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这?不是五河坊四歌家的尤九娘吗?怎么着,伺候达官贵人还不够,如今还想?来尝尝花氏的甜头?”
“平日里四歌家的妓人都是藏头露尾的,神秘的紧,如今这?一瞧,还真?是腰细如柳,着实令老子我心痒的紧啊!”
“尤九娘在这?儿晒了大半天了,累不累啊,要?不来爷们怀里躺一躺,歇一歇,我保证把娘子伺候地舒舒服服的。”
四周百姓敢怒而不敢言,显然这?些泼皮是城里的资深老鼠屎,倒是红裙妓人很是彪悍,唰一下掀起幂篱娇声怒斥道,“滚!老娘今日休沐,不伺候!”
幂篱下的脸面若红桃,娇嫩美艳,林随安看着眼熟,略一回想?,哎呦喂,熟人,正是纪氏医馆遇到的那?位娇滴滴的小娘子,还送了她一张花签来着。
尤九娘一露脸,几个泼皮更激动了,刺青泼皮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舔着脸凑过去,“我自己来,你躺着就行,累不着!”
泼皮小弟大声起哄,尤九娘翻了个优美白眼,扫了刺青泼皮下半身一眼,嫌弃道,“就你这?样的,只?怕都完事?儿老娘还没感觉呢!”
“噗!”也不知道是谁喷了,很快,四周响起了闷闷的笑声。
刺青泼皮恼羞成?怒,“兄弟们,将这?两个都给我抗走,老子今日要?好好过个瘾!”
两个泼皮小弟有?些犹豫:“这?、这?这?这?不好吧。”
“四歌家的妓人诶,老贵了!”
“一个咱们都付不起钱,更何况两个?”
四周笑声更大了。
刺青泼皮:“付、付付什么钱?!老子睡|女人从来不花钱!”
泼皮小弟苦口?婆心:
“大哥还让咱们去收债呢,别耽误正事?啊!”
“当街强抢良家女子要?杖杀的!”
“狗屁良家女,她们是妓人!知道什么是妓人吗?千人睡万人陪的——”
“啪!”一记响亮耳光扇得刺青泼皮一个趔趄,尤九娘美瞳冒火,冷笑道,“老娘就算睡一万个男人也轮不到你!别人胯||下好歹还有?三两肉,你算上肚皮上的肥肉和脑壳里的脑花,能凑出一两吗?”
哄笑声顿时响彻整条街。
蚯蚓泼皮气得脸色青红相间,额爆青筋,不由分说挥出一拳朝着尤九娘的脸狠狠砸了过去,泼皮小弟尖叫“打伤了赔不起啊!”,围观百姓骇色惊呼,眼睁睁看着那?斗大的拳头“咚”一声……一声被一只?手轻飘飘握住了。
一片死寂。
所有?人目瞪口?呆看着挡在尤九娘面前的人,是个年轻的小娘子,身着劲装,长眉凤目,握着刺青泼皮拳头的姿势轻松得好似握着一坨面团,相比之下,刺青泼皮面色铁青,双腿抖若筛糠,显然根本受不住这?小娘子的力气。
“这?位——”林随安有?些纠结刺青泼皮的称呼,按照这?个时代的习俗,男性?基本统称什么什么“兄”,但直接叫“流氓兄”似乎有?些不雅,林随安眼睛在他胳膊上的刺青转了一圈,选了个名号,“这?位——蚯蚓兄,您这?是性?|骚|扰啊。”
“我不姓骚——”蚯蚓兄才说了四个字,就听手臂咔嚓一声,嗷一嗓子倒在了地上,胳膊歪成?了奇怪的角度,竟是被硬生生折断了。
林随安笑眯眯道,“你这?嘴里也不太不干净,要?不我再帮你洗洗舌头?”
蚯蚓兄面色青白,冷汗淋漓,疼得差点背过气去,嘴上居然还不饶人,“你算什么东西,你可知道我是谁——”后?半句没说出来,两个小弟一个捂住了他的嘴,一个拼命把他往后?拖。
“亲娘诶!她是花氏的林随安!”
