙,吃不?饱穿不?暖,还要用命去?拼的狗屁未来。”花一棠啪一声展开扇子,扬起手臂,“来吧,净门?的英雄们,做出你们正确的选择吧!”
靳若目瞪口呆,凌芝颜扶额,林随安不?忍直视。
太中?二了?!好社死!
东都净门?众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看表情,明?显动心了?,但谁也不?敢第一个出头?,岂料就在此时,躺在地上装死的丁坤突然一骨碌爬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单膝跪在了?靳若面前,“东都净门?分坛丁坤,拜见少门?主!”
好家伙,丁坤这一拜简直是神来之笔,原本就不?满沈勋的几名长老?迅速反水,麾下净门?弟子马首是瞻,紧随而上,从众心理的压迫下,意志不?坚定的弟子自?然选择靳若,原本支持沈勋的几个长老?见大?势已去?,干净利落弃暗投明?,最后,只剩下七星留在了?沈勋一边,他们皆是沈勋一手调教的弟子,蒙沈勋多年栽培,怀恩感孝,虽然心有动摇,但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师父。
林随安有些?遗憾,这七人资质虽然稍逊靳若,但已算净门?中?佼佼者,未能成功策反,真?是可惜了?。
靳若叹了?口气,提声道,“净门?门?规,门?下弟子去?留自?由,既然几位兄弟不?愿留下,便至此从净门?除名——”
“唉,想不?到未来天下第一门?的少门?主竟是如此妇人之仁,你今日放了?他们,明?日定是净门?的心腹大?患啊!”
半空中?,明?朗中?带着笑意的声音仿若一片映着阳光的琉璃落了?下来。
林随安大?惊,豁然抬头?,但见一人坐在赏楼南侧的飞檐尖端,屈着左腿,手肘支着膝盖,手掌托腮,笑容悠哉悠哉的。
他穿着和靳若相同的衣衫,五官、发髻、眉眼都和靳若一模一样。
第85章
这一次, 不用对暗号就能确定?,坐在?屋檐上的那?个“靳若”就是云中月假扮的,衣着容貌虽然相同, 但笑容明显奸诈了许多,尤其是声音颇为特?别, 林随安不知道这是不是云中月的本声, 听起来犹如朝露坠入琉璃盏,真是好?听的紧了。
本以为云中月会故技重施,扮成熟人混进来,不曾想这家伙居然这般大咧咧的高调出场,着实令人措手不及,靳若第一个发?难,跳脚大骂, “云中月,你自己?没有脸吗?别顶着我的脸做出那?么恶心的表情!”
云中月亮出一口大白牙,“少门主的脸长得好?看?,我恁是喜欢呢!”
“我扒了你的皮!”靳若抄起横刀就要冲锋, 可身形刚动?,就觉身侧劲风猝闪,眨眼间林随安已经到了支撑屋檐的红柱之下, 千净刀鞘咔嚓入木三分?,撑力一跃而起, 右脚踏柱,拔出千净,左手攀瓦飞上屋顶。千净灿然出鞘, 耀目绿光犹如一团流星卷向了云中月。
云中月口中哎呦呦叫着,身体滴溜溜转了个圈, 足尖蜻蜓点水掠过屋檐边缘,霎时间,五道残影仿佛怒放的莲花瓣散向四面八方,林随安身形狂旋,右手千净和左手剑鞘同时在?掌中飞转,暴风骤雨般碾碎了四道残影,唯余一道影子仿佛一只纸鸢遥遥起飞,轻轻落在?了两翅飞檐连接的屋脊处。
此二人速度都快到极致,连串对招一气呵成,兔起鹘落,只用了不到十?弹指的时间,赏楼内众人仰着头,拉长脖子,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尤其是刚刚归顺的东都净门一众,更是骇然变色。
千净之主果然是看?在?同门之谊对他们手下留情了,否则以这般的速度和杀伤力,他们焉有命在??
云中月也被吓出了一头冷汗,心道这才几日没见,这小?娘子的速度怎的又快了,眼瞅着林随安眸光一闪,又要发?动?攻击,忙抽出怀中的杀手锏大叫,“且慢!我是来做买卖的!”
他握着的,正是太原姜氏“花开?堪折直须折”的轴书。
林随安嘬了一下牙花子,甚是不爽。小?腿的伤势还是影响了速度,否则刚刚那?一击她便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云中月拿下,此时失了先机,再想?抓住这滑不留手的家伙就难了。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云中月的莲花步似乎又精进了不少,以前幻出的残影并没有今日这般鲜明,刚刚那?一瞬间,她几乎无法判断云中月的真身所在?,只能放大招直接轰了过去,可惜还是棋差一着。
凌芝颜看?到轴书,神色骤沉。靳若骂了声娘。
花一棠上前一步,冷声道,“你出个价吧!”
“不急不急,”云中月朝云水河方向点了点下巴,“待买家都到场了再叫价也不迟啊!”
