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热闹闹的?一大群和众人?擦身而过,前院再次恢复宁静。
林随安:“那两个夫子姓瞿,难道是?——”
“是?瞿慧的?两位伯父,瞿家原本就是?开私塾的?,如今重拾旧业,也算应景。”花一棠道。
林随安震惊了,她知道花一棠定会为?孩子们安排好去处,却没想?到竟然如此大手笔买了一条街,建了一座书院,甚至还替瞿慧的?家人?安排了工作。
而且看凌芝颜的?惊诧的?表情,竟然也不知道。
花一棠似乎听到了二人?的?心声,撇了撇嘴,“不是?我,是?另一个人?做的?。”
“四郎,小安,你们来了啊。”花一梦踏着风走出学堂,大大裙摆飘舞在绯红色的?火烧云下,倾国之容。
林随安听到了自?己吞口水的?声音,还听到凌芝颜没了呼吸,余光一瞄,凌芝颜整个人?都看傻了。
花一梦翩然而至,抬手在凌芝颜眼前摆了摆,“凌六郎,发什么呆呢?”
凌芝颜猝然回神,脸皮涨得通红,忙后退半步,抱拳,“见过花三娘。”
花一梦笑道:“凌六郎以后可以称我为?花院长。”
雪秋大惊:“这所书院是?三娘建的??!”
“不然呢,还有谁?”花一梦说这句话的?时候,嘚瑟的?表情和花一棠有六分相似,“这个位置可是?我精心挑选,转个弯就是?净门分坛,学武防身最是?方便?。”
凌芝颜的?表情有些讶异,花一梦挑眉,“怎么,凌六郎以为?女子不该学武?”
凌芝颜连连摇头,“女子娇嫩如花,理应好好呵护照顾,与刀剑为?伍太辛苦——(林随安:嗯咳咳咳!)凌某的?意思是?,世人?皆认为?女子如花,但凌某以为?……那个……林娘子和花三娘自?是?不同?的?……”说到最后,自?己都圆不回去了,急了一头的?汗。
林随安和花一梦对视,笑出了声。
凌芝颜的?脸更红了,花一棠扇子扶额“出息。”
“同?为?女子,并?没有什么不同?。”林随安道。
花一梦莹莹目光望着学堂,“女子是?花,但亦是?坚韧不屈,亦有铮铮傲骨,百花生于天?地?,屹立于天?地?,当迎霜傲雪,万般灿烂。”
风扬起花一梦的?裙摆,吹响了林随安的?剑鞘。
花一棠和凌芝颜同?时看呆了。
雪秋怔怔望着二人?的?背影,泪流满面。
花一梦温柔地?望向雪秋,“雪娘子可愿过来帮我?”
雪秋后退数步,“我这样的?人?……不配!”
花一梦轻轻叹息,“我曾与瞿慧有约定,在园子里种上蜀葵、芙蓉、海棠和七色菊,春赏花、夏听雨、秋观月、冬闻雪,以雪水沏茶……如今她们都不在了,雪娘子可愿替她们活后面的?日子?”
雪秋面色惨白,疯狂摇头,不料突然被林随安攥住了手腕,雪秋一惊,抬头,看到了林随安清澈如夏日冰泉的?眼睛。
林随安的?声音放得极低,只有她和雪秋两个人?能听到。
“这些孩子们虽然表面看起来无碍,但你与她们同?曾为?白牲,自?然知道那段记忆有多?痛苦,走出来有多?难,孩子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若是?哪一日孩子们撑不下去了,只有你才?能开导她们,帮助她们!”
