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桓又不说话了,静静瞅着林随安半晌,点头道:“甚好。”
林随安:“花家主慢走,花家主不送。”
花一桓走到门边,又停住,“今日?花宅家宴,若是林娘子不弃,不妨一起吧。”
“花家主放心,今夜我定将行李收拾妥当,速速离开。”
“……”
林随安堆着笑脸送走花一桓,关上门的一瞬间?,笑容瞬间?消失,走回桌旁,坐下?,给自己?舀了碗茶,端起又放下?,盯着茶水良久,抬起头,遥遥望着天空。
刚刚还是好天气,可现在?却灰蒙蒙一片,分不出何处是天,何处是云,就像一张白纸,空荡荡的。
林随安叹了口气,喝了口茶,鼻子眼睛皱在?了一起。
艾玛,比早上的刷锅水更难喝。
同一时间?,坐上马车的花一桓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驾车的伊梅尔也是波斯人?,蓝色的大眼睛里满是兴致,“家主,这个林小娘子如何啊?”
花一桓抬起和花一棠同样的浓密睫毛,面无?表情道,“挺好玩。”
未时三刻,天空的颜色是一日?最美之时,霞云散满天空,好似淡紫色的水彩凝结成块,又被风化开了。
林随安坐在?花宅的马车上打了个哈欠,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将院子收拾妥当,随时可以拎包入住,本?来想雇个马车去花宅搬行李,未曾想刚到未时花氏就派车来接她?赴宴,正好省了一笔开销。
驾车的人?是伊塔,一见到林随安就下?了战书:“林水俺,上次没有?分书音,再打一次。”(林随安,上次没有?分输赢,再打一次。)
林随安干笑敷衍:“我今天要去花宅赴宴,改日?吧。”
伊塔:“改日?是什么日??”
“过个……三五七八天……吧……”
伊塔想了想,点头,“好,就三五七八天。”
林随安:“……”
这小子的汉语水平太逗了吧。
幸亏伊塔驾车技术还不错,总算没把林随安扔到污水渠里。
沿着通衢东街一路北上,河边的灯已?经点起来了,朦胧地亮着,远远的,能看见流花坊的天空隐隐发着光,仿佛那里藏了一颗巨大夜明珠——竟是整个流花坊,或者?说花宅成了一座光华四射的“明珠”。
华丽的宅院内外张灯结彩,连守门的两只貔貅都擦得程光瓦亮,从正门行至正堂,两侧碧柱如林,明灯高悬,华光如昼,夜风吹过,橘色的树叶漫天飞舞,如金箔飘落,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馨香,唯美如幻境。
林随安打起十二分精神,她?预感今天八成是场“鸿门宴”。
花宅正堂更是夸张,薄如蝉翼的账幔在?灯光和夜风的烘托下?,氛围感十足,地面上的玉石灯盘排列成花瓣状,托着一盏盏小夜灯,然而那根本?不是普通的夜灯,而是货真价实?的夜明珠,放眼望去,起码有?几十盏,晶莹玉润。
花一棠白衣如云,站在?柔软的灯光中朝着她?笑,俊丽的五官比所有?的夜明珠加起来还要惑人?。
太可怕了!
林随安扭头就想跑,却被花一棠握住了手腕,“怎么才来,我等的脚都酸了。”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兴奋和期待,“快进来,今天都是你喜欢吃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眼神,林随安没由?来的有?些心虚,一晃神的功夫,就被花一棠拽进了正堂,好家伙,险些没闪瞎林随安的眼睛——不是因为堂内的灯太亮,而是堂内的人?颜值太耀眼。
花一棠的大哥花一桓,二姐花一枫,三姐花一梦,再加上花一棠,这一家的颜值凑在?一起,明显超出了林随安的审美承受能力?,大脑瞬间?宕机,糊里糊涂施了礼、入了座,回神的时候,自己?正握着筷子吃着切脍,旁侧的侍女为她?斟了一杯白开水。
花一梦:“小安不喜饮酒?”
林随安:“啊?”
谁是小安?
“茶和酒她?都不喜欢。”花一棠道,“凉水也不喜欢,只喜欢喝热水或温水。”
花一枫夹起薄得透亮的切脍看了看:“看来小安喜欢切脍。”
花一棠:“这是我特意从流月楼请的厨子。”
甜嫩的鱼肉入口即化,的确是林随安最爱的口味,只是她?现在?有?些食不知味,因为花一桓正用杀人?的目光盯着她?。
花一桓:“四郎对林娘子的喜好很清楚啊。”
花一棠:“那是自然,我们可是搭档。”
“林娘子可知晓四郎的喜好?”
