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安皱眉:又是纪氏医馆……
突然,旁侧的花一棠笑了一声,嘴角斜勾,眸光忽明忽暗,仿佛眼球里装了警示灯,显然在想什么馊主意。
林随安明显感觉到尤九娘的身体猝然紧绷,似乎被花一棠的不?正经气质吓到了,不?禁有些纳闷,莫不?是这纨绔趁她?不?在的时候又作妖了?
“木夏,送尤九娘回去。”花一棠道。
尤九娘惊得一个激灵:“不?必、不?必。”
“九娘若有葡萄泪用剩的空瓶,可否赠花某一个。”
“啊?”尤九娘怔了一下,“哦,有有有。”
“伊塔留在这儿,继续十倍价收购珍珠首饰。”
花一棠说完这句话,两个掌柜都快哭了,他?嘿嘿一乐,示意林随安随他?一起走。他?不?用说,林随安也知道目的地?,既然尤九娘说珍珠簪是纪高阳妻子的嫁妆,自然要?去再探探纪氏医馆。
她?明白,靳若可不?明白,屁颠屁颠跟了过来,“你们去哪?莫非有抓到云中月的办法——哎呦见鬼了!”靳若瞧见花一棠手?里把玩的簪子,惊得眼珠子险些掉出来,“真让你找到了?”一想,又觉不?对,“既然你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为何还要?继续收购首饰?”
林随安:“避免打草惊蛇。”
“此乃其一,其二是——”花一棠一脸正色:“花氏做生意最讲诚信,说了要?十倍收珍珠首饰,自然要?将河岳城所有的珍珠首饰都买回来。”
林随安:我信了你的邪!
靳若翻白眼,根本不?信花一棠这套说辞,四下望了望,压低声音,“这簪子是谁送来的?”
林随安:“纪高阳卖给尤九娘的,说是他?妻子的嫁妆。”
靳若:“真的假的?!”
“是真是假,一问便知。”花一棠用下巴指了指前方。
时近黄昏,纪氏医馆的牌匾笼罩在夕阳之下,泛起血般的红光,十分不?详。
林随安:“靳若,去探探纪高阳在不?在,若在就想办法将他?骗走,若不?在就给个信号。”
靳若竖起一根手?指头?。
花一棠:“行行行,算一条消息的价格!”
靳若并未贸然进医馆,反倒在四周转了转,也不?知道和街坊四邻聊了点什么,不?消片刻又回来了。
“纪高阳出诊去了,依平日的习惯,还有半个时辰就回来了,你们要?干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可利索点——”
林随安一巴掌呼到靳若的后?脑勺上,“想什么呢!”
“我们可是正经人。”花一棠大摇大摆进了纪氏医馆。
纪高阳不?在,前堂自然没人,后?院还是和上次一样,院子里种满了绿油油的药草,几只?肥兔子四散啃着草叶,装兔子的笼子又坏了,小娃躺在摇椅上睡着了,圆滚滚的小肚皮上盖着棉布小花被,厨房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纪高阳的妻子正在做晚饭。
花一棠径直走到最北侧的草药圃田,种的正是今日在堂上见到的红桃龙葵,还有那只?上堂作证的肥兔子,吃饱了躺在草地?上,边睡边嚼草叶,简直是所有咸鱼的终极梦想。
“这草不?是已经验过了吗?没毒。”靳若正要?去抓,躺椅上的小娃醒了,大叫起来,“小孩子不?能?碰药草,草叶和草果?会咬人的,好疼的!”
“小孩子”靳若一脸尴尬,讪讪收手?。
纪氏听到声音跑出厨房,见到花一棠和林随安脸色不?太好看,八成是已经得知大堂上的事。
“二位贵人来此有什么事吗?!”
花一棠笑得人畜无害,“纪夫人可曾听说今日花氏收购珍珠首饰一事?”
