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岳坊风水不好,城里的大夫都不愿意去,只有纪大夫愿意去北岳坊,为坊里的老人免费义?诊, 还为他们垫付药钱。】
肯为北岳坊的老人看病的只有纪大夫,也就是说——
花一棠神色冷了下来,“你怀疑纪大夫?!”
“可惜他的药方无懈可击,至于药渣——是药三?分毒, 只要剂量合适,根本验不出什么?。”方刻又从木箱里抽出一叠纸推到花一棠和林随安面前?,纸上的字迹笔画坚硬, 墨迹干枯,简直就是方刻本人的翻版。
林随安注意到, 纸上的内容布局和之前?看过?的检尸格目很是类似,只是没有官府加印的红格栏,分别标注了死者姓名、住址、年龄, 性别,死者体态特征, 检尸顺序、项目、细节、致死缘由等等,最?后还特别多了一项,死者尸体内脏器官的取样编号。
这份验尸报告,陈述之详细,标注之清晰,逻辑之缜密远超之前?见过?的所有检尸格目。更重要的是,林随安居然能看懂其?中一部分。
好家伙,此人莫不是现?代?法医穿越过?来的?林随安抖擞精神,压低声音对了句暗号:“奇变偶不变?”
方刻莫名:“什么??”
林随安:“宫廷玉液酒?”
方刻:“此毒与酒并?无干系。”
“……”
不是老乡啊。
林随安甚是遗憾。
林随安歪楼的这点功夫,花一棠已经将所有的检尸格目浏览完毕,眉头深锁,容色凝重,“你此处的记录共有九人,死亡时?间从今年六月至今,皆是年逾六旬的老人,不良人给出的死因几乎都是年老体衰,久病寿尽。而你的结论却不同,”花一棠抬眼,眸光紧紧盯着方刻的眼睛,“你说他们的死因大体分为三?种:心悸猝死,急喘窒息,癫痫发作。”
方刻似是对花一棠的阅读速度有些惊诧,默默看了他一眼,又将刚刚记录鲁时?的检尸格目递了过?来,“不是九人,是十人……不,也许不止十人,我发现?异常时?是六月,但之前?一年,北岳坊已有数十名老人死亡,死因模糊,数量异常,而且,”他顿了顿,“他们无一例外皆是纪高阳的病人,死后尸体也皆由纪高阳经手处理,上报死因。”
林随安外表极力维持高冷范儿,内心早已翻起?了油锅:卧了个大草!真的假的?!
花一棠又问了一遍:“你可有证据?!”
“暂时?没有。”方刻收起?所有检尸格目,“但只要查出到底是哪种毒,我定能寻到证据。”
“此事,你可有报官?”花一棠问。
方刻嗤笑一声,“报官有个屁用!县衙的仵作日日醉酒,连验尸都不会,徐县令又是个糊涂的,就算将证据摆在他们眼前?,他们也瞧不见。更何况死者都是无亲无故的穷鬼,在他们看来,活着也是碍眼,死了反倒干净,至于怎么?死的,反正也无人追问,有甚干系?”
花一棠皱眉,扇柄慢慢敲着手掌。
林随安问出了最?后一个疑惑,“那你为何要查?”