数道目光唰唰唰射了过来,尤其是花一棠的眼神,那叫一个万分期待。林随安头皮都麻了,她?哪知道花一棠的喜好,这家伙食量惊人?,吃得花样又多又繁又杂,她?又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根本?记不住啊!
“花一棠喜欢——”林随安尴尬挠着脑门,决定另辟蹊径,“每天熏得香喷喷的。”
花一梦:“噗!”
林随安:“还喜欢臭美,换衣衫、换腰带、换簪子、换扇子,喜欢到处显摆、嘚瑟,喜欢别人?夸他好看。”
花一枫:“咳咳咳。”
“对了,花一棠还擅长骂人?,”林随安一本?正经竖起手指,“最喜欢骂的一个词是:啖狗屎。”
“哈哈哈哈哈哈……”
“咳咳咳咳……”
花一梦的爆笑声?和花一枫的剧咳声?中,花一桓的脸黑成了锅底,侍女侍从笑成一团,花一棠摇着小扇子那叫一个得意,“你果然了解我。”
“嗯咳!”花一桓狠狠咳了一声?,堂内倏然一静。
花一梦和花一枫瞬间?收了表情,眼观鼻、鼻观心,侍从侍女齐刷刷低头,噤若寒蝉。
唯有?花一棠不紧不慢摇着扇子,“啊呀,大哥莫不是着凉了?”
花一桓拍桌:“花一棠,难道你打算一直这般无?所事事玩乐到老?!”
花一梦:“哎呦,大哥你又来了,别说四郎,这句话我听的耳朵都要生出茧子了。”
花一枫:“兄长这又是何必,难道凭花氏的产业还养不起四郎区区一个纨绔?”
花一桓:“荒唐,我花氏堂堂七尺男儿,岂能——”
“大哥所言甚是!”花一棠豁然起身,“正所谓:鲲鹏扶摇直上九万里,我花氏男儿当有?凌云之志,当为国之栋才,我花一棠今日?立下?弘誓大愿,有?生之年必平海内之冤!”
他这一嗓子,把众人?都喊懵了,花一梦和花一枫自不必说,两个美人?齐齐掉了眼珠子,就连花一桓都露出了“卧草,这小子今天怎么不按套路出牌”的惊愕表情。
林随安:这是什么中二发言?还有?,他的逍遥游是不是背错了?
半晌,花一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太过激动,嗓门拔高了一个八度,“你、你你你刚刚说什么?!”
花一棠笑道:“大哥,我要当官。你帮我捐个官呗。”
满堂死寂,所有?人?的下?巴掉了。
林随安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那个纨绔刚刚说啥?明目张胆怂恿他哥买官?
花一桓面色铁青,额角青筋乱跳,缓缓站起身,从桌下?抽出一根胳膊粗的藤条。
花一枫和花一梦同时脸色大变。
“兄长稍安勿躁!”
“四郎快跑!”
话音未落,花一桓已?身携劲风冲了过来,“果然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不得不说,花一桓正值壮年,体魄康健,又常年在?外行商,速度和力?量都高于常人?,尤其是挥舞藤条的架势,那叫一个驾轻就熟,携风带煞,显然是多年的功夫,但在?林随安眼中,根本?就称不上危险,尤其是她?非常清楚花一棠的逃跑速度,定能轻易避开。岂料花一棠不躲不避,梗着脖子挺在?原地,竟是打算硬抗,好死不死,那藤条竟朝着花一棠那张漂亮脸蛋抽了过去。
花一桓也没料到花一棠竟然完全不躲,平日?里这臭小子每次都溜得比鲶鱼都快,今日?竟如此反常,待想收手之时,已?经来不及了,眼看那藤条就要破了花一棠的相,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一道绿光猝闪,咔一声?,半截藤条消失了,只余一缕刀风刮起花一棠鬓角的发丝,又飘飘落下?。
花一桓吓出一头冷汗,这才发现一弹指前还在?半丈外的林随安不知何时到了花一棠身边,手中的刀似乎出鞘了,又似乎没出鞘,她?甚至连大气都没多喘一下?,从地上捡起半截藤条,手指一错,藤条被捏得稀碎。
“花家主,打人?不打脸。”
花一桓背后有?些发凉,眼前小娘子的双瞳幽深无?光,简直不似活人?,可只有?一瞬间?,她?的眼睛又恢复了正常,因为他那个不着调的四弟正在?拽她?的袖子。
林随安气得够呛,要不是她?刚刚砍断了藤条,花一棠就要变成“一脸花”了。
“花你傻了吗?怎么不躲?!”