纪氏:“我家穷成这般,哪有什么珍珠首饰,贵人来错地?方了。”
花一棠:“我之前听纪大夫说,纪夫人嫁妆里有几样颇为别致的珍珠首饰,花某慕名而来,还请纪夫人取出来瞧瞧,若是合我这位红颜知己的心意,”他?朝林随安眨了眨眼,“莫说十倍价格,五十倍价格也是可以谈的。”
林随安僵着脸“嗯”了一声,靳若做了个“呕”的表情。
“我哪还有什么嫁妆?我的嫁妆都被纪高阳给卖了!”纪氏气呼呼道,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黯然,“何况我本就是小户人家,嫁妆里哪配得起珍珠饰品,二位贵人还是莫要?看我的笑话了!”
“看来是我误会了。”花一棠抱拳告辞,走了两步,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我见这园中的兔子很是肥嫩,想必肉质鲜美,不?知能?否请纪夫人卖给我几只?,正好回去炖汤?”
“不?行不?行不?行!”小娃跳下躺椅尖叫道,“阿爷说了,兔兔都是重要?的药材,能?救命的,不?能?卖,不?能?吃!”
不?能?吃?!
林随安脑中“叮”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纪氏叹了口气,“这兔子就跟他?命根子一样,磕了碰了都亲手?包扎,若是不?小心死了,也要?选风水宝地?亲自葬了,我是断不?敢卖的。”
花一棠含笑颔首,“原来如此,叨扰了。”
出了医馆大门,花一棠的脸色沉了下来,仰首眺望遥远的天?际线,鲜红的火烧云漂浮在他?漆黑的眼瞳中,本就俊丽的面容更添冷绝之色。
看着他?的表情,林随安大约懂了,提醒道,“坊门快关了,要?去县衙需得走快些。”
靳若:“去县衙作甚?”
花一棠:“击鼓鸣冤。”
靳若:“哈?!”
“果?然——”林随安顿了顿,“还是那个红桃龙葵?”
花一棠摇头?,“那并非红桃龙葵,而是地?狱龙葵。”
徐县令坐在胡床边,双脚泡在热水里,舒服得脚趾丫都张开了,新?纳的小妾柔弱无骨的小手?捏着肩膀,在耳边吐气如兰,几息就将徐县令撩得心猿意马,一把攥住小妾的手?腕,正欲互诉衷肠,岂料就在此时,前衙传来了“咚咚咚”的鼓声。
徐县令惊得腾一下站起身,怒喝,“是谁在这个时辰乱敲鸣冤鼓?!”
“徐公?!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主簿砰一声撞开门,“花、花家四郎来了!正在大堂外敲鼓呢!”
“什么?!”徐县令跳出脚盆,地?砖的冰冷激得他?脚心差点抽筋,抓起官袍就往外跑,“哎呦我的亲娘诶,这位祖宗又要?搞什么?我不?是派了不?良人给珍宝轩镇场子了吗?”
“徐公?,帽子帽子,鞋鞋鞋!”主簿一手?提着徐县令的官靴,一手?托着官帽追在后?面,“属下也不?知道啊,眼瞅着就要?宵禁了,你说这有什么事儿不?能?等明天?再说啊!我刚温了酒,还没喝呢——”
这二位不?愧合作多年,颇有默契,一路抱怨,一路狂奔,一路穿官袍、套官靴、戴官帽样样不?耽误,从后?衙赶到前衙大堂,才用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临入堂前,主簿迅速替徐县令整理?衣冠,徐县令长吸一口气,迈着方步登堂入座,拍下惊堂木,高喝,“升堂——”
两侧衙吏高呼“威武——”,一人踏着夕阳残光快步走入大堂,衣袂翻飞如花瓣,容色俊丽明亮,可不?正是徐县令早上才见过的噩梦人物——花家四郎。
更糟心的是,此人犹如夜中明灯,一出现就聚光耀眼,招来了大群看热闹的百姓,将大堂外挤得水泄不?通,县衙墙头?长出好几串人脑袋,仿佛连藏在耗子洞里隐匿生物都在探头?探脑。
徐县令捏着惊堂木的手?有点发抖,颤颤巍巍拍下,“堂下何人?为何击鼓?报上名来——”
说到最后?一个字音都跑调了。
花一棠从袖口抽出状纸呈上,定声道,“在下花一棠,状告河岳城七河坊五石街纪高阳谋财害命,毒杀北岳坊北八巷鲁时!”