方刻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发白的唇勾起?半边,黑瞳森森,十分阴郁可怖,“闲着也是闲着,无聊。”
从方刻家出来的时?候,已是辰时?,晨日的辉光染得空气金晃晃的,秋天的寒意好似羽毛钻进了鼻腔,林随安不禁打了个喷嚏。
“阿嚏!”花一棠的喷嚏更响亮,还抖了两抖,仿佛要抖掉在方氏医馆里沾染的味道。
二?人整夜未睡,又惊又吓又累,早已饥肠辘辘,沿着中岳坊的主街直奔河半城,辰时?坊门刚开,路上行人渐多,不少农夫挑着青菜步履匆匆从各坊汇入人流,都是赶集入市的。河岳城没有严格意义?上的东市、西?市,也与所有里坊皆可为市的扬都不同,介乎这两种市场的中间形态,除了设在各坊的商铺之外,最?大的市集便是青越河岸的早集,类似南浦县的大集日,每日清晨最?是热闹。
河上三?座石桥是最?显眼的分界标,将河岸分成上中下三?段,上段多为物品买卖交易处,果品、菜肉、生禽、小杂货、衣品鞋帽皆有售卖,多为农家自产自销,摊位规模皆有限,类似米粮、布帛、金银器等则无所售,中段为人力市,手艺匠人、力工伙夫、牙行牙人等皆聚集于此,热烈交流最?近的劳务市场动态和甲方信息,后段多为小食摊位,早膳品类丰富,量大管饱,羊肉汤馎饦蒸饼毕罗胡饼香料花椒大油将石桥熏出了饕餮神兽的风采。
花一棠的确是饿得紧了,顾不得挑三?拣四,寻了家人多的馎饦摊,一屁股坐下先要了六大碗馎饦,惊得四周食客一片哗然。
摊主是个麻子脸,笑得很勉强,“二?位客官,我家碗大,两个人吃六大碗,是不是太多——”
花一棠:“林随安你吃几碗?”
林随安:“一碗。”
花一棠:“先上七碗,不够再添。”
摊主:“!!”
花一棠掏出一吊钱塞到摊主手里,“快点,我饿了。”
摊主嘴里嘀咕着“果然人不可貌相”之类的感慨退下,不多时?,七碗馎饦上桌,林随安才吃了两勺,花一棠已经空了两碗,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吃得速度飞快,偏偏仪态还异常优雅,馎饦到了他嘴边,不知怎的无声无息就进了肚,吃到第五碗的时?候,四周原本准备看笑话的人纷纷对花一棠露出了敬佩的目光,还有不少农家壮汉竖起?了大拇指,盛赞花一棠是“响当当的汉子”。
是响当当的饭桶吧。林随安心道:靳若说的不错,就他这般的食量,除了富可敌国的花氏,谁也养不起?。
吃到第六碗的时?候,花一棠的速度慢了下来,终于腾出嘴和林随安聊天,“你觉得那个方刻可信吗?”
“说不准,”林随安吹着馎饦道,“现?在皆是他一面之词,难辨真假,且此人言行怪异,说句不好听?的,他——”
“不像好人。”花一棠接了下半句。
林随安耸肩,不予置否。
方刻所言听?起?来有理有据,头头是道,乍一听?很是唬人,但她和花一棠皆对验尸都一窍不通,就算方刻信口胡说,他们也无法分辨。
“你还记得之前?那个路人的话吗?他说过?,中岳坊姓方的大夫是个庸医,治死过?人,赔钱赔的裤子都当了。”花一棠扇子轻敲桌沿,放低声音,“说的就是他吧。”
林随安:“他穿了裤子。”
花一棠:“……喂。”
“不过?看起?来的确很穷。”林随安捞出最?后两片馎饦吃了,砸吧砸吧嘴,“但有一点他说的与你不谋而合,北岳坊最?近死去的老人数量不对劲儿,就冲这一点,我愿意信他一次。”
花一棠怔住了,直勾勾看着林随安,倏然咧嘴笑了,一口白牙莹亮如白玉,林随安被晃得两眼发花,忙低头喝了口汤,汤太咸,呛得她连连咳嗽,一只温热的茶碗塞到了手里,林随安端起?就往嘴里送,茶水刚浸过?舌尖,噗一口吐了出来。
茶水又苦又酸又辣又涩,估计方刻用来泡尸体标本的溶液味道也不过?如此。
能煮出此等惊天骇地滋味的人,当然只有——
“猪人,喝茶。”伊塔噩梦般的大舌头响在耳边,林随安险些跪了。大兄弟,您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六麻子,再来两碗馎饦!”靳若坐到林随安身边,扫了扫身上的露水,“你们俩在这儿吃香的喝辣的,我们找了你们一晚上,差点没急死!”
