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钱,我有刀—— by欧阳墨心
欧阳墨心  发于:2023年11月30日

关灯
护眼

话音未落,兔子腿狠狠一脚踹在了纪大夫的?脸上,一蹦三尺高, 嗖一下钻进了后宅。
纪大夫大捂着脸追了进去,小娃“哇”一声哭了, 好像猴子一样扑过来抱住林随安的?大腿,连蹬带踹爬到了林随安身上,双臂箍着林随安的?脖子, 竟是完全不认生,泪水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兔兔!我?要兔兔!”
林随安:“……”
这娃人不大,力气可不小,林随安不敢用蛮力,生怕伤了孩子,扭头向花一棠发射求救信号,心想?这个纨绔的?花样最多,哄个熊孩子定然也不在话下……哦嚯嚯?!
花一棠竟是被那名为尤九娘的?红衣女子逼到了墙角,尤九娘好似没了骨头一般向前贴,泪眼婆娑,我?见犹怜,“小郎君生得如?此俊俏,定也是个心善的?,奴家崴了脚,疼得厉害,能否送奴家回家啊~”
花一棠脸皮涨得又黑又红,双手横握扇子拦在胸前,宛若全力抵抗敌兵的?战士,“这位娘子,我?看你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定能长命百岁——林随安,救我?!!”
林随安:“……”
你不是扬都?第?一纨绔吗,这点小阵仗都?搞不定?
尤九娘又贴近了几分,花一棠好似被烫了般“啊呀呀呀”乱叫。林随安叹气,闪身到了花一棠身边,她的?身高和尤九娘差不多,正好和尤九娘脸贴脸,尤九娘吓了一大跳,脚下一个趔趄,软软倒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林随安探手捞过尤九娘柔软的?腰肢,反手托住小娃塞给花一棠,“这个哥哥香喷喷的?,抱他。”
二人的?境况顿时掉了个个儿,小娃扑到了花一棠身上,林随安怀里变成?了尤九娘。
林随安很满意?:软玉温香在怀可比熊孩子强多了。
花一棠的?脸绿了,小娃口水涂了他一脸,“哥哥好香,闻起来好好吃。”
“没受伤吧?”林随安扶稳尤九娘,这才发现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肤色如?玉,妆容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黑瞳莹莹宛若秋水,很是娇俏勾人。
“多谢这位……这位英武的?娘子相救。”尤九娘面色绯红,显出?几分羞涩,和刚刚扑倒花一棠的?豪放风格完全不同。
“嗯咳咳咳咳!”花一棠剧咳。
尤九娘目光在二人身上绕了几圈,抿嘴轻笑,从胸口抽出?一张花签塞到林随安手里,“小娘子若是有空,不妨来我?家吃酒。”
说完,又含情?脉脉看了林随安一眼,飘走了。
林随安:???
花一棠现在不仅脸绿了,连头发丝都?绿了,怀里的?小娃又开?始嚎叫,“我?要兔兔!兔兔!兔兔!”
花一棠视死如?归抱着小娃走向后宅,林随安满头黑线跟在后面,过了耳门?,眼前豁然一亮,宅院内面积不大,只?有两间厢房,窗前屋后种满了整齐的?绿植,叶色有嫩绿、黄绿,墨绿,形态不一,高矮不同,能闻到淡淡的?药香。
林随安一眼就看到了那只?肥兔子——不对,是五六只?肥兔子,四散在草药园里,都?翘着两颗大板牙咔嚓咔嚓吃得开?心,药草四周围了细密的?竹条,上方还挂了遮阳帘,显然是精心照顾,大部分枝叶都?护在里面,仅露出?的?几片叶子全被啃秃了。
纪大夫举着一个箩筐,小心翼翼靠近其中一只?兔子,正要罩下之时,厢房里突然冲出?一个妇人,甩出?一根擀面杖砸到了纪大夫的?身上,“纪高阳,你是不是又偷卖我?的?嫁妆了!”