堂外的百姓“哗”一声乱了套。
徐县令连维持现场秩序都顾不上, 展开状纸细细看了一遍,越看越心?惊,面色忽白忽青, 示意花一棠上前,压低声音道, “这状纸上所诉罪状与早上方刻所言并无二致, 但早上已审过验过,纪高阳家中并无毒物,这都是您亲眼所见啊。”
花一棠:“我已寻到实证。”
徐县令:“此言当真?!”
花一棠点头,“请徐县令将状纸上的原告、证人一一传来问?话,我定会?令此案真?相大白。”
徐县令定定看着花一棠,但见眼前的少?年?眸光坚定,神?色凝重, 似有成竹在胸,让人凭生信任之感,转念又想,若此案真?如这状纸上所言, 那定是一桩惊天大案,若能审明此案,于他的官声乃是大大有益, 若是审不?明白,也尽可推到花四郎的身上, 左右自己也不?会?吃亏。
想明白了这一层,徐县令拿定主意,清了清嗓子, 高高举起惊堂木拍下,“来人, 带被告纪高阳——”说到这,他不?禁看了花一棠一眼,花一棠扇子轻轻往下压了压,徐县令心?领神?会?,召了几个心?腹不?良人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令他们低调行事,速去?速回。
这一番神?神?秘秘的举动,堂下百姓看得是兴致高昂,深感这案子一波三折堪比庙会?大戏,彼此交头接耳,热烈交流,好似个个都有什么内幕消息一般。
林随安抱着千净站在人群中央,身姿笔直,四周各种猜测如轻风过耳畔,了无痕迹,靳若可就没这么淡定了,一个劲儿地?戳她的胳膊。
“伊塔和木夏怎么还没回来,姓花的到底让他们干嘛去?了?你说这纨绔找到什么线索也不?明说,非要藏着掖着,这都什么毛病?!”
大约是侦探的职业病吧,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揭示真?相。当然?,也有可能花一棠就是为了故作神?秘耍帅。
“事已至此,急也没用?,来都来了,先看热闹吧。”林随安道。
靳若:“……”
话虽然?这么说,林随安心?中还是将此案的来龙去?脉梳理了一遍,此案的关?键有三处:
其?一,鲁时的死因确认。
其?二,珍珠簪子的来源。
其?三,毒死鲁时的毒药到底是什么。
鉴于仵作缺失,大约还是无法对死因做出权威认定。花一棠应该是要从后两处入手,但问?题是,一个是她的金手指,说出来肯定没人信,一个是验过无毒的草药,花一棠到底要如何验证呢?
林随安有些期待了。
堂外传来锁链声响,林随安回头一看,不?由大为诧异,竟是两名狱吏压着方刻上了堂。
花一棠昂着头,摇着扇子绕着他转了一圈,表情颇为嘚瑟。
方刻皱眉:“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让我来作甚?”
花一棠:“让那木鱼脑袋开开窍,死鱼眼睛开开光,瞧瞧花某是如何推理断案的。”
方刻怔了怔,“你寻到证据了?”
花一棠“哼哼哼”冷笑三声,示意狱吏将方刻拉到一边,又朝林随安所在方向跳了场眉毛舞。
靳若:“……”
林随安:“……”
这家伙不?会?还在记恨方刻嘲讽过他的穿衣风格吧?
一炷香后,两个不?良人押着纪高阳归来,纪高阳背着大医药箱,走得满头大汗,跪在堂上的时候,一脸莫名其?妙。
“徐县令,这又是怎么了?”
