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安万分艰难咽下,伊塔碧蓝的眼?瞳直勾勾盯着她,好像两汪海水。
“有进步。”林随安艰难道。
伊塔眼?睛一亮,又给林随安添了一勺茶。
林随安:“……还是换白开水吧。”
伊塔的蓝眼?睛黯淡了,默默收了茶碗,自己闷头坐在?风炉边,从怀里掏出纸包,抓了把?奇形怪状的调料洒进茶釜,边洒边搅拌,嘴里还念叨着听不懂的语言,如果再披个斗篷,买根魔杖,能?直接入学霍格沃兹了。
靳若心有余悸:“我有预感?,你迟早会被他毒死。”
林随安哭笑不得?:“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精神可嘉。”
时辰到了,五家总铺的掌柜纷纷抵达,每个人都捧着一个木匣,匣子?里装着轴书账本,神情颇为轻松,互相闲聊着。聊了没两句,花一棠左手端着个蛐蛐罐,右手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出场,七层衣袂随着身形晃动翻飞闪光——据木夏说,他今天穿的是南楼雪尽衫、灯期花信靴、几重烟水扇,外加两根暮云簪,摆足了纨绔的派头,和五名掌柜乐呵呵打了招呼,才示意木夏将账本取过来。
五名掌柜神色愈发不屑,因为花一棠看账本的态度太敷衍了,甩开一卷,手指唰唰唰翻过几页,随手往旁边一撂,看下一卷,与?其说是看,不若说是扫。
林随安好奇,凑过去瞄了两眼?,账簿分有四项,为“旧管”、“新收”、“破用?”、“见在?”,大约能?猜出分别对应“承前账”、“新收入”、“支出”、“结余”四项,只是皆用?汉字记录,还是竖排,看起来着实让人眼?晕。(注:唐宋时期常用?的记账四柱结算法。)
不消一炷香的功夫,花一棠看完了所有账本,啪一声甩开扇子?,道:“木夏,记。”
木夏:“是。”
“毡帽行总铺一所,下辖分铺三十六所,破用?有多录,皆为人力虚报。”
林随安:哎呦,吃空饷?
毡帽行掌柜立马跳了出来,“绝无此事!四郎定是看错了!”
花一棠撩起眼?皮,“三十六分铺每店三名伙计,每名伙计月钱加提成,人力破用?应为一千九百零八两九百钱,但账簿记载人力破用?有两千五百四十五两二百钱,多了六百三十六银三十钱,恰好是每铺多出了一名伙计。”
毡帽行掌柜脸色白了一瞬,又很快恢复,笑道:“四郎果然看错了,三十六分铺每铺皆有四名伙计。”
其余四名掌柜也纷纷附和:
“商行皆设有日勤录,何人上工、何日上工、何日休息、几点上工、几点下工皆有记录,断不会有虚报。”
“四郎若是不信,我们可将日勤录尽数奉上,请四郎查阅。”
“做账都是在?花氏多年的老账房先生,不会写错的。”
“听闻四郎平日里甚少看账本,莫不是不熟悉账本的格式,看岔了?”
花一棠摇着扇子?也笑了,“昨日宵禁前,我去六河坊四七街的毡帽行买了两顶毡帽,木夏和铺子?里的伙计聊了几句,顺便翻了翻日勤录。日勤录记载的四名伙计,分别为李山、张二良、黄四郎和武三达。其中武、黄、张三人皆为轮班,也有休假记录,唯有李山从年头做工到年尾,一日都不曾休息,更无病假事假记录,最有趣的是,所有流水账的记录中,李山从未卖出过一顶毡帽。”花一棠叹气,“此人如此劳苦功高,又如此蠢笨如猪,真是奇哉怪哉。我很想见见此人,不知掌柜可否引荐啊?”
毡帽行掌柜脸白了,连连破口大骂,“都是下面这些不着调的东西乱来,四郎放心,我定会彻查,绝不姑息。”
靳若咋舌:“难怪昨日天都快黑了还非要去逛街,木夏还和毡帽行的伙计聊天聊得?火热,差点没拜把?子?,原来是套话,太奸诈了。”
林随安深以为然。
靳若:“等?一下,昨天我们好似还逛了珍宝行,杂货行,绢行、果子?行——”
珍宝行、杂货行、绢行、果子?行四名掌柜脸也白了。
花一棠笑得?的春光明媚,“距离午饭还有两个时辰,诸位掌柜不若将账簿取回再瞅瞅,待吃完饭再审?”