纪大夫被砸了个措手不及,噗叽扑倒在地,箩筐扣到了自?己头上,那些兔子受了惊,两脚一蹬飞跃而起,撒丫子就往园外跑,林随安手疾眼快凌空连抄,右手准确无误揪住了三只?兔子耳朵,足下连踢,另三只?兔子被踢到了半空,左手再捞,又是三双兔朵到手。
花一棠怀中的?小娃乐了,从花一棠身上滑下去,跑到院角取来一个大木笼,林随安将所?有兔子塞进去,小娃蹲在笼子边,叽叽咕咕和兔子聊起了天,显然早就适应了家中的?鸡飞狗跳。
妇人追着纪大夫又打又骂,纪大夫连滚带爬,跑得比兔子还快,边跑边告饶,“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只?是暂做周转,过几日?定能赎回来。”
“纪高阳,你的?话若是能信,母猪都?能上树!”
花一棠目瞪口呆:“莫非这位就是传闻中纪大夫贤惠的?妻子?”
林随安:“……”
后宅乱成?这般,显然不是谈事的?时机,林随安和花一棠只?能先回前堂等着,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纪大夫终于出?来了,额头青了一块,脖子上被挖了三道血痕,看得出?战况十分惨烈。
“对不住,久等了,二位来看病,还——见笑见笑!”纪大夫一脸尴尬,连连作揖。
花一棠摆了摆手:“我?此来是想?请纪大夫帮个忙。”
纪大夫:“有什么纪某能做到的?,二位尽管开?口。”
“我?想?请纪大夫验鲁时的?尸体。”
纪大夫疑惑:“时老的?尸体不是已经验过了吗?”
花一棠掏出?三片金叶子放在木案上,“烦请再验一遍。”
花一棠出?手如?此阔绰,纪大夫大为惊诧,忙正色抱拳问道,“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花一棠:“你不必知道。”
纪大夫看了好几眼金叶子,又看了看林随安,露出?恍然之色,“这位娘子就是今日?出?钱为时老办身后事的?人吧?”
林随安点头。
“二位和时老是亲戚?”
花一棠:“只?是一面之缘的?故人,见他死得蹊跷,有些不忍。”
“哦——”纪大夫点头道,“纪某是个大夫,仓促验尸,恐有遗漏,二位若有不明?之处,可请官府派仵作再验。”
林随安:“县衙可有其他仵作?”
纪大夫干笑:“……河岳城只?有一名仵作。”
花一棠:“城内可有其他大夫会?验尸?”
“这等脏活,没人愿意?做,若非小燕求我?,我?也不会?做。何况——”纪大夫顿了顿,又道,“二位与时老非亲非故,若要请验尸体,大约还是要寻那鲁九同意?的?。但时老已经下葬,所?谓入土为安,验尸要掘坟起棺,鲁九此人甚是难缠,恐怕不会?答应。”
林随安诧异:“这才几个时辰,这么快就下葬了?”
纪大夫叹了口气,“时老的?尸身已经腐烂,必须尽快入土,说句实在话,尸身成?了那般模样,就算纪某再验一遍,也验不出?什么了。”
说的?有道理?。林随安心道,她不清楚这个时代验尸技术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万一挖了坟却什么都?没验出?来……
真是闹心,横在她面前的?是无法?跨越的?技术壁垒!
“听纪大夫的?意?思,你知道鲁时葬在何处?”花一棠问。
纪大夫满脸为难,“这个……”
花一棠又掏出?两片金叶子放在了桌上,“烦请告知。”
纪大夫踌躇半晌,定定看了二人一眼,重重叹了口气,“鲁九把时老埋在了乱葬岗。”
果然不该相信那个鲁九,收了她一片金叶子,竟然还是把人埋在了乱葬岗。林随安气得牙痒痒,敢骗她的?钱——好吧,虽然是花一棠的?钱——那也不行!断不能轻饶了这种唯利是图的?小人!
“林——随——安——林——随——安——”
身后花一棠的?声音好像挂满树杈的?旧袜子,被夜风一吹,铺天盖地飞得到处都?是。
林随安暴躁停步:“叫魂啊?”
