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万氏一战成名?,从籍籍无名?的军户一跃成为世家大族,鼎盛之时,可与荥阳凌氏齐名?,可惜之后?国?无战事?,万氏无用武之地,又渐行势弱,最终只落得五姓七宗之下。
林随安看着眼前这座鼎鼎大名?的“弈城”,城墙乃黑岩所砌,高耸入云,经过多年的风霜洗礼,外?墙岩壁已经有些斑驳,夕阳余晖之下,像一名?持戈执戟的将军,穿着残破的铠甲,威武地驻守在逶迤起伏的山峦之中。
随着人流进入城门,迎面是一条丈宽的长街,两侧的青石板上凹凸有致,能辨认出是大量的马蹄印,大约以前是行军的必经之路。
时移世易,现在的行军路上挤满了货郎、菜贩、陶泥罐、剁肉板、糯米羹、鲜肉粥、鸭梨、鹅蛋、鸡毛掸子、版画挑担。
版画挑担最有特色,小贩挑着两个箩筐,一个箩筐里装着印画的模子,都是两尺见方的阴雕木板,另一个箩筐里塞满了一卷一卷印好的版画,想要哪一卷,抽出来就行,不想要印好的,选一块模子现印也行。买画的百姓络绎不绝,市集上几乎人手一份。
林随安第?一次见到这样卖画的,着实好奇,跳下车去看。
卖画的小贩一见林随安身后?的马车,便知非富即贵,万分热情介绍:“小娘子是外?地来的吧,这版神画可是咱们弈城特有的,印画的模子都是开?过光的桃木,用的墨汁也是弈城的特产,能驱邪纳福,买一副回去贴在门上,可保佑家宅平安!”
林随安了然:应该是门神的雏形。
“都有什么?图案?”花一棠也下了车,晃到林随安身后?问,“怎么?卖?”
小贩:“这位小郎君有所不知,版神画可不能说买,要说请,这画上画的可都是天上的神仙呢。”
林随安乐了,“都有什么?神仙?财神有吗?”
“有有有!”小贩抽出一卷版画递到林随安手里,“二位瞧瞧这幅,如今唐国?最炙手可热的铁血花财神,不仅能请财,还能斩妖除魔,保天下平安呢!”
林随安听得一头?雾水,这财神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展开?版画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画上的神仙身着长袍广袖,衣袂飞扬,足踏莲花,身披霞光,容貌五分俊丽,五分英武,辨不出男女,最离谱的是,左手兰花指捏着一片手掌大小的金叶子,右手举着一柄四尺长的剁肉刀,画风十分不协调。
林随安:“……”
花一棠:“……”
小贩还在热情洋溢讲解,“这位铁血花财神曾在青州斩杀妖龙,赐下百花茶仙饮,护青州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功德无量,据说,凡有缘得见此神者,自可大富大贵,荣耀一生!”
林随安默默看向花一棠,眼角抽搐:这画里的好像是你?——
花一棠用扇子点?了点?花神手里的刀,笑得肩膀乱颤:还有一半是你?哦。
回东都途中的凌芝颜默默啃着干粮,回想木夏烤肉的香气,伊塔沏茶的手艺,万分幽怨叹了口气。
古人诚不欺我:确实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第228章
靳若探头过来一瞧, 顿时爆笑如雷,“哈哈哈哈哈,这个不是姓花的假扮的那个花神吗?怎么还举着一把刀, 难道这刀是——”瞄向林随安,“千净吗……哈哈哈哈哈哈——”
这熊孩子是生怕别人认不出来他们吗?
林随安反手一巴掌就拍了回去, 岂料靳若这小子功夫见长, 滴溜溜一个转身避过,笑得更厉害了。
林随安扶额:好社死!
小贩这会儿也觉出不对了,眼珠子在花一棠和铁血花财神的版画上转了两圈,一拍大腿,“哎呦喂,还别说,这位小郎君长得很有福相啊!”
花一棠憋着笑, 啪一声甩开扇子,“小哥所言甚是,在下觉着与?这位铁血花财神甚是有缘!木夏,将这位小哥所有的版画都请到家里?, 咱们自己留一份,剩下的包好了,快马加鞭送去扬都、东都、益都和广都!”
林随安:“喂!”