雪秋震惊,“你、你怎么……”
“小霜的?海棠花,不只是?阳光下的?海棠花,更是?月下浴血重生的?海棠花,”林随安放开了雪秋的?手,“她们相信,你一定记得。”
雪秋的?泪水喷涌而出,哭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林随安轻轻笑着,做了个嘘的?手势,那一瞬间,雪秋仿佛在林随安的?身后看到了与她相依为?命的?三个姐妹,微笑着,望着她。
夕阳西下,晚云似胭。
林随安看着雪秋和花一梦并?肩离去的?背影,长长松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认真算起来,雪秋也是?帮凶,二位大人?真的?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花一棠吧嗒吧嗒摇着小扇子,“花某只是?闲来无聊,去茶坊喝了个茶,什么帮凶,不知道。”
凌芝颜一本正经,“凌某只是?看卷宗累了,出门遛弯而已。”
林随安:“……”
花一棠把凌大帅哥带坏了,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越来越纯熟了。
花一棠伸了个懒腰,“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去会会真正的?桃花杀人?魔了。”
靳若蹲在凳子上,噼里啪啦扒拉着小算盘,算着算着,人?就emo了。
越算,净门越富,越算,自?己越穷。
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成为?唐国史上最富有门派的?最穷的?门主。
“唉,实在不行,再从姓花的?身上薅点羊毛吧……”
十月初一, 是高存出狱的日子。
五年?前,高存因为入室盗窃罪,被判了五年?苦刑, 原本盗窃罪是不需要判这么久的,但那一年?特别倒霉, 益都城出了桃花杀人魔的案子, 又来了许多江湖盗匪浑水摸鱼,官府为了维持民生稳定,所有罪行严审严判,当时的捕头吴正清日夜不停擒贼,几乎将大狱都塞满了。
五年弹指一挥间,走出牢狱大门时,高存恍若隔世。
狱卒给了高存一个包袱, 里面?装的是刑满释放的标准三件套,一套换洗衣物,五十枚铜钱,一份路引(身份证明), 拍了拍高存的肩膀,“老高你这几年在狱里表现不错,说明你本性不坏。出狱之后, 好好做人,莫要再回来了。”
高存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狱卒露出满意的表情?,关上?了大门。
高存深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寻了个僻静的角落, 换上?新衣,整理仪容, 出衙城,过玉虹桥,走进了锦里夜市。
戌时已过,天?色昏暗,市署的不良人登高点灯,一盏又一盏,高存在?大狱里待的太久了,骤然陷入这般刺眼的光亮之中,甚是不自在?,只能尽量挑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走。
锦里夜市中人头攒动,摩肩擦踵,路边的小摊小贩铆足了劲儿地吆喝。
果子糖、白糕、肉糜粥、梅煎,气?味腻得人恶心。波斯的红酉香,大食国的银酒壶、高丽的十年?参片、扶桑的水木器,价格贵的离谱,高存身上?的五十文钱甚至不够买一把篦子。水磨镜、粗瓷盏、脂粉膏,丝罗扇,全是女人用?的破玩意儿。
乱哄哄的海棠花开?得满街都是,白花花的书生像一群没头没脑的蠢羊,吵吵嚷嚷的涌过去,高存嫌弃避开?,浓妆艳抹的娘们?戴着风骚的头花招摇过市。高存低着头,耷拉着眼皮,目光盯着一团又一团的罗裙擦身而过,舌头舔了舔嘴角。
“前面?的大兄弟,小心!让让,让让!啊呀!”货郎挑着热气?腾腾担子冲过来,高存被撞了个趔趄,货郎连连道歉,从笼屉里掏出一块白糖糕塞给了高存,急匆匆走了。高存咬了一口,甜的想吐,随手扔在?了路边。
锦里夜市比以前更吵更烦,高存加快脚步,赶在?长玄门关闭的最后一刻出了城门。过了清远桥,又往北走七里,终于看到了废弃的农庄。熟悉的破门板,熟悉的老槐树,连乌鸦的叫声都没变——高存砸吧了两下?嘴巴——还是那个味儿。
径直走到后院的祠堂,高存踢开?门板,扒拉掉破烂的账幔,半截佛像无?声无?息躺在?供桌上?,像一具干瘪的尸体。
高存捧起佛像擦了擦,手指在?佛像底部抠出一块木楔,露出一个黑|洞,食指和中指并拢探|进去,夹出来一个东西。
是一根漆黑的铁簪子,顶端嵌着一朵黑乎乎的铁桃花,因为时间太久了,五个花瓣上?早已锈迹斑斑。
高存望着桃花簪,痴痴地笑了,口中喃喃,“那些人说我命中没有桃花,一辈子娶不到老婆,放屁,我偏偏要让这朵桃花开?在?所有女人的身上?,一朵、两朵、十朵、二十朵……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你将桃花簪藏在?了这里,还真是出人意料。”
突然,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在?高存身后响起,高存一个激灵回头,瞳孔缩成了针尖。
茫茫夜色中,出现了一名少年?,雪衣如花,俊丽似妖,悠哉悠哉摇着扇子,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鬼还是狐狸精?!