“一百个你都不够她砍的!”
刺青泼皮双眼暴突,双脚疯狂乱踹,被两个小弟拼命拖离了现场。
四周百姓齐齐鼓掌欢呼。
“多谢林小娘子解围,”尤九娘盈盈下拜,突然身形一歪,好似没骨头般倒向了林随安,“哎呦,我胆子小,最?受不得惊吓,腿软了——”
这?一倒,端是个万种风情,千种妩媚,林随安不敢不扶,环臂揽住尤九娘纤细腰身,尤九娘滴溜溜转了个圈,顺势摆了个下腰翘腿的姿势,幂篱白纱飞起来一角,又飘飘落下。
林随安瞳孔剧烈一缩。
尤九娘发髻上有?三根珍珠簪,这?一次她看得很清楚,其中一支和金手指看到的簪子一模一样。
好家伙,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却在灯火阑珊处!
林随安挑眉一笑,勾住尤九娘腿弯起了个标准公主抱,“尤九娘辛苦了,不若随我去那?边好好歇歇?”
尤九娘俏脸绯红,“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我今日还带了一位妹妹,这?般扔下她不好吧~”
林随安:“无妨,一起啊。”
众人起哄声中,冒出了一道不和谐的倒吸凉气。
林随安诧异回头,看到几步之外的扬都第一纨绔全身僵硬,面色发黑,额头发绿,金贵的扇子掉到了地上,摔得灰头土脸。
第57章
林随安坐在胡床上, 左拥右抱——咳,不对,是请两名娇滴滴的美人分坐左右, 花一棠坐在下首位,扇子都要摇出火星子了, 漂亮的眼睛里溢满了水汪汪的幽怨和控诉。
小燕端上茶水, 花一棠抢过一碗一饮而尽,脸更绿了。
八成是伊塔煮的茶。
林随安憋笑,清了清嗓子道,“二?位娘子,棚下凉爽,二?位歇歇脚,用些茶水, 若是不急的话?,与我聊聊天可好。”
“林娘子的事迹在扬都流传甚广,能与?林娘子一叙,奴家可?是求之不得呢。”尤九娘娇笑连连, 与?蓝裙女子一同取下了幂篱。
蓝裙女子皮肤白?皙,杏眼薄唇,十来岁的少女模样, 五官虽秀丽,但在尤九娘明艳五官的衬托下就?有些寡淡了, 似乎有些害羞,一直低着?头。林随安随意看了一眼,便?将目光聚到了尤九娘身上。
尤九娘今日梳的是最流行的球形髻, 又称花苞髻,特点就?是干净利落, 最能凸显女子姣|好优美的脖颈弧线,发髻上三支珍珠簪,两支华丽,一支精巧。
花一棠的眸光在珍珠簪上一顿,发绿的脸终于恢复了正常,不动声色看向林随安,林随安微微颔首。
尤九娘七窍心肝,自然看到了林随安和花一棠的对视,笑容愈发魅惑,摘下簪子在手?中把玩,“听闻四郎为了博红颜一笑,重?金求取珍珠首饰,不知我这几支珍珠簪能否入得了林娘子的眼啊?”
林随安点头:“可?否给我仔细瞧瞧?”
“这三支珍珠簪乃是我心爱之物,若没有二?十倍价钱我可?是不卖的。”尤九娘朝林随安抛了个媚眼。
“我出五十倍。”花一棠掏出满满一荷包金叶子抛了过去,尤九娘被从天而降的巨款砸得表情管理都失控了,两只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幸亏还算有几分?名妓的风骨,瞬间恢复正常,忙将手?里的簪子塞给了林随安,“成交!”
林随安终于见到了金手?指回忆中的簪子实物,花一棠的画功神乎其技,大小花纹几乎与?实物一模一样。
这是一根银簪,盛在掌中颇有重?量,用料很足,根据花一棠的说法,式样是十几年前的老款式,但做工颇为精细,尤其是簪子上的珍珠,虽然明显有瑕疵,但与?花纹嵌合完美,宛若一体,看得出鲁时花了不少时间和心思。
林随安不禁有些好奇,他到底为何要做这根簪子?