“是是是,我们立刻回去再查!”
“四郎稍后。”
四名掌柜争先恐后抢回账簿,转头就跑,好似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
“李掌柜请留步。”花一棠道。
珍宝行的李掌柜差点跪了,“四、四郎有何吩咐?”
花一棠慢悠悠敲着扇子?,“三河坊四六街的珍宝行——”
“回四郎,此店是河岳城里生意最好的珍宝行,售卖的都是海外贵品,掌柜一人,伙计五名,都是真人,账目绝对没问题,我敢发誓!”李掌柜大叫。
“那家店账目的确没问题。”花一棠笑道,“但有个玛瑙葡萄缠金香囊球是赝品。”
李掌柜的表情好像被驴踢了一脚,两眼?一翻,晕倒了。
林随安:“喏,热闹来了。”
靳若:“……”
三娘回到扬都的那日,伊塔也回来了。
花一棠看着蹲在?门口的风尘仆仆的伊塔,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木夏破天荒皱起了眉头:“上次四郎诓他随三娘去安都待了半年,如今这小子?在?外面学精了,今天八成是忽悠不过去了。四郎,如何是好?”
花一棠用?扇子?敲着脑门,原地?转了两圈,长长叹了口气,撩袍出门,蹲在?了伊塔身边。
“伊塔啊,你要知道你的身份啊,你可是王子?啊,迟早有一天要回波斯继承王位的。”
伊塔抬起蓝汪汪的大眼?睛,“我不当王子?,我只留在?花花家,他们以前不仁,我现在?不义气!”
“波斯国已经给鸿胪寺递交了国书,你这个王子?身份已经做实了!”
“不管!十年都不管我,我不认,我在?花花家十年,吃花花用?花花,我要做花花家的仆人!报恩!”
“其实……报恩的方?式可以丰富一点,不必拘泥于一点……”
“唐国智者有云:大恩无以为报,唯有做牛做马,缬草衔环,所以,必须做仆人,才能?报恩!”
花一棠抖着眼?皮看向木夏:“这话到底是谁教?他的?!怎么偏偏这句话记这么清楚?!”
木夏:“十年前,你教?的。”
“……”
花一棠要晕倒了。
“咳,”木夏清了清嗓子?,“伊塔,四郎已经有我了。”
伊塔亮起拳头:“木夏和我打,我赢了,你走,我做四郎的仆人,报恩!”
木夏:“……”
花一棠只能?信口胡诌:“我们花氏有规矩,我和木夏签了生死契,我的仆从只能?是他,不能?换的。”
大怒:“胡说!林水俺也是你的仆人!”
“哎呦我的娘哒!”花一棠吓得?语调都变成了“伊塔味儿”,连连拍胸口,“你可千万别胡说!她可是我跪神拜佛才求来的搭档!”
伊塔歪头:“大大?是什?么?”
“搭档就是——同生共死,不离不弃之?人!”
伊塔眼?睛一亮,“我懂了,她也是花氏的人。”
“呃——”花一棠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这么说……也没错……嘿嘿嘿……”
“她有仆人吗?”
“诶?”
“打赢她,我能?做她的仆人吗?”
木夏噗一下笑出了声,花一棠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哈,打赢林随安?你?怎么可能??她可是以一敌百,一招斩杀江洋大盗的林随安,你再练一百年也不可能?,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伊塔皱着眉头,神色幽怨,低头想了半天,眼?睛又亮了,“有办法,换个规矩,打不赢,那就改成输!”
花一棠:“哈?”
“唐国智者有云,花人还能?被鸟憋四吗?”伊塔站起身,“规矩是死哒,人是活哒!我这就去约战!”
说完,一阵风似的跑了。
花一棠脸皮疯狂抽搐,“什?么花?什?么鸟?”
木夏木着脸:“他是说,活人还能?被尿憋死吗?”
“……”
“这句话,是你九年前教?给他的。”
“……”
“那个——”花一棠干笑摇扇子?,“林随安应该不会和伊塔一般见识吧?”
