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芝颜的原话是:“凌某是觉得,就不必往金盆里扔铜板了,着实浪费。”
林随安深以为?然,欣然收了绢,第二日就扛了两?匹去重烟坊的房署下了订金,选了处坐北朝南的院子,只待房东收拾妥当,便可搬新屋,住新宅,迎接欣欣向荣的新生活。
可那房东也不知为?何,甚是墨迹,收拾了半个月也不见交房,害得她只能?继续暂居花宅,其实她考虑过先去客栈过渡,可每次刚提个话头,花一棠就用那双红彤彤的漂亮眼睛瞅着她,搞得她十分良心不安,只得做罢。
今日房署终于传来了消息,房东打算于今日下午交房,特请林随安去面谈,顺便定下合约。
想到?终于能?摆脱花一棠这个话痨了,林随安觉得心情十分美丽,连看花一棠的眼神都和善了许多。
花一棠显然不太适应,观察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有事瞒着我?”
林随安:“不告诉你。”
“……”
花一棠气呼呼摇起了小扇子,又摆出那副幽怨的表情,见林随安不为?所动,啪一声合上扇子,长吸一口气,正打算放大招嘴炮输出,木夏急急忙忙跑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花一棠腾一下跳起身,好像热锅上的蚂蚁转了两?圈,“家中有要事,我要先行一步。你想吃什?么喝什?么都让掌柜记在我账上。”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地,人已风风火火跑了。
林随安趴在栏杆上,看着花一棠跳上马车,一路绝尘而去,打了个哈欠,翻了个面又晒了一刻钟的太阳,提着千净下楼,沿着九初河慢悠悠溜达。
九初河两?岸种着高大的槐树,树冠高耸入云,河风一吹,哗哗作响,又是一个好天?气,阳光把树叶擦得发亮,鸟儿藏在枝叶间,欢乐地啾啾着。今天?河边尤其热闹,除了平日里卖货的小摊贩,还多出了许多卖果子和鲜花的,果香和花香混在一起,让林随安有种某个香喷喷的纨绔还在身边的错觉。
走着走着,林随安便觉得有些蹊跷,卖果子和鲜花的皆是女子,而买果子和鲜花都是男子,尤以身着白衫、头戴幞头的学?子居多,身上背着褡裢,里面都是一卷一卷的诗轴。他们有的将花捧在手里,有的将花簪在头上,果子都用帕子细细擦了,小心抱着,个个红光满面,双目含情,也不走远,就在九初河堤附近来回转悠,时不时吟诵两?句诸如“情随河水远”、“树映幽幽,相思重重”的酸诗。
林随安算了算日子,今日是十月初一,难道是什?么特殊的节日?可为?何只有男子穿新衣戴新花,而女子全在做生意搞事业?
顶着一脑门问号,林随安沿着九初河,行过梅三、卷玉、鱼雁、芙蓉、红妆、绿云六坊,过了南三桥二桥,到?了心素坊,好家伙,河这边人更多,几乎是摩肩擦踵,白衣如云,林随安有理由怀疑全杨都城的男子都来了,她见缝插针挤进人群,垫着脚寻了半晌,终于看到?了月洛医馆的招牌。
今日是她复诊的日子,月大夫本来要□□,但林随安觉得自己?早就好的七七八八了,总是劳烦月大夫实在是过意不去,所以自告奋勇去医馆,早知道路上如此?拥堵,她应该换个时间。
“月大夫,今日是什?么日子,为?何这般热闹?”林随安抖着衣袂跨进门,突然一个激灵,停住了脚步。
医馆内的气氛不同寻常,一个人都没看到?,隐隐透出杀气。
林随安不动声色握住千净刀柄,她是第一次来月洛医馆,对?地形实在不熟,只能?根据大概方位摸索着进入——正堂无人,绕过柜台,穿过耳门,入医馆后堂,穿行通过,径直到?了后院,突然,她闻到?了一股沁人心扉的香味,头皮一麻,立刻用袖肘捂住口鼻,警惕四望。
这个香味太好闻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啊呀,你莫非就是林随安?”一道声音飘了出来。
这个声音怎么形容呢,仿若秋水潺潺,犹如月色溶溶,绕着耳廓一扫,林随安半边身子都酥了。
这是什?么?武侠小说里的摄魂功?林随安大惊失色,不敢妄动,千净出了半鞘,警惕搜索。
馨香变浓了,一个人逆着光走进了院子,大红色的石榴裙,水绿色的披帛,云髻珠钗,环佩叮叮,日晕在她的脸上描绘着目眩神迷的光影。
林随安傻了,上辈子加这辈子,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以她悲剧的文学?素养,脑子里除了“卧艹艹艹”、“洒家这辈子值了”的弹幕之外,只剩下“倾国倾城”一个形容词。高考的时候背的洛神赋呢?关键时刻怎么全忘了!
