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若:“凑巧看到?。”
不良人:“……”
不良人脸色不咋好?看,他的目光在林随安和?靳若身上转了一圈,这二?人衣着虽然看起来朴素,但细细观察就?不难看出皆是上好?的料子,做工剪裁更是精细,且此二?人眸光凛然,气质非凡,只怕不是普通百姓。不良人在官场混了这么久,这点眼力还是有的,略一思索,便跳过二?人,开始问?小燕,“你呢?和?死者有什么关系?”
小燕抹去眼泪,吸了口气:“我和?时爷爷是朋友。”
“朋友?”
小燕点头:“时爷爷是手艺人,我想找他学?手艺,后来就?成了朋友。”
不良人皱眉,“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差不多七八天前,”小燕想了想道?,“是十月初五,我买了胡饼过来。时爷爷最喜欢吃胡饼了……”说到?这,眼圈一红,又落下泪来。
人群中的老人们纷纷道?:
“是啊,小燕常常来看老时,来的时候都带着胡饼。“
“那天的胡饼我也吃了,恁是香呢。”
“我记得那天是老时送小燕出的门。”
不良人还想问?什么,就?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子背个大木箱晃晃悠悠走了进?来,双眼迷离,酒气熏天,边走边道?,“尸体在哪?”
不良人脸黑了,忙把胖子推搡进?去,“里面里面里面!天还没黑,老李你怎么就?喝成了这样?”
“嘿嘿,喝了酒,才验得准嘞。”这位“老李”显然是个仵作?,一摇三摆晃进?了院子,院中一片叫骂声,想必是酒气和?尸臭混在一起味道?愈发恶心。
靳若满头黑线:“这仵作?能行吗?”
林随安:“……”
感觉不太行。
果然,过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院子里就?吵了起来。
“老李你验清楚了吗?”
“废、废废话?,我两?只眼睛看得真真儿的!就?是摔死的!”
“从哪看出来是摔死的?”
“他这么大年?纪了,腿脚肯定不利索,上楼梯的时候没踩稳,摔了,死了!”
“这他娘的哪有楼梯?!”
“诶?没有吗?我刚刚过来的时候明明被楼梯绊倒了。”
“你是喝高了,自己没站稳!”
“啊?那我再瞅瞅。”
院外众人:“……”
靳若:“咱们要不要帮忙?”
林随安:“你会?验尸?”
靳若头摇成了拨浪鼓。
突然,小燕狠狠一吸鼻子,扭头钻进?人群跑了,她的行动太突兀,待林随安反应过来的时候,靳若骂了声娘也追了出去。院子里又骂了起来,那位李仵作?又断出了死因,说是淹死的,所以尸体被泡涨了,不良人又骂了起来,说这鬼地方连个水缸都没有,怎么可能淹死。
林随安却听出了端倪,尸体胀大,腐臭难闻,八成是尸体已经成了“巨人观”。这可不太妙,死因估计更难判断了,难道?她要强行进?去看死者的眼睛,发动金手指——
就?在此时,林随安背后汗毛唰一下立了起来,只觉一股寒意直逼后脑,犹如千万针芒刺入。她倏然回头,目光飞速扫了一圈,定在街角处的歪脖馒头柳上。
树下站着一个人,一袭黑衫,前襟掖在腰带里,露出短了半截的裤子和?苍白的脚踝,没有风,枝叶静默地罩在他的头顶,遮住了脸和?上半身,此时已近黄昏,阳光的衍射将树叶涂上了惊悚的鲜红色,猛一看去,仿佛此人头顶栽着一朵血喷泉。
千净发出低鸣,仿佛和?什么东西在遥相?呼应,林随安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感受到?了,那是死亡的气息,和?她身体里的嗜血感觉如出一辙。
“看什么呢?”靳若的声音响在耳边,林随安一个激灵,猛地转头,靳若被她的目光吓得后退半步,还摆了个防守起手式。
林随安呼出一口气,再一转眼,树下的人不见了,仿佛刚刚那一幕只是幻觉。
“怎、怎么了?”靳若小心翼翼问?道?。
林随安摇头,这才看到?小燕也回来了,还拽了个中年?男人一起,那人也背着一个木箱,头戴幞头,粗布长衫,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小燕你这是干嘛,我还要去北三巷出诊呢——”他看到?鲁时门口的人群,一下愣住了,“这是怎么了?!”