高存全身汗毛都立起来了,铁簪刺痛了手掌,猝然回过神来,这少年?有影子,有脚,是个人。
高存:“你是什么人?!”
少年?眉眼弯弯,“高存,年?四十六,家住西四坊曲廉街三?百零四号,平日里主要靠在?码头当力夫为生,父亲是个酒鬼,早死,母亲不详,因家境贫苦,为人木讷,不善言辞,不思进取,年?过四十仍未娶亲,五年?前因偷盗罪被抓入狱,判苦刑五年?,街坊邻居闻之,无?不惋惜,称:是个老实?人。”
高存冷汗下?来了。
少年?:“可惜,他们?却不知道,这个所谓的老实?人,就?是名震益都的桃花杀人魔!”
高存怒喝一声,举起铁簪朝着少年?冲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破空而至,高存只听咔哒一声,被死死扼住了咽喉,双脚离开?了地面?。
掐住他脖颈的,竟是一个黑衣黑发的小娘子,眸光凌厉如刀,手指轻轻一错,高存两眼一黑,窒息几乎濒死,突然,脖颈处的禁锢又松开?了,高存重重摔在?了地上?,干呕咳嗽半晌,视觉渐渐恢复。
四周站满了衙吏和不良人,举着火把,把整座祠堂照得灯火通明,领头的正是益都府衙的捕头伍达,朝着少年?恭敬施礼,口称“见过花参军。”
高存傻了,“为、为什么?!”
“你想问?为什么会查到你头上?吗?”凌芝颜上?前一步,“很简单,因为皮西。”
高存双眼暴突,渐渐布满了蛛网样的血丝。
凌芝颜:“屠延枭首之后,桃花魔便销声匿迹,众人皆认为屠延是真正的桃花魔,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桃花魔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停手,比如——因为别的罪名被下?了狱,无?法脱身。”
花一棠:“在?狱中,你得知屠延被正法的消息定是又惊又喜吧,或许,就?是那个时候,你发现有个叫皮西的小贼对桃花魔甚是崇拜,啊呀呀,若是我的话,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给这个皮西洗脑,将桃花魔塑造成一个了不起的英雄,然后,再?将桃花魔的杀人地点一点一点透露给他,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待皮西出去后,可以成为第?二个屠延。”
花一棠又叹了口气?,“可惜,皮西虽然知道桃花魔杀人现场的位置,却不知道桃花魔杀人的细节,只需稍稍一诈,便露了破绽。”
凌芝颜:“一个不是桃花魔的人为何知道桃花魔杀人的地点呢?只有一个解释,皮西曾和真正的桃花魔接触过。皮西的人际关系并不难查,简单筛选后便能发现,最可疑的人便他在?衙狱中见到的罪犯。”
高存攥紧手里的簪子,指缝里渗出血来。
“啊呀,说到这你肯定又要奇怪了,衙狱里有那么多犯人,要如何锁定真正的桃花魔呢?”花一棠摇着扇子,“也很简单,只需筛选出屠延被抓前后入狱的犯人,然后分批释放,再?逐一跟踪,若是真正的桃花魔,定会露出破绽。”花一棠灿然一笑,“换句话说,从你出狱的那一刻起,就?入了天?罗地网,再?也逃不掉了。”
高存全身一软,瘫倒在?地。
“高存,你还有何话说?!”凌芝颜怒喝。
高存身形一震,挣扎爬起身,双目赤红怒吼,“你们?可知我为何要杀那些女人?!你们?不明白!你们?不懂!我被女人伤的有多深!你们?不知道我有多惨,有多恨——”
“咚!”一声,林随安狠狠踹在?了高存的脸上?,高存鼻骨断了,脸贴着地面?,好似濒死的鱼边喘边吐血,因为惊惧全身剧烈发抖。
“我对你啖狗屎的腌臜过去没有任何兴趣,”林随安道,“我只想看你怎么死!”