“嘘嘘嘘!”花一棠紧张竖起手指,四下张望,“别说这个词,万一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听到贴上来,那就大大不妙了!”
“……”
花一棠搓胳膊:“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城寻木夏、伊塔和靳若一起过来,多个人多份阳气,驱驱邪也是好的?。”
林随安:“是谁说马上要宵禁了,怕时间来不及,说必须尽快出?城的??”
“……”
“是谁说验尸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
花一棠打了个哆嗦,“如?今看来,不怕生变,就怕尸变。”
也难怪花一棠这般怂样,这乱葬岗的?景致的?确有些骇人。
乱葬岗位于河岳城外东北向,距城五里,原本是一片荒地,后来不知为何渐渐变成?了无名无亲之人的?埋骨地,放眼望去,枯草纵生,荒无人烟,细细的?月光从云的?缝隙里溢出?,挂在草叶上,仿若结了一层白霜,草丛间藏着大大小小的?坟包,有的?长满了荆棘,有的?一片焦黑,风游走在坟头草间,仿佛冤魂唱着凄凉的?歌,时不时能闻到腥臭焦黑的?怪味儿,也不知是野兽的?排泄物还是人肉燃烧的?味道。
林随安挑眉:“你怕鬼?”
花一棠顿时急了,扇柄敲得胸膛咚咚作响,“我?花一棠堂堂七尺男儿,自?、自?自?自?自?自?然是——”突然,四周响起鬼哭般的?风声,花一棠嗷一声,啪一下展开?扇子遮着头顶,“自?然是怕鬼的?!”
林随安没憋出?,笑出?了声,“你怕什么?应该别人怕你才对。”
“诶?”
花一棠无瑕白衣浸在黑暗里,仿佛在周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再配上不似凡人的?俊丽容颜——林随安心道,不是艳鬼也是狐狸精。
“走吧,应该就在前面了。”林随安歪头示意?,按照纪大夫说的?方位,鲁时应该葬在新坟区。
花一棠眼眶红了,看起来快吓哭了,犹犹豫豫伸出?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揪住了林随安的?袖口。
林随安眯眼。
花一棠手指狂抖:“权宜之计。”
林随安无奈,只?能任由他拽着,自?己在前面打头阵,花一棠生得人高马大,这么大一只?非要改变物理?结构极力缩在她身后,垫着脚尖,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林随安简直有种错觉,她好像牵着一只?胆小如?鼠的?萨摩耶。
新坟区并不难找,坟头未平,还未长草,偶尔还能看到几张烧化的?纸钱,大约是送葬人为图安心烧的?,可林随安在坟头中间转了好几圈,坟头的?土都?不像今日?新翻,没寻到鲁时的?坟。
“大爷的?,竟然连碑都?不立!”林随安在心里又将鲁九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觉觉觉得不太对啊!”花一棠狂拽林随安的?袖子。
林随安:“什么?”
“你不觉得这乱葬岗的?坟太多了些吗?”
林随安摇头,她对这个世界乱葬岗的?规模没概念。
花一棠脸色愈发惨白,“寻常百姓身故后,亲人子女皆会?购置坟地下葬,为了后人的?福祉,选址风水皆有讲究,断不会?草草埋了。埋进乱葬岗的?无非几种,要么是大罪大恶之人,要么是孤寡无亲之人,要么是无名无姓之人,按常理?推算,这三类人数量不会?太多,可此处的?坟头——”花一棠缩了缩脖子,“大约是同级县城的?两三倍。”
林随安:“何意??”
花一棠小心凑近林随安耳畔,他身上的?花果木香气在这般的?夜色里愈发浓郁,声音也仿佛一缕香,随着他的?鼻息钻入了林随安的?耳道,“我?们遇到鬼打墙了!”
林随安猝然退开?半步,不是因为花一棠的?话,而是因为他离得太近了,呵气熏得耳朵一阵酥痒。
这家伙莫不是故意?的??