“尤九娘,这根簪子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花一棠指着?鲁时的簪子问。
尤九娘眼珠子都要掉到金叶子荷包里,听到问话?,不禁一愣,想了半天,表情有些不确定,“这根簪子啊,好像是——”正说着?,坐在她?对面的蓝裙少女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到她?跟前,拽了拽她?的袖子,低声说了句什么。
尤九娘的笑脸有些挂不住了,“这不好吧?”
蓝裙少女又拽了拽。
尤九娘尴尬,“我这妹子也有东西想卖给四郎,不知——”
“无妨。”花一棠招呼小燕过来,“带这位小娘子过去,无论什么首饰,皆付十五倍价。”
小燕吸了口凉气,领着?蓝裙女子去插队,两位掌柜听到价格,脸又黑了一层。
尤九娘盈盈施礼,“多?谢林娘子,多?谢四郎,我这……着?实有些过意不去了。”
林随安:“尤九娘不必在意,还请仔细想想此?簪的来历。”
尤九娘挽起耳边碎发,“我的首饰着?实多?了些,这支珍珠簪子太素了,平日里我根本想不起来戴,若非是今日珍宝轩的告示,我也不会?翻出来——”突然,她?猛地抬眼,“我想起来了,这根簪子是我买的,是纪大夫卖给我的,说是他妻子的嫁妆。”
林随安和花一棠面色微变,异口同声:
“七河坊纪氏医馆的纪大夫?!”
“纪高阳?!”
“就?是他,”尤九娘点头道,“我常去纪氏医馆买葡萄泪,一来二?去就?熟了嘛,其实这簪子样式老旧,珍珠也不够圆不够大,但纪大夫家里不宽裕,我就?想着?能帮一把是帮一把——”
“猪人?!”摊位前的伊塔突然大叫,嘴里叽里呱啦喊出一长串不知所云的外语,他双手?紧紧握着?那个蓝裙少女的手?腕,急得两只眼睛都变成了深蓝色,蓝裙少女吓得够呛,拼命往后缩,呜呜呜哭了起来,靳若噼里啪啦拍着?伊塔的手?背,“哎呦你小子发什么疯,喜欢人?家姑娘好好说啊,急什么?!”
木夏急得满头大汗,“伊塔你说的是哪国话?啊?!别把好几国语言混在一起说啊!”
伊塔:“猪人?!猪人?!%%¥¥#¥%%!”
林随安给花一棠打了眼色,让他盯紧尤九娘,快步走了过去。
伊塔的手?背被靳若打得通红,依然不肯放开蓝裙少女的手?腕,少女的手?被宽大的袖子遮住,能看出拳头紧紧握着?,拼命挣扎,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伊塔见到林随安顿时大喜,用力将蓝裙少女的手?腕扯过来,“猪人?!手?!手?!”
“我不卖了!不卖了!放手?!我害怕!”蓝裙少女大叫。
四周百姓指指点点,看着?伊塔的眼神颇为不屑。
“光天化日之下,真是是有伤风化。”
“那小娘子哭得多?可?怜啊。”
“果然是蛮夷之人?,不懂礼数。”
“这和刚刚那几个泼皮有何区别?”
林随安皱眉眯眼,目光在少女的袖口转了一圈,倏然出手?,一把擒住了蓝裙少女的手?腕,众人?顿时傻眼,就?见林随安轻轻一扭,少女的拳头不受控制张开,吧嗒掉出了一枚珍珠。。
“珍宝轩的蜘蛛!”伊塔大喊,“牙品,真品,是这个!”
木夏的翻译系统终于正常启动,“是珍宝轩的珍珠,不是赝品,是丢失的真品上的珍珠!”