“定?要?让整个唐国, 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孩童都知道铁血花财神的伟大事迹!”花一棠得意道。
靳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林随安:“……”
小贩乐得合不拢嘴,干净利落将所有版画细细卷了, 用麻绳系好,百余张版画全卷起?来,挺占地方, 伊塔招呼青龙朱雀帮忙,呼呼啦啦搞了好大的阵仗, 惹得周围小摊贩都凑过来看热闹。
这个问:这是干嘛呢?
那个说:瞧见那位小郎君了吗,就穿得像花蝴蝶的那个,外地的,没见过世面,买了上百张版画,说要?回家送人?的。
嘿,还有这等好事!我兄弟姐姐的小叔子也是做版画的,我得赶紧说一声去,搞不好也能赚一笔。
我大侄子也是卖版画的,就在街那头,我也去喊一声。
好家伙,一传十十传百,不消片刻,市集上所有的版画挑夫们都聚了过来,纷纷吆喝着兜售自家的版画,花一棠正在兴头上,又是个人?来疯,劲劲儿的小扇子一扬,来者不拒,尽数全包,一条街都沸腾了。做买卖的也不做了,回家的也不回了,做饭的扔了锅,裁布的撇了刀,大姑娘小媳妇小伙子老汉子小娃子全跑了过来,围观这几个外地来的冤大头。
林随安一脸生无可恋站在一边,反正阻止也没用,索性破罐子破摔,爱咋咋地,大不了以?后打死不承认这铁血花财神和她有关系,说破了天也是花一棠的锅。
“……有战神娘娘的版画吗?”人?群里?幽幽飘出一道声音,几乎被?百姓的喧哗声淹没,林随安耳尖一动,顺着声音望去,但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摸索着向前挤,人?群汹涌,老人?脚步踉跄,几次都差点摔倒,十分?惊险。
林随安忙闪身上前,将老人?扶到了空旷些?的位置,“老人?家,人?太多了,您小心些?。”
老人?连连道谢,“我听市集上的人?说,版画挑担都在这儿,请问,有战神娘娘的画吗?我要?贴在家里?,保佑平安。”
弈城版画有不少版本,林随安也不知道哪个是战神娘娘,便扶着老人?去问版画挑夫,岂料他们一听战神娘娘的名?号,皆是面色大变,连连摇头,说从来没听说过。
老人?急了:“胡说!战神娘娘是守护弈城的战神!咱们弈城的百姓一直都是用战神娘娘的画儿辟邪的!你们居然说没有战神娘娘的画,全是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哎呦我的老爷子诶!您可小点声!”最开始卖给花一棠版画的小贩连连摆手,“这战神娘娘的名?号可不能再提了!”
老人?气得脸通红:“我要?请战神娘娘回家!”
小贩:“战神娘娘的版画已经有三十多年没人?做了。”
“谁说的,年前我才请了一副,这才过了几天,怎么就没人?做了?你定?是嫌弃我老头子没钱,我有钱!我要?请战神娘娘回家,保佑家园!”
“……”
林随安听明白了,这老人?八成是年纪太大,糊涂了。
“要?不,小哥你现印一张吧。”林随安道,“老人?家也不容易。”
小贩叹了口气,在箩筐里?翻了半天,抽出一个黑布包袱,找了个避人?的角落,解开黑布,包袱里?是一张老旧的版画模子。铺好纸,刷了墨,平平稳稳印出一张,双手捻起?,小心吹干,卷好,塞到老人?怀里?,“大爷您可拿好了,千万别让外人?瞧见了!行了行了,不收您的钱,哎哎哎——好好好,我收钱,您慢点走。”
老人?抱着怀里?的版画,好像抱着一个宝贝,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出了人?群。
林随安盯着地上的版画模板,若有所思,“这位就是战神娘娘?”
小贩蹲在地上,仔细擦拭着模板上的墨汁,幽幽道,“咱们弈城早就没有战神了。”
“我瞧这位战神娘娘英武不凡,器宇轩昂,我能请一张吗?”