花一棠冷笑,凌芝颜挥手,“押回大牢!”
靳若坐在?马车上?,美滋滋数着荷包里的金叶子,数一片,擦一擦,数两片,擦两擦,数三?片……咳,数了整整三?十片,抬头看了看,万分不舍分出来一片递给林随安,“真正的桃花魔终于抓住了,师父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余怒微消的林随安被徒弟一哄,心里总算舒坦了些,反手把金叶子扔给靳若,靳若欢呼,“多谢师父,师父大度,师父威武!”
林随安哭笑不得,“净门不是和花氏达成协议,花氏所需消息皆免费,为何这次还要收钱?”
靳若一拍大腿,“师父你可不知道,吴正清那厮当时为了立功,前前后后抓了上?百个贼偷入狱,姓花的又要求每个出狱的犯人都要跟踪,一个也不能漏,这等大规模的人海追踪术,当然是另外的价钱!”
林随安愕然,花一棠摇着扇子,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钱自然要花在?刀刃上?。”
靳若系紧荷包往怀里一塞,抱拳,“多谢惠顾,以后有这种好事,一定要先?留给净门啊!”
花一棠“切”了一声,扇子挑起车帘,望着窗外的夜色,溢彩流光在?黑瞳中流淌,似银河无?边无?际。
林随安感觉花一棠有心事,想了想,“只让凌司直一个人回府衙行吗?”
“桃花魔的案子结了,凌六郎肯定兴奋得睡不着,熬夜也要将卷宗整出来,我一个身娇肉贵的纨绔,断断受不得这般苦。”花一棠道,“睡不好,人会丑。”
靳若白眼翻上?了天?,林随安扶额。
突然,花一棠一敲扇子,“停车。”
马车停在?了一座酒寮前。
是个很普通的酒寮,三?五张破桌子,柜台上?只有七八个酒坛,空了三?个,剩下?三?个连酒名都写,想必是劣质的浊酒。
小二趴在?柜台上?睡得昏天?暗地,口水打湿了账本,账本空荡荡的,生意很凄凉。
整座酒寮里只有一个人,胡子拉碴的,一口一口喝着闷酒,佐酒的小菜见了底。
是吴正礼。
花一棠静静站在?酒寮门口,只是看着,不进去。
林随安和靳若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知道这纨绔想搞什么鬼,非常默契的都没说话。
良久,花一棠展开?扇子,溜溜达达摇到了吴正礼对面?,坐下?,挂上?皮笑肉不笑的脸,“吴家主,久违了。”
吴正礼抬眼,“呦,这不是花家四郎吗?怎么有空来与我这个落魄人喝酒啊?”
花一棠:“还有钱喝酒,说明吴家主还不够落魄。”
吴正礼哼哼两声,“见到我这个模样,你一定很开?心吧?”