林随安瞪了回去。
她似乎看到了花一棠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但很快又怀疑是光线太暗看错了,下一瞬,就见花一棠眼角狂抽,颤颤巍巍抬起手指指向她身后,牙齿咔咔咔作响,好似下巴里塞了个生锈的?齿轮。
花一棠的?表情?太过惊悚,林随安也有些头皮发麻,僵着脖子一帧一帧转头,不禁倒吸凉气。
乱葬岗的?中央生出?了一棵馒头柳,夜色中,柳枝漆黑静默垂落,犹如?女人长长的?黑发,发梢处燃起一簇簇蓝绿色的?鬼火,突然,风吹了起来,张牙舞爪的?柳枝疯狂摇动,将鬼火甩到了空中。
幽蓝火光下,浮现出?一道影子,苍白的?脖颈悬在半空,没有头。

第52章
人在极度惊恐的?状态下是无法发出声音的?, 具体案例参考花一棠——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张得和嘴巴一样大,只有吸进去的?气, 没有出?来的?气,大约和搁浅的鲤鱼差不多。
林随安头也吓得不轻, 发根倒竖, 心脏狂跳,第一反应是握住千净——手掌处传来的冰凉触感助她冷静了几分。
她拿的可是悬疑探案剧本,怎么可能有鬼?!
“世界是物质的?,没有物质就没有意识,物质产生?意识,物质决定意识!”林随安滚瓜烂熟背出?一长串,冷笑道?, “我信了你的邪!”
话?音未落,人已踏风而起,千净刀刃破鞘而出?,犹如鬼眸开启耀亮天地, 那几团微弱的?鬼火不堪一击,被刀风卷得七零八落,林随安身披黑风, 瞬息便至,刀光如惊电一闪狠狠劈向黑影, 岂料就在此时,黑影倏然转身,露出?了半张苍白的?脸, 林随安大惊失色,左掌击右臂, 硬生?生?撤下刀势,巨大的?惯性拽着?身体飞旋落地,踉跄退后几步才稳住身体。
还未定神,就听一串咚咚咚的?脚步声快速逼近,翻飞的?衣袂携着?草木果香飘过,花一棠举着?扇子挡在了林随安面前,姿势很是威武,可惜紧闭的?双眼和发抖的?声音泄了底:
“快快快快快逃,我、我我我断后!”
林随安:“……”
她戳了戳花一棠的?肩膀。
花一棠:“不不不用管我,我我我命带天煞,就算是地狱阎罗见了也要绕道?走!”
“你先把眼睛睁开,”林随安无奈,“看清楚,不是鬼,是人。”
“诶?”花一棠眼睛悄咪咪张开一条缝,“诶诶诶!!”
眼前这位的?确不是鬼,而是一个?男人,但气质样貌不是“鬼”胜似“鬼”。
第一眼看过去,唯有一个?“瘦”字,第二眼,就只剩个?“白”字——他的?皮肤苍白,脖颈修长,眼瞳漆黑,单薄得仿佛纸折成的?白鹤,随时随地都能乘风归去。
男人绑着?黑色的?头巾和蒙面巾,颜色和四周的?夜色完美融为一体,所以一开始完全没看到他的?头,一双眉毛在他苍白的?皮肤衬托下,仿若用上好的?墨汁画上去一般,眉头紧紧皱着?,蒙面巾微微起伏,渗出?一个?字,“滚!”
林随安和花一棠都没动,二人的?目光都被男子手里的?东西吸引了,他戴着?一双白布手套,手套里握着?一柄造型奇异的?小刀,像刀又像勺,刀刃上沾着?黏糊糊的?血迹,滴答、滴答、滴答——血水落向地面——地上有个?大坑,坑里躺着?一个?肥硕的?胖子,一道?骇人的?伤口从胸口裂到了肚皮,露出?了花花绿绿的?内脏。
“呕!”花一棠扭头吐了个?翻江倒海。
林随安咬牙屏息,横刀挡在花一棠身前,心道?难道?她和花一棠当真如此倒霉,竟然遇到了在乱葬岗碎尸的?杀人狂魔?!
