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芝颜先请二?人落座,踌躇半晌,才开口?道,“凌某想让冯松来见见冯愉义。”
花一棠:“冯松不?肯说出?暗塾背后的人?”
凌芝颜:“其实他背后之人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上面的意思?是,冯氏文门牵涉极广,若一时不?慎,定会造成?朝野动荡,必须有铁证。”
“上面是指——大理寺?”
凌芝颜掏出?了那块黑色铁牌,推到了二?人眼前。
铁牌猛一看?去很不?起眼,上面没有任何字和图案,躺在阳光之下,表面泛起星辰般的细碎芒光。
“昆仑玄铁所制,价值万金。”花一棠眯眼,“这是什么?”
原来花一棠也未曾见过,林随安平衡了。
“此牌乃圣人亲赐,其余的我不?能说。”凌芝颜道。
花一棠眯眼:“你?什么意思??”
“冯氏大罪,冯愉义难逃株连,但若要冯松开口?,我要保冯愉义一命。所以,冯愉义该死,又不?能死。”
林随安听明白?了,凌芝颜意思?是,他要以冯愉义的性命交换冯松的口?供,怕花一棠不?同意,所以拿出?铁牌,暗示花一棠不?要因为私仇误了大事。
花一棠咬紧牙帮,“你?觉得我救冯愉义是为了什么?”
凌芝颜沉默片刻:“斩草除根。”
“啖狗屎!”花一棠跳起身,狠狠踢了一下石凳,疼得呲牙裂嘴,单脚跳着指着凌芝颜大叫,“凌芝颜,你?给我等?着!林随安,咱们走!”
嗷嗷叫完,瘸着一只脚嗖嗖冲了出?去。
林随安挠了挠脑门,凌芝颜垂眼,拱手施礼。
林随安心中暗暗摇头,提着千净走出?园子,叫上靳若,不?紧不?慢跟上了花一棠。
花一棠气得不?清,连飞起的衣袂都呈现出?火冒三丈的造型,一路气呼呼出?了府衙,木夏未卜先知般备好马车候在门外,三人上了车,靳若见到车内点心大喜,吃得满嘴掉渣,林随安抱着千净坐在花一棠对面,观赏某纨绔气呼呼的包子脸。
花一棠呼呼啦啦狂摇折扇,长长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
这人生气的时候好像一只河豚。
林随安想着,不?禁有些好笑,“他是故意的,你?听不?出?来?”
“我又不?傻!我当然知道他是故意的!”花一棠扇风吹得鬓角发丝乱飞,“他就是故意气我走!”
林随安:“哦?”
“他肯定又查到了什么,担心花氏身份敏感,让我及早抽身!”
“原来你?知道啊,那你?气什么?”
“他有话就不?能直说吗?!非要用这种拐弯抹角气死人的法?子吗?朋友之间就不?能坦诚以待吗?!”
“原来你?当凌芝颜是朋友啊。”
“谁跟他是朋友!我不?认识他!”
靳若两个腮帮子塞得像只仓鼠,“多大点事儿,娘了吧唧的,像个深闺怨妇。”
“怨妇怎么了,怨妇也是有脾气的!”
林随安喷了。
马车吱呀一声停了,木夏敲了敲车门,“四郎,车外柳管事说有要事请见。”
暴躁炸毛的花一棠瞬时神色一肃,用扇子唰唰唰拂过衣襟、袖口?、衣袂,整理仪容,摆了个高深莫测的造型,“请。”
那换脸的速度和表情控制能力,真真儿令人叹为观止。
靳若:“咳咳咳咳咳!”
林随安捏住腮帮子,强忍笑意。
柳管事在马车外恭敬施礼。林随安记得这个人,是花氏十三管事之一,负责西?南城区,寻米行位置的时候提供了不?少线索。
“见过四郎。”
“柳管事不?必多礼,是什么事?”
“今日?收铺时,发现一处铺子,颇为怪异,特来请四郎前去看?看?。”
“铺子在何处?”
“晓风坊。”
“去看?看?。”
马车继续前行,花一棠扇柄敲着手掌,神游天?外,脑袋随着车身震动晃来晃去,又变成?了个车载不?倒翁。
林随安也在思?考,但实在记不?起晓风坊在什么位置。
“也在西?南城区十二?坊之内,是冯氏的地盘,”靳若悄声道,“花氏太可怕了,冯氏才刚倒台,竟然就去收冯氏的铺子了。”
“冯氏的铺子不?都被封了吗?”