“花某一点也不开?心。”花一棠吧嗒吧嗒摇扇子,“连小霜死了,瞿慧死了,连吴正清都死了,你居然还没死,真是苍天?无?眼。”
吴正礼大笑出声,仰头灌下?一杯酒,“我是还没死,可是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哈哈哈哈哈哈,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花一棠安静地看着,看着吴正礼笑完了,喝完了,趴在?桌上?睡着了,站起身,捋了捋袖子,甩出一包金叶子扔到了吴正礼的手边,转身走出酒寮。
林随安和靳若震惊地看着他。
靳若:“姓花的你疯了吗?吴正礼就?是个杂碎,你给他钱作甚?!”
林随安:“你……同情?这种人?”
这货不会是心软了吧?
花一棠转身走向马车,“是活路还是死路,就?看他怎么选了。”
月光顺着花瓣般的衣袂在?风中飘舞,冰凉如水。
月光洒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吴正礼满头大汗狂奔。
他怀里揣着整整一大袋子金叶子,这是天?可怜见,天?降横财,靠他的本事,只需要一个晚上?,就?能翻本,重获新生!
很快,吴正礼就?看到了方圆赌坊的牌子,益都最大的赌坊,他飞黄腾达的起点!
赌坊里人山人海,喊声震天?,吴正礼嗅着熟悉的气?味,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疯狂、挣扎、贪婪……这才是他的地盘,他的未来,他的命!
荷官迎了上?来,笑得露出十八颗牙,“哎呦,吴家主,真是稀客,快快快,里面?有请!”
吴正礼捂着怀里的金叶子,四下?望了望,压低声音,“最近可有什么新开?的盘口,我今日走运,要压一把大的!”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的巧啊,咱们?赌场来了一位新人,那叫一个鸿运当头,凡是在?他那下?注的,个个赢得盆满钵满。”
“速速带我过去!”
“您这边请——”
吴正礼随着荷官左拐右拐,到了二楼厢房,推门进去,是一张油光光的红木赌桌,一圈赌徒围着,每个赌徒面?前都堆着满满当当的金条,又喊又叫,又哭又笑,一看就?是赢红了眼。
吴正礼迫不及待挤进去,发现这一桌赌的正是他最擅长的骰子,顿时大喜,将怀里的金叶子掏出来,拍在?了桌上?。
赌桌中央的荷官抬起头,定定看了吴正礼一眼。
荷官只有十三?四岁,金色的头发,碧蓝的眼瞳,说话带着奇怪的卷舌音,“买定离手,生死不悔哒——”
辰初三?刻,伍达急匆匆跑进司法署,险些把木夏刚沏的百花茶撞翻。
“花参军,今日卯初二刻,西四区旁的玉江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窝在?太师椅里的打盹的林随安睁开?了眼,花一棠靠着软垫打了个哈气?,“男的女的?验尸了吗?”
“方仵作已经验过了,是落水溺死。”伍达顿了顿,“西四区是益都有名的赌坊区,每年?……每月……失足落水的赌徒——算不清。”
花一棠接过木夏递过来的茶盏,“其实?就?是赌输了,跳江自尽呗?”
“……是。”
林随安不知不觉坐直了身体,花一棠的垂着眼皮吹了吹茶沫,“身份查实?了吗?”
“查实?了,是吴正礼。”
林随安心脏停跳了半拍。
花一棠抿了口茶,放下?茶盏,拿起一卷卷宗慢慢翻看着,微弱的水光在?他的眼底一闪而逝,嘀咕了一句什么。
伍达没听清,“花参军有何指示?”
“让吴氏的人去认尸吧。”
伍达应下?,快步退了出去。
林随安怔怔看着花一棠半晌,收回了视线,以她的耳力,自然听得清楚,花一棠说的是——“果然还是选了死路。”
林随安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想来想去,唯有一句话:
自作孽不可活!
“花参军啊,这次多亏了你力挽狂澜,抓住了真正的桃花魔,否则我和池太守定会被御史台骂成猪头啊!”夏长史提着袍子满面?红光跑进来,抓起花一棠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桃花魔的卷宗池太守已经看过了,绝妙!绝妙!”