男人似乎并没有和林随安对战的?打算,冷冷瞪了二人一眼,道?:“吐远点。”
说完,就跳下坑,蹲下身,用手里的?小刀割着?坑里胖子的?肚皮,夜黑风高,鬼火荧荧,刀刃切开筋肉的?声音清晰得可怕,咯吱咯吱、咯吱咯吱,钻进了林随安的?耳朵,一起钻出?来的?,还有浓郁的?腐臭味儿。
不对!他切开的?应该是——林随安抖着?眼皮又瞄了一眼,发根齐齐倒竖——那根本不是什么胖子,而是一具呈现巨人观的?尸体——居然还是个?熟人。
“那是鲁时的?尸体!”林随安道?。
“什么?!”花一棠猛地回头,看了一眼,扭头继续吐。
林随安觉得她也快撑不住了。
尸体显然是刚挖出?来的?,坑边插着?一柄铁锹,裹尸的?草席被扔在旁边,另一侧铺着?三尺长两尺宽的?白布,白布上放着?四个?白瓷罐,很像宽口的?骨灰罐,最外侧放着?一个?黑漆木箱,箱子里大约许多东西,只是光线太暗看不清。
男人举起白蜡,借着?烛光将手探入身体的?胸腔,扒拉内脏,先掏出?血糊糊的?肉团,看造型大约是心脏,切开,看了看,塞到一个?瓷罐里,又揪出?两片肺叶,翻来覆去瞅了瞅,塞入第二个?瓷罐,挖出?胃,胃液倒进第三个?瓷罐,拉出?一团肠子,仔细捋顺,切下一截,装进第四个?瓷罐。
林随安败阵:“呕!”
花一棠:“呕呕呕!”
“吐远些!”男人厉喝。
林随安吐得头晕眼花,花一棠也好不到哪去,二人相互搀扶着?,直到将胃里的?酸水都吐完了,总算消停了。
“你们来乱葬岗作甚?”男人问。
花一棠掏出?两块丝帕,一块递给林随安,一块捂住自己口鼻,“这句话?应该我们问你吧?大半夜的?跑来乱葬岗碎尸,你要作甚?!”
男人瞥了花一棠一眼,“尸体好好的?,哪里碎了?”
“你刚刚分明——”花一棠说了半句,待看清男人手下处理的?尸体,顿时没了声音。
尸体上的?刀口已被缝合,针脚整齐细密,看得出?是手艺活,此时,男人正用一块白布细细擦拭着?尸体表面,动作十分轻柔,甚至称得上是抚摸。
花一棠疯狂拽林随安的?袖子,“他他他他在干嘛?!”
花一棠的?帕子带着?清淡的?果木香,有定神清脑之效,林随安吸了两口,稳住心神将男子的?体貌特?征和白天的?记忆对照几番,得出?结论,他就是今天站在馒头柳树下遥遥望着?鲁时家的?怪人,“我见过你,你今天去过鲁时家。”
男人并未回话?,专心擦拭完毕尸体,从木箱里翻出?白布盖在鲁时身上,再将草席盖在白布上,爬出?坟坑,慢吞吞铲土埋尸,用了一炷香的?功夫才重?新堆好了坟,看向林随安道?,“我也见过你,被鲁九骗了金叶子的?冤大头。”
林随安:“……”
这人到底会不会聊天?!
“他他他他又在干嘛?”花一棠快把林随安的?袖子拽掉了。
但见男人将四个?白瓷罐一一放进木箱,从怀里取出?一张黄纸符和手套一起烧了,将纸灰洒在坟头,合手拜了拜。
林随安了然:“他是个?仵作。”
花一棠愕然:“难道?不是个?屠夫?”