徐县令这次可没有好脸色,狠狠拍下惊堂木,“纪高阳,还不?速速将你毒杀鲁时的经过速速招来!”
纪高阳无奈:“这本就是诬告,徐县令早上才断的案,这才几个时辰就忘了?”
徐县令:“咳,早、早上是、是因为——”
“花某已寻到你谋财害命的人证和物证。”花一棠摇着扇子上前道。
纪高阳皱眉:“花家四郎,就算我不?愿帮你验尸,也不?必这般捉弄我吧?”
花一棠倏然?一笑,犹如春花绽放,他从袖中掏出珍珠簪,端端举在纪高阳的眼前,“你可识得此物?”
林随安看得清楚,就在这一瞬间,纪高阳的背影倏然?绷紧,正是毫无防备之下万分?震惊的身体?反应,可只有两息时间,他又迅速强迫自己松弛下来,声音却无法控制变得尖锐,“这是什么?我没见过!”
花一棠笑意不?减,回头看了眼徐县令,徐县令立即领会?精神?,拍下惊堂木,“传证人上堂!”
尤九娘身携袅袅香风而至,翩然?跪地?,“尤九娘见过县令大人,见过四郎。”
“尤九娘,你可见过花四郎手中的簪子?”徐县令问?。
尤九娘:“奴家识得,这是奴家卖给四郎的。”
“这簪子你从何处得来的?”
“是纪高阳卖给我的,说是他妻子的嫁妆。”
“啊呀,这便奇了,花某特意去?问?过纪夫人,纪夫人说她从未有过珍珠首饰,”花一棠道,“纪大夫,可要请贵夫人上堂一辨啊?”
“不?必了!”纪高阳急声道,“这、这簪子——其?实是我捡的——我知道,路边拾遗不?上交官府反而卖出,有盗罪之嫌,还请大人责罚!”
花一棠笑容微敛,扇柄轻敲手腕,徐县令立即大喊,“再带证人!”
上堂的是卖给鲁时珍珠的华宝轩掌柜田宝,花一棠将珍珠簪送到他眼前问?,“田掌柜,你可识得这上面的珍珠?”
田宝抓着珍珠簪细细看了看,大惊,“回大人,这上面的珍珠正是我卖给鲁时的那一颗!”
花一棠提高声音:“田掌柜,你能确定吗?”
“回大人,我卖给鲁时的珍珠有一处瑕疵,”田宝指着珍珠道,“此处有一处凸起,形状和位置我断不?可能记错。”
纪高阳面色微变,全场哗然?。
“这竟然?是鲁时的簪子?!”
“原来那颗珍珠在这儿?!”
“我的天啊,难道真?是纪大夫谋财害命?!”
“或许是鲁时不?小心?丢了簪子,纪大夫恰好捡到了吧。”
“嗐,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纪大夫这么好的人,为了一根珍珠簪杀人?不?至于吧?!”
花一棠居高临下举着簪子,在纪高阳眼前晃啊晃,“纪大夫,你说这簪子是你捡的,那么就详细说说,是何处捡的?”
纪高阳语结,“是、是在北岳坊的街上。”
“何时捡的?”
“是、是……”
“纪大夫记不?起来,我帮你想。”花一棠道,“尤九娘,你是何时买的簪子?”
尤九娘:“五天前,纪大夫来四合坊见我,说家中困窘,将珍珠簪卖给了我。”
花一棠:徐县令可还记得检尸格目上记载的鲁时死亡时间?”
徐县令立马翻出检尸格目,“是八天前。”
“若我没记错的话,这可是纪大夫自己检出的死亡时间吧。五天前鲁时已经死了,那么原本属于鲁时的簪子是怎么跑去?街上的?莫非是自己飞过去?的?”
“是我记错了!”纪高阳道,“是十天前,我帮鲁时诊脉回家的途中捡到的。”
“那就是鲁时活着的时候珍珠簪子便丢了?”