林随安暗暗翻了个白眼,抓起一块白糖糕嚼吧嚼吧,好家伙,这含糖量也太高了,难怪靳若日日喊减肥,日日只增肥。
花一棠起身回礼,“夏长史过奖了,此乃属下?应该做的。”
“益都有花参军,实?乃百姓之大幸啊!”夏长史欣慰拍了拍花一棠的肩膀,“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双喜临门,夏某实?在?是高兴!高兴!”
花一棠一怔,“还有何喜?”
夏长史啧啧两声,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烫金请柬塞到了花一棠手里,“随州苏氏浴火重生,明日就?是新家主继任大典,特邀我等一同前去,花参军可千万不要推辞啊!”
花一棠瞪大了眼睛,“苏氏的新家主,谁?”
夏长史得意,“自然是益都第?一才子,苏意蕴。”
“噗——”林随安嘴里的白糖糕喷出了三?尺远。
凌芝颜盯着夏长史刚刚送来的请柬,百思不得其解:
呜呼哀哉,现在?什么玩意儿都能当家主了吗?
第226章
随州苏氏的祖宅位于衙城的西五坊, 建筑风格与花氏宅邸大相径庭。花氏作为唐国首富,最爱“豪横华丽”,苏氏则讲究“古朴大气”, 黑檐黑瓦,黑柱黑阶, 远远望去, 像一座横在玉江边的巨大棺材。
大约是在花里胡哨的花宅住惯了,林随安走进苏氏祖宅大门的时候,总感觉不太吉利。
花一棠更是将“嫌弃”二字挂在了脸上,左边看看,切一声,右边瞅瞅,翻个白?眼, 喝一口茶,呸呸吐两口茶叶沫,两根指头捻着点心闻了闻,扔回?去, 掏出帕子细细擦过手指,嘴里哼唧哼唧,怎么看都像来?找茬的, 把旁边的池太守和夏长史吓得够呛,忙拉着花一棠说小话?。
池太守:“花参军, 无论花氏与苏氏之前有何过节,都过了今日再说可好?”
“对对对,”夏长史连连点头, “益都十大世家都是一家人,还是要以和为贵!”
花一棠摇着小扇子, “二位大人多虑了,既然苏氏不计前?嫌请花某前?来?观礼,花某自然也能一笑泯恩仇。”
林随安侧目:如今益都哪里还有十大世家,势力最大的苏氏半死不活,嚣张一时的吴氏、王氏和马氏全挂了,放眼望去,能前?来?参加继任大典的世家,除了花二木还算重量级外,只有城南周氏(周乾居然混了个出席位),城南徐氏(徐家主和花二木聊得正开心),城北钱氏(在益都基本算透明人),孙氏(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
刘氏自然是刘青曦出席。刘青曦为林随安带了最新款的胭脂当礼物,林随安欣然收下?,请她坐在了身边。凌芝颜不知道为何?,瞄了胭脂盒好几眼,林随安一看,还把凌六郎臊了个大红脸。
钟鸣三响,香燃三柱,一名耄耋老者颤颤巍巍走上正堂主位,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有一卷轴书,还有一顶玉冠。
刘青曦迅速普及背景知识,“这位是苏氏资格最老的长老苏华,因为身染重病,已?经多年闭门不出。能请动他,看来?苏氏对苏意蕴这位新家主很满意。”
林随安挠了挠脑门:说实话?,苏氏越重视苏意蕴,她越觉得怪异。
苏意蕴原本只是替苏飞章办事?的一条狗,不过短短数月时间,竟然一朝飞升成了家主,凭借苏意蕴自己的能力和智商根本做不到?,背后定?有高人指点——