“我不是仵作。”男人摘下蒙面巾,露出?一张消瘦苍白的?脸,道?,“我叫方刻,是个?大夫。”
方刻竟然真是个?大夫。
林随安站在中岳坊南十街,看着?方氏医馆漆黑的?牌匾,深觉自己还是太年轻了,见识太少。
河岳城不比扬都城,仍执行宵禁制度,入夜后城门关闭,寻常百姓不得出?入,但方刻显然不是“寻常人”,入城的?时候非但没有受到限制,守城兵还笑脸相迎,甚至对随行的?林花二人态度都很和蔼。重?点是,方刻并至始至终都没有给守城兵塞过一文钱,完全刷脸入城。
“莫非此人有什么不可言说的?背景?”花一棠神色警觉,低声提醒,“小心有诈。”
林随安深以为然,目光紧紧盯着?方刻的?背影,但见他开了锁,推开门,回头,浮在黑暗中的?脸仿佛一张苍白的?面具,“我只是帮那几名?守城兵看过病罢了,若论背景,我远不及花家四郎。”
花一棠眯眼:“你认识我?”
方刻漆黑的?瞳子没有半丝光,“放眼整个?唐国,衣着?如此哗众取宠、花枝招展、花里胡哨的?还能有谁?”
“……”
“若想?知道?鲁时的?死因,”方刻转身进门,“就进来吧。”
花一棠攥着?扇子的?手迸出?了青筋,“他竟然嘲笑我的?穿着??他自己穿得黑不溜秋跟乌鸦似的?,竟然还嘲笑我?!”
林随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花家四郎心胸宽广,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
医馆的?整体布局一般都雷同,大体为前堂和后宅两部?分,问诊、抓药在前堂,日常居住生?活在后宅,方氏医馆亦是如此,只是整体装修风格颇为标新立异:柜台、药柜、问诊的?木案皆是黑色,屏风、账幔皆是白色,若是摆上牌位、香炉、再燃上三柱香,洒两张黄纸钱,活脱脱就是灵堂。
花一棠用扇子遮着?鼻子,十分嫌弃:“这鬼地方能有人来看病就见鬼了!”
林随安略略扫了几眼,药柜的?抽屉已经空了,可怜巴巴张大着?嘴等着?投喂,柜台上的?算盘和账本落了厚厚一层灰,毛笔燥得炸了毛,屏风右上角结了蛛网,蛛网破破烂烂的?,连只虫子的?尸体都寻不到,八成连蜘蛛都受不了此处的?萧条卷铺盖跑路了。
方刻举着?火折转过屏风,入了后宅,黑色的?屋檐在他的?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仿佛鬼魅夜行,花一棠又揪住林随安的?袖子,大气不敢出?,林随安默不作声跟着?方刻的?步伐穿过宅院,绕到主厢房后,钻进一扇低矮的?小门,进到一间?偏厢之中。
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花一棠忙掏出?香喷喷的?丝帕覆在二人口鼻处,还把林随安往身边拽了拽。
这间?屋子很矮,像是临时搭建的?,以花一棠的?身高,头顶几乎要撞到房梁,没有窗户,只在高处挖了一排透气孔,屋内异常阴冷,寒意逼人。林随安想?到了敛尸堂。
不过此处并没有尸体,只有一个?厚过三寸的?大木案,旁边摆着?一排木架和一个?黑漆木箱,木架上面三分之一摆着?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瓷瓶,都以蜡封口,中间?三分之一则摆着?奇奇怪怪的?工具,像缩小版的?斧钺钩叉,最下三分之一则是同一型号的?白瓷罐,大约有三四个?,和今夜方刻用的?罐子一模一样。
方刻点燃白蜡置于案头,卸下肩上的?木箱,取出?四个?白瓷罐,整齐排在架子上,还添上了备注:“鲁时一号”、“鲁时二号”、“鲁时三号”、“鲁时四号”。
“难道?那些罐子里装的?都是——”花一棠说不下去了,看表情又要吐了。
林随安却淡定了,她细细分辨着?空气中弥漫的?气味,初调刺激似臭鸡蛋,中调苦涩如药汤,后调醇厚隐有酒气,是林随安从未闻到过的?味道?,却让她联想?到了福尔马林和标本实验室。
哦豁!这倒有趣了。林随安想?,莫不是花一棠的?主角光环终于大发神威,套来了一个?爱管闲事还能验尸的?技术性人才?
