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安歪头看着花一棠的动作?,心底浮起了一个疑惑。
之前她一直以为花一棠喜欢华服熏香,是?因为本?性|爱臭美,可?最近越来越发现,花一棠对衣着、配饰和熏香的讲究,已经近乎于偏执,比如现在,她能明显感觉到,花一棠因为半条湿袖子坐立不安。
“你若实在难受,去内室换一件吧。”林随安道。
花一棠停住了动作?,收起了帕子,“无妨。”
话虽这样说,自己又把袖子小心藏在了桌下。
“你……”林随安话到嘴边,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话题,“其实木夏也不必如此如临大敌,即便是?真的云中月来了,也打不过我。”
花一棠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林随安,良久,微微叹了口气,道:“木夏反应如此激烈,是?因为我幼时曾被人绑走,卖去了妓馆。”
木夏耳朵贴着门板,暗暗攥紧了小拳头:
天?时地利人和,外加五十?颗夜明珠烘托气氛,再加上?“朝朝暮暮销|魂|香”,今夜肯定能成!四郎,加油啊!
烛芯“啪”炸开一朵小火花, 林随安仿若从梦中惊醒,“你刚刚……说?……什么?”
花一棠不自在捋了捋袖子,喉结动了动, “你可还记得,我?六岁时, 曾想找个地方寻死?”
林随安沉默片刻, “记得。”
“当时家中盯我盯得很紧,我?便偷偷换上木夏的衣裳,从狗洞钻了出?去,思来想去,还是跳河死得舒服些,便去了扬都郊外的次水河,选了个安静河段下?水, 刚走进水里没?几步,河水变红了,水里浮上来一具尸体。”
林随安:“……”
“然后,我?后脑一凉, 便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被人五花大绑扔在了一辆马车上, 车厢是个密封的大木桶,里面还有十几个孩子, 都是被拐来的,有的是和家人走散了,有的是乞儿?, 有的是孤儿?,最小的孩子, 大约只?有三?岁,金发碧眼,是波斯人。”
林随安倒吸凉气,“难道是——”
花一棠的眼瞳映着烛光,微微闪动着,“那个孩子不?会说?唐语,无论和他说?什么,他只?是‘伊塔伊塔’地哭着,所以人贩子便叫他‘伊塔’。”
林随安惊愕:万万没?想到,花一棠和伊塔竟是这样相识的。
“原本,人贩子是要?将我?们卖到更远的都城,后来却被迫改了主意。”
林随安眉头不?自?觉皱紧,“因为花氏发现你不?见了,开始大规模找人——不?对,若被人贩子发现你是花四郎,他们定会投鼠忌器,杀你以绝后患,甚至还有花氏的敌人——所以,花氏定不?会大肆宣扬花四郎失踪之事?,只?会暗中搜寻。”
花一棠看着林随安眉头上的疙瘩,轻轻吸了口气,语调突然变得轻快,“那些倒在其次,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吃得太多了,快把他们吃穷了。”
原本空气挺凝重,花一棠突然神?来一笔冒出?这么一句,什么气氛都没?了,林随安瞪着他,着实不?知该用什么表情。
花一棠笑了,笑得没?心没?肺,伸长手臂抖了抖宽大的袍袖,“你瞧我?如今这般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想必也能猜到,幼时的我?长得有多么粉妆玉琢玲珑可爱,人贩子为了将我?卖个好价钱,自?然要?好吃好喝养着我?,半分不?敢怠慢。”
林随安知道花一棠在骗她,自?古以来,人贩子皆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孩子长得好看就?手下?留情,花一棠这般的性格,又怎么肯被人贩子拿捏,他越是这样说?,就?说?明当时他的处境万分糟糕。
可这套说?辞他说?的这般顺畅,连表情管理都看不?出?端倪,定是以前说?了许多遍,骗了许多人,说?得连自?己都信了。
林随安不?忍拆穿他,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花家四郎果然名不?虚传,的确是鸿运当头。”
花一棠连连点头,“没?过几日,我?和伊塔就?被卖到了一个暗|娼|妓馆,那妓馆吧,挺偏的,三?不?管的地界,江湖人很多,宅子还算大,有花有草,就?是味道不?太好闻,总是燃着奇奇怪怪的香,熏得人鼻子痒痒的,总想打喷嚏。”
“我?和伊塔是新去的,老鸨自?然要?给我?们来个下?马威,将我?俩关在了暗房,他们自?然也是不?舍得打我?的,见我?爱吃,便不?给我?吃的,想饿着我?,让我?屈服。”
“我?饿了好多天,饿得两眼发黑,全身发软,脚也肿了,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就?想,若是能有个热气腾腾的蒸饼那该有多好。”花一棠自?嘲地勾起嘴角,“说?来也真是好笑,我?原本是想寻死的,可真要?死了,却又想活了。”
林随安喉头一阵一阵发紧,花一棠的语气越轻松,她的心就?越沉重。
“好在我?福大命大,终归是没?死成。”花一棠歪头看着林随安,“你一定想不?到,是伊塔救了我?。”
林随安:“啊?”