小燕扭头朝着男人扑通跪下,连连磕头,“纪大夫,求求你,我不能让时爷爷死的不明不白!”
纪大夫大惊:“时老死了?不可能!我上次来复诊的时候,他的咳喘明明好?了许多!”
四周的老人们显然都认识这位纪大夫,纷纷行礼,此时方才有人露出了悲伤的表情,还有人抹起了眼泪,仿佛他们一直控制着情绪,此时看到?许久未见的亲人,突然就?绷不住了。
纪大夫眼眶红了,他年?纪大约四十上下,长得方脸浓眉,眉眼间有着医者独有的悲悯之色。
听到?了院外的声音,院内的不良人跑了出来,看到?纪大夫顿时大喜,“纪大夫你来的正?好?,老李又喝高了,您快进?来帮我们看看,若是没啥问?题,赶紧把人埋了入土为安啊。”
纪大夫重重叹气,随着不良人进?了院。
靳若放低声音,“是个出诊的大夫,小燕从的一户病人家?里硬拽出来的。”
林随安点了点头,不动声色观察着小燕。
燕站起身,伸着脖子看着院里,不停用手背抹着眼泪,只是眼泪越抹越多,瘦小的身体开始发抖,显然是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了神,逐渐感受到?了痛彻心扉的悲伤。
林随安有点看不下去了,移开了目光。
之前派出去的不良人带着那个远方侄儿鲁九回来了,远远站在一边,捏着鼻子,直到?不良人唤了三遍才不情不愿凑到?门口,却是一步也不肯走进?去。
不良人:“你叫鲁九?”
鲁九:“是。”
“鲁时是你叔父?”
“一表三千里,没什么交情。”
“我现在跟你说一下鲁时的死因。”
“不用了吧。”
“好?好?听着!”
“……是是是,您说。”
不良人抖出一张纸,“死者鲁时,年?七十三,性别男,死亡时间大约是八天前,死因是……纪大夫,死因是啥来着?”
纪大夫擦着手走出来,表情十分凝重:“时老常年?患有咳喘之症,病发时,剧烈咳嗽引发癫痫,胃食反流,呕吐物堵塞咽喉,呼吸憋窒,无法呼救,故而身亡。”
众人一片唏嘘。
靳若:“这死的也太憋屈了。”
林随安叹了口气。
小燕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埋头无声恸哭。
不良人:“尸体就?在里面,你要看看吗?”
鲁九满脸嫌弃:“不必了吧!”
“那行,在这儿画押。”不良人让鲁九在刚刚那张纸上按下指印,折了折揣进?怀里,“尸体是你埋啊,还是我们帮你埋啊?”
鲁九:“啊?我可不管!”
“你不管可就?埋乱葬岗了。”
“随便随便。”
不良人摊手,“辛苦费,一百文。”
鲁九大怒:“我没钱!”
“我有钱。”小燕挣扎着爬起身,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拎出来一吊钱,想了想,又道?,“我想好?好?安葬时爷爷——”
不良人:“小丫头,这点钱可不够买坟地棺材,至少要一贯钱。”
小燕攥着自己可怜巴巴的一吊钱,眼泪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我有——”靳若刚说了两?个字,就?被林随安扒拉到?了一边。
林随安从荷包里掏出一片金叶子,“好?坟地,好?棺材,立碑。”
鲁九嗖一下窜了过来,抢过金叶子连连鞠躬作?揖,“多谢这位大善人,放心,我身为叔父的侄子,定会?将叔父的身后事办得风风光光!不知这位大善人和?我叔父有何渊源,若是不嫌弃的话?,不若去家?里喝碗茶——”
林随安:“滚。”
鲁九:“是是是,滚了滚了!”