我信了你的邪!他们才坐这儿吃了两口馎饦,这俩就寻了过?来,张口就能叫出这摊主的名号——林随安眼角余光瞧了眼那麻子脸的摊主,摊主笑嘻嘻朝她眨了眨眼——果然是净门的人,显然靳若对他二?人的行踪了若指掌。
何况靳若这小子面色红润,气足声壮,一看就睡得不错。
林随安:“擦擦你的眼屎吧。”
靳若嘿嘿一笑,随手抹了把脸,“去乱葬岗查到什么?了?”
“别提了,”花一棠沧桑摆手,“这一晚上堪称夜半惊魂跌宕起?伏一言难尽说话来长,你们呢,可有收获?”
“有。”伊塔举手,“有个点,有个宝石戒指,是个牙品,我问了,¥%¥#@&*¥#@%%#%*有问题。”
林随安:“……”
花一棠:“……”
靳若咬牙切齿向林随安抱怨,“昨天你们去乱葬岗没带他,他一整晚都在我耳边叨叨叨叨,我根本听?不懂,可越听?不懂他越说,我简直要疯了!你说你没事招惹这家伙干嘛?!”
林随安满头黑线。
天地良心,她也不想的。
花一棠用扇子抵着额头,有些无奈:“木夏呢?”
靳若:“坊门刚开,李掌柜就来了,说有急事寻你,你不在,就抓了木夏去,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要做什么??不过?我看李掌柜脸色不太好,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花一棠摇着扇子起?身,“正好顺路,去三?河坊的珍宝轩瞧瞧。”
靳若:“喂,我馎饦还没吃呢——”
话音未落,就听?市集中段一片嘈杂,不知为何乱了起?来,靳若嗖一下钻进了人群,滴溜溜不见了,少顷,又滴溜溜钻了回?来,两眼放光道,“河岳城县衙的不良人倾巢而出,去中岳坊抓了一名谋财害命的恶人,居然是个大夫!”
此言一出,林、花二?人皆是大惊失色。
花一棠:“你没听?错?!是中岳坊不是七河坊?”
林随安:“大夫叫什么??!”
靳若:“方刻。”
众人赶到一河坊的县衙之时?,徐县令已经生了堂,喊过?堂威,原告一人,被告两人分别跪在大堂左右,林随安惊讶地发现?,原告是鲁九,被告竟然是小燕和方刻。
鲁九跪在堂上哭天抢地,台词无非就是“我家叔父死得冤啊,县令老爷一定要为我做主啊”,小燕脸色惨白,双眼绯红,声音掷地有声,“我是冤枉的,我绝没有害时?爷爷,鲁九血口喷人”。堂外围观的众百姓看得津津有味,交头接耳交换八卦信息。
相比之下,跪在旁边的方刻异常安静,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待在异次元。
神奇的是,花氏的二?位掌柜和木夏也在人群里,甚至还帮花一棠和林随安占了个前?排VIP位,木夏迅速向花一棠汇报:
“鲁九天刚亮去县衙递了状子,说小燕和人合谋害死了他的叔父鲁时?,还扣了个谋财害命的帽子。”
“且慢,”靳若插了一句,“那个鲁时?穷得家徒四壁,哪有财可图啊?”
李掌柜:“听?说鲁九昨日在鲁时?家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一份单据,鲁时?生前?曾在华宝轩买了一颗珍珠,但鲁九翻遍了鲁时?家里,没找到珍珠。”
林随安:“单据莫不是假的?”