“老鸨无意间发现伊塔有赌|钱的天分,便想将伊塔培养成博头,毕竟一个好的博头可比小倌赚的多多了。可伊塔听不?懂唐语,唯一能猜到他说?什么的只?有我?,于是老鸨就?找了个老博头先教我?,我?再教伊塔。”
“唉,不?得不?说?,伊塔真是天才,无论什么术一学就?会,相比之下?,我?在赌|术方面毫无天赋。”花一棠耸肩,“可就?算伊塔再有天赋,年纪还是太小了,也不?是次次都能赢,偶尔输了,便没?有饭吃,我?就?把藏起来蒸饼偷偷给他吃,伊塔吃饱了,赢的越来越多,很快,我?们俩就?穿上了绸衫。”
林随安心里咯噔一声,“绸衫?”
“那种地方,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判断一个人身份地位最快的办法,就?是衣服,客人们自?不?必说?,衣服越好看,越能花钱,地位越高,妓馆里的人也是一样,最低等的贱奴衣不?遮体,稍微好点的可以穿麻衣,再往上的是带补丁的短靠,然后是干净的棉布衫,最好的是素色的绸衫,若是能哄得老鸨高兴,还能凑一双布鞋。”
“没?衣服的,三?天吃一顿;穿麻衣的,一天一顿,饭是馊的;衣服上带补丁的,饥一顿饱一顿;穿布衫的,能吃饱;穿绸衫的,偶尔能吃到蒸饼。”
听到现在,林随安已?经无法分辨花一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就?像她猜不?出?,到底花一棠是天生的大胃王,还是因为饿怕了,所以才变得比常人能吃。
“那一天,老鸨说?要?给我?两个蒸饼,让我?去她房里,我?去了,结果,却看到了老鸨的尸体。”
“!!”
“杀死老鸨的是个江湖人,脸挺黑,带着一柄很丑的刀。我?以为他会把我?一起杀了,他却带着我?逃出?了妓馆。我?们在山里跑了整整一夜,我?第一次知道,没?有月亮时候,山里有多黑,唯一的光,就?是那个人的刀,如今想想也真是奇怪,他的刀明明黑黢黢的,为何会有光?”
“逃出?山林的时候,遇到了埋伏。那人全身浴血,所向睥睨,笑着跟我?说?:小屁孩,放心,我?一定带你回家……”
说?到这,花一棠沉默了下?来。
“然后呢?”林随安轻声问。
“然后……”花一棠的声音好似一片浮光在空气中忽上忽下?,“我?再一次醒来,已?经躺在了花宅的床上,伊塔趴在床边睡着了,我?就?知道,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
“花氏所有人都对此事?避口不?谈,好像只?要?没?人说?,就?没?有发生过。我?也假装忘了,这样……大家都很好……”
“那个江湖人呢?”林随安问。
“兄长说?,那人治好了伤,大笑着离去,没?有收一文钱报酬,连名字都不?曾留下?,不?愧江湖英雄本色。”
“可我?自?小见过太多的死人,看得出?来,那人当时的出?血量,定是伤了要?害,活下?来的几率很小。可我?还是想相信一次,相信他还活在某个地方,用他那把黑乎乎的丑刀行侠仗义……”
说?完这些,花一棠似乎用完了积攒十年的勇气,慢慢垂下?了头,夜明珠点点微光落在他的发丝上,像流淌的雪。
原来,对于花一棠来说?,华丽的衣衫就?代表他有饭吃,能好好活着,而昂贵的熏香,或许是压制那段回忆中恶心气味的唯一良药。
林随安感觉被自?己的肋骨勒得喘不?上气,发不?出?声音,只?能探出?手,小心放在花一棠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
花一棠一颤,抬起了头,湿漉漉的漂亮大眼睛里,倒映着林随安通红的眼眶。
花一棠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失败了,林随安叹了口气,倒了一盏茶塞过去,“多喝热水,哭起来眼睛就?不?干了。”
花一棠眼中的水汽几乎溢出?来,却是真的笑了,“林随安,你真是不?会说?话。”
“咱们俩有你一个能言善道的就?够了。”林随安松了口气,说?真的,她真怕花一棠哭,对她这个半社恐来说?,安慰一个哭鼻子的,可比砍十个江洋大盗难多了。
“说?真的,”花一棠捧着茶盏,轻轻道,“我?很怕你会安慰我?。”
“啊?”