“有?你在?,我怕什么?”花一棠笑得眉眼弯弯,还颇为挑衅看了花一桓一眼,“大哥,林随安的功夫是不是特厉害”
花一桓的眼角不受控制抽了一下?。
林随安:“……”
她?就应该让这货自生自灭!
花一梦凑过来:“大哥,男大不中留啊!”
花一枫幽幽叹了口气:“以后兄长这藤条怕是再也打不到四弟咯。”
花一桓眯眼,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根戒尺,反手抽向?了花一棠的屁|股。
这一次,林随安完全没拦,反正花一棠屁|股|肉|厚,耐打,只要没生命危险,人?家两兄弟爱咋折腾就咋折腾,她?一个外人?,管得了初一管不了十五。
花一棠被抽得嗷一声?蹦起三尺高,震惊地瞪着无?动于衷的林随安。
林随安:“花家主,能否借贵府马车搬行李?”
花一棠:“搬什么行李?!林随安你要去哪——嗷!”
花一桓:“林娘子请便?。”
“多谢。”
林随安足下?生风跑了,身后的花一棠鬼哭狼嚎,“林随安,你等等——嗷疼!大哥,我都这么大人?了,你给我留点面子——嗷嗷嗷疼疼疼!”
回到花荣街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租的宅院在?一条窄巷里,马车进不去,最后一段路只能步行。林随安扛着大包小包到了家门口,惊讶地发现门前居然多出了个熟人?。
绿色常服,腰佩横刀,满面风尘也难掩一脸正气,是凌芝颜。
林随安:“凌司直,您不是回东都了吗?!什么时候来的?”
“入夜来访,唐突了。”凌芝颜躬身抱拳道,“此来是有?事相商。”
林随安大喜:“欠我的四十匹绢凑齐了?”
凌芝颜摸鼻子:“咳,尚未。”
“无?妨无?妨,”林随安扛着行李不方便?开门,直接把钥匙甩给凌芝颜,“咱们进去聊。”
凌芝颜捧着钥匙的姿势好似捧着一块烧红的火炭,“这、这怕是不妥吧,我就说几句话,说完就走——我帮你提行李——”说着,忙去抢林随安的包裹,岂料看似轻飘飘的一个小包裹竟然奇重无?比,他一下?没提起来,还被拽了个趔趄,顿时大窘。
林随安乐了:“放心,我不会仗着比你功夫好就欺负你的。”
凌芝颜怔了一下?,他已?经忘了有?多久没人?这般朝着他笑了,眼前人?的笑容就如浓雾中窥得一丝天光,驱散了盘桓在?心头许久的阴霾。
“也好……”凌芝颜长吁一口气,“那就叨扰了。”
在?林随安的印象里,凌芝颜就是那种古代传奇画本?里的标准主角,无?论何时何地,都是端正、笔直、精神矍铄,堪称官员楷模。可今日?的凌芝颜,却不知为何,神色有?些郁郁,眉宇间?隐有?愁云。
看来凌六郎同志的东都一行不甚愉快啊,林随安想着,嘴上宽慰道,“我最近手头还算宽裕,欠我的那四十匹绢也不必太着急。”
凌芝颜被逗笑了,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静默半晌,道:“冯愉义死了。”
林随安:“伤重不治?”
“是被白顺杀死的。”
这句话在?林随安脑中产生了钟鼎长鸣的音效,脑细胞哐哐乱响,她?想起了祁元笙临死前说的话。
【我当然不会忘了他。】
【我信不过你们。】
当时她?就觉得祁元笙话中有?话,肯定留了后手。
难道他留的后手就是白顺?
“咚咚咚!”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惊得林随安一个激灵。
凌芝颜疑惑:“这个时辰了,是何人?来访?”
话音未落,门外的人?已?经喊了起来,“快快快!开门开门开门!”
林随安和凌芝愕然对视,竟然是花一棠的声?音。
他不是应该在?花宅睡觉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林随安顶着一脑门问号开了门,门外的花一棠满头大汗,眸光晶亮,绽出大大的笑脸:
“林随安,你能带我私奔吗?”