她话音未落,堂外不良人带着一名掌柜模样的人入了大堂,“禀大人,华宝轩掌柜到了。”
华宝轩掌柜很年轻,大约三?十岁上下,长得圆头圆脑很憨厚,上堂吓得腿也抖,声也颤,“草、草民田宝见过?大人。”
李掌柜立即说明:“是一家小首饰铺子,卖的都是残次品,远不比咱们花氏的珍宝轩。”
靳若补充:“田宝为人憨厚,买卖讲诚信,铺中的首饰虽不算上品,但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在街坊四邻间口碑不错。”
李掌柜和张掌柜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林随安挑眉:不愧是净门的少门主,昨天才出去转悠了几个时?辰,连这等消息都打听?到了。
花一棠看了眼靳若,赞许点头。
靳若竖起?手指,“算一条消息,记得给钱。”
“……”
“田宝,你且看看这张单据可是出自你的铺子?”县令命人将单据送至田宝眼前?。
田宝看过?,连连点头:“正是。”
“你可还记得珍珠卖给了谁?”
“记得,是鲁时?。”
“啪!”县令狠狠拍下惊堂木,“荒唐,鲁时?家中一贫如洗,何来钱银购买珍珠?!”
田宝忙磕头道,“草民不敢欺瞒大人,家父与鲁时?曾是故交,鲁时?虽然近几年有些落魄,但年轻时?曾是远近有名的首饰匠人,后来妻女意外身亡,这才荒废了手艺,颓废度日。一年前?,他突然来到我铺中,说想用毕生积蓄积蓄买一颗珍珠,本来钱是不够的,但我念在他与家父有旧,就选了一颗稍有瑕疵的珍珠卖给了他,价格只是市面珍珠的一半,我可没敢要高价啊!”
“鲁时?要珍珠是要做什么??”
“鲁时?曾说……他想用残料打支首饰。”
“什么?首饰?”
“这……我真没细问。”
林随安额头一跳,不禁看了花一棠一眼,花一棠恰好也看向了她,扇子抵着下巴,挑高了眉毛。
林随安知道花一棠和自己想到了同一件事:
她的金手指看到的那只珍珠簪。
第54章
“这便对上了!定是这个小燕见到我叔父做的首饰, 起?了贪念,联合那个姓方?的大夫将我叔父害死了,我叔父死的冤枉啊!请大人为我做主啊!”鲁九大叫。
小燕气得?浑身发抖, “胡说八道,我从未见过什么首饰!”
鲁九:“若不是贪图首饰, 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为何隔三差五就去北岳坊那个鬼地方??去一个糟老头子家里?你图什么?!”
小燕大怒:“北岳坊不是什么鬼地方,坊里的爷爷奶奶都是好?人!时爷爷不是什么糟老头子,时爷爷是很厉害的手艺人!”
“哈!你?果然知道鲁时是首饰匠人,这就是做实了你?的罪行!”
“若胡言乱语也能算证据,那我也可以说是你?见财起?意,去抢时爷爷的东西,时爷爷不给, 所以害死了时爷爷!”
堂上二人吵嚷起?来,鲁九声?音一句高过一句,口水乱喷,小燕年?纪虽小, 气势却?是丝毫不弱,句句回怼,端是个理直气壮。
“呦, 这小丫头不错啊。”靳若赞道。
伊塔:“见四七一。”
靳若:“哈?”
木夏:“伊塔说你?见色起?意。”
“……”
县令砰砰砰拍着惊堂木,极力?维持大堂秩序, 无奈官威不足,根本没人理他,尤其是围观百姓, 更是个个化身福尔摩斯,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鲁九说的有理, 无利不起?早,那小丫头定是图鲁时的东西。”
“拉倒吧,城里谁不知道那鲁九就是个泼皮无赖,他说的话连放屁都不如?!”
“人活着的时候不管不顾,人死了倒跳出来了,要是真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鲁九早去伺候鲁时的吃喝拉撒睡了,还能便?宜了外人?”