“想必是如此。”
“那就更奇了,鲁时家境贫寒,这珍珠簪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家底,如此贵重之物丢失,他居然?没报官?这是什么道理?”
“我、我哪里知道他如何想?”纪高阳道,“或许是买珍珠的钱来历不?明,不?方便报官吧。”
“你胡说八道!”小燕拔开人群冲上大堂,抡起拳头砸在了纪高阳身上,“时爷爷才不?会?做坏事,就是你害死时爷爷的!是你偷了时爷爷的簪子!就是你!我有证人!”
小燕的出现?显然?超出花一棠的预料,他怔了一下,问?,“你的证人是谁?”
小燕:“青越河畔市集的馎饦摊主六麻子!”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皆是一头雾水,林随安、花一棠和靳若皆是面带诧异。
靳若挑眉,“这个小燕有些本事啊,竟然?能寻到六麻子的路子。”
林随安:“果然?是你们净门的人,一条消息赚两份钱。”
徐县令怔怔看着花一棠,“花四郎,您看这——”
花一棠:“传。”
徐县令:“传六麻子——”
“诶!来了来了!”六麻子乐呵呵从人群里钻出来,熟络朝靳若和林随安抱拳施了个礼,麻溜往堂上一跪,“回大人,小人六麻子,五天前,也就是十月十三戌初二刻,小人在北岳坊北八巷见到纪高阳偷偷摸摸翻进了鲁时的后院,一看就是意图不?轨。”
“砰!”徐县令狠狠拍下惊堂木,“纪高阳你作何解释?!”
纪高阳眼圈一红,连连磕头哭道,“回大人,我全招了,那、那日?我去?给鲁时复诊,敲门许久不?见鲁时开门,我放心?不?下就翻墙进去?了,岂料看到鲁时的尸体?手里攥着那根簪子,我、我当时也是利欲熏心?,偷了那簪子。我的确是见财起意,我怕簪子的事暴露,才没敢报官,但当时鲁时已经死了!他的死和我没关?系!”
满堂死寂,所有人看着纪高阳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
花一棠踱步到纪高阳身前,撩袍蹲下身,盯着他的眼睛,眸光如冰,“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认吗?”
“我认!”纪高阳泪眼婆娑,“我认我偷了簪子,但我绝不?会?害死人!我是个大夫,只会?救人,怎会?害人?!”
花一棠抿紧双唇,眸光骤利,豁然?起身:“尤九娘,我让你带的东西可带来了?”
“带了!”尤九娘双手奉上白玉瓷瓶,不?良人将瓷瓶送到了徐县令案上,徐县令拿着瓷瓶看了看,“这是何物?”
“此乃纪氏医馆的独门秘药,名为葡萄泪。”花一棠道。
徐县令吓得忙放下瓷瓶,双手在袖子上擦了擦,“难道这就是毒药?”
花一棠转目看着纪高阳,看着他的眼泪一点点被逼了回去?,看着他眼睑疯狂发抖,慢慢道,“我曾读过一本海外杂书,唐文译名《异珍录》,译本不?全,错漏甚多,但读起来还算有趣,其?中记载了一种产于西特国的植物,花朵很小,类似钟形,果子形似小葡萄,味道甜美。此物的果实熬制成汁,蒸液稀释,便能做成一种奇特的药水。只要将药水滴入眼瞳,瞳孔便会?放大,观之含情脉脉,令人神?魂颠倒,颇受西特国贵族女子的喜爱,故此物名为‘美人龙葵’。”说到这,花一棠顿了一下,“也就是纪大夫你口中的红桃龙葵。”
纪高阳:“我的确是用?红桃龙葵做出了葡萄泪,但此药既能入眼,焉能有毒,且你们早上亲眼所见,我养的兔子日?日?食用?此草,并无中毒的迹象。”
花一棠神?色未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手掌,众人突然?闻到了令人垂涎的肉香味,此时正是晚膳时间,百姓们为了看审案都饿着肚子,此时闻到香味,肚皮纷纷敲起了堂鼓,不?由自主顺着香味来源回头,就见一名金发碧眼的少?年?端着一锅肉汤快步上堂,将汤锅摆在纪高阳面前,又从腰间抽出一个大木勺放进锅里,道,“吃。”
“尝尝吧,我家木夏的手艺放眼整个扬都也是数一数二的,”花一棠道,“你家那几只肥兔子能得他的手烹饪成汤,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
纪高阳全身抑制不?住发起抖来,却是碰也不?碰那锅肉汤。
堂下百姓莫名:
“这案还没审明白呢,怎么突然?请人吃饭了?”