林随安:“……”
院中的凌芝颜“咔吧”闪了腰。
【你神经?病啊!】
她反手?摔上院门, 岂料花一棠好似泥鳅顺着门缝嗖一下钻了进来,甩开扇子正要发表什么长篇大论,眸光一瞥, 恰好瞅见了院中的凌芝颜。
凌芝颜扶着腰,震惊地看着花一棠。
花一棠举着扇子, 震惊地看着凌芝颜。
林随安:“……”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修罗场”。
突然,二人同时?出声。
凌芝颜:“花四?郎你莫要误会?——”
花一棠:“凌六郎你这个没良心的,欠我?六十匹绢什么时?候还??!”
安静一瞬。
凌芝颜:“诶?”
花一棠:“误会?啥?”
林随安:“……”
是她误会?了,这不是修罗场,是鸡鸭同场——俗称鸡同鸭讲。
半柱香后,林随安和?花一棠并排坐在小石凳上,听凌芝颜讲这一个月来东都发生的故事。
冯氏文门的案子在东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将冯氏多年来恶行总结成册上奏,有人认准冯氏是被?诬陷的,联名上奏请圣上重查重审,有人指着大理寺卿的鼻子骂他办了冤案, 有人摆出冯氏文门多年的功劳为其求情,上千名东都学子在大理寺门前静坐示威,为冯氏文门请愿, 更有多方?势力为了抢礼部尚书的位置打破了头。总而?言之,浑水摸鱼者有之, 落井下石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瓜分利益者更有之。
“为稳定朝堂, 圣人暂时?将冯氏的案子压了下去,勒令大理寺细查细审细问, ”凌芝颜道,“冯、蒋、白、严四?家重犯羁押在大理寺狱,其中,冯愉义和?白顺重伤,便关?在了大理寺后衙的厢房里,方?便专人照顾,冯愉义偶有清醒,白顺却是一直昏睡,然后——”
凌芝颜吸了口气?,“七日前清晨,负责送饭的狱卒推开门,看到白顺竟然醒了,还?坐在冯愉义的床上,身下的被?褥鼓鼓囊囊的。狱卒大惊,将白顺拽下来,从被?褥里翻出了冯愉义的尸体,已经?被?闷死了。”
纵使刚刚已经?知道了结果,此时?听到过程,林随安依然觉得头皮发麻。
花一棠皱眉:“白顺可有口供?”
凌芝颜:“杀了冯愉义后,他就一直笑,什么都问不出来,好似疯了。只有一次,我?提到祁元笙的名字,他停了笑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开始笑。之后再用祁元笙激他也没用了。”
这样看来,白顺很有可能和?东晁一样,原本就和?祁元笙是同伙。只是他身为白家人,靠攀附冯氏而?活,为何?要帮祁元笙?林随安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只怕这个秘密永远都无人知晓了。
“冯松呢?”花一棠又问。
“冯松本就重病缠身,得知冯愉义身亡,伤心欲绝,没过两日,也死了。”
林随安:“冯氏文门的案子呢?”
凌芝颜:“虽然有冯松的口供和?暗塾的铁证,但文门的根基比想象中更深,此案怕是难再有得见天日的一天。幸而?冯氏已经?倒了,只需要假以时?日剔除文门对朝堂的的影响……”
花一棠敲着扇子,没说话,林随安也没做声。
凌芝颜沉默片刻,“是我?疏忽了。蒋宏文死时?,我?推断嫌犯是府衙中人,却没想到能骗蒋宏文和?冯愉义放下戒心出门的,还?有白顺。”
花一棠:“这不怪你,当时?我?们?都以为第二具尸体是白顺,是祁元笙的障眼法。怪我?,救出白顺之时?,我?本该有所警觉。”
凌芝颜:“不怪你,当时?白牲案爆出,紧接着又是周长平被?害,你为了破案分身乏术,自然难以察觉。还?是怪我?,从扬都回东都一路,我?竟然都没发现白顺反常。”
花一棠:“不,怪我?,若我?能早日想到祁元笙遗言的话外之意——”
凌芝颜:“怪我?,我?应该坚持将白顺和?冯愉义分开关?押的——”
“怪我?!”