两名掌柜脸色大变,靳若立即上前,细细打量着?蓝裙少女的身形。
林随安:“这位小娘子,你这珍珠是从哪儿得来的?”
蓝裙少女哭哭啼啼,“是别人?送的,嘤嘤嘤……”
“何人?送的?是男是女?年纪多?大?何时送的?姓甚名谁?”
“好疼,嘤嘤嘤……放手?……嘤嘤嘤……”
少女哭得伤心,可?惜林随安充耳不闻,反倒手?指微微用力,缓缓拉高蓝裙少女的手?腕,她?宽大的袖子滑下了手?肘,露出白?皙的小臂和修长的手?指,臂骨粗状,手?背青筋清晰可?见,分?明是男人?的手?臂。
林随安笑了:“看来小娘子喜欢健身啊。”
蓝裙少女猝然抬眼,挂满泪水的脸上异常地突兀跳出一抹狡笑,手?腕一扭,竟好似鳝鱼般嗖一下从林随安的掌心滑了出去,林随安大惊,探手?再抓,可?这一脱手?,哪里还擒的住,就?见那蓝裙子整个人?倏地往后一缩,足尖哒哒哒轻盈点地,踏步方位也不知用的什么章法,身形竟是快出了残影,眨眼间就?到了二?十步外,腰肢一扭,拔足狂奔,逃之夭夭。
这般身法和速度,林随安只在武侠电影里见过,顿时精神大震——好家伙,穿越了这么久,总算见到传说中的轻功了——林随安脚掌蹬地,身如羽箭飞出,箭靶就?是“蓝裙少女”,势在必得——得……得个屁啦!
蓝裙子此?时的背影已?经完全称不上“少女”了,也不知是不是林随安眼花,随着?他越跑越快,身体骨骼好似变大了,上半身的半袖被撑得紧绷,但见他跃步疾奔,双臂快摆,姿势和百米跨栏的奥运选手?颇有几分?神似,速度更是毫不含糊,尤其是此?时街上排队聚集的百姓甚多?,以人?流为天然屏障,转、绕、跨、跳、钻,时不时来个漂亮的腾空跃翻,逃跑路线那叫一个丝滑,甚至人?都跑过去了,四周的人?还未反应过来。
相比之下林随安虽然战斗力惊人?,但都是直来直去的砍杀功夫,显然没有在闹市区追人?的经验,速度刚提上去,险些撞到大肚子的孕妇,紧急减速、转弯、再提速,艾玛,有个流鼻涕的熊孩子,足底刹车,踉跄绕过小娃的鼻涕泡,哦嚯嚯,左边来了个板车,右边冒出个老头,仓皇后退,小腿肚子险些转了筋——一路跌宕起伏横冲直撞,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叫骂不绝于耳。
前面那小子是故意的,专门挑老弱妇幼做挡箭牌,林随安恨得牙根直痒痒,眼瞅着?那钻入人?群的蓝色裙摆仿佛金鱼尾,示威似的飘来飘去,看得见,摸不着?,我气死你。
有几分?本事啊!
林随安眯眼,旁移两步,足踏墙面,千净刀鞘咔一声插入墙面,借力向上一攀,跃上屋顶,这下好了,上面没人?,视线开阔,虽然建筑物高低参差不齐,瓦片有些滑,但对于林随安来说不过小问题,每次落地时只需用鞋底碾碎瓦片,自然就?不滑了,遇高就?攀,遇低就?跃,还能抄近路,畅通无阻追了三条街,探头一看,蓝裙子就?在下面,正好还是一条人?烟稀小的小巷,林随安大喜,一跃而下轮起千净就?砸了下去。
这一砸带着?千钧之力,撕空裂日,蓝裙子抬眼一瞧,骇然变色,足尖哒哒哒哒哒连点五下,裙摆瞬间晃出了五道残影,颇为鬼祟惑人?,可?惜林随安根本没鸟他,管你是百鬼夜行还是魑魅魍魉,皆是一招定乾坤——千净重?鞘携风带煞轰了过去,五道残影全被轰了正着?,在半空合成一道抛物线“咚——嗖——吧唧”摔到了地上,裙子破成了烂抹布,人?摊成了一张饼。
林随安大喜,扛着?千净上前,揪住蓝裙子的脖领子将他从地上揭了起来,岂料就?在此?时,他的身体呲溜往下一滑,整个人?犹如蛇蜕皮般从衣服里脱了出去,林随安手?里只剩下条破裙子和一头假发。
喔嚯嚯嚯嚯?!