木夏垂眼?:“只要林娘子?不应战,自然无事。”
花一棠点头:“林随安性格随和,待人和善,断不会无缘无故与?人打架的,无妨无妨。”
“四郎所言甚是。”
静了半晌。
“其实这么一想……林随安身边那个靳若……伊塔总比他聪明吧……”
“……四郎所言甚是,伊塔总算知根知底。”
“嘿嘿、嘿嘿……”
林随安拍了拍李掌柜的脸, 李掌柜双眼紧闭,毫无动静,不禁叹了口气。
她什么招都用过了, 掐人中、喷凉水、扯脸皮,可这位李掌柜除了呼吸正常之外, 连眼皮都不动一下, 看?样子的确是急火攻心,吓晕了。
“要不请个大夫?”林随安问。
花一棠瞅了眼木夏,木夏心领神会?,抢了伊塔的一碗茶,捏开李掌柜的腮帮子灌了下去,李掌柜嗷一声坐了起来?。
花一棠竖起大拇指:“伊塔,好茶。”
伊塔双眼亮了。
靳若:“这也行?!”
林随安:“……”
请恕她孤陋寡闻, 原来?伊塔的茶是这么用的。
醒过来?的李掌柜神色恍惚,目光落在花一棠脸上半晌,才回过神来?,忙大叫道?, “四郎冤枉啊,珍宝行里的货物都是我亲自挑的,绝不可能?有赝品出售!”
“我自是信李掌柜的, 此?事定?有蹊跷。”花一棠点头?道?,“不若我们一起去验验货。”
“是是是, 我立即着人备车!”
林随安对三河坊四六街的珍宝行有些印象,店里售卖的都是颇有异域风情的珍宝饰品,样式新颖, 设计精巧,若放在她那个世界, 随便一件都是国宝级的珍品。昨日逛街的时候,花一棠在此?店流连许久,尤其是对店里的挂饰尤为关注,林随安原以为是他爱臭美的毛病又犯了,没想到竟然是发现?了赝品。
“你昨天为何?昨日不说?”靳若边吃着马车上的点心边问?,林随安看?着他鼓鼓囊囊的腮帮子,有些担忧,这路上才走了几日,他脸都圆了,等到了东都,不会?变成大胖子吧。
花一棠:“我本以为是珍宝行掌柜欺瞒花氏售卖赝品,为了不打草惊蛇。今早我让木夏查了河岳城内花氏旗下其余二十三家珍宝行,发现?只有这一家有赝品,而?且只有这一件赝品。”
林随安:“这倒是奇了,若是掌柜操作,定?然不止一家,也不应该只有一件赝品。”
花一棠:“当然也有可能?是李掌柜得知我要来?,先将其他赝品撤下,这一件不小心忘了。”
“那也太蠢了——咳咳咳——”靳若被点心噎得两?眼翻白,伊塔递了碗茶过去,靳若喝了一口,脸绿了。
林随安和花一棠憋笑。
三河坊四六街珍宝行是花氏在河岳城的总店,面积大,装修豪华,总负责人是李掌柜,平时管事的二掌柜姓张,店里五名伙计,两?男三女?,早已候在门外,大约是得到了消息,神色皆是万分紧张。
摆放香囊的柜台已经封了,其上展示的多是绣花香包、玉佩、琳琅吊坠等物,花一棠所说的玛瑙葡萄缠金香囊球摆放在C位,仅此?一枚,金丝葡萄叶纹,雪白的穗子,葡萄粒皆是紫色的玛瑙所嵌,十分别致精巧,标价二十贯钱。
林随安咋舌:好家伙,这香囊球的价格够她在扬都两?年的房租。
花一棠示意李掌柜取出香囊球,拿在手里看?了看?,点头?道?,“的确是赝品。”
两?名掌柜面色惨白,头?挨着头?捧着香囊球研究了半天,“请恕小的眼拙,这上面的雕纹、玛瑙皆无可疑,四郎究竟从何?处看?出是赝品的?”
花一棠:“装上香料试试。”
香囊球分为上下两?个半球,球体间以合叶相连接,开启子母活扣,内有同心圆机环和香盂,木夏将香料装入香盂,扣上活扣,拎着香囊一甩,香料从楼空纹路中洒了满地。
两?位掌柜的脸白了,“怎、怎么会?这样?!”
“若是正品,无论香囊球外壁如何?晃动,香盂始终能?保持平衡,里面的香料不致洒落,”花一棠道?,“此?种机巧设计用的是花氏海外商队航海陀螺仪的原理,是香囊球真正的卖点,目前唯有花氏的技工可制,多为御供品,民间尚未普及。制作赝品之人只学了外观皮毛,未得核心。不过这赝品外观做的着实?精细,若非放入香料实?测,的确不易发现?。”
林随安听得咋舌:这技术她熟,的确是国宝级的作品。
两?名掌柜外加五名伙计扑通跪地,“四郎明鉴,我们的确不知这是赝品啊!香囊球送来?的时候,确是真品,可不知怎的就成了假货,我们冤枉啊!”