不知道是不是林随安的表情的太蠢,那女子笑出了声,如仙乐临耳,林随安咕咚吞了口口水,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连续深呼吸数次,才找到?了自己?的嗓子,“敢问这位娘子,可见过月大夫?”
“她出门片刻,你且等等。”女子慢慢走了过来,步步生莲,林随安更紧张了,想着自己?还是莫要入镜免得影响画面美感?,连连后退,岂料那女子越走越近,林随安越退越后,最?后竟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那女子歪着头瞅着她,忽然,伸出纤纤玉指戳了一下林随安的腮帮子。
林随安腿一软,差点没坐地上。
女子两?眼弯弯,掩口低笑,“真好玩。”
我是谁?我在哪?我一个奉公守法?的良民为?什?么会被一个绝世?美人调戏?!林随安一脸懵逼,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子,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对?,为?何这女子眉眼有些似曾相识?
就在此?时,头顶劲风猝响,浓郁的杀气劈头盖脸罩了下来,林随安大惊失色,箭步上前揽住美女的腰,足下狂点,衣袂如风旋出丈外,刚刚站着的地方出现了一人,身形颀长,碧眼、金发、高鼻,白皮,竟是一个波斯少年,他一身唐人衣饰,十根手指都戴着颜色鲜艳的宝石戒指,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波斯人长相英俊,颜值颇高,但这个少年却不知为?何一身戾气,蓝色的眼瞳里似藏了冰火一般。
“放手!”他的口音还带着外国人特有的卷舌,听?起来萌萌哒,和这一身煞气颇为?不搭。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林随安——揽着——美女的——手。
林随安明白了,忙旁移两?步高举双手以示无辜。“一时情急,莫要误会。”
美女噗一声笑出了声,“伊塔,她就是林随安哦。是不是长得很可爱?”
也不知道这句话里哪个关键词触动了这位“伊塔”的什?么敏感?神经,少年眼中蓝光猝然大盛,嗖一下就冲了上来,拳头携着风声砸向了林随安的脸,林随安大惊失色,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条件反射抽出千净就挡,剑刃在宝石戒指上擦出一串细碎的火花,这一交手,林随安心里就有了计较,此?人架势惊人,力气比她可差得远了,就着刀势反手向上一撩,凌厉的刀风立将伊塔刮得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双蓝眼睛瞪得老大,显然是被打懵了。
美女吹了声口哨。
林随安收刀回鞘,叹气道,“二位认识我?”
美女摇头:“不算认识。”
“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算误会。”
“我们有仇?
“当然没有。”
“……”
若是别人说出这么欠揍的话,林随安早就怒了,可偏偏对?方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林随安也想发火啊,可是美人对?着她笑诶——连个火星子都发不出来。
真是悲剧的颜控属性?。
林随安当机立断:惹不起,躲得起。
“告辞。”
林随安一阵风冲出了月洛医馆,脑袋刚探出门,就被外面震耳欲聋的叫声吓了一大跳,街上的白衣男子多出了好几倍,都在声嘶力竭喊着情诗:
“相思绵绵无尽处,日日月月似华年。”
“万年雪,千年霜,勿复相思长!”
“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
远远的,就见一辆四驾马车缓缓驶来,两?个驾车小厮样貌周正,马匹毛色如白色的锦缎,随着步伐泛起珍珠般的光漪,马鬃和马尾系着金铃,声音清脆悦耳,最?神奇的是,马车后还跟着四辆板车,载满了新鲜的果子和鲜花,随着车队越来越近,路两?边的男子将手里的果子和花束全掷到?了车斗里。
林随安目瞪口呆: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掷果盈车?
那这车里的人——
“呔!看招!”身后一声厉喝,竟是那个伊塔追了出来,两?个拳头劈头盖脸就砸,宝石戒指被阳光一闪,端是个眼花缭乱头晕目眩,感?情这戒指最?重要的作用就是“闪瞎人眼”。
林随安不敢恋战,她的千净可是上古名?器,若是一个不小心劈碎了宝石,岂不是要被碰瓷赔钱,空手接了五六招,左脚踏墙,右脚踏柱,使出一招鱼跃龙门,轻轻松松跃上屋顶。
伊塔气得眼珠子都变深了,“下来!”