小燕万分感激,朝着林随安和?靳若深深鞠了一躬。
四个不良人抬着的尸体走了出来,果然不出林随安所料,尸体已经呈“腐败巨人观”的状态,两?张草席根本盖不住巨大的尸体,吊在外面的胳膊粗壮得几乎将衣衫绷裂,手背上布满了蛛网般的静脉,围观众人齐齐后退捂住口鼻,面色不忍,小燕想要上前又不敢,万分紧张的状态下只抚了下草席,草席滑开了,露出了鲁时肿胀的脸——皮肤污绿,颜面肿大,嘴唇外翻,一双凸起的眼球定定看了过来。
林随安脑皮一麻,眼前划过一道?白光,金手指画面再次出现:
泛光的小木匣,里面垫着棉布,棉布中央摆着一根珍珠簪。
靳若自告奋勇送小燕回家?,太敬业反而显得不正?常,八成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人家?小姑娘长得水灵,颠颠儿献殷勤去了。
花一棠一众还未别院,林随安闲极无聊,瘫在台阶上吹晚风,正?是烹饪晚饭的时间,空气里弥散着烧柴火的味道?,这个时代的空气污染并不亚于现代,一到?饭点,住宅区的浓烟遮天蔽日,十分呛人。
灰蒙蒙的天空搞得林随安的心情有些惆怅,她的金手指虽然看到?了线索,但并没有什么鸟用。第一,鲁时死了,死无对证,第二?,她并非官府中人,没有搜查鲁时家?的权限,自然也无法寻到?鲁时记忆中的首饰,第三,如果找花一棠帮忙……她要如何解释线索的来源……
就?如同听到?她心中所想一般,院门砰一声开了,花一棠步履如风走进?来,花瓣般的衣袂随着步伐翩翩飞舞,又飘飘落在了她身边,林随安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花一棠竟然和?她同一个姿势瘫在了台阶上,半截衣袂飘到?她的腿上,万分幽怨叹了口气,“真是见鬼了!”
林随安不动声色扫开花一棠的衣袂,“查到?了什么?”
花一棠:“袁家?是河岳城大户,袁家?五娘的首饰都是珍品,价值比那套珍珠首饰不遑多让,袁家?五娘言谈举止磊落,并无不妥,应该不是偷换首饰的人。”
“然后呢?”林随安直觉花一棠话?没说完。
“袁家?五娘说根本不认识陪她试戴首饰的老妇,只是凑巧在店门口遇到?,见那老妇颇为面善,心生好?感,多聊了两?句。”花一棠坐起身,瞪着一双眼珠子道?,“这便是最诡异的地方。”
林随安挑眉。
花一棠从袖口抽出一张纸递给林随安,纸上是一张老妇人脸画像,画功精巧,栩栩如生,容貌慈祥。
“这是我根据袁家?五娘的描述绘制的人像。”花一棠道?。
林随安有些惊讶:“好?画功。”
想不到?这纨绔还有点真本事。
花一棠得意摇了两?下扇子,又想起似乎不是得意的时候,清了清嗓子道?,“袁父看到?画像认出了人,是袁五娘的姨婆,早年?远嫁广都,袁五娘出生后不久袁母病逝,袁父续弦,两?家?姻亲越走越远,多年?没有往来,袁五娘从未见过这位姨婆。”
林随安:“说重点。”
“重点是——”花一棠深吸一口气,两?只眼珠子黑黝黝的,“这个姨婆两?年?前已经死了!”
林随安眉毛几乎要飞起来:这可有趣了。
花一棠说完打了个?哆嗦, 撸起?袖子给林随安看他?的?胳膊,“瞅瞅,我汗毛都竖起来了!你说是不是见鬼了!”
花一棠胳膊又白又嫩, 莫说汗毛,连个?毛孔都瞧不见, 也?不知用了什么美容圣品消去戒尺的?红印后, 愈发显得肤若凝脂,林随安的目光在其上流连忘返,眼瞅着那白?生生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噌一下收了回去。
“或许只是面容相似之人。”林随安收回目光道。
花一棠手忙脚乱拉好袖子,耳廓泛起?粉红。
林随安表情纹丝不动:“木夏和伊塔呢?”
花一棠摇扇子的?姿势略显僵硬,“木夏去查袁家?姨婆的?消息,花氏在广都也?算有几个?铺子, 联系一下应该不难查。伊塔去查其他?珍宝坊——”
“你怀疑其他?店里也?有赝品?”林随安问。
“再查查总是没错的?,”花一棠的?表情动作恢复了正?常,“你那边如何?”
“小?燕收工后去见一名叫鲁时的?老手艺人,但是——”林随安皱眉, “鲁时死了。”
花一棠的?扇子停住了。
林随安垂着眼皮挠了挠额头,她现在着实?有些?为难,金手指显示鲁时的?死和可能和赝品有关系, 是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但若想调查这条线, 她就?要?告诉花一棠继续调查的?理由——她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和以?前一样,随便寻个?理由忽悠他?, 另一个?就?是实?话?实?话?,告诉花一棠她有金手指。
若是以?前, 她定会毫不犹豫选择隐瞒,但现在,她却有些?犹豫。
【谁都不能相信,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理智的?声音尖锐地提醒着她,可心底又升起?了另一个?声音: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相信你。】
这是之前花一棠在牢房里说的?话?,林随安现在都清楚地记得他?当时的?眸光,清澈、坚定、真诚,尤其配上那张漂亮的?脸,太有蛊惑性了。
可是,她敢信他?吗?