“谢了。”
“哈?”
“谢谢你听我?说?这些。”
“哦……”
屋外响起了更鼓声,子时三?刻到了。
几乎同一时间,院中响起了震天的铜锣声。
花一棠豁然起身,林随安一掌拍开了房门,屋外的护院急冲了出?去,木夏急声汇报,“四郎,是伊塔的警示信号!”
话音未落,青龙和白?虎同时跑了进来,一个喊“瓶子丢了!”一个叫“衣服没?了!”
花一棠的脸黑了。
靳若坐在仓库的台阶上,抓着一块湿哒哒布巾暴躁擦脸,嘴里呸呸呸啐唾沫,“真是晦气!”
伊塔瞪着仓库门上被撬开的铜锁,气得眼睛变成了深蓝色。
青龙朱雀白?虎玄武老老实实站在一边,耷拉着脑袋,像四个做错事?的小娃儿?。一众护院更是不?敢吭声,躲得老远。
“怎么回事??”花一棠问。
伊塔指着屋顶,“上面,有人,斤哥去追,六个人影,开花了,斤哥摔了下?来,大家一起追,人没?了!”
“是莲花步!”靳若骂道,“他姥姥的,居然是真的云中月!我?当时就?心道不?妙,猜可能是调虎离山,急忙赶回来,库房的锁已?经开了,有个人影,我?冲上去,结果被洒了一脸的灰,云中月这个杀千刀的,好歹也是江湖上成名的角儿?,居然用腐骨散这么下?三?滥的手法,也不?怕传到江湖上被人笑话!”
林随安蹲下?身,看了看靳若的脸,“什么腐骨散?有毒吗?”
“动物腐烂风干后烧成的灰,臭得要?命。”靳若怒道,“若是进到眼睛里,要?瞎好几天,幸好我?江湖经验丰富,躲得快。”
木夏快步从仓库里走出?来,“查过了,丢了一尊越窑缠枝冰花纹双耳瓷瓶,价格大约五百金。”
好家伙!
林随安捂住心口,感觉要?心梗了。
伊塔比比划划,“我?们、没?找到人,回来,斤哥瞎了(靳若:我?没?瞎!),去厢房,锁坏了,衣服没?了!好气!”
花一棠脸色变了,“所有衣服都没?了?!”
伊塔摆手,“只?丢了一件。”
花一棠松了口气,“一件无妨的。”
伊塔急得跳脚,“一件贵的!”
花一棠又紧张了,“丢了哪一件?!”
伊塔:“匣子里的,益都,四郎量身、画图、订做的,老贵老贵的那件——”
木夏大惊失色:“临晚镜纱衣丢了吗?!”
伊塔:“是哒!”
一庭死寂。
靳若:“临什么晚什么纱什么衣?”
临晚镜纱衣?
林随安挠脑门,这个名字怎么好像有点耳熟?不?过花一棠的衣服皆是用花里胡哨的诗词歌赋命名,听过也不?奇怪。
可除了她和靳若,其余人的表情都很是怪异,三?分尴尬,四分无奈,还有三?分说?不?上来是啥眼神?,花一棠默默举起扇子遮住了脸,露出?两只?通红的耳朵。
林随安:诶?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毫无预兆的,护院里突然有人爆笑出?声,“临晚镜纱衣,我?没?听错吧,临晚镜纱衣!!哈哈哈哈,我?的天呐,花四郎,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啥,这是什么癖好啊啥哈哈哈哈哈哈——”
林随安眸光一闪,身形顺声而动,瞬间到了大笑的护院身侧,千净绿光一闪,横了他的脖子。
所有护院都惊呆了,呼啦啦散开丈远,那人笑得脸皮都皱了,腮帮子翘起了一大片人皮。
林随安气得脑瓜仁嗡嗡拉警报,“云中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去撕云中月的脸皮,就?听刺啦一声,手里只?剩了一张人皮,地上多出?了一团衣服和头发,笑声从高处飘了下?来,云中月蹲在尖尖的黑色飞檐上,挂上了那张银色的面具,身后是一轮巨大的月亮。
“我?本来好端端的在家抠脚数钱,忽然听说?弈城新冒出?个云中月,还以为又是千净之主的杰作,不?曾想却是冤枉了林娘子。”云中月乐道,“林随安,这次咱俩可是一伙儿?的,干脆合作一把如何?”