“不?愧是花家四郎,太豪爽好客了。”
“香,这肉闻着太香了,我都想吃一口了。”
“花家四郎,还有没有剩下的,给咱们也分?一点啊!”
靳若抓头:“姓花的这是什么招数?先让犯人吃个断头饭,就能招供了?”
林随安瞪大眼睛,目光在肉汤和纪高阳身上转了几圈,被遗忘在脑细胞角落里的生物学知识不?情不?愿起身晃悠了一下,又躺了回去?。
她似乎有印象,食草动物——有个什么特性来着?
哎呦,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高考一过全忘了”!
徐县令一头雾水,急忙悄声招呼:“花家四郎,您这是何意?”
花一棠根本不?理徐县令,只是盯着纪高阳,“纪大夫为何不?吃,可是嫌弃木夏的手艺?”
纪高阳脖颈、额头青筋凸暴,衬得他面容狰狞可怖。
花一棠冷笑,甩袖展扇,又道,“《异珍录》中记载,西特国中曾有人将美人龙葵与牧草相混喂食牲畜,牲畜甚喜之,食之多,肉肥皮亮。有人杀牲畜食之肉,中毒而亡,后方知,此草牲畜可食,无害,人若食之,必死。牲畜长期食此草,血肉浸毒,人食牲肉,亦必死。”
说到这,花一棠转头看向堂侧站立的方刻,沉下嗓音,“所以,美人龙葵又名地?狱龙葵。”
满堂死寂,众人骇然?。
方刻瞳孔剧烈一缩,紧咬牙帮。
靳若恍然?大悟:“这纨绔还真?是什么歪门邪道的书都看过啊!”
林随安锤掌,她似乎有点印象:有些毒草对于食草动物来说,是安全的,它们能迅速将生物碱排除体?外,因而避免中毒。但是长期食用?毒草,会?导致食草动物的肉遭到毒性侵蚀。
半晌,徐县令才回过神?来,狠狠拍下惊堂木:“纪高阳,你还有何话说?!”
纪高阳闭了闭眼,表情渐渐恢复了平静,抬头静静看着花一棠。
花一棠神?色冷凝,“我已修书至大理寺,不?日?便会?派仵作前来,只需将鲁时尸身里的毒和美人龙葵的毒进行对比,便能定你的罪。无论你如何狡辩,也是无用?。”
纪高阳笑了一声,“想不?到竟是栽在了一个纨绔手里。”
“只是为了一根簪子,你就杀了时爷爷?!纪大夫,你怎么……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小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不?止杀了鲁时一人,方刻检尸格目中记载的九人,都是他用?相同的方法杀死的。”花一棠眼底发红,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为什么?他们都是孤苦无依的老人,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他们?你深受百姓爱戴,你为他们义诊,甚至自掏腰包为他抓药治病……你明明——明明是个大夫!”