“封的都是造册在案的,还有许多黑户和归属不?明的小铺子,府衙才懒得管呢。”
林随安砸吧了一下嘴巴:这个效率的确很可怕,但她一直和花一棠待在一起,并未听到花一棠做出?收地盘的指示,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花氏原本的运作系统就是这般高效率。
“花氏家主是个什么样的人?”林随安问。
靳若:“现任花氏家主是花一棠的大哥,叫花一桓,是唯一能管住花一棠的人。”
林随安倒吸凉气:“那岂不?是——”
靳若:“很恐怖!”
柳管事说的铺子位于晓风坊河满子街三百四十六号,是一家果子行,十分不?起眼,花氏处理的非常低调,从铺子外面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林随安、花一棠和靳若从后门入铺,铺子掌柜和伙计跪在柜台下,吓得全身发抖,嘴里一直嘟囔着“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话。
柳管事引着二?人去了铺子的偏宅,里面有一处小门,门口?守着几个花氏的伙计,见到花一棠,齐齐施礼退出?。
柳管事小心推开门,一大团黄色的纸钱劈头盖脸飞了出?来,花一棠嗷一声,林随安抡起千净一荡,纸钱散落,露出?了屋内的真容。
竟是一间灵堂,白?幔高悬,烛光摇曳,香烟弥漫,灵堂里没有窗,面积很小,只能容两个人站身,逼仄的空间里放了一面宽大的木案,密密麻麻供奉了上百张牌位,黑色底面,白?色的字迹在烛火中闪动跳跃,万分渗人。
莫说花一棠,林随安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花一棠探出?脑袋尖看?了一眼,怔了一下,又看?了一眼,神色微变,也顾不?得害怕了,径直冲进去抓起一个牌位,瞧了一眼,又抓起一个,接连看?了五六个牌位,眸光沉了下去。
牌位上的字很是奇怪,并不?是人名,而是诸如“重烟,玄奉十二?年四月初八,年十一”、“红妆坊,玄奉元年五月初六,年十岁”、“翠月坊,玄奉二?年八月二?十,年九岁”等?等?。
林随安:“……”
扬都坊名?时间?年龄?什么鬼?!
花一棠吸了口?气,尽量平复声音,“回府衙。”
当林随安和花一棠扛着两大包牌位风风火火回到府衙的时候,恰好遇到回府的凌芝颜,明庶和明风架着一个人,遮得严严实实,但林随安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冯松。
凌芝颜的表情很精彩,震惊中透着疑惑,疑惑中参杂着欣喜,欣喜中又带着点气恼,花一棠的反应直接多了,一阵风似得从凌芝颜身边刮了过去,“凌六郎,等?我忙完了再找你?算账!”
“花一棠你?——”凌芝颜的声音被远远甩到了身后,花一棠熟门熟路穿门过廊,径直到了案牍堂。
案牍堂里,几名书佐正?在例行工作,见到花一棠,皆是一头雾水,别说他们了,林随安也是不?明所以。
“来帮忙!”花一棠解开包袱,摊了一地的牌位,书佐们齐刷刷退后半步,花一棠掏出?一袋金叶子扔给他们,“按年份排列。”
书佐们顿时大喜,立即行动起来,不?消片刻就将所有牌位排得整整齐齐,束手旁立,等?候调遣。
花一棠抓过纸笔,笔走龙蛇在纸上写下一大串以“天?地玄黄,甲乙丙丁”形成?不?同排列组合的代码,“将这些编号的卷宗全部拿过来!”
书佐们面面相觑:“回花四郎,这案牍堂的卷宗数量众多,摆放位置又十分凌乱,我们实在是不?熟。”
花一棠皱眉:“祁元笙不?在吗?”
“他好几天?没睡,刚回家了。”
“抓回来!”
一个书佐提着袍子跑了出?去,没过一会儿,还真把?祁元笙揪回来了,祁元笙发髻都乱了,挂着黑眼圈,两眼布满血丝,困得脚步都有些踉跄,见到满地牌位,顿时吓醒了。
“这、这是作甚?!”