这种匪夷所思的?能力?,若真说出来,花一棠会如何看待她?
以?为她疯了?傻了?精神病了?还是将她视为妖孽,避而远之?报官抓之?雇人砍之?
又或是——真的?信她、帮她,与她并肩而行?
她敢赌吗?
理智的?声音和心里的?声音此起?彼伏,彼此纠缠,无法分辨那一方?的?声音更大,最终混成了一团刺耳的?噪音。林随安的?心跳乱了——果然,她还是不敢赌。
“花一棠,我——”林随安抬眼,待看清花一棠的?造型,不由一怔,“你干嘛?!”
花一棠缩着肩膀,勾着脖子,指甲有一下没一下扣着扇柄,看起?来像个?背着十万斤委屈的?小?动物。
“对不起?……其实?……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
林随安:“……”
林随安:“哈?!”
“此事乃是我花氏绝密,万不可与外人道也?,但——”花一棠猛地抬头,神色凝重道,“我既已决定与你搭档,自当赤诚以?待!”
花一棠说的?如此郑重其事,林随安也?不由紧张起?来,无数脑洞如雨后的?松茸噗噗噗冒了出来:
难道这家?伙也?是穿越的??重生的??有前世记忆?也?有不为人知的?金手指?
但花一棠的?下句话?立刻掀翻了林随安的?脑洞。
“我出生时,有高僧为我批命,说我命犯孤煞,一生劫祸百千。阿爷阿娘吓坏了,花重金为我改命,但高僧说即便穷尽他?一生修为,也?只能保我五载平安,此后命运如何,他?也?无法预见,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林随安:“呃……你们不会是遇到骗子了吧?”
花一棠摇头:“五岁后,我便常常遭遇离奇命案,说句不好听的?……”说到这,好似与那高僧有什么深仇大恨般,咬牙切齿道,“走哪哪死人!”
林随安:“……”
“我之前并非自愿帮穆忠侦破案件,而是那些?案件总是莫名其妙找上我,我逼不得已罢了。”花一棠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我实?在难以?启齿,其实?你遇到的?这些?命案,大约都是被我连累的?。”
话?题走向莫名有些?晦暗,林随安犹豫着伸出手,想拍拍花一棠的?肩膀以?示安慰,“……也?不能这么说……”
岂料下一瞬,花一棠突然腾一下坐直,眸光大亮道,“但我偏不信这个?邪!说我命犯孤煞,我偏要?做个?朋友遍天下的?纨绔,说我劫祸百千,我偏要?把这些?狗屎灾祸全部踢翻,若我一生必与离奇命案相伴,我偏要?查明所有真相!”
一番话?说得震耳发聩,慷慨激昂。
林随安万分错愕,呆愣半晌,噗一下笑出了声,越笑声越大,笑得捧腹飙泪,狂拍大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花一棠似是被林随安的?笑声惊到了,表情比林随安还错愕。
林随安笑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缓过气来,抹了把脸道,“花一棠,谢谢。”
“诶?”花一棠疑惑的?神色情真意切,但林随安就?是能从这张完美的?表情中发现了一丝的?慌张和羞涩。
这家?伙不愧是货真价实?的?主角光环和侦探体质双BUFF——果然聪慧绝伦,心思细腻——他?定是在白?牲案时就?已经发现了她的?异常,却从未追问,今日见她再三犹豫,依然不点破,反倒破釜沉舟将自己天煞孤星的?命格说了出来。
林随安听明白?了他?想说的?话?:
无论你说的?事多么匪夷所思,我都信你。
因为,我也?一样。
这世间,唯有我,定会信你。
她的?金手指不吉利又如何?
他?走哪哪死人的?体质岂不是更离谱?
但那又如何?
千百劫难,有何可惧?