小贩回头看了林随安一眼,张了张嘴,又重重叹了口气,低头重新刷上墨汁,为林随安印了一张,吹干,卷好,双手奉上,躬身抱拳,收拾好东西离开。
林随安觉得,最后那一抱拳,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她手里?的战神娘娘。
弈城花氏别院,花宅两百五十号,编号透着一股子大聪明。
木夏早早就通知了别院的常驻侍从,提早三天清洗洒扫,整个宅子焕然一新,熠熠生辉。
伊塔指挥花氏侍从搬送行李,青龙朱雀白虎玄武负责搬运花一棠的六大箱衣衫,朱雀是四?圣中?说话最利落的,被?委以?重任,向侍女说明这些?衣衫的养护方式,如何熨烫,如何悬挂,如何熏香,如何防潮,配饰如何分?门别类摆放,几名?侍女听得两眼冒金星。
木夏忙着操办晚膳,带着四?个厨师在后院挑选食材,送菜的、送果子的、送酒的、送肉的在后门外排着长队,一个侍从火急火燎跑出去找送水郎,撞翻了半车果子,咕噜噜滚了满地。
花一棠命人?将车上的版画全卸了下来,让两个护院提着两大桶浆糊跟着,饶有兴致在宅子里?转悠,逢门就贴,逢窗就黏,不到半个时辰,整座别院贴满了铁血花财神的光辉形象,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别提多闹心了。
林随安只?能眼不见心不烦,待在正堂里?躲清闲。
花氏所有宅子和别院都换上了太师椅,据说已在唐国引领风潮,畅销海内外,林随安现在坐着的这张,是最新改良版,扶手加宽,靠腰加厚,还多了脚踏,靠在里?面有沙发般的享受。方刻靠在椅子里?,已经睡着了。
林随安正在看战神娘娘的版画。
画中?人?穿着黑色铠甲,身骑白马,手持一柄□□,刀长六尺,威风凛凛。是个女子,但是看不到容貌,脸上带着一张黑色的面具,只?在眼睛口鼻处留出细细的缝隙。
靳若凑过来,“这张版画没有铁血花财神的细致,便宜货吧。”
林随安:“你觉不觉得这画上的人?有些?眼熟?”
靳若歪头,“有吗?”
林随安手指点了点,“这张面具和云中?月的很像,只?是颜色不一样。”
靳若面色惊恐,“师父您不会是对云中?月有点那啥了吧?”
“哈?”
“可千万别让姓花的知道,否则定?又是一顿撒泼打滚漫天腥风血雨!”
“……”
睡觉的方刻嗓子里?憋出一个怪声。
花一棠摇着扇子大摇大摆走了进?来,靳若手疾眼快抢过版画往怀里?一塞,若无其事坐到一边,端起?一盘白糖糕开吃。
林随安注意到花一棠的大袖口沾了一团浆糊,有些?好笑,示意他擦一擦,花一棠低头一看,腾一下站起?身,“木夏,回房,更衣——”
朱雀冷着脸走进?来,“木总管在后厨,没空管你,衣服还没熨,等着。”
花一棠僵住了,林随安和靳若憋笑。
朱雀又补了一句,“有人?求见,是弈城县令。”
弈城县令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六个弈城的乡绅大户,什?么张员外李员外、田员外、鲁员外,孔员外,王员外,坐了一屋子,平均年龄五十上下。
弈城县令长了张马脸,姓宋,一开口就是苦大仇深的味儿,“素闻花家四?郎聪慧绝顶,学富五车,侦破奇案无数,堪称唐国第?一神探,宋某是日盼夜盼,总算将您给盼来了啊。”
一听这开场白,大家立时都悟了。
方刻猝然睁眼,“死了个几个人??尸体在何处?还新鲜吗?”
宋县令慌乱摆手,“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死人?!”
方刻“啧”了一声。
伊塔端着茶盘上来,为众人?一一送上新沏的百花茶,摆在方刻桌上的当然特制地狱熏茶。方刻喝了一口,脸色好看了些?。
花一棠托着茶盏吹了吹,“是什?么案子?”
宋县令擦汗,“这案子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着实令人?难以?启齿——”
几个员外一听可急了:
“哎呀,宋县令您就别打马虎眼了,如今唐国第?一神探花四?郎在此,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儿了!”
“再这样下去,咱们何日能安寝?!”
花一棠眨了眨眼,“宋县令不妨直说,花某洗耳恭听。”
宋县令叹了口气,“最近几个月,弈城闹飞贼,偷了不少东西,弈城百姓人?人?自危,夜不能寐,着实恼人?啊!”
林随安脑中?叮一声,“什?么样的飞贼?”
“没有人?见过这飞贼的模样!”宋县令道,“这贼人?来来无影去无踪,神秘莫测,而且十分?嚣张大胆,每次偷盗之前,还送花笺预告!”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花一棠,信封里?是一张花笺,右下角画着一枝梅花,歪歪扭扭写了字:
【十月初十子时三刻,贵府主人?最珍视之物】
花一棠的表情一言难尽,“纸是素草纸,墨色不正,略有臭味,应该也是市面上的便宜货,花——画得挺丑,这字——更丑……冒昧问一下,偷走的是何物?”