同一时间,方刻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床边的桌案上,摆着从花一棠那搜刮来的超豪华琉璃缸,里面塞满了花花绿绿的内脏。
梦中的方刻很是得意:他就?不?信,这样还有人敢来偷。
第231章
“啖狗屎!谁跟你这个杀千刀的贼偷是一伙儿!”花一棠大怒, 将手里的扇子?朝云中月砸了过去,当然,被轻轻松松避开了。
花一棠更气了, 又脱下一只靴子?扔出,“识相的速速将你偷的东西交出来, 否则——”
“否则净门定然你在唐国寸步难行!”靳若吼道。
“天大的冤枉啊~~”云中月的语调带着欠揍的波浪线, “其一,越窑的破瓶子?又丑又重,我?根本?看不上,其二,我?又没有花家四郎这般风骚(花一棠扔出第二只靴子?)咳,风雅的嗜好,要那临晚镜纱衣更是无用?——”
“唰——”林随安拔出了千净。
云中月一个激灵, 连连摆手,“别别别,天地良心,真不是我?偷的!我?真是来看热闹, 我?可以?对天发誓——呦,又有人来凑热闹了——”
门外一片乱糟糟,宋县令率一队不良人急吼吼冲了进来, “听说花宅也丢了东西,莫非又是云中月干的?!”
宋县令这一打岔,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一眨眼的功夫,云中月就仿佛融化在月光中的云丝, 消失了。
宋县令自然没看到?云中月,只看到?花宅众人如临大敌的气氛, 急得捶胸顿足,“哎呦呦,我?说什么来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想?不到?连名震天下的花家四郎也着了道,这可如何是好?!”
花一棠脸皮一抖,瞬间换上无懈可击的营业笑容,从?袖子?里摸出一把芳春庭梅的折扇,唰一声甩开,“宋县令不必忧心,一切尽在花某掌控之中。”
宋县令一怔,“花四郎此?言何意??”
“今夜之事,皆是花某的计划。”花一棠踱着四方步,小扇子?摇得吧嗒吧嗒,“日间,听宋县令叙述此?贼行径,花某便推断出,此?贼不但极为狡猾,且极可能有同?伙协同?作案。若有同?伙,仅仅擒住此?贼并不能抽丁拔楔,反而会留下后患,最好的办法是引蛇出洞,直捣黄龙。所以?,花某便设下了三重陷阱。”
宋县令蒙了,“三、三三重……陷阱?”
花一棠点头,“第一重,花某特意?将越窑瓷器价值千金的消息散了出去,就是为了让越窑瓷做饵。”
“第二重,入夜后,花某在宅中布下天罗地网,表面是为了防贼,实则是为了打消飞贼的戒心,花宅守卫越严密,飞贼就越放心,误以?为花某对他毫无办法,只能被动防守,如此?,才能大胆前来行窃。”
“第三重,花某在这天罗地网中特意?留下了一处生路,为的就是让这飞贼可以?顺利逃走?,然后,我?等便可追着飞贼一路寻到?他的老巢,到?时,自然可人赃并获,斩草除根,天下太平。”
宋县令一拍大腿,“好计谋!不愧是花家四郎!”
花一棠微笑,“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木夏、伊塔、四圣和众多花宅护院皆是满面崇拜,靳若也有些懵,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所以?姓花的早就发现今夜偷东西的飞贼不是云中月,而且一早就设好了陷阱,请飞贼入瓮,刚刚的言行也是陷阱的一部分——果然是一肚子?花花肠子?的纨绔,太过分了,竟然连自己人都骗!”
林随安:“……”
靳若这徒弟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不太灵光,花一棠随便忽悠几句,居然就信了。
花一棠这货分明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强行挽尊——别的不说,就瞧他衣襟下的脚丫子?——鞋没了,只剩了袜子?,每走?一步,脚指头尴尬抓地,快抓出两室一厅了——亏得衣袍宽大拖地,没什么人看到?。
林随安甚至能猜到?此?时花一棠的心声:
钱可断,血可流,花四郎的面子?不能丢!