林随安大为震撼,一晃神的功夫,就?见一条人?影沿着?墙根溜出了街口,她?连衣裙和假发都顾不得扔,疾步追出,然后,傻眼了。
这条巷子正连着?青越河的市集,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人?影钻进去犹如鲫鱼入大河、蝌蚪进泥塘,消失了。
“这家伙到底是人?是鬼啊?”林随安哭笑不得,“怎么还能蜕皮?莫非是画皮的妖怪?”
“咳咳咳,这世间哪……有鬼,咳咳咳……只有……人?装鬼,咳咳咳——”靳若气喘吁吁奔至林随安身边,弓腰双手?扶膝,满头大汗。
林随安嫌弃:“怎么才来?”
靳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一个字喘半天,“你们?……简直……不是人?……”
“……”
“跟……咳……跟我走……”
林随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跟着?靳若进了市集。
此?时已?过酉正,青越河的市集即将休市,小摊贩趁着?最后的时间打折售卖今日的存货,吆喝得一个比一个起劲儿,行人?步履匆匆不为所动,偶尔有几个停留的捡个漏,靳若一路走过去,目光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反而一直盯着?地面,神情专注,仿佛地上随时随地能开出花来。
林随安明白?了。靳若正在追踪蓝裙子留下的踪迹。
但是,街上的足迹这么乱,能寻到吗?
正想着?,就?见靳若脚步一顿,蹲下身,盯着?地面上乱七八糟的脚印片刻,站起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目光旁移,林随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有个面皮黝黑的菜农蹲在河边,前面摆着?几个空竹筐,最边上的筐里躺着?半筐烂白?菜,菜农有一搭没一搭抽着?水烟,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妇蹲在筐边挑挑拣拣。
菜农:“行了行了,别挑了,都挑烂了。”
老妇低着?头,根本不听,继续执拗挑菜。
靳若长吁一口气,径直走到老妇身边蹲下,也挑起了菜叶。
老妇人??有意思了。
林随安想起了珍宝轩的赝品,还想起了袁家五娘那个已?经去世的姨婆——她?蹲到了老妇另一侧。
靳若:“想不到今日能见到江湖失传已?久的缩骨功和莲花步,真是大开眼界。”
林随安:喔嚯!
老妇垂着?脑袋,不理靳若。
靳若:“缩骨千人?面,莲开万人?影,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天下第一盗云中月的看家本事。”
老妇:“……”
“云中月三十年前金盆洗手?,算算年纪,他老人?家应该快九十了吧。”
老妇终于抬头了:“啊?”
靳若挑眉:“想当初,云中月孤身一人?,盗尽天下至宝,踏月入宫城,踩云戏禁军,是何等的传奇潇洒,未曾想他的传人?竟沦落至此?,连偷两支簪子都要缩头畏尾,还被人?满街追着?打,啧啧,真是黄鼠狼生耗子,一代不如一代啊!”
老妇:“你说什么?老婆子耳背——听不见——”
菜农受不了了,“你们?到底买不买?不买赶紧走!”
“大哥,”林随安掏出一吊钱,“我全要了。”
菜农大喜:“哎呦,这位小娘子真是豪爽,来,连筐一起卖你了!”说着?,探手?取钱,说时迟那时快,林随安和靳若出手?如电,一边一个攥住了菜农的两只手?腕,同时将老妇挡在了身后。
林随安乐呵:“水烟可?遮不住你身上的血腥味儿,腿断了吧?”