花一棠把?写满卷宗编号的纸甩给他,“找到这些卷宗。”
祁元笙眸光震动,定定看?了花一棠一眼,垂首抱拳,转身钻入层层书架之中,几位书佐一看?气氛不?对,也忙跟在祁元笙身后帮忙,很快,便依次运出?案卷卷宗。
林随安站在花一棠身边,看?着他展开一卷又一卷,听着他一个字一个字读出?卷宗上的记录。
“玄启十二?年三月初三,黄氏夫妇报官,幼女黄氏桃英于清歌坊走失,年八岁。官府着不?良人寻一月不?得踪迹,结案。”
“玄奉元年六月十四,李氏报官,三女李丹于重烟坊走失,年七岁。官府着不?良人寻一月不?得踪迹,结案。”
“玄奉元年元月初三,齐氏父子报官,幼女齐媛于市集走失,年八岁,不?良人遍寻一月不?得,结案。”
“玄奉二?年九月初五,田氏报案,幼女田小妹于南春坊走失,年十岁,官府着不?良人寻一月不?得踪迹,结案。”
“玄奉元年四月廿三……幼女走失,年十一……”
“玄启十三年九月初三……幼女走失,年九岁……”
“玄奉三年七月初九……年十岁……”
“玄启十二?年十月初十……年十岁……”
“玄奉四年五月三十……年十二?……”
林随安看?着花一棠将那一卷一卷的卷宗放在了一面一面的牌位前方,一一对应,一个、两个、五个、十个……足足一百七十六个……甚至还有更?多的牌位并没有对应的卷宗……
她豁然明白?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悲恸,交缠着涌入了五脏六腑,心脏如被烈火焚烧,身体如坠无底冰窖,冰火两重天?的撕扯令她禁不?住发起抖来,眼底逼出?了滚烫的湿意。
窗外阳光灼目,将牌位的影子拉得很长,密密麻麻落在卷宗上,是冷森的墓碑,更?是埋藏多年的罪恶。
第39章
半个时辰后, 果?子行掌柜被带到了的府衙花厅,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跪地嚎哭:“我招了!我全招了!求求花家四郎饶了我一家老小!”
林随安将千净平放在膝盖上, 听着掌柜的阵阵哀嚎,心中毫无波澜。从案牍堂的走到花厅, 只用了半柱香的功夫, 她心中的怒火和悲恸都消失了,只余下一片静默的空白。仿佛少了什么东西,又仿佛多了什么东西。
花一棠面色铁青,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姓甚名谁?平日以何为生?”
“小人朱四,我这三年是靠果子行赚钱的。”
“三年前呢?”
“就、就做些白牲的买卖。”
“何谓白牲?什么买卖?”
“白牲就是年纪不超过十二的良家女娃,”朱四吞了口口水, “买卖就是拐了女娃儿,再卖出去。”
虽然早已猜到,但?花一棠还是心头一沉:“买家是谁?”
“我们这行有规矩,拐行、卖行, 分管拐和卖,中间人负责接头,只有中间人知道买家是谁。”
“中间人是谁?”
“我真不知道, 那人每次都罩着脸,压着声音说话——”掌柜抬头看了眼花四郎, 一个哆嗦,“不过我知道,他肯定?是和扬都的权贵有关系, 他的靴子是鹿皮靴,不是一般人能穿的起的。”
“权贵?你是说花氏吗?”
“不不不不, 不是花氏。花氏扎根扬都不过六七年时间,家主治家极严,做的又都是正经的大买卖,自然不屑沾染这些东西。”
朱四先拍了个马屁,吞了口口水,瞄了瞄四周,见屋子里只有花一棠和一个小娘子,不由放下心来,“若真说起来,扬都因为有花氏坐镇,这种生意反而是最少的,算得?上是清流了,不像安都,那才是——嗐!其实历朝历代都一个样,那些权贵都有些小嗜好,贱民他们看不上,只爱良民出身的女娃,尤其是年幼的,最是干净,玩起来最是爽快——”
花一棠:“住口!”
“嗖!”一道利风擦着朱四的头顶扫了过去,他只觉头皮一凉,发髻掉到了地上,满头乱发糊了一脸,吓得?屁滚尿流,连连磕头,“小娘子饶命!小娘子饶命!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些权贵真真儿不是人啊,我也是穷得?活不下去了,才做了这丧天良的勾当,每每思?及此事?,如业火焚心,所以才为那些娃儿立了牌位,只望她们能早日投胎,下辈子莫要做人了……”
朱四说不下去了,他觉得?屋里冷得?厉害,后脖颈冰凉一片,明?明?没有东西,却感?觉有柄刀逼住了他。他抬头瞄了一眼,花一棠瞳光赤红,脸色森寒,旁边的小娘子表情很平静——但?他却觉得?那平静表情下藏着的东西更为骇人。
小娘子开口了:“还有哪些人做这个买卖?他们都是谁?现在在哪?”