林随安蹲在屋檐边上,挑眉:“有本事上来啊。”
“下来!”
“嘿,偏不。”
林随安正逗得开?心,突听?人群中传出惊呼,紧接着,一道凄厉的喊声盖住了所有的声音。
“忆子心如煎,肝肠尺寸断!”
马匹嘶鸣,车队急停,一名?白衣男子跪在路中央,一手扯开?衣襟,一手握着匕首,刀尖抵着胸口,泪流满面,“二娘,今日你若仍不肯见我,我就在此?抛心挖肝,以表心意!”
“糟糕!”
房檐下的伊塔面色大变, 转头拨开人群,抄着一口不流利唐国话骂骂咧咧费力向前挤去,看样子?是放弃了追打林随安。
哎呦, 想不到还有人比她更爱看热闹。
林随安不甘示弱,一路踩着瓦片跳过好几个店铺屋顶, 终于寻了个最佳VIP观赏位, 以她的眼力甚至能将拦车男子的刀看得清清楚楚,刀刃擦得挺亮,可惜没开刃,就是个样子货。不过男子的演技却?是不赖,哭得眼泪哗哗的,将一往情深的劲儿演了个十成十。
“二娘,我与你相识一年有余, 正所谓:朝朝华年相思意,岁岁月日盼卿归,你为何不肯下车看看我,二娘啊二娘, 你为何如此狠心啊——”
林随安看得津津有味,还跟下面一个果子?摊的老板买了俩水梨,边啃边看。不过街上其他?人显然不喜欢这个戏码, 个个义愤填膺:
“这个疯子?是谁?!”
“二娘是何等身份,岂容此人在?此胡说八道?!”
“就他?这等猪狗模样, 连给二娘提鞋都不配!”
“二娘文采斐然,才貌双绝,岂是这等鸟人可以攀污的?!”
更有不少学子?直接撸胳膊挽袖子?, 冲上去就要揍人,男子?唰一下又掏出一把匕首, 胡乱挥舞,边舞边厉喝道,“谁敢上来?,我砍了谁!”
一个学子?不慎,被割破了袖子?,吓得忙退后两步,其余人也不敢妄动了。
林随安扔了一个果核,开啃第二个水梨:不错啊,这把刀开刃了。
“二娘,难道只有我将心剖出来?给你,你才信我的心意吗?!”男子?用刀尖抵着心口大吼。
就在?此时,马车里幽幽传出一道女声,“外面是什么人?”
驾车小?厮嗤之以鼻:“回二娘,又是个嫌命长的。”
男子?嚎啕大哭道,“我是秦山兰啊,今年的上巳节,我与你在?这九初河畔相遇,我赠你的定情诗你可还记得——”说着,他?仰起标准的四十五度角侧脸,边流泪边吟诵道,“三月三日天气新,九初河边多丽人——”
“咳咳咳咳!”林随安差点?被梨水呛死,连连砸胸。
大兄弟,你这是明目张胆的抄袭啊。
四周哄笑?和叫骂声乱成一片。
驾车的小?厮连翻白眼,正欲驾车继续前?行,岂料那秦山兰在?大路上一坐,两柄匕首同?时抵着脖子?,又耍起了无赖。
“二娘,今日你若非要走,就从我的尸体上轧过去吧!”
“歹人!打你!”伊塔冲入人群,怒气冲冲杀了过去,秦山兰大惊,胳膊一抖,开刃的匕首在?他?脖子?上划开一道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伊塔猝然停步,身体晃了晃,面色一片惨白。
林随安愕然:那小?子?该不会是——晕血?!
“伊塔,退下吧。”车里的女声又幽幽响起,驾车小?厮开启车门,一个女子?聘婷下车,缓缓走到了秦山兰的面前?,河风扬起她碧绿的罗裙和明黄色的披帛,如春色盈盈。
哦豁嚯嚯!
林随安今日可真是大开眼界,想不到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就见到了两个绝色美人,说实?话,这位女子?的样貌并不及刚刚见到的那位明艳震撼,但胜在?气质雅绝,做个比喻的话,月落医馆里的美人是婀娜百娇,眼前?这位就似凌云幽兰。
她一出场,九初河畔就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满街的人傻了眼、没了声。
女子?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眸光清冷,樱唇开启,声如冰泉。
“秦山兰,我记得你。”
好家伙,此言一出,整条街都炸了,好几个学子?两眼一翻,当?场晕倒。
秦山兰怔怔举着刀,“您、您您真的记得我?!”