林随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广阔河面上驶来三艘雕梁画舫和几艘游船,舫上人影窜动?,服饰华丽,显然非富即贵,已经逼近白鹭舫的码头,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能登岛。
云中月果然不止给?凌芝颜发?了请帖,还邀请了其他人。林随安眯眼,瞳光森寒彻骨,这等祸害果然还是应该斩草除根。
云中月退了半步,笑容愈发?讨人嫌,“林娘子稍安勿躁,若是一不小?心将我砍死了,明日东都一百零三坊的坊墙上便会出现轴书里的内容,届时,咱们的凌司直怕是要以死谢罪了。”
我艹你大爷!林随安恨的牙根痒痒,手里的千净紧了又紧,终究还是没能砍下去,千净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憋屈,回鞘之时,刀鸣如鬼哭嗡鸣不止。
与林随安完全相反,花一棠反倒挂上了明媚灿烂的笑脸,慢条斯理摇着小?扇子,以眼神示意木夏与马掌柜率领仆从伙计收拾战场,洒扫熏香,不消片刻,整座赏楼便焕然一新,木夏甚至还送上新衣帮几位长老换上。
“少门主和诸位净门兄弟若是不弃,不若也留在?此处瞧瞧热闹。”花一棠道,“点心管够。”
靳若哼哼:“你不怕被吃穷就行。”
众净门弟子见到满桌的菜肴点心本来还有些拘谨,但瞥见自家少门主已经吃空了两大盘,索性?将矜持扔到了一边,大快朵颐。
唯一没东西吃的就只有角落里的沈勋和七星,八人被捆成了大肉粽子,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云中月探头瞅了瞅:“白鹭舫果然名不虚传,好?香啊。要不咱们也下去尝尝?”
林随安双臂抱刀:“我不饿。”
“咳,林娘子不觉得今日的日头有些毒吗?”
“我倒是觉得这日光根本晒不透你的厚脸皮,”林随安歪头,凤眼斜挑,“若是云兄不介意的话,我愿意帮你将脸皮削薄些。”
“不敢劳烦林娘子,我自己?来。”云中月嘿嘿一乐,头顶噗冒出一股青烟,整个人嗖地缩进烟雾中,又突地钻了出来,好?像变魔术似的成了另一副样貌,细眉细眼尖下巴,发?色浅棕,头戴毡帽,身着胡服,腰间别着一柄金色的弯刀,居然是个胡商的造型。
林随安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已经炸了锅:好?家伙,莫非此人与伊塔一样,都是霍格沃兹的编外人员?这也太离谱了!
二人落地之时,除了靳若和花一棠,大家皆被云中月的新造型镇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云中月也不避讳,大摇大摆在?众人眼前转了两圈,挑了个避阴的座位,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好?不快活。
林随安径直走到靳若旁侧落座,低声道:“这张脸如何?”
靳若眯眼:“细微处的表情无懈可击,几乎看?不出破绽。”
花一棠捋袖展袍坐在?林随安另一侧,“莫非他原本的样貌便是这般丑?”
林随安:“稍后找机会割两刀就知道了。”
靳若:“方大夫说最好?留个全尸,方便他解剖。”
花一棠:“方大夫真是医者仁心。”
凌芝颜默默看?过来,表情哭笑不得。
“几位英雄,我都听到了哦!”云中月笑眯眯道,“难道诸位就不好?奇在?下还邀请了谁吗?”
花一棠也笑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无非就是红袖添香宴的那?几位,青州白氏、随州苏氏、陇西白氏——”
随着他的声音,楼梯口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木夏引人登上赏楼,花一棠挂在?嘴边的笑容僵住了,眼角还狠狠抽了一下。
花一棠从未露出过这般失态的神情,林随安大为好?奇,侧头看?去,但见一名女子款款行来,发?髻如云,珠钗琳琅,大红色的石榴裙将河风都染上了淡淡的胭脂色,行的近了,女子样貌逐渐清晰,肤色如玉,眉如山黛,杏眼樱唇,额心点着朱红色的花钿,形如梅花。
女子很?年轻,目测大约二十?岁出头,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气质,高贵中透着亲近,柔美中不乏坚毅,当被她注视之时,林随安的心跳猝然加快,体内蕴藏的杀意蠢蠢欲动?,激得她出了一头的冷汗。
林随安大惊:这具身体的本能似乎在?惧怕这名女子。
比林随安更惊惧的是凌芝颜,堂堂大理寺司直手忙脚乱起身,情急之下差点撞翻了桌案,正要鞠躬行礼,却被女子制止道,“凌家六郎不必多礼,”又转头花一棠道,“花家四郎,好?久不见。”
花一棠呼出一口气,起身抱拳,“花一棠见过乾州姜氏姜七娘。”
姜七娘笑着点点头:“你长高了。”
林随安和靳若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抱拳。
乾州姜氏,唯一能与太原姜氏抗衡的宗族,想?不到云中月竟连他们都能请来,而且看?凌芝颜和花一棠的神情表现,这位姜七娘的身份定?然不同凡响,地位八成不在?乾州姜氏家主之下。
凌芝颜声音发?紧:“不知姜七娘为何到此?”
“前日姜氏收到了一封匿名信,说姜东易谋杀单远明一案另有隐情,想?得知真相之人,可来在?云水河白鹭舫一会。家主贵人事忙,无暇前来,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又想?着白鹭舫景色宜人,便顺道过来瞧瞧。”姜七娘说着,四下望了望,索性?坐在?了凌芝颜的身边,“凌家六郎面色不愉,莫非是不欢迎我来凑这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