命犯孤煞,放他?的?狗屁。
人生在世,何人不是历劫求生。纵使千灾万祸,无非就?是八个?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林随安只觉胸口好似散去了浓郁的?雾霾,整颗心房都敞亮了不少,勾起?嘴角,“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没告诉你。”
花一棠往前凑了凑,抿紧嘴唇,满脸期待。
“我能透过死者?的?眼睛看到他?们生前一小?段记忆。”
花一棠眼睛绷得溜圆,下巴掉了,手里的?扇子也?掉了,连衣角都风干了。
林随安笑眯眯瞅着他?,完全不着急,等着他?慢慢理解消化。
半晌,花一棠合上了下巴,捡起?了扇子,绽出明媚灿烂的?笑脸:“愿闻其详。”
“古人诚不欺我,世界之广阔,宇宙之神奇,以?我等凡人之力?实?难窥破,真是奇哉,妙哉。”听完林随安关于金手指的?描述,花一棠好似打通了任督二脉,连话?尾的?拖音都美滋滋的?,“你我二人能有此等因缘际会,实?属难得呀!”
林随安哼了一声:“的?确,俩倒霉蛋,谁也?甭嫌弃谁。”
花一棠摇扇傻乐了一会儿,又肃下神色道,“将你看到首饰的?样式细细说与我听听。”
这可太为难林随安了,金手指看到的?记忆最多几秒钟,在加上死者?的?回忆滤镜,多少都会有点失真,更重要?的?是,林随安对这个?时代的?首饰一窍不通,比比划划描述了半天,别?说花一棠,连她自己都绕晕了。
花一棠想了想,取来笔墨纸砚飞快画出一根簪子,“这是珍宝坊里的?赝品,你仔细看看,与你看到的?可相同?”
林随安盯了半晌,皱眉,“有些?相似,但……又好像不太一样,最好能再看看实?物。”
距离宵禁还有些?时间,二人马不停蹄去了珍宝坊,店已经关了,花一棠随手摘下簪子在门锁上捣鼓了几下,轻轻松松开了门,反手插回簪子,旁若无人走了进去。
林随安:“……”
她现在严重怀疑内贼就?是这货!
注意到林随安盯贼的?眼神,花一棠忙解释道,“花氏旗下所有铺子的?锁头都是着人特别?特制的?,我从小?玩到大,所以?才能随意开启,若是别?家?制的?锁,我还真打不开……”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这事儿除了木夏只有你知道,千万别?告诉我大哥,否则他?定会将花氏店铺的?锁全换了,太费钱了,不值当。”
林随安:呵呵。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花一棠取来赝品送到林随安手里,林随安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根据回忆道,“珍珠要?小?一点,位置偏一点,花纹没有这么复杂,簪子似乎也?更细一些?……”
林随安边说花一棠边画,修修改改,足足用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绘制出了一张草图。
林随安仔细瞅了瞅,“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花一棠脸有点黑:“这两根簪子的?样式完全不同,你从哪看出来相似的??”
林随安:“都是簪子,上面都有珍珠。”
“……”
林随安有些?尴尬:“我没戴过首饰,看不出细节差别?。”
林随安的?意思是她没戴过这个?时代的?首饰,自然没什么研究,但不知道花一棠又误会了什么,微蹙眉头瞅着林随安半晌,眼底隐隐泛起?红光,又飞快移开了目光,哼哼哈哈憋了半天,冒出一句:
“鲁时的?尸身在何处?”
“应该是被鲁九领走了,”林随安道,“你怀疑鲁时的?死因?”
“若他?和赝品案有关,那死的?时机可太蹊跷了。我要?再验一遍他?的?尸体。”
这次林随安真惊了,“你还会验尸?!”
小?看这纨绔了,居然连这么偏门的?学科都有涉猎?
“我不会,但只需给县衙的?仵作一点好处,他?自然会帮忙。”花一棠自信满满道。
“呃……”林随安挠了挠脑门,“我忘了跟你说,这县衙的?仵作是个?酒鬼,而且似乎根本不会验尸。”
“……”
俩倒霉蛋大眼瞪小?眼半晌,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了这个?十分迫切的?专业技术性问题:他?们不会验尸。
花一棠:“之前鲁时的?死因是谁验出来的??”
林随安:“是个?姓纪的?大夫。”
“继续找他?帮忙吧。”
“……”
林随安觉得不靠谱,这河岳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十三个?里坊十万人口,大夫少说也?有好几百,她连那位纪大夫的?全名都不知道,上哪找去?