“怪我?。”
林随安托着下巴,眼珠子从左挪到右,又从右挪到左,看着俩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说声越大,越呛味儿越不对。
花一棠:“你们?凌氏一族以军功立家,向来都是体健达、头脑轻,能做到这般已经?很了不起了。唉,果然怪我?,没能好好提醒你。”
凌芝颜:“花四?郎身为扬都第一纨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能在吃喝玩乐之余助我?破案,已是上天眷顾,天降奇迹。还?是怪我?。”
二人对视。
花一棠拍桌:“凌六郎你什么意思?!”
凌芝颜皱眉:“我?觉得那六十匹绢不值。”
“想赖我?花家的账,想都别想!我?没收你利息已是仁至义尽!”
“花氏富可敌国?,不差我?这六十匹绢吧?”
“一码归一码!亲兄弟明算账!”
林随安“噗”一声笑了。
花一棠和?凌芝颜同时?一静,不约而?同移开目光,干咳两声。
“你俩还?真是难兄难弟。”林随安笑道。
“切,谁跟他做兄弟,”花一棠嘟嘟囔囔,“做朋友还?差不多。”
此言一出,凌芝颜怔住了,半晌,又轻轻笑了。
他是个很少笑的人,总是少年老?成绷着脸,此时?一笑,就如风吹皱了湖水,荡起粼粼涟漪,好看得紧。
花一棠挑眉:“说吧,不远千里来扬都又有什么难事要我?帮忙?”
凌芝颜破天荒噎了一下,“其实,我?本是来请林娘子……只是没想到二位已是这般关?系——”
此言一出,林随安和?花一棠都愣住了,异口同声:“什么关?系?”
凌芝颜诧异:“花四?郎刚刚不说要林娘子带你私奔吗?”
哦豁!她差点忘了!
林随安瞪着某纨绔,眸光如刀,“花一棠,你又作什么妖?!”
花一棠的表情比她更震惊:“我?我?我?我?刚刚说的是私、私私私奔?!”
林随安眯眼瞅着他。
“不、不是,误会?误会?误会?,不对,是口误!口误!”花一棠汗都下来了,“都是木夏那小子一直在我?耳边叨叨私奔私奔的,我?一时?着急说错了——咳,我?原本是想说——”花一棠吸了口气?,“林随安,陪我?去东都呗。”
林随安:“哈?”
凌芝颜:“去东都作甚?”
“大哥不肯帮我?捐官,那我?只能——”花一棠举起扇子:“去东都参加科考!”
凌芝颜“咔吧”又闪了脖子。
林随安:“……”
这货来真的啊?
“且慢。”凌芝颜一手?扶着脖子,一手?扶着腰,“你是贡生吗?”
花一棠:“不是。”
“参加过乡试吗?”
“没有。”
“州试?”
“没有。”
“可是七学两馆的生徒?”
“不是。”
“……”凌芝颜瞪大眼睛,“莫非你打算自荐参加旦日制举?”
“这是最快的办法。”
凌芝颜看起来要晕倒了,林随安听得一头雾水:“何?为制举?”
花一棠啪一声甩扇子,“玄奉四?年起,每三年开制举,天子自诏,征天下非常之才,应制举人无论出身、无论家世,可由州府荐举,亦或自举,试日定于一年之首的旦日,谓之新生之始,天子亲临观、亲试之,中榜举子为天子门生。”
凌芝颜叹了口气?:“四?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制举出身,名望虽高,但远居进士之下,谓之朝堂‘杂色’,多被?常科出身的举子讥讽嘲弄,所授官职也多为‘杂官’,不入主流,难以升迁,尤其是这两届制举,策试荐举的环节颇成弊风,唉,如今的制举已经?名存实亡。”
林随安:嗯……听起来和?花一棠一样不靠谱。
花一棠笑了,“今时?不同往日,今年的制举定然焕然一新。”
凌芝颜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因为冯氏?”
“冯氏舞弊案一出,这个月的常科定要推后,科举乃是国?之大事,圣人自不会?令其一直混乱下去,此时?最重要的就是稳定天下举子的人心,削弱冯氏文门的名声,此次制举便是最好的机会?。”花一棠自信道,“若我?所料不错,此次应制举人若能高中,便是名副其实的‘天子门生’,必受圣人重用。”
用通俗的话讲,一年一度的常科已经?被?冯氏搞废了,所以今年的制举不仅要大搞特搞,而?且要搞得好搞得妙,这样才能最快效率恢复朝廷的公|信|力。
凌芝颜诧异看着花一棠,半晌道,“不愧是花家四?郎。”
花一棠得意摇起了小扇子。
凌芝颜想了想又道,“只是有一个问题,应制举人无论是荐举还?是自举,都须有现任七品以上官员担保——”
凌芝颜说不下去了,因为花一棠和?林随安不约而?同看向了他,尤其是花一棠,眼神那叫一个炽热。
花一棠:“我?记得大理寺司直是从六品吧。”
凌芝颜声都变了,“你让我?你的做制举保官?!”