“小燕可是三河坊的珍宝轩的伙计,珍宝轩是花氏的产业!依我看,鲁九就是想把?罪名硬赖小燕身上,再借着小燕讹珍宝轩一笔!”
“嘿,老哥你?这话说的有理!”
李掌柜低声?道,“招工之前我们都做过排查,小燕家世清白,为人正直,绝不会做这等事。我信小燕!”
张掌柜:“四郎你?可要帮帮小燕,此事若是闹大了,有损珍宝轩和花氏的名声?!”
花一棠摇着小扇子,瞄向林随安,林随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县令镇不住堂上的声?音,气得?跳起?身狂拍惊堂木,“都闭嘴,安静!安静!谁再吵就打——出——去——”
“府衙堂审时,百姓皆可观堂,以正视听,宣导教化,敦敷五德,此乃唐律所定,县令大人只怕无权将百姓赶出去。”花一棠迈步跨过大堂门槛,啪一声?展开扇子,雪白衣袂层层叠叠扬了起?来,犹如?春光下明媚的花瓣竞相?绽放,万分神奇的,整个大堂静了下来。
林随安颇感欣慰:花一棠的颜值还是很能打的。
县令大怒:“你?是何人?竟敢咆哮……公……堂……”
县令越说气越弱,他看到了站在?花一棠身后的李掌柜和张掌柜,两位掌柜疯狂比划手势,一个捧着脸扮做一朵花,一个竖起?四根指头,县令总算不是太?笨,明白了过来,川剧变脸似得?换上了笑容,“原来是花家四郎大驾光临,快快看座!”
花一棠的名号一出,看热闹的百姓顿时激动了,眼珠子噼里啪啦都砸到了花一棠身上,花一棠就是个人来疯,越受瞩目越嘚瑟,此时恨不得?有个鼓风机帮他摆造型,但见他“啪”一声?合上扇子,抖了抖袍袖,起?了范儿,“坐就不必了。只是花某在?堂外听了许久,心有疑虑,还望徐县令解惑。”
徐县令:“花家四郎请问。”
花一棠踱步走到鲁九身边:“此人说小燕与方?大夫合谋,谋财害命,毒害鲁时,除了口头猜测之外,可有实证?”
鲁九:“自、自然是有的!我叔父死时尸体肿得?老大,皮都绿了,血管全爆了起?来,这分明就是中毒!”
花一棠:“可是我听说,鲁时的尸体经专人验过,死因并?不是中毒。”
“验尸的不是仵作?!”鲁九指着小燕道,“你?不说我还忘了,那个来验尸的大夫也是小燕找来的,定与他们也是同谋!”
花一棠挑眉:“徐县令,不若请验尸人来问问。”
徐县令忙招呼旁边的不良人来问,“不是老李验的尸吗?”
不良人苦着脸:“那天老李又喝多了。”
“……”
“幸亏纪大夫就在?附近,帮了忙。”
徐县令明显松了口气,拍下惊堂木,“速速请纪高阳大夫过来问话。”
一名不良人领命奔出。
花一棠溜达到方?刻身边,“鲁九说这位方?大夫与小燕合谋杀了鲁时,有何证据?”
方?刻连眼皮都没抬,显然是懒得?理花一棠。
鲁九:“北岳坊街坊们说了,十几天前,这个姓方?的突然去给我叔父看病,被我叔父打了出来,他临走的时候,表情很是吓人,定是怀恨在?心,再与小燕合谋!”
花一棠:“徐县令,可有此事?”