每到这种时刻她就?万分怀念现代的?通讯工具,只需要?给靳若打个?电话?,让他?问问小?燕纪大夫的?住址……
“问到了,纪大夫住在七河坊五石街,纪氏医馆。”花一棠转身招呼林随安,身侧还站着一名喜笑颜开的?路人。
林随安:“……”
什么情况?他?们出了珍宝坊才拐了个?弯,花一棠居然已经问到了地址,难道花氏有和净门不相上下的?消息渠道……才怪!
林随安看到了路人手里的?金叶子,果然又是花氏家?传的?“钞能力?”,路人乐得脸上的?褶子能夹死苍蝇,“这位郎君,我顺路,正?好带你们过去。”
败家?的?纨绔!
林随安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听着花一棠和路人聊了一路。不得不说,花一棠的?聊天技巧着实?厉害,总能在话?题即将终结时来两句“还有这种事?”、“哦?”、“我长这么大真没听说过!”、“原来如此!”,活脱脱一个?捧哏,“捧”得这位路人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郎君您是外地的?不知道,北岳坊那个?鬼地方?,风水不好,病气太重,住在里面的?老人皆是活一日算一日,没什么盼头,更没什么钱,就?算病了也?只能挨着,说白?了就?是等死。”
“城里的?大夫都嫌贫爱富,不愿意去那,只有纪大夫愿意去。不仅为坊里的?老人免费义诊,为他?们垫付药钱,医术还高明,治好了好多人。要?我说,这般的?善举,就?算修祠堂也?不为过。”
“那些?庸医非说纪大夫是什么沽名钓誉,纯属放屁,有本事他?们也?去免费义诊啊。切,连一文钱的?忙都不肯帮,有什么脸说人家?纪大夫。嘿,别?看咱这河岳城地方?不大,俗话?说的?好,池浅王八多,庙小?妖风大,不着调的?庸医可多了,尤其是中岳坊那个?姓方?的?,听说治死了好几个?人,赔钱赔得裤子都当了——噫,不说他?,恁是晦气。”
“纪大夫不图钱,不图名,听说为了帮那些?老人垫付药费,还经常偷偷卖媳妇的?嫁妆,他?家?娘子也?是个?贤惠的?,要?是我家?那恶婆娘,只怕要?把房顶掀了去呢!”
当路人开始抱怨自家?老婆烧饭有多难吃的?时候,纪氏医馆终于到了。的?确就?如传言一般,门面不大,牌匾无任何花哨装饰,牌幡也?不知多久没洗了,在黄昏的?晕光里显得灰扑扑的?。铺子里倒颇为整洁,左侧一墙药柜,红笔标注各类中药名,右侧放着蒲垫,大约是病患等候区,正?前方?是一方?医案,摆着手枕,文房四宝,案后靠着一扇素面屏风,后面隐隐透出光来,应该是直通后宅。
林随安正?在奇怪为何纪大夫没在坐诊,突然,屏风后传来了娇媚的?女?声。
“纪大夫,你让奴家?等了这么久,奴家?很是心焦啊~”
屏风后光影闪动,映出一道窈窕身姿,腰细腿长,摇曳生姿。
紧接着,林随安听到了纪大夫的?声音,呼吸有些?急促,似是在压抑着什么:“尤九娘,真急不得。”
“还要?多久,奴家?等不及了~”
“快了快了——”
“咚”一声巨响,好似什么东西被撞翻了,尤九娘叫了一声倒在了地上,又发出一连串尖叫,衣袂翻舞如浪。
花一棠的?扇子“啪!”一声摔在了地上,整个?人仿佛被炮仗炸过一般,从头红到脚,慌忙去拽林随安,“咱们还是改日——”
他?连林随安的?衣角都没碰到,林随安仿佛离弦的?箭嗖一下冲了过去。
林随安太激动了:果然, 这种情?节才是成年人该看的东西嘛!
她足尖一点,身形一闪,就到了屏风之后, 一对儿眼珠子锃光瓦亮——亮——亮……然后,熄灭了。
屏风后的?确躺着一个女子, 一袭红裙, 美貌娇媚,但并非是做什么不可言说之事,只?是单纯的?摔到了,一只?黑耳白毛的?胖兔子在她身上跳来跳去,吓得她惊叫连连。纪大夫手忙脚乱抓着兔子,身后还跟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大约三四岁, 嘴里“兔兔、兔兔”地叫着。
林随安:我那啥都脱了,就这???
“嗯咳咳咳咳!”身后的?花一棠好似嗓子里钻了兔子毛,咳得肺都?要出?来。
纪大夫抹了把汗,“这位娘子……是来看病的??抱歉, 请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