靳若呲牙:“缩骨功可?改换身形却不能改变体重?,莲花步走路没有后脚跟,更别说你还跛着?一只脚。”
菜农怔了一下,渐渐的,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他的眼瞳黑白?分?明,灵动狡黠,白?花花的牙齿闪亮如贝壳,“千净之主,净门门主,久仰久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说是不是啊,阿婆?”
林随安暗呼不妙,只觉身后劲风四起,杀气四溢,不禁大惊失色,一把推开靳若,自己就?地一滚,十几枚铁棘携风刺入地面寸余,距离二?人?被扎成刺猬只差毫厘。
林随安和靳若滚得灰头土脸,待爬起身一看,菜农和老妇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地的烂菜叶,造型怎么看怎么像一张吐舌头的鬼脸。
林随安:“……”
大爷的!
靳若目光在四周急急一扫,面色微沉,拔出地面的铁棘看了看,双眼眯成了细细的一条缝,他深深吸气,嘬起嘴唇吹了声嘹亮悠远的口哨,林随安只觉无数锐利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但她?转目四顾,却寻不到任何异常。街道如常,行人?如常,甚至连河边槐树上鸟叫的声音都没变化。
靳若咬牙切齿道:“云中月重?出江湖,净门弟子凡得此?人?消息者?,必尽速报之。”
隐藏在暗处的视线毫无变化,风拂河面,水光粼粼。
靳若胳膊肘撞了林随安一下,林随安心领神会?,高擎千净:“千净在此?,净门弟子听命!”
风拂槐叶,沙沙作响,依然没有回应。
林随安有些尴尬:“……貌似没人?理我们?……”
靳若的脸黑成了铁锅底,唰掏出一片金叶子,“云中月的消息,一条一片金叶子!”
风骤然变大了,河水潺潺,叶声如雨,无数细小的声音汇入水声、融入风声,细密轻柔如同耳语潺潺:
【万水千山总是情——】
那些声音仿佛幻化成了一颗又一颗的眼珠子,漂浮在林随安四周,围着?她?、审视她?,激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靳若食指和拇指捻着?金叶子,笑了,“拈花一笑净凡尘。”
这句话?就?如同一个信号,密密麻麻的视线如潮水褪去,风停寂静,一切恢复如常。
林随安搓了搓胳膊,“谁付钱?”
“这可?是替花氏擒贼,自然是姓花的掏钱。”靳若哼了一声,“六麻子,出来吧。”
桥洞下探出一个脑袋,正是那个卖馎饦的麻子脸摊主,他垫着?脚一路小跑到二?人?面前,分?别行礼,“见过少门主,见过林娘子。”
靳若:“看到了什么?”
六麻子:“我看到少门主眼光犀利,一眼就?识破了云中月的易容术,看到林娘子刀光如电,武功盖世,还看到那狡诈的云中月——”
“少说废话?!”
“嘿嘿,其实三位速度太快,我啥都没看清。”六麻子见靳若脸色不好,忙找补道,“我听说二?位这几日正在查鲁时的案子,所以特来汇报消息的。”
林随安:“什么消息?”
六麻子:“十月十三戌初二?刻,坊门关闭之前,有兄弟看到一个人?翻进了鲁时的后院。”
“阿嚏!”
花一棠揉着鼻尖看了眼身上的衣饰, 今日为了镇场面,特?意穿了晓色云开衫,春随人意靴, 满庭芳的扇面配上朱门映柳簪,再加上疏烟淡日的熏香, 端是个风流倜傥, 风度翩翩,风姿绰约,风好冷啊——
花一棠又打了个喷嚏。
果?然,这个季节要想穿得不失礼需要毅力。
木夏适时送上了热茶,花一棠端茶碗的动作顿了一下,听到木夏说“是我煮的”,这才安心嘬了两口, 目光定定看着林随安追出去的方向?,口中问道,“尤九娘,你这位妹妹姓甚名谁?来自何处?”