“你若答应,那六十匹绢的债就免了。”
“你可知若所保举的举子所考成绩太?差、等第太?下的,保人须受贬黜。”
“我?再加一千金。
“……”
凌芝颜震惊了,目瞪口呆半晌,居然真的开始认真考虑花一棠的提案。
林随安看得好笑:凌氏到底是有多穷,居然敢冒着被?贬官的危险也要赚这份钱。
思考了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凌芝颜抬头,正色问道,“花四?郎,你为何?要做官?”
花一棠:“正所谓:鲲鹏扶摇直上九万里——”
“咚咚咚——”大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这一次,敲门的人未等林随安询问,先开口禀明了身份。
“林娘子,花一桓请见。”
花一棠吓得腾一下跳了起来,脸色惨白,团团乱转,“大哥怎么会?来?!难道发现我?跑了,不会?不会?不会?,他若是发现我?在这儿,肯定早就带人杀过来了,藏起来,我?要藏起来!”
花一棠一阵风冲到厢房门前,又杀了回来,拽着凌芝颜一起。
凌芝颜莫名:“我?也要躲?”
花一棠:“你忘了花氏和?凌氏的五十年前的旧怨了?虽然我?宽宏大度,但我?大哥可是小肚鸡肠。”
“……”
林随安看着俩人钻进厢房,扶额叹了口气?。
这都算什么事儿!
花一桓是一个人来的,还?是老?风格,坐在那半天不吭声,用杀人的目光死盯着林随安。
林随安:“花家主要如厕吗?”
花一桓:“不必。”
“花家主有话直说。”
“你可知四?郎为何?想当官?”
为啥问我??我?咋知道?!
这句话林随安没说出来,因为她发现花一桓不动?声色看了厢房一眼,眸光颇有深意。
她立刻明白过来,花一桓早就知道花一棠在这儿,所以才来问这句话。
花一桓不是问她,而?是想借她的口问花一棠。
看来这俩兄弟间的隔阂不是一星半点,问题是她凭啥管他家这破事?
林随安站起身,“花家主,想喝茶吗?”
花一桓:“嗯?”
“我?帮您煮一锅。”林随安径直来到厢房前,抬手?拉门,没拉开,只拉开一道缝,门缝里的花一棠双手?合十高举头顶,眼巴巴瞅着她,袖子滑了下去,露出白如皓玉的手?臂,上面多出了两道戒尺打的红痕,肿得老?高,触目惊心。
林随安:“……”
林随安叹了口气?,又坐了回去和?花一桓对阵。
“花家主可知道冯氏文门一案的来龙去脉?”
花一桓总算将目光从厢房移到了林随安脸上,“知道一些。”
“白牲案呢?”
“略有耳闻。”
“您可曾听过祁元笙这个名字?”
“听闻是毒害周太?守的元凶。”
“不错,”林随安点头,“此人也是推翻冯氏,揭发白牲案的幕后操控人,而?且——”林随安顿了顿,看了厢房一眼,“大约也是花一棠做官的原因。”
花一桓皱眉:“林娘子此言何?解?”
“我?不喜饮茶,”林随安给花一桓倒了碗清水,“花家主若是不弃,不若尝尝我?这秘制白开水,顺便听听祁元笙的故事。”
小剧场:关?于“私奔”
一个时?辰前。
花一棠趴在床上,揉着被?打肿的屁股直哼哼。
“木夏,莹玉祛痛膏还?有吗?赶紧拿过来我?多抹点……木夏你收拾行李作甚?”
木夏已经?收拾了两大箱,正在收拾第三箱。
“四?郎,我?在准备您和?林娘子私奔的东西。”
“私奔?!”花一棠腾一下弹起身,又惊又疼脸都变了形,“谁和?谁要私奔?我?和?林随安?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伊塔说,家主今日下午单独去见了林娘子,两人长谈半个时?辰。”
花一棠顿时?紧张了:“谈了什么?”
“家宴之上,家主对林娘子的态度您也看到了,加上林娘子连夜收拾行囊离开,凭四?郎的聪慧还?猜不到家主对林娘子说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