朱四连连抹汗:“这我真不知道,做这种买卖的用的都是假身份,谁也不敢用真面目示人,而且三年前我就洗手不干了,人手早就散了,你就算打死我我也说不出来啊!”
“为何三年前不做了?”
“因为……”朱四似乎难以启齿,“冯氏的人突然传出话来,不让做了。”
花一棠眸光一闪:“冯氏?!”
朱四:“冯氏虽不及花氏富贵,但?冯氏朝中有人啊,还和周太守有私交,冯氏放话,我们万万不敢违逆。冯氏还给了笔安家费,好多?人离了扬都,从此杳无音信,我舍不下置办的产业,跑到外?县躲了半年,又溜了回?来,改名换姓,开了果?子行……”说到这,朱四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了起来,“四郎啊,我这三年来可是本?本?分分的买卖人,再未做过白牲的买卖,我死不足惜,可我的家人毫不知情啊呜呜呜!”
花一棠攥紧手里的折扇,扇柄咔哒一声,裂开了。
靳若查到了朱四住处,他全家的性命都在花氏手里,断然不敢撒谎。这个案子,线索断了。
突然,林随安站起身,问了一句话:“你设那些牌位,是知道那些女娃都死了吗?”
朱四连连磕头:“我们这一行都知道……白牲、白牲都是活不了的……”
“她们的尸身呢?”
“小人不知道!真不知道!”
林随安点了点头,表情异常平静:“我明?白了。”
花一棠怔怔看着林随安出了门,背影融化在了阳光里,突然一个激灵跳起身,夺门追出,门外?已经没了林随安的身影,靳若和徐管事?正聊着天,看到花一棠都很诧异。
靳若:“这么快审完了?”
花一棠:“林随安呢?”
“走了。”
“往哪个方向?”
“出院子直走。”靳若很纳闷,“是去如厕了吧?”
“她刚刚神?色如何?”
靳若和徐管事?对?视一眼,“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虽然她和发飙的境况完全不同?,但?花一棠却心慌的厉害,心头一动,朝着寅宾院拔足狂奔。
林随安走进寅宾院,推门,看到了正在施针的月大夫,床上的冯愉义和白顺依然昏迷不醒,床边多?出了一张椅子,一张小木案,案头的笔墨还未收起,显然刚刚有人在这儿写过什么东西。
“凌司直和冯松来过了?”林随安问。
月大夫:“刚走一会儿。”
“冯松写了供词?”
月大夫冷笑一声,下手重?了三分,“我一个大夫,看不懂,也听不懂。”
看来凌芝颜已经和冯松做完了交易,用冯愉义的性命换了暗塾的线索。
林随安上前,看着冯愉义的脸,“他什么时候能死?”
月大夫拔出针,哼了一声,“他不能死了。”
胸口空荡荡的地方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震了一下,林随安吸了口气,稳住心神?,“月大夫,您之前说服用五石散后,心|燥需泄|火,体力转强,能详细说说吗?”
月大夫终于正眼看向了林随安,神?色诧异,“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娃,问这个做什么?”
“请直说。”
月大夫踌躇片刻,“简单的说,就是燥|热难|耐,急需交||合|泄|火,直到药|性|泄|完方可。”
“需要多?长时间?”
“这可说不上……”
“交||合时是什么状态?”
月大夫真有些说不下去了,偏偏眼前的丫头瞪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珠子,不偏不倚瞅着她,让她避无可避。
“欲|仙|欲|死……吧……”
“具体呢?”林随安追问,“眼睛里看到的景象会是什么状态?”
月大夫想?了想?,“我听人说过,大约是迷迷蒙蒙,恍恍惚惚,如临仙境的感?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林随安闭了闭眼,她终于明?白在严鹤和蒋宏文记忆里看到的记忆是怎么回?事?了。
那是他们服用五石散之后的看到的景象,所以,好似蒙了一层白雾,而那些尖锐的惨叫,染血的牙齿——甚至还未长出全部的恒牙,都来自于年幼的女童。
她们就是……朱四口中的白牲。
尸体的回?忆不会骗人,严鹤和蒋宏文的回?忆几乎相同?,他们都买过白牲,严鹤和蒋宏文都是冯愉义的走狗,冯愉义肯定?也买过……林随安攥紧手指,那么冯氏严令散去所有拐卖团体,只有一个可能——因为某些迫不得?已的原因,替他们的儿子掩盖罪行,毁灭证据。
拐卖团体的那些人或许是远走他乡,更有可能是被灭了口。
朱四能活下来,大约只是运气好。
但?是朱四知道的太少了,线索断了,更没有指向冯氏的证据,于此相对?的,朱四的话反而能证明?冯氏是铲除拐卖团体的大善人。
真是讽刺!