花一棠摇着扇子坐下,“烦请两?位掌柜将流水账、分类账、应见在账都取来?,几名伙计留下,我要单独问?话。”
两?名掌柜忙不迭出去了,五名伙计吓得抖若筛糠。
花一棠:“珍宝行每日人流如何??”
几名伙计面面相觑,不敢回答。
木夏:“赝品一事,四郎相信与你们无关,你们只管回答四郎的问?题,答得好有赏。”
几名伙计这才开了口。
“回四郎,此?间珍宝行内卖的皆是高端货,价格昂贵,来?的都是富家贵人,除了熟客之外,过往海外商人居多,人流大的时候一日有五十多人。”
花一棠:“熟客可有记录?”
“有的有的,熟客家住何?处,有何?喜好,皆有记载。”
“拿给我看?看?。”
“是是是,四郎稍后?。”
花一棠得了熟客的登记录册,边看?边问?,问?得事无巨细,靳若听得连连打哈欠,林随安也坐不住了,四处溜达起来?,伊塔寸步不离跟着她,搞得她神经有些紧张。
林随安:“你要不去歇歇?”
伊塔:“猪人,喝茶吗?”
“不必。”
珍宝行内的货品华光璀璨,看?得人眼花缭乱,犀牛角、象牙雕、海贝、玳瑁、琉璃工艺品,成套的珍珠首饰,件件价格不菲,林随安越看?越觉得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突然,伊塔伸手抓起一支珍珠簪,直勾勾瞅着林随安,“猪人,这个。”
林随安连连摆手:“我买不起。”
伊塔摇头?:“猪人,颜色,黑了。”
“我最近晒黑了?”
“猪人,黑黑的。”
林随安:“……”
大哥算我求你了,赶紧去考个普通话等级证吧!
伊塔似乎急了,捧着簪子去找木夏,二人叽里呱啦说了半晌,木夏居然听懂了,将珍珠簪递给了花一棠,花一棠正问?话问?得头?疼,随便瞥了一眼,腾一下站起了身,“从哪发现?的?”
伊塔领着二人到了林随安身边,指着前方的柜台,“这里。”
花一棠拿着珍珠簪,和柜台上的整套的珍珠项链、珠花、比对了一下,脸黑了,“昨日我来?的时候这些都是真品,现?在全变成了赝品。”
林随安:“……”
天地良心,她什么都碰。
“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啊,这是要逼我们去死啊,四郎啊,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定?是有人害我们啊!我们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卖赝品啊!”
李掌柜和张掌柜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五名伙计更是哭得跟死了娘一样,花一棠翻完了熟客记录册,用扇子敲了敲桌角。
掌柜和伙计倏然停了哭声,眼巴巴瞅着他。
花一棠:“今日开店之时,店内可有异常?”
张掌柜:“没有,门窗皆上了锁,来?时都是完好的。”
“钥匙在谁手里。”
张掌柜:“只有我和李掌柜有,每日随身携带,睡觉时都不曾卸下。”
花一棠看?了眼靳若,靳若翻白眼,脚踩柜台跃上房梁,快速绕了一圈,飞身落下,拍了拍手道?,“房梁上该扫了,灰太大。瓦片完好,没啥问?题。”
掌柜伙计目瞪口呆看?着靳若,靳若的小模样很是得意。
这便是排除了贼人半夜偷偷入店换赝品的可能?性,林随安想,不过也对,若她是贼人,费劲巴拉进?来?定?然抢劫一空,怎么可能?只换一套赝品,效率太低了。
花一棠:“昨日申初至关店,来?店里的客人可有异常?”
昨日申初是花一棠离开此?店的时间,看?来?他是怀疑期间有人扮做客人调换了货品,这的确是个调查方向,但?他又是如何?确定?不是店里的人监守自盗呢?林随安想,若是她,定?然先从内部着手调查。
众人纷纷摇头?:“都是熟客,没有什么异常。”
“生脸孔的客人呢?”