“你说的对,我是个大夫。我是百姓奉若神?明的神?医。”夕阳沉静的光辉弥漫在纪高阳的脸上,犹如一支沾了金粉的画笔,描绘出悲悯慈悲的笑意,“既然?我是神?,那自然?能操控人的生死,我想让他们生,就让他们生,想让他们死,他们就必须死,在这个河岳城,我就是主宰生死的神?——”
“啖狗屎!”花一棠一巴掌将纪高阳扇下神?坛,纪高阳嘴角溢血趴在地?上,紧随而至的就是花一棠劈头盖脸的臭骂,“你个畜生不?如丧心?病狂人面兽心?的东西!还想当神??!我看你去?十八层地?狱油锅里炸个几百年?做个油煎的蛆还差不?多!”
满堂衙吏、百姓、不?良人全都傻在原地?,也不?知是被纪高阳的真?面目吓得失了魂,还是被花一棠骂人词汇的丰富程度洗了耳,一时间竟无一人反应过来,花一棠打了一巴掌尚不?解恨,抬脚就踹,岂料就在此时,纪高阳突然?发难,一掌掀翻汤锅,满满当当的剧毒肉汤哗一声泼向了花一棠。
“你也一样,我要你死,你就得死!”
这一瞬间,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了。
时间变得异常粘稠,仿佛熬了好几个时辰的米粥一般,那剧毒的肉汤泼在了里面, 也变得沉甸甸的,苟延残喘扑向了花家四郎明媚的衣袂, 可洁白无瑕的衣角就如一片蝴蝶的翅膀, 轻盈地?飞走?了,连一滴肉汤都没沾到。
众人这才想起了呼吸,空气涌入肺叶的时候,时间又恢复原本的流速,肉汤哗啦啦泼了满地?,纪高?阳扭曲的笑容僵在脸上,仿佛荒废神龛里灰头土脸的神像。
花一棠远远退到了徐县令案边, 他不是自己过去的,而是被一个身着劲装的小娘子拎过去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刚刚那一瞬间的错觉, 是因为那小娘子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相比之下?,时间都被拖慢了。
徐县令吓得脸色青白, 捂着鼻子尖叫,“毒!毒毒毒!”
百姓、不良人、衙吏大?惊失色, 轰然散开。
唯有?三个人一动?不动?,人群里的靳若,堂上的伊塔, 堂边的方刻,仨人直身而立, 颇为鹤立鸡群。
花一棠用扇子挠了挠额角,“汤里没毒,是木夏从市集买的兔子,我?是诈他的。”
林随安:“我?知道。”
“诶?”
“肉汤油大?,”林随安道,“泼到衣服上就不好看了。”
花一棠怔了一下?,耳垂仿若被胭脂扫了一层薄粉,红扑扑的,“你担心我?——”
林随安下?一句话立即打碎了他的期待,“毕竟你只有?卖相拿得出手?。”
花一棠眼?角一抖,哀怨摇起了小扇子。
二人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堂内堂外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靳若没由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百姓一听没毒,呼啦啦又围了上来,徐县令精神大?振,连拍三下?惊堂木:“堂下?听判!纪高?阳利用医者身份,毒杀十名百姓,手?段残忍,心思歹毒,丧心病狂!判斩首之行!”
纪高?阳趴在地?上,听到判决不但没有?哭天?喊地?,反倒咯咯咯笑了起来,“你们?懂个屁,我?是神医,我?是神,我?是神!我?想让谁死,谁就要死、就要死——”
他的半边脸被花一棠扇肿了,发髻也乱了,满嘴血沫乱喷,神色癫狂,竟好似疯了一般。
“拖下?去!严密看管!”徐县令大?喝,“待卷宗上报大?理寺终审后,立即行刑!”
在众人万分唾弃的眼?神中,四个不良人将纪高?阳抬了出去。人虽然走?了,可那阴森恐怖的笑声却仿佛在众人耳边扎了根一般,挥之不去。
徐县令长?长?松了口气,整了整衣冠,二拍惊堂木,“堂下?听判,医者方刻,提供凶案线索有?功,赏钱三贯,当堂释放,回家去吧,以后好好做大?夫。”
不良人卸下?方刻的锁链,方刻沉默片刻,朝林随安和花一棠抱拳施礼,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