二娘点?头,“上巳节我在?九初河畔主持诗会,当?时有一人送上二十四首诗,其中五律十首,七律十四首,署名?便是秦山兰。”
“对对对,就是我!就是我!”秦山兰站起身,激动地脸色通红,脖子?上伤口的血又流了下来?,伊塔眼瞅就要晕倒了。
二娘不动声色退后半步,继续道,“十首五律,皆是将名?家诗作糅碎拼接而成,不知所云,狗屁不通。”
秦山兰脸色猝然青白。
“十四首七律还算有些文采,只是我着人查过,皆是其他?寒门学子?所作,被你花钱买了署名?,可谓是无耻至极。”
秦山兰的额头跳出了青筋。
“你本居广都,家中殷实?,有四房小?妾,科考十年不得中,曾想拜于冯氏门下,不想连冯氏私塾的入门考都过不去,便打算以行卷打开名?声,但因文采太差,在?东都处处碰壁,又来?扬都碰运气,以为上巳节诗会是良机,不料再?次落选。”
秦山兰大怒:“你个臭女人,竟敢污蔑我!”
两个小?厮飞速上前?,拦在?了二娘的面前?。
“我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我家四郎调查的,绝无半字污蔑。”二娘眸光如冰道。
四郎?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四郎吧?
林随安额角乱跳,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一个接一个浮了出来?:
这两名?女子?明丽的样貌,伊塔夸张的宝石戒指,炫富的马车,还有现在?似曾相识的不祥预感——
“花一枫,我杀了你!”秦山兰挥舞着匕首冲向了二娘,可刚一出手?,就见那两名?小?厮一个踹肚子?,一个夺刀,三下五除二便将秦山兰制服了,就在?此时,异变突生?,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喝一声,“这人着实?可恶,我们断不能让他?跑了!大家一起上!”
“保护花家二娘!”
“保护花家二娘!”
这一嗓子?顿时乱了套,满街的人轰一下涌向了马车,林随安暗呼不妙,这些学子?皆是崇拜花二娘的疯狂粉丝,此时被人一激,皆是热血上头,集体失控,这么多的人,十有八九会造成踩踏事件。
电光火石间,林随安嗖一下窜了出去,连踩三个小?摊贩的遮阳棚借力,一串连环飞跃到了那秦山兰头顶,毫不客气飞出一脚将他?踹向人群,人群轰散开一圈,林随安抓住时机在?落地的一瞬间拦腰揽住花一枫,转目一看,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避无可避,只能顺势腾跃上了马车顶,拔出千净甩手?往地上一插,咔嚓一声,碧绿刀锋入地三寸,正好插在?冲在?最前?方的男粉脚边,男粉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脚并用连连后撤。
“往后退!”林随安厉喝,“过此刀者,砍了!”
街上一片死寂,众人齐齐看着车顶上的二人,全呆了。
河风扬起花一枫薄如蝉翼的披帛,如悠悠春色飘荡在?那一袭劲装的小?娘子?周身。小?娘子?虽然年纪不大,但腰背笔直,下盘极稳,单手?揽着花一枫纤细的腰肢,轻若鸿毛,长眉凤目,凌厉瞳光所到之处如有万千鬼煞随行,令人肝胆剧寒。
这般模样,这般气势,众人不由想起了这几日颇为流行的扬都传说,纷纷面色大变,齐刷刷后退。
“好功夫,不愧是四郎看上的人。”怀中的美女瞅着林随安,眸光晶亮。
林随安有些无奈:“您不愧是花一棠的姐姐。”
这作妖的功夫比起花一棠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下好了,她都快变成英雄救美……啊不,是英雄救“花”专业户了。
人群中有人叫出了声:
“碧色横刀!是林随安!”
“对对对,就是她!她就是以一己?之力单挑冯氏百名?打手?的林随安!”
“只用一招就杀了横行江湖数十年江洋大盗郑东的林随安!”
“周太守就是被她瞪了一眼,活脱脱吓死了!”
什!么!鬼!