“偷的是我家!”鲁员外举手,“是内子的……咳,肚兜……”
“噗——”林随安、靳若和方刻同时喷茶。
花一棠眼角抽搐,手里?的花笺顿时变成了烫手山芋,拿也不是,扔也不是,用拇指和食指捏了个角,想偷偷塞回信封。
“花四?郎且慢!”宋县令指了指,“这贼人?在花笺背后署了名?字。”
花一棠调整了一下表情,慢慢翻过花笺,瞳孔骤然一缩。
三个字,写得尖嘴猴腮:云、中?、月。
云中?月:阿嚏阿嚏阿嚏!
林随安憋笑憋得很辛苦。
宋县令和员外们大约是将花氏四郎当成了救世主, 诉苦诉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王员外:“你说说这贼子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偷我的夜壶作?甚?”
孔员外:“夜壶也就罢了,起码还是?人用的东西, 我就纳了闷了,为何要偷我家大黄的饭碗?”
花一棠:“敢问大黄是??”
孔员外:“我养的狗。”
花一棠默默用扇子抵住了额角。
靳若捂着脸, 缩着脖子, 肚皮乱颤,嘴里?时不时喷出几块糖糕渣,方刻肩膀抖得茶盏都端不稳了。
李员外一脸哀怨摸着光溜溜的额头,他和陈烦烦一样发际线感人,“贼人偷走了我的假发包……”
张员外:“我家厨房丢了一条火腿。”
宋县令怒而拍桌,“花四郎,您评评理, 贼人如此作?为,可?曾将我官府放在眼里?!”
花一棠长长吸气,挤出干瘪的营业笑?容,“花某有个问题, 此飞贼在花笺预告中说,要偷的乃是?诸位最珍视之物——”
王员外:“那夜壶我用了二十?年了,习惯了, 没了那夜壶,我……我如厕……厕不出来啊!”
孔员外:“我家大黄跟了我十?二年, 是?我最亲的家人!偷大黄的饭碗,就是?偷我的饭碗!”
李员外:“假发包是?我从东都量头订做的,唐国仅此一个!”
张员外:“我家那可?是?五年的火腿, 肉质晶莹剔透,犹如水晶, 没了这火腿佐料,我饭都吃不下去。”
鲁员外:“……鲁某喜绣花,内子的贴身衣物……嘿嘿,都是?鲁某亲手绣的……”
花一棠的笑?容好像一张烤糊的胡饼黏在脸上?,嘴角一动,掉下一堆尴尬,“如此说来,这飞贼的确有几分品味。”
靳若、方刻:“噗——”
林随安大肠小肠都要打结了,赶紧换个话题,“不知这位……呃,田员外丢了何物?”
田员外大约五十?开外,花白头发,身形瘦小,五官长得很拥挤,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没倒苦水的,入了正堂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注意?力全被花宅里?的摆件吸引了。
说实话,和扬都、东都、益都的花宅大院比起来,弈城这所小别院的装饰物已经极尽低调,除了比较特立独行?的太?师椅和高桌,只摆了几个绿油油的瓷瓶,和园内的景致倒也相配。
被林随安一问,田员外这才回过神来,尴尬笑?了笑?道,“我丢了一个旧水囊,没什么特别。”
靳若:“莫非你离了那水囊就喝不下去水?”
“只是?不顺手罢了。”田员外眼珠子又瞄向了瓷瓶,“敢问花家四郎,这堂上?摆放的可?是?越窑瓷器?”
花一棠:“田员外好眼力,确是?上?林湖越窑出产。”
田员外:“果然、果然!瞧这胎质细腻,釉层均滑,碧绿如冰,不愧‘九秋风露,千峰翠色”之名。”
花一棠眸光闪动,“想不到田员外还对瓷器颇有研究。”
“只是?小小的爱好,不值一提。”田员外摆手,想了想,又道,“只是?有句话不值当讲不当讲——”
“田员外但说无妨。”
“堂中这些越窑瓷器皆是?上?上?品,价值百金,就这般摆在大庭广众之下,是?不是?有些太?招摇了?”