靳若说他曾在桃源乡的苏氏别院里看见苏意蕴和七爷秘密会面?,可后来?搜寻苏氏别院时,并未见到?二人的踪影,再之后,苏飞章罪行暴露,一朝丧命,苏氏群龙无首——
林随安砸吧砸吧嘴巴:苏飞章死的时机还真是耐人寻味。
万众期待中?,苏意蕴踱着方?步上台,今日他穿了身厚重的华服,束发,昂首,眉眼带笑,恭敬跪下?。
苏华开始诵读冗长的祭文,林随安一句都听不懂,听了两句就开始走神,四周各种各样的声音涌进了耳朵。
“竟然让一个外宗子弟当家主,唉,苏氏当真是没落了。”
“你有所不知,听说这苏意蕴是个经商奇才,不过数月时间,苏氏的生意已?经在安都站住了脚跟,听说下?一步,还要将苏氏一族迁往安都呢。”
“苏氏都破落这么多年了,竟然还能起死回?生?这也太神了吧。”
“要不然你以为苏氏那?帮老家伙为何?支持一个外宗子弟,这是把苏意蕴当成了救命稻草。”
“难怪苏氏和花氏闹得水火不容,还特意将花四郎和花二木请过来?,原来?是为了向花氏叫板。”
“别扯了,花氏多大的家业,苏氏想和花氏比,根本就是螳臂当车,蚍蜉撼大树。”
“这可不好说,比起花氏那?个暴发户,苏氏根系更深,没准过不了几年就能取代花氏,成为唐国第一商。”
好家伙,每个人都说得头头是道,口若悬河,若非场合不对,这些碎嘴子恨不得磕两斤瓜子。
林随安瞄了眼花一棠:苏意蕴请他过来?,明显是为了炫耀,她不相信花一棠看不出来?,可这家伙居然还颠颠儿地来?了,十有八九——
花一棠捋了捋“一行白?鹭上青天”的袍衫广袖,“美?吗?”
林随安:“……”
这货十有八九要作妖!
苏长老断断续续读完了祭文,累得够呛,缓了好一会儿,捧着玉冠戴替苏意蕴戴上,高声道,“自今日起,苏氏子弟苏意蕴继任随州苏氏一百三十九任家主,族意薪传,宗邦焕发,门庭大兴,以告天地!
苏意蕴重重叩首,起身抖袍,面?向众人,身后钟鼎齐鸣,华服闪耀,还真有几分族长的气魄。
就见他眸光灼灼扫望堂下?,提声道:“苏某今天要宣布一件大事?!一月后,苏氏将在安都设立设立苏氏商会,统管苏氏旗下?所有生意,由我全权主理商会事?务。”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有人喊道:“苏家主的意思是,苏氏要离开随州,迁族去安都吗?”
“这岂不是自毁根基?”
“别是疯了吧!”
苏意蕴:“苏氏如今处境艰难,若还是偏居一隅,故步自封,恐无生机,唯有大破大立方?能脱胎换骨,浴火重生。”
“莫非传言是真的,苏氏的产业已?经在安都扎了根?”又有人问。
苏意蕴:“已?然成竹在胸。”
苏氏的一众长老露出满意的笑容。
就在此时,花一棠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随着他的笑声,四周越来?越静,渐渐地,整个苏宅上空只剩下?花一棠嚣张的笑声。
众人全懵了,林随安忙拉着刘青曦站远了些,免得溅一身血,刘青曦本来?还有些不解,转头一瞧,凌司直大人居然也躲到?了这边。
苏意蕴眯眼,“花参军这是何?意?!”
花一棠半晌才止住笑,抬手摇了摇扇子,神出鬼没的木夏捧着卷轴走了进来?,花一棠用?扇子点了点卷轴,“此处记载的,是苏氏数月间在安都购置的商铺,共有四百六十六家。”
苏意蕴大怒,“莫非你想借花氏一族在商界的势力打压我苏氏的生意?!花四郎,莫要欺人太甚!”
众人看着花一棠的眼神顿时就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