林随安眼角疯狂抽动,表情裂了。
“卟叽”花一枫的指尖戳到了林随安的腮帮子?上,动作和月落医馆里的美人一模一样,甚至连说出的话都如出一辙,“真好玩。”
林随安几欲吐血。
“放开二娘!”伊塔挤过来?,朝着林随安大吼。
林随安现在?是骑虎难下,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她自然不敢松开花一枫,但一直站在?车顶上装|逼显然更不是个办法,更糟糕的是,原本围观花一枫的只有花家二娘的粉丝,现在?听说又来?了个以一敌百的女打手?,原本在?商铺里躲清闲的普通百姓也纷纷探出头准备凑热闹。
这么大规模的人流聚集,官府维护治安的不良人都是吃闲饭的吗?!林随安心里骂了一句,这才想起来?,新的扬都太守还没上任,贺长史告病在?家,整个扬都府衙群龙无首。
这么一想,林随安更生?气了。
花一棠那家伙在?干嘛?这一堆烂摊子?都是他?害的!还不赶紧来?善后——
“阿嚏阿嚏阿嚏!”连串的喷嚏响彻整个九初河畔,林随安眯眼看去,发现前?方拥堵的路段居然渐渐通了,密集的人群似乎得了什么命令,纷纷向两边散开,让出了路。路当?中,一队人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行来?,为首一人,白衣如春光下绽放的花瓣,身下的马匹雪白无瑕,马鬃上系着金玲,叮铃叮铃响了一路。
是花一棠和穆忠带着穆氏商队的人到了,近百人的队伍分工明确,一部分有条不紊分开人群,另一部分维持秩序,显然经过多次排练,都是熟练工。
“花家四郎!”
“是花家四郎!”
“哇,今儿真是个好日子?,能同?时见到花家四郎和花家二娘,值了!”
“若是能再?见见花家三娘,那我就死而无憾了!”
“别做梦了,花家三娘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花家三娘应该还在?安都吧。”
“唉,好可惜。”
“四郎!四郎!看这里!”
花一棠摇着扇子?,挂着十八颗牙的营业笑?容频频招手?,一路大摇大摆,磨磨蹭蹭,总算到了马车近前?,眼睛越瞪越大,急忙翻身下马,“林随安,你怎么——”随即反应过来?,绽出笑?脸,“是你救了我二姐啊!”
林随安翻了个白眼,揽着花一枫飞身下车,帮花一枫拢好披帛,从地上拔出千净收回刀鞘,转身就走。
身后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花一枫:“四郎,你来?迟了。”
花一棠:“路上人实?在?太多——林随安你去哪?”
小?厮甲:“四郎你可算来?了,差点?出大事啊!”
花一棠:“谁敢闹事?林随安你等等我——”
伊塔:“四郎,好酒不见(好久不见)。”
花一棠:“啊呀呀,伊塔你这半年喝狼血了,长这么高?”
小?厮乙:“四郎,就是这个秦山兰闹事。”
花一棠:“这猪头三是谁啊?抬走抬走!林随安——阿嚏阿嚏阿嚏!”
喷嚏声越来?越近,林随安忍无可忍,停步、转身,花一棠忙紧急刹步,揉了揉红丢丢的鼻头,笑?道,“你又帮了我一次,谢啦。”
林随安扫了眼花一棠的衣服,果然,又换了身更飘逸更拉风的,保暖性也更差。这个人到底是有多爱臭美?真是只要风度不要温度,迟早嘚瑟感冒。
“你三姐在?月洛医馆。”林随安道。
花一棠:“诶?!!三姐也回来?了?!你怎么知道?!”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吗?”
“秋……季?”
“你这衣裳——可!真!好!看!”林随安阴阳怪气提醒了一句,转身挤进人群。
花一棠怔怔站在?原地,惊喜道,“这是林随安第一次夸我好看诶——阿嚏!”
一天的好心情全被霍霍光了,焦头烂额的林随安闷着头过了开明桥,入重烟坊,直到瞧见房署的牌子?,心情才好了些。
房署的宅务官三十多岁,姓赵,留着精致的八字胡,一半胡人血统,唐话说得贼溜,张口闭口都是吉祥话,成功唤起了林随安对美好新生?活的向往。
“林娘子?,您这回可赚大发了,您订的那院子?,房东是个慷慨的,听闻租房的是个年轻娘子?,特意重新修葺了一番,还降了一半的房租,现在?只需要二百五十文钱一月,您真是有福之人啊!”
二百五?
林随安嘴角抽了一下,“何时能看房?”