徐县令:“确有此事!不良人询问过鲁时的左右街坊,因为那日鲁时站在?门口对方?刻破口大骂,闹得?颇为难堪,所以许多人都记得?此事。”
“原来如?此啊——”花一棠眯眼打量着方?刻的表情,可惜方?刻人如?其名,五官就好?似石头上雕刻的纹路,一丝一毫都不带动弹的。
花一棠摇着小扇子看向林随安。
林随安双臂环胸,现在?也有些拿不准:
如?此听来,也不能排除方?刻的嫌疑。或许他昨日说的那些关于?纪大夫是凶手的推测,原本就是为了混淆视听,为自己的罪行打掩护。
果然,没有实证的推理,无论听起?来多么合理,都站不住脚。
不多时,不良人领着纪高阳匆匆上堂,听完徐县令说明请他问话的缘由后,连连摇头道:“时老的死因的确是癫痫发作?,呕吐物堵塞咽喉窒息而死,乃是意外。至于?尸体肿大,皮肤发绿等症状,乃是因为死后多日,尸体腐烂,尸气充斥内脏皮囊血管导致,此乃仵作?皆知之事,大人若是不信,可请李仵作?上堂作?询。”
徐县令只得?又把?李仵作?唤上了堂,幸亏今天时辰尚早,李仵作?没喝酒,还算清醒,给出了证词,“纪大夫说的不错,尸体腐烂数日后,确实会出现如?上状态。”
徐县令很满意,高高抬起?惊堂木:“如?此,此案已经明了,鲁时死于?意外,鲁九状告小燕与方?刻下毒谋财之事纯属诬告,小燕与方?刻无罪,当堂释放,鲁九诬告他人,其心可恶,罚钱两千文,杖三十——”
“鲁时的确是中毒而亡。”方?刻突然冒出一句,惊得?徐县令手里的惊堂木差点掉了。
所有人都傻了眼,齐刷刷瞪着堂上的瘦弱大夫。
方?刻挺直脊背,苍白阴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又强调了一遍,“是他们验错了!”
李仵作?大怒,指着方?刻的鼻子破口大骂:“放你?的猪狗屁!我做仵作?十年?,经手的尸体好?几百,从未出过错!”
方?刻:“你?一个酒鬼,懂个屁验尸。”
“我这仵作?可是经过三考四验,有府衙任命书的!你?、你?你?一个庸医,懂个屁验尸!”
“呵,鲁时的尸体也是大夫验的。”
“纪大夫医术高明,德高望重,河岳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这个庸医凭什么与纪大夫相?提并?论?!”
“就凭纪高阳是毒死鲁时的凶手!”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座大堂沸腾了。
“哎呦我的亲娘诶,这方?刻有病吧?人家纪大夫来作?证,帮他洗脱罪名,结果他倒好?,居然倒打一耙把?屎盆子扣到了纪大夫头上。”
“简直是莫名其妙!纪大夫和仵作?都说了,鲁时死于?意外,他非说鲁时死于?中毒,这安的是什么心啊?”
“他说李仵作?验错了我信,说纪大夫验错了打死我我也不信!”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方?氏医馆的生意那叫一个惨淡,听说饭都吃不上了,定是见纪大夫家生意好?眼红,所以才诬陷纪大夫!”
“听说这个方?刻治死过人,能有人去他家看病才见鬼了。”
“嘿,这种?人是不是就叫做见不得?别人家烟囱冒烟?”
“啧啧啧,无耻啊无耻!”
花一棠显然也没料到方?刻如?此行事,扇子遮着张大的嘴巴,眉毛都要飞到天上去,频频向林随安打眼色。
林随安表示:好?家伙,猛人啊!
纪高阳愕然:“方?刻,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诬陷于?我?!”
方?刻看着纪高阳,黑黝黝的眸子犹如?深渊,不见半点光,“就是你?!”
纪高阳抱拳:“县令大人明察,纪某冤枉!”
徐县令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狂拍惊堂木:“安静!安静!方?刻,你?莫要胡乱攀诬!小心我也判你?一个诬告之罪!”