林随安目光转向了床上的冯愉义,她对?此人一直没什么印象,现在看来,颧骨高凸,面色青白,只是个能喘气的尸体罢了。
若是他和白顺死了,她的金手指是不是能看到更多?东西,是不是能找到更多?线索?那些女娃会不会还有活着的呢?就算……就算她们都已经不在了,能不能找到她们的尸体呢?
四周的空气变得?异常粘稠,似乎时间也慢了下来,林随安听到冯愉义肺部苟延残喘的呼吸声,那么微弱,甚至不需要千净,只需要轻轻捂住他的口鼻——
“林随安!”身后咚一声巨响,一个人影带着温软的阳光撞了进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你还好吧?!”
花一棠的声音钻进耳膜,林随安这才发现,她已经伸出了手,手掌距离冯愉义的口鼻不到三寸。月大夫吓得?脸色刷白。
“你……”“花一棠仔细观察着林随安的神?色,“又不舒服了?”
林随安感?受了一下手指的温度,摇头,“我很好。”
这一次,她的身体并?没有失控,也没有那种诡异的颤栗感?,她只是单纯地……想?杀了冯愉义。
“不可!”花一棠低声道,他的手攥得?林随安手腕隐隐作痛,“不值!”
“他们都买过白牲……”林随安慢慢说着,她知道自己的话没有逻辑,而且越来越没有逻辑,“那些孩子,乳牙还没换完,还只是孩子,很小的孩子……她们都死了吗?她们的尸体呢?她们的家人呢?”
花一棠眼底漫上绯红的水光,上前半步,双臂轻轻圈住林随安。林随安额头撞上花一棠的肩头,听到了他的轻柔如风的声音:
“我能找到她们,信我。”
林随安闭上眼睛,眼泪落在了花一棠花瓣般的衣襟上。
真丢人,林随安想?,她居然在一个十六岁的小屁孩怀里哭鼻子,幸好她自制力不错,只是掉了眼泪,没有哭出声,他应该……没发现吧?
林随安不动声色观察着座上的花一棠,回?到花宅的扬都第一纨绔果?断摒弃了低调服饰,衣衫奢华,香薰缭绕,连发髻上的簪子都多?了两根,也不知用了什么美容圣品洗漱,皮肤光滑得?犹如剥了壳的鸡蛋,长长的睫毛像刷了一层墨。
尤其是盯着坊图的那双眼睛,专注又漂亮。
林随安看着、看着,不禁发起呆来。
其实认真说起来,当时花一棠并?没有抱住她,他的手臂虚虚圈着,没碰到她的身体,很是恪守有礼。他的肩膀很硬,根本?不像他表现得?那般娇弱,大约是他平日的穿衣风格太过华丽飘逸造成的错觉。
“嗯咳,”花一棠不自在清了清嗓子,“何事??”
林随安目光不偏不倚,直盯着花一棠的耳根泛红,才开口道,“你真能找到她们吗?”
她问的是那些女孩的尸体。
“能。”花一棠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并?非信口胡言,也不是狂妄自大,随着木夏和穆忠走马灯似的前来汇报消息,林随安越来越觉得?,这个人做纨绔简直是暴殄天物,他应该去做计算机,投身科研事?业,为人类进步做出自己的一份贡献。
木夏送来主要是冯、严、白、蒋及其余附庸冯氏家族的基本?境况,包括地盘划分、势力划分、人脉关联等等,尤其是对?杨都城外?的庄子、宅地特别进行了梳理,花一棠以恐怖数据分析能力,将任何可能藏匿尸体的地点勾出,又一一排除。
穆忠着重?查的是冯氏的地盘,铺子、庄子,这部分更令林随安震惊,因为穆忠汇报的每个地点,她都似曾相识,比如红妆坊的斗鸡坊,其实是冯氏开设的地下赌坊,比如卷玉坊的四时茶肆,两年前曾售卖过五石散,掌柜隶属白氏,比如西风坊的马球场,正是严家地下赌球坊……
几乎每个地方,都能在花一棠记录的小黑账里对?上号,全是他和冯愉义撕逼打架的重?要场所。
“所以,你一直是故意的?”林随安问。
“身为扬都第一纨绔,打架也是有讲究的,岂能随随便便出手掉了身价?”花一棠似乎有些燥热,飞快摇着手里的扇子,目光在坊图上移动的频率越来越快,“不对?、不对?不对?,都不对?!靳若还没回?来吗?”