可过了半晌, 也不?见尤九娘回答,木夏侧目看过去,但见尤九娘僵直立在五步之外, 面色苍白,全身禁不?止发抖。
“她?、她?是我来珍宝轩的路上遇到的, 说甚少出门,想来珍宝轩卖首饰却迷了路,我见她?年纪尚幼, 就顺路带她?一起过来了……花家四郎容禀,我、我真不?知、知道她?是……我真不?认识她?……真不?认识!”
花一棠终于将目光移到尤九娘身上, 微微笑道,“你怕什么?我只?是问问。”
尤九娘全身抖若筛糠。
花一棠有些无奈,问木夏:“我今天?长得凶神恶煞了?”
木夏垂下眼皮:“四郎自然日日都是花容月貌。”
“那她?为何怕成这般?”
因为您现在太吓人了!木夏心道。
他?家四郎似乎只?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却不?知自己身上有种凌厉的震慑感,平日里藏在嬉笑怒骂之下尚不?明显,整个人看起来蔼然可亲,但每当他?不?自觉正经起来的时候,这种威慑感就会散发出来,压得人喘不?上气,有的时候甚至比家主的冷脸更骇人。
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形容,就仿佛阳光下绽放的牡丹,看上去美丽娇贵,但当你靠近了,却发现花瓣背后?藏着巨大莫测的阴影,令人不?寒而栗。木夏跟在四郎身边十三年尚且不?能?完全适应,何况一个区区的尤九娘,还能?勉强答话已经很有风骨了。
尤九娘:“花、花家四郎尽尽可去查,我敢发誓!我真不?认识她?!若有半句虚言,就、就让我烂脸烂眉毛烂眼珠子!”
“说到眼珠子,”花一棠用扇子抵着下巴道,“你过来。”
尤九娘倏然捂住眼睛,“我、我我我的确是有眼无珠,四、四郎莫要?挖我的眼珠子!”
花一棠叹气:“我只?是觉得你今日的眼睛与我前日见你时有些不?同?。”
尤九娘这才磨蹭着挪上前,战战兢兢抬起头?,花一棠俊丽无双的容颜映在瞳孔里,她?不?禁哆嗦了一下——那日在纪氏医馆,这名震扬都的花氏四郎明明很是身娇软糯,为何今日突然间判若两人,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令她?骨子里渗出了寒意。
是了,这个变化就是从林小娘子追歹人的那一刻开始的。
花一棠歪头?眯眼,“那日见尤九娘,瞳若含水,莹莹动人,今日为何感觉少了些动人之色?”
伊塔:“她?快被你吓苦(哭)了,眼睛有水。”
木夏:“咳!”
尤九娘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因为这几日葡萄泪用完了,所以眼睛看起来没有那般通透了。”
花一棠:“葡萄泪为何物?”
“是一种可滴入眼中的露水,入眼之后?几个时辰内,瞳孔变大,神似葡萄,因此得名葡萄泪。”
“哇哦,了不?得,这儿居然有提炼散瞳眼药水的技术?”林随安和靳若快步走过来,靳若拉着脸,林随安的表情却挺高兴。
花一棠腾一下站起身:“如何?”
林随安摇头?:“人跑了。”
“是什么人?”
“云中月,”林随安指了指靳若,“净门权威认证,天?下第一盗的传人。”
伊塔和木夏同?时“哇!”了一声。
靳若哼哼,“传说中的云中月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这个居然还有同?伙,真是个半吊子。”
花一棠挑眉,慢条斯理?摇起了小扇子。
林随安撩袍蹲下,直勾勾看着尤九娘的眼睛,“这么一说还真是,这葡萄泪散瞳效果?不?错啊。”
尤九娘诧异看了看林随安,又看了看花一棠,真是见鬼了,在这位林小娘子出现的那一瞬间,花家四郎身上那种惊悚的气质突然消失了。
“这葡萄泪尤九娘是从何处购得的?”林随安扶尤九娘起身,问道。
尤九娘终于松了口气,“自然是纪氏医馆,葡萄泪乃是纪大夫的独门秘方,莫说扬都,恐怕连东都都寻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