张掌柜:“回四郎,昨日没有生脸孔的客人。”
“负责东南角柜台的是谁?”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唰一下射向了其中一个伙计,是个女?娃,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瓜子脸,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眼皮都哭肿了,“回、回四郎,是、是我。”
“回禀四郎,小燕虽然年纪小,但?在店里已经做了两?年,人很是伶俐,手脚利索,经她手的买卖从未出过错!”张掌柜忙解释道?,众伙计也纷纷附和。
他们如此?众口一词,林随安更怀疑了:莫不是整个店里的掌柜和伙计早就串通好了,是团伙作案。
“你叫小燕是吧,莫慌,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花一棠贴上畜无害的笑脸道?,“我相信你。”
小燕看?傻了,怔怔点了点头?,众人也纷纷松了口气。
林随安恍然大悟,花一棠用的是声东击西之计,先将怀疑对象定?为外部人员,待他们放松警惕后?再套话,便可发现?破绽和线索。
果然阴险。
花一棠:“昨日可有客人看?赏那套首饰?”
小燕:“有。”
“共有几人?”
“四人。”
“可还记得都有谁?”
“陈家大娘子,徐家老夫人,王家大媳妇,袁家五娘。都是熟客。”
“她们可曾试戴首饰?”
小燕想了想,“徐家老夫人说要给女?儿选嫁妆,只是看?了看?,陈家大娘子只是问?了价格,王家大媳妇只试戴了项链,只有袁家五娘试戴了全套。”
“她卸下首饰后?,你可曾检查过?”
“查了,首饰并没有任何?问?题。”
“袁家五娘可与平日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不,”小燕想了一下,又摇头?道?,“平日里袁家五娘都是一人前来?,昨日身边跟了名老妇人,”说着,慢慢皱起眉头?,“我想起来?了,我将首饰放回柜台后?,那老妇人似乎对首饰颇为喜爱,在柜台流连许久,当时袁家五娘又要试戴其他首饰,我忙着招呼,又见那老妇人并未触碰,便未留意。”
花一棠:“你之前可曾见过那名老妇人?”
小燕:“没有。但?是她眉眼和五娘有五成相似,而?且衣着华贵,谈吐有礼,和五娘交谈甚欢,神情亲昵,应该是袁家的长辈。”
“李掌柜,着人备礼,与我一同去拜访袁家。”花一棠道?,“张掌柜备上同样的礼,送去陈家、徐家、王家,就说我花家四郎为感谢他们多年来?的照顾,特意送的,问?安的时候多留意几位娘子的神情举止。”
两?名掌柜满口答应,在木夏的带领下招呼所有伙计着手准备。
花一棠慢条斯理摇着扇子,给林随安舀了碗茶。
林随安:“你确定?李掌柜他们没问?题?”
“哼,那两?个是老油条,一时半会?露不出什么破绽,其余四名伙计都是五年以上的老人,以他二人马首是瞻,不易突破。我暂且带他们出去溜溜,再探探口风。”花一棠道?,“小燕来?此?店的年头?最短,应该是最快的突破口,可惜我身份特殊,她对我戒心太重,再问?也是无用功。你长得面善,又是女?子,换你去问?小燕,定?有所收获。”
林随安:“……”
花一棠眨眼:“怎么了?”
靳若扶额:“花一棠你不是眼睛有问?题,林随安哪里长得面善了?”
花一棠:“诶?”
伊塔重重叹了口气。
“诶??”