此言一出,众人同时倒吸凉气,看瓷瓶的眼神顿时都不对了。
花一棠笑?了,“田员外此言差矣,一则,这些瓷瓶本?就是?装饰品,若不摆出来给?人看,还有何用?二则,堂中的瓷瓶并非上?上?品,而是?秘色瓷,本?是?皇室御用,只是?这一批款式不够新?颖,才留为花氏宅邸自用,有市无价,区区百金,只够买个瓷瓶底。”
一堂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虽然大家都知道扬都花氏有钱,但没想到这么有钱!
靳若:“就几个绿了吧唧的破瓶子,这么贵?!”
林随安:“以后见?到这些瓶子咱们千万绕着走,磕了碰了可?赔不起。”
“师父所言甚是?!”
宋县令听?不下去了,“花四郎别怪宋某瞎操心啊,俗话说的好,财不露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咱们县里?最近又不太?平,要不还是?先将这些宝贝收一收,待抓住了飞贼再摆出来也不迟啊!”
花一棠啪甩开扇子,挑眉一笑?,“若那飞贼敢来,花某定能将其一举擒获,替弈城除去此害!”
此言一出,宋县令和几名员外大喜过望,齐齐起身抱拳高呼,“花四郎高义,我等?先替弈城百姓谢过!”
送走弈城县令一众,众人重新?回到正堂,简单复盘分析。
“不是?云中月那厮做的。”靳若道,“他好歹也是?天?下第一盗,断断不会偷这些不着调的东西,什么火腿夜壶,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而且就算要写信笺,云中月也只会用一种字体,就是?木体字,为的就是?隐藏笔迹和身份。”
方刻:“花笺上?的字,笔力轻浮,结构散乱,写字的人恐怕读书不多,也没什么时间练字。”
花一棠:“最重要的是?,十?月初十?是?苏氏家主继任大典,云中月当天?还和林随安打了一架,弈城距离益都快马加鞭也要五日路程,云中月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综上?所述,弈城的这个“云中月”就是?个冒牌货。
林随安叹了口气,“云中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臭毛病着实该改改了,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假冒他的名号招摇撞骗,这样下去,岂不是?全天?下的贼偷都能将罪责赖到他身上?去?”
靳若表情有些无奈,“云中月出道数十?年,江湖上?敢顶着云中月名号唬人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叫燕十?八的盗贼,当年在江湖上?也算有名有姓的人物,就因为他假冒了一次云中月,三天?之后家就被偷了,金银财宝自不必说,衣服棉被桌案凭几全没了,连房子都被拆了,据说发现燕十?八的时候,他光|溜|溜躺在地上?,连条裤衩子都没剩下。至此以后,燕十?八无颜再入江湖,自此金盆洗手,销声匿迹。”
林随安:“……还有一个人呢?”
靳若:“还有一个,就是?师父您老人家了!”
“……”
花一棠噗一声笑?了出来。
靳若:“师父您是?艺高人胆大,云中月打不过你,自然没辙,如今放眼江湖,再无第二人敢触云中月的霉头。”
“谁说的,这不就又冒出来一个。”花一棠笑?道。
靳若哼了一声,“这个贼偷要么是?初出茅庐的新?手,要么是?上?不得台面的九流货色,根本?不知道云中月这厮有多难缠。”
花一棠吧嗒吧嗒摇起了小扇子,“或许也是?一个艺高人胆大的民间英豪,比如,看不惯云中月的所作?所为,打算以身诱虎,为民除害——”
正说着,青龙急匆匆跑了进来,递上?一个信封,“刚刚,大门口,发现的。”
众人一愣,但见?那信封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
【花家四郎亲启】
字体……呃,颇有些眼熟。
花一棠一把抓过信封,撕开,抽出了一张画着梅花的花笺。
【十?月三十?,子时三刻,贵府最宝贵之物。】
鸦雀无声。
方刻扭头,喷出一声笑?。
花一棠捏着花笺的手爆出青筋,“啖狗屎!好一个卑鄙无耻无法无天?猖狂至极的小贼!竟敢挑衅我花家四郎!我今天?就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以卵击石不自量力!”撩袍、抬腿、踩椅子,拔高嗓门,“来人——”
木夏、伊塔、四圣和一众护院火烧火燎冲了进来,“四郎有何吩咐?”
花一棠横眉怒目,“今夜花氏要与弈城飞贼决一死战,诸位听?我命令,设下天?罗地网,连一只蚊子都不能放出去!”
“是?!四郎!”
“第一步,速速将家中最宝贵的……呃……宝贵的……啥?”