“我有证据。”方?刻从袖口里抽出那十张检尸格目,“这些是近三个月被纪高阳毒杀的死者检尸格目。”
此言一出,纪高阳神色骤厉,瞪着方?刻的几乎喷出火来。
不良人将检尸格目呈给徐县令,徐县令翻看几张,额头冷汗森森,“这、这检尸格目不合规制啊,而且上面所说的死因,这个……那个……哎呦……李仵作?,你?快来瞧瞧。”
面色铁青的李仵作?上前翻了两三页,连声?冷笑,“这写的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简直不知所谓,上面口口声?声?这些死者死于?中毒,却?连是何种?毒物都无法确定,如?何令人信服?!”
“毒物就在?纪氏医馆中,”方?刻又道,“纪高阳在?后宅中种?植了许多药草,毒草便?混在?其中,只要将所有草药取样一一测检,再与鲁时的尸身对比,定能辨出毒物。”
哦豁!林随安明白了方?刻的用意。
他这是釜底抽薪之计,借官府的手搜查纪氏医馆,如?此便?能寻到他一直找不到的那种?毒。但他又是如?何确定那种?毒物是新鲜种?植,而不是什么药材、药粉或者萃取物之类,对了,他查过鲁时的药渣,应该是有所发现。
但是,真的有人会将毒草明目张胆种?在?家里吗?
“荒谬至极!”纪高阳抱拳,“回禀大人,我是大夫,家中存有药材数百种?,种?植药草几十种?,有的药草和药材确实含有毒性,但只要用法用量合理,便?是救命的良药,凡医者皆知此理,就算搜出有毒的药材亦属正常。我相?信方?大夫医馆之中也有!”
“将我家一起?搜了吧。”方?刻道,“一起?验。”
纪高阳顿被噎了脸红脖子粗。
徐县令袖子狂擦冷汗,向花一棠求救,“听闻花氏四郎对侦破疑案颇有心得?,依您所见,此案该如?何是好??”
花一棠摇着扇子,慢条斯理道:“都闹到这份上了,若是不验清楚,恐怕有损二位大夫的清誉。”
纪高阳气得?面色铁青,怒喝:“搜就搜,验就验,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方?刻“呵”了一声?。
徐县令只得?拍下惊堂木:“来人,去将纪氏医馆和方?氏医馆的药材、药草通通都搬过来!”
一众不良人领命,列队出发,即将出门之时,方?刻又提醒了一句:“拔药草的时候戴上手套,小心些。”
不良人有的神色不屑,有的嗤之以鼻,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林随安饶有兴致观察着方?刻,他还是那副石雕脸,仿佛连半分表情都懒得?施舍,可就凭他刚刚提醒的那一句,就表明他并?非铁石心肠之人——林随安不禁勾起?了嘴角:莫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傲娇?
“嗯咳咳咳!”花一棠摇着扇子溜达到方?刻身侧,压低声?音道,“喂,你?有几分把?握?若是玩脱了,怕是要挨板子的哦。”
方?刻斜了花一棠一眼,“关你?屁事。”
一句话把?花一棠气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小扇子摇得?险些冒火。
搬运药材需要不少些时间,徐县令下令中场休堂,本想邀请花一棠同去后衙饮茶,被花一棠无视了,只能自己灰溜溜走了。
围观百姓闲极无聊,又是一通“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的议论,一时也辩不出四五六。鲁九和小燕完全沦为了配角,鲁九眼珠子滴溜溜转,小燕眉头深锁,面色犹疑,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奇怪的是靳若,他一直盯着小燕,表情若有所思。
伊塔:“斤哥,你?在?看什么?”
靳若黑线:“我姓靳,不是斤!”
伊塔:“好?的,斤哥。”
靳若:“……”
林随安:“靳若你?小子不会真见色起?意了吧?”
靳若:“昨天我跟踪这小燕,她在?北岳坊内转了好?几个时辰,逢人便?问关于?鲁时家附近的消息,好?似在?调查什么?”
林随安:“难道她也在?查鲁时的死因?”
靳若皱眉,正要说什么,却?见花一棠晃了过来,问道,“之前查的事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