林随安觉得花一棠的提议纯属扯淡。
暂且不论她的样貌是不是真的“面善”,就冲她是花一棠保镖的身份,小燕就断不会?消除对她的戒心,所以林随安直接抛弃了花一棠的办法,选了更简单直接的方案——跟踪。
既然是跟踪,自然越不起眼越好,伊塔被狠狠地嫌弃了,扔给了花一棠,靳若首当其冲成为了技术指导,与林随安同行。
“你我二人最好分成两?路交替跟踪,人多时,缩短距离,人少时,拉长距离,要时刻保证能?看?清小燕的位置,若有意外,灵活机动应对。”靳若戴上花一棠昨天买来?的毡帽,“最好有一定?的伪装。”
林随安在墙皮上抹了把灰,随手涂在脸上,“走。”
靳若惨不忍睹:“太草率了。”
其实?跟踪小燕完全不需要什么技巧,花一棠带二位掌柜出门后?,放了小燕收工回家。小燕很高兴,一路走得飞快,根本没留意身后?是否有人盯梢。
城中有一条清越河,从东北角斜贯而?下,由西南角流出,将城中十三坊分成了南北两?个三角形,西北半城七坊以“河”为名,被称为河半城,东南半城七坊以“岳”为名,俗称岳半城,想必便是“河岳城”名字的由来?。清越河上有三座石拱桥,都有些年头?了,长满了青苔和爬山虎,桥下除了几家小食摊,皆是小手艺人,磨镜的、锔瓷的、洗刀的、还有不少候工的泥瓦匠和木匠,小燕似乎和这些人都很熟,和他们热情打过招呼,穿桥而?过,到了岳半城。
此?处的情景明显河半城差了许多,河半城的贵户商人居多,穿着多鲜艳明丽,岳半城则多为本地百姓,并不富裕,衣着朴素,建筑风格也更为素雅,就好似多了层灰蒙蒙的滤镜。幸亏林随安和靳若都不讲究穿戴,走在街上也不显眼,若是花一棠和伊塔来?了,定?会?变成秃子头?顶的虱子——万众瞩目。
小燕来?了此?处,神色更为放松,步伐也更为轻快,好像一只灵巧的燕子在街巷间翩飞,她穿过西岳坊、中岳坊,到了北岳坊。此?坊乃是河岳城最北边的里坊,建筑也是最低矮破烂,林随安注意到,路上行走要么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要么是面黄肌瘦的病人,显然,此?坊便是整个河岳城的贫民窟。
林随安和靳若开始交替跟踪,此?坊是典型的熟人社?区,他们两?张生脸太引人注目了,刚进?坊门就收到了不少怀疑视线。林随安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草率了,应该搞两?张破麻袋裹在身上再行动。
幸好小燕并无所觉,三转两?转到了一条名为“北八巷”的街道?,在一所小院前敲了敲门,“时爷爷,我来?啦。”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闻了闻,露出了笑脸。
油纸的里胡饼是她在桥下的小食摊买的,路上闻了好几遍都没舍得吃,原来?是拿来?送人的。
良久,小院里都没有回应,小燕又敲了两?遍门,有些急了,趴在门缝里朝门里看?,突然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如金纸。
林随安和靳若对视一眼,果断放弃了跟踪,闪身到了小燕的身后?。靳若去门口查探,林随安将小燕扶了起来?。
“出了何?事?”林随安问?。
小燕似是吓傻了,看?着林随安竟是没认出来?,只是张着嘴,嗓子里啊啊啊的叫着,眼泪不受控制滚滚落下。
“真是晦气!”靳若回头?喊道?,“林随安,里面好像有个死人!”
林随安:“……”
第49章
“死者鲁时, 男,年?七十三,家?住北岳坊北八巷二百二十一号——这老头家?里还有其他亲人吗?”黑衣黑靴的不良人从院里探出脑袋, 用布巾捂着口鼻问?道?。
小燕抽泣着举手,却被旁边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拽住压下, 低声道?, “不良人问的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小燕你可别乱认,恁是惹麻烦嘞。”
小燕表情有些发怔,好?像还未反应过来。老奶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叹了口气,“人老了,迟早有这么一天, 孩子,节哀顺变。”
林随安站在小燕身后几步之外,默默观察着四周。靳若在发现尸体的第一时间就?去就?报了官,县衙位于河半城的一河坊, 一来一去用了快半个时辰,不良人来破了门,确认了尸体身份, 一通折腾招来了不少居民围观——都是步履蹒跚,形如枯槁的老人, 得知邻居死了,没有任何惊慌和?看热闹的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 表情淡漠。
靳若低声道?,“我粗粗转了一圈, 北岳坊里八成以上都是独居的老人,要么是一辈子贫困没钱娶老婆,无儿无女?,要么是亲人都死了,要么是身患重病被亲人嫌弃的,老人多,又都是穷人,几乎每天都有死人,这里的人早就?习以为常了。”
林随安暗暗叹了口气:世道?艰难,人如草芥……
“到?底有没有人知道??这老头还有亲人吗?”不良人又喊了一句。
“时老三有个远房侄子,住在南岳坊。”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
不良人:“叫什么?具体住址?”
“好?像叫鲁九,具体住哪不晓得。”
不良人回头喊了一句什么,一个年?轻不良人一路奔出。小燕的脸色白得吓人,那个不良人身上带着一股腐臭味儿,令人作?呕,显然尸体的情况不太妙。
不良人指向小燕、林随安和?靳若,语气很是不善,“你、你、你,你们三个报官的过来,说说是怎么发现尸体的?”
林随安:“闲逛路过。”
靳若:“看到?人哭。”
林随安:“随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