“房东已经候着了,租房合约也备好了,”赵宅务拍了拍腰间的褡裢,“我这就带您去。”
院子?位于重烟坊花荣街的住宅区,距离流月楼差一炷香的路程,交通便利,四周住户都是做生?意的,五成以上是外地人,秉承着和气生?财的理?念,都是好相处的,这也是林随安选择此处的一个重要原因。
林随安最中意的宅子?里的园子?,地面平整,面积比附近的宅子?都大,足够她研习十净集上的武功,她还打算买两个练拳脚功夫的木桩和沙袋。三间厢房,一间做卧室,一间做客厅,一间做书?房,她需要好好提升一下她的文言文水平,至于厨房,这是个问题,首先她要先学会用土灶——
“林娘子?,到了。”赵宅务推开院门,“这位就是房东。”
院中站着一名?青衫男子?,背对着林随安,发髻上戴着一根清透碧绿的玉簪,听到声音,转过身,抱拳道,“林娘子?,久仰。”
林随安因为畅想美好未来?而勾起的嘴角僵住了。
眼前?的男人肤色古铜,宽肩窄腰,方脸浓眉,一双眼睛最是漂亮,尤其是浓密如扇的睫毛,怎么看怎么似曾相识。
这条街叫“花荣街”——林随安的脑壳有点?疼——她怎么早没想到!
男人静静看着她,眸光犀利。
“原来?是花氏家主大驾光临,”林随安硬着头皮抱拳,“真是蓬荜生?辉。”
第44章
花家家主, 华一恒,今年三十岁,十五年前继任花氏家主之时, 花氏混得比现在?的苏氏还惨,位于被五姓七宗除名的边缘。此人当上家主后, 积极调整家族发展战略, 解放思想,力?排众议,摒弃“士族为贵,商民为贱”的顽固派思维,举全族之力?开拓国内外商业版图,成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以“商”立足的门阀士族,旗下?的穆氏商队战斗力?惊人?, 开拓了几乎所有陆上、海上丝绸之路的外贸路线,花氏产业更是覆盖了唐国各大都城。毫不夸张的说,若论财力?和商业影响力?,花氏乃是唐国之首。
而此时, 这个迟早会被著书立说的传奇人物正坐在林随安对面,慢条斯理喝着茶。一口接一口,呲溜又呲溜, 搞得林随安是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如鲠在?喉。
快一炷香的时间?了,这位大兄弟你到底想干啥?!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话啊!一直用杀人的目光瞪着我作甚?
眼瞅一釜茶见底了,林随安忍不住了, 率先?开口道:“花家主,您——”
花一桓猛地抬眼, 眸光如电,林随安到嘴边的话换了词,“您想如厕吗?”
“咳!”花一桓放下?茶碗,捋了捋袖子,“花某不善言辞,见谅。”
看出来了!您和花一棠就是完全相反的人?。
“花家主有?话直说。”林随安道。
花一桓也不客气,开口就直奔主题:“林娘子与我家四郎相交的目的何在??”
狗屁目的。
她?和花一棠相识的过程就八个字:阴差阳错,纯属倒霉。
不过,这明显不是花一桓想听的答案。
林随安一边打量花一桓的神色,一边回想今天的经历,很明显,她?和花四郎的关系引起了花氏一族的警惕,所以招来了接二连三的观察和试探,哦嚯嚯,她?何德何能,真是受宠若惊。
不过也好,她?正需要个机会和花一棠划清界限,现在?简直就是“瞌睡遇到枕头”,恰恰好。
“花家主您也瞧见了,我一没钱二没势,千里迢迢来扬都无?非就是讨口饭吃,有?幸认识花家四郎,完全是走大运。如今运气用完了,也不敢奢求其他,就想着存点小钱,安分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说着,林随安挑眉瞅着花一桓,心道,她?这暗示够明显了吧。
花一桓怔了一下?,眯眼:“你倒是毫不避讳。”
“穷到极致,百无?禁忌。”林随安笑道。
花一桓点头,“我本?想将此院赠与林娘子以做谢礼,又怕此等俗物污了林娘子的眼。”
哦豁!来了来了来了!林随安兴奋地搓手手,果然是“给你一个亿,离开我弟弟”的经典戏码。
“不俗不俗不俗!我就一俗人?,就喜欢俗物!更俗的我也笑纳了!”林随安忙道,“花家主放心,只要钱到位,我以后定离花一棠远远的,老死不相往来。您若是不放心,咱们签个合约,把条目一二三都写清楚,保密事项也一并签进去,包您后顾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