“这不来了嘛,叫魂啊!”靳若步履如风进门,抓起杯子咚咚咚灌了几大口水,“问过了,杨都城所有明?里暗里做白事?的行当,都没接过处理白牲尸体的生意,运出城的可能性很低。”
花一棠:“消息可靠吗?”
“冯氏倒了,蒋、白、严三家也朝不保夕,如今扬都花氏一家独大,他们没必要得?罪你。是实话。”靳若道,“那些白……孩子的尸体,应该还在扬都城的某个地方。”
花一棠摇扇子的速度更快了,指尖沿着坊图挪到了罗城最北侧的阳关坊,眸光凌厉,“那就只剩一个地方,冯氏私塾。”
第40章
冯氏私塾位于阳关坊, 东临官河,与衙城仅有一墙之隔,和花宅所在的流花坊在同一纬度, 占地?面积甚至有两个流花坊大,足见其在扬都的地位举足轻重。
可此时的冯氏私塾, 上百名夫子, 上千名学子逃逸一空,门可罗雀,只有两个守门的不良人,见到花一棠也不敢拦,众人畅通无阻进了私塾,但见这偌大的庭院内,冷风戚戚, 一片萧瑟。
“这鬼地方怎么这么渗人啊?”靳若搓着胳膊道。
“平日里?人声鼎沸还不觉得,这会儿?空了,还真是不舒服。”木夏道,他身后的十几名花氏侍从也是面色刷白。
林随安观察着四周, 私塾的整体?建筑风格与米行的暗塾如出一辙,但是面积大得多,又是山, 又是园子,甚至还有小型人造湖, 凭他们?这几个人,若想搜出藏匿多年的尸体?,如同大海捞针。
花一棠却似胸有成竹, 率众人穿过前堂、中堂,穿行回廊, 直接到了后园,着眼之处,一座四层楼亭拔地?而起,飞檐黑柱,很是气派。花一棠率众人登楼,攀至最?高一层,凭栏四顾,“玄奉五年七夕,冯氏私塾举办诗会,我与裴七郎等人闲逛至此?,本欲登高望远,不想冯愉义一众匆匆赶来,不由?分说就与我等厮打在一处,当时只觉得冯愉义无理取闹,如今想来,此?处定有不妥之处——”花一棠喃喃道,“他是想藏什么东西?呢?”
林随安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但见园中花团锦簇,风景极佳,池塘、假山、小桥、怪石星罗密布,园林规划颇有讲究,猛一看去,似是什么特殊的风水阵法,可惜以林随安的知识储备,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
花一棠的小扇子越摇越快,口?中的喃喃声也越来越快,“太阴在寅,朱鸟在卯,勾陈在子,玄武在戌,白虎在酉,苍龙在辰……故神四五日而一徙,以三应五……”
林随安诧异:他在说什么?听起来很高大上的样子。
突然,花一棠扇子一停,连连摇头,“不对不对,应该不是这个。”
林随安:“……”
花一棠又摇起了扇子,“一三七九居于四正,一为君,在北,象君人南面,三和七为相,将在东西?……二、四、六、八居于四隅……天?盘九宫也不对。”
林随安:这货到底在干嘛?!
靳若:“他行不行啊?!”
木夏示意身?后侍从,“回花宅多找些?人过来。”
侍从苦着脸:“要多少人啊?”
“越多越好。”
侍从应命退下。
林随安和靳若眼皮抖动,花一棠嘴里?又换了套说辞,“莫非是地?盘之规?二分二至居于四正……还是对不上,九野?二十八宿?八极?八风?大荒北略要?不对不对……”
靳若:“他不是不是读书读混了?”
林随安:呵呵。
“离也者、明?也,万物皆相……战乎乾,乾,西?北之卦也……坎者,水也……”花一棠嘴里?叽里?咕噜又说了一大串不知道什么鬼的东西?,眸光一厉,啪一声合上折扇,“如此?婆婆妈妈,瞻前顾后,绝非我花氏的行事风格,木夏!”
木夏:“四郎请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