花一棠卡住了,和众人面面相觑。
方刻幽幽道:“花宅最宝贵之物是?什么?”
“是?那些越窑的瓶子!”靳若跳脚,“白虎玄武,快随我将宅子里?所有的瓷器都包好藏起来!”
伊塔大惊失色,“最宝贵的,四郎的衣服,老贵老贵的,熏香也老贵老贵的,青龙朱雀,收衣服!”
六人分成两拨,前后狂奔而出。
方刻面色微变,“我屋里?有个琉璃缸——”也急匆匆走了。
木夏急得团团乱转,“还有什么?还漏了什么?”
一片混乱中,花一棠却怔怔望向了林随安,林随安一头雾水,“盯着我作?甚?”
花一棠:“最宝贵的……莫非不是?物品……而是?——”
“是?人!”木夏突然大叫道,“咱们花宅最宝贵的,肯定是?四郎!这贼人定是?要绑架四郎!林娘子,今夜你定要贴身保护四郎的安全,万万不可?离开半步,对对对,现在就去四郎房里?,走走走,快快快——”
林随安:“诶?”
诶???
这都什么事儿啊……
林随安哭笑?不得地想。
木夏将她和花一棠锁在了厢房里?,屋前屋后布防了二十?多名护院,里?三层外三层,木夏亲自披甲上?阵,端坐正门,无论何人皆不可?进出。晚膳都是?木夏亲自送进来的,甚至还试了毒,千叮咛万嘱咐让二人务必整夜待在屋中。
这一待,就待到了月上?柳梢头。
“也不至于如此紧张吧——”林随安叹息,目光转向花一棠,不由一怔,“你——很紧张吗?”
“没有。不紧张。”花一棠道。
林随安挑高了眉毛。
花一棠坐得笔直,后背距离靠背起码半尺远,双手扶着膝盖,大腿小腿成标准九十?度,下巴微扬,目视前方,和他平日里?歪七扭八的坐姿完全不是?一个画风,额头甚至还渗出汗来。
林随安失笑?,“你出汗了。”
“咳,这屋子有点小,闷、热。”花一棠道。
屋子小?
林随安环视一圈,这可?是?花氏的厢房,面积起码有三百平,还是?个总统套间,别的不说,内间的豪华大床起码能横躺四个人,床边摆着两个大香炉,缕缕熏香如丝缠绵。
林随安觉出不对味儿了,飞快移开了视线,恰好撞上?了花一棠的目光,花一棠触电似垂下眼皮,睫毛乱颤,喉结乱滚,呼吸都有些乱了。
这屋里?的确有点闷热。林随安用手扇了扇风。
花一棠手掌在膝盖上?擦了擦,为林随安斟了一杯茶,小心推到林随安面前,“喝茶。”
林随安正好觉得口干|舌|燥,端起一饮而尽,花一棠又斟了一杯,林随安却是?不敢喝了,怎么越喝越渴呢?
林随安:“这茶——”
没啥问题吧?
花一棠又斟了一盏白水送过来,“水凉了,茶没泡开,喝水。”
……大约是?她想多了。
林随安端起白水,眯眼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房中只点了一盏灯,余下的光源全是?大大小小的夜明珠,也不知木夏是?怎么布置的,每一缕光都恰到好处,朦胧如纱,冉冉如雾,花一棠恰好坐在光束中央,华服胜雪,长腿|蜂|腰,眼波流转间,清澈又多情,当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几时归去不销|魂。
坏了,莫非是?熏香——
林随安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突然,花一棠望了过来——林随安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突然明白了,不是?香的事儿,是?眼前人!
也不知道花一棠在她脸上?看到了什么,怔了片刻,又笑?了。霎时间,春|光|艳|艳,霞光灿灿。
林随安只觉两颊滚烫,“你笑?什么?!”
花一棠轻笑?摇头,拿起茶案上?的扇子,对着林随安慢慢悠悠摇着,“你出汗了。”
林随安额头微跳,一把抢过扇子,摇得飞快,花一棠低低笑?出了声,拉起袖子为林随安换了一盏新?茶。
“不喝了!”林随安道,“喝多了方便的时候不方便。”
花一棠手一抖,茶洒了大半个袖子,手忙脚乱擦了擦,越擦越乱。
这次轮到林随安嘲笑?他了。
花一棠耳根微红,掏出一张帕子细细擦着袖子上?的水渍,擦完,又换一张帕子继续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