“鲁时的?直接死因很明显,”方刻从木箱里取出?白纸,边写边道?,“癫痫发作,呕吐物堵塞咽喉,窒息而死。这一点,纪高阳并未说错,也无隐瞒。”
花一棠眯眼:“听你的?口气,莫不是认为纪大夫隐瞒了什么?”
方刻笔下不停:“他隐瞒了导致癫痫发作的?原因。”
林随安:“不是咳喘旧疾引起的?吗?”
方刻停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黑瞳闪过一道?幽光,“是中毒。”
一瞬死寂。
林随安和花一棠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自己震惊的?表情,几乎异口同声问道?:“什么毒?!”
方刻微蹙眉头,“我不知道?。”
“……”
大兄弟你搞什么?!林随安内心抓狂,跟你熬灯费蜡耗了大半夜,结果竟说验不出?是什么毒?耍我们玩儿呢?!
花一棠的?反应可比林随安外放多了,翻着?白眼嘴里长长“切——”了一声,将鄙视的?情绪表达了十成十。
方刻好似根本没看到二人表情,继续自顾自说道?,“毒发之时,心跳加快,呼吸困难,与咳喘症发作时十分相似,最终引发癫痫。”
“你连是什么毒都查不出?,如何能确定是中毒?”花一棠道?,“莫不是信口胡诌?”
方刻终于正眼瞧了花一棠一眼,依次将四个?白瓷罐搬到了木案上,“这些是鲁时的?心脏,肺叶、胃液和大肠,皆可证明我的?论断,需要我一样一样解释给你听吗?”
花一棠:“呕——不必!呕!”
林随安:“愿闻其详。”
花一棠差点晕倒。
方刻黑眸转到了林随安脸上,顿了顿,道?,“心肌有损,青黑坏死,说明鲁时死时有剧烈心悸症状,肺叶有黑斑,乃是多年肺病及吸食烟草所致,并非直接死因,胃液气味刺鼻,肠子青黑肿胀,肠壁渗血,银针测之皆呈青黑,说明此毒经胃入肠,根据人体消化时间?推算,毒发之时鲁时已经服下毒药数个?时辰之久。”
林随安:“你是说鲁时口服毒|药后数个?时辰都未发觉,直至毒发?”
方刻点头。
林随安皱眉:“也就是说,要么是鲁时自己服毒自尽——”
“要么鲁时不知自己被喂了毒。”花一棠拼命摇着?小扇子,竭尽全力?想?要散去空气里的?怪味儿,无奈收效甚微。
方刻摇头,“若要自尽,投缳跳河哪一个?不比服毒方便?更?何况此毒稀有难得,我身为医者尚且辨不出?名?堂,鲁时穷困潦倒,年老?体衰,只凭他自己,何处去寻?但若说不曾发现,也不合理,服用此毒后,虽不会即刻剧烈发作,也定有轻微反应,比如皮肤红肿泛红,心跳加快,四肢无力?,口眼干燥,断不会数个?时辰毫无所觉——”说到这,方刻不禁一顿,“除非——”
“除非他经常出?现这些症状,所以不曾在意。”林随安道?。
“那么就是第三种?可能,”花一棠眼瞳亮得惊人,“鲁时曾长期服用这种?毒。”
方刻沉默半晌,“他服下的?不是毒,是药。”

难道是活人试药?老年人保健品诈骗?莫非这个时?代?也有生物实验室?!林随安的脑洞仿佛气球漫天漂浮。
花一棠:“什么药?”
“鲁时?患有咳喘之症, 常年服药,此毒原本就在他的药方之中,药毒同源, 是药还是毒,其?界限只在一线之间, ”方刻抬眼, 眸光幽幽,“或者说,只在医者一念之间。”
林随安不禁倒吸凉气,想起?了之前?花一棠和路人聊天的内容。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