宋县令望着花一棠的眼神里满是星星,“敢问?四郎,接下来该如何做?”
花一棠得意?一笑,“靳若何在?!”
靳若:“啊?”
“宋县令,这位便是名震唐国的净门少门主靳若,辨痕追踪之术独步天下,任何人的足迹在他眼中皆无所遁形!”花一棠热情介绍道。
宋县令大喜:“天下竟有如此?奇人,当真令宋某大开眼界!”
靳若乐得嘴都咧到?了耳朵根,“师父,你听到?了没,姓花的第一次叫我?少门主诶!”
林随安:“为师与有荣焉。”
花一棠做了个请的手势,“有劳靳少门主了,请——”
靳若拽了拽衣襟,雄赳赳气昂昂走?进库房,甩出随身携带的量绳,一寸一寸扫描地面的足迹。
宋县令和一众不良人甚是好奇,全聚在库房外面,伸长脖子?围观,时不时发出两声赞叹感慨。
花一棠长吁一口气,飞快递给木夏一个眼神,木夏心领神会,唤来侍从?送上新?的短靴,花一棠一瘸一拐走?到?避光的地方,三下五除二套上,木夏手持拂尘绕花一棠转了一圈,扫去衣衫下摆粘的浮尘,替花一棠换上新?的香囊球,于是乎,又变成了香喷喷亮闪闪的扬都第一纨绔。
林随安斜眼:装,让你装。
花一棠干咳两声,装作没看见林随安的鄙视,晃悠着站在的人群外围,挺胸抬头摇着扇子?,一副成竹在胸十?拿九稳的模样。
靳若果然没让人失望,不消片刻,就寻到?了线索,“找到?了!”快步走?出仓库,“仓库中有一处崭新?的足迹,不属于花宅中任何一个人,足尖足跟轮廓清晰,说明此?人并不会轻功,”顿了一下,“还真不是云中月。”
林随安:果然。
宋县令:“什么?不是云中月?!那、那那是谁?”
靳若:“足长四寸三分二,步距一尺八,据此?推算,此?人身高大约在五尺三到?六尺一之间,体重不超过一百斤。”
花一棠:“也就是说,此?人身形矮小,而且很瘦。”
林随安:“可能追踪到?逃跑路线?”
“我?记得当时的人影往后宅方向去了。”靳若示意?大家让开,蹲下身,手持火折子?,一步一步向前搜寻。
因为适才云中月捣乱,院内的足迹有些乱,这次靳若颇费了些时间,终于在后园的长廊下找到?了贼人的足迹,顺着足印穿过后花园,过假山群,跨锦鲤池,绕过后厨房,一路追到?了柴房。
柴房后的杂草丛中,有一口井,井边的草被踩塌了,靳若绕着转了一圈,摸了摸井口,“贼人跳井了。”
众人愕然。靳若探头往井里看了看,捡了块石头扔进去,哒哒哒的声音落到?了底,没有水的声音。
“是口枯井,不深。”靳若翻身一跃而下,火折子?的光倏然消失在了井口。
宋县令“啊”一声,林随安和花一棠忙围了过去。
“有什么发现?”林随安喊。
靳若的声音远远传了上来,“土很湿,这井应该枯了没多久……哎呦,这儿怎么有一堆泥巴——”
花一棠:“木夏!”
木夏快步上前,“回四郎,这井原本?是有水的,但不知为何,这半年来,水变得越来越涩,渐渐地就枯了。”
“啊!”井里的靳若突然叫了一声。
林随安:“怎么了?!”
突然,一团粗麻绳抛出井口,宋县令大喊,“快,帮忙拉人——”
还没喊完,就见林随安单手捞住麻绳,顺势缠上手臂,甩开膀子?向后一扯,靳若从?井里飞了出来,旋身落在了井壁上,小腿和手臂上全是泥。
宋县令惊呆了,心道这小娘子?好大的力?气!
靳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像只花猫,表情很兴奋,“师父,井壁上有个盗洞,是新?挖的。”
林随安瞪大了眼睛:好家伙,换题材了?
靳若:“我?仔细看过洞内的挖掘痕迹,错不了,是阴司令人的挖的盗墓洞,难怪这贼偷神出鬼没,原来不是飞贼,是地贼。”
花一棠冷笑,“啖狗屎!区区一只地老鼠,竟然挖洞挖到?我?花四郎的地盘上了,真是找死!”
林随安:“可能寻着盗洞找到?出口?”
“恐怕不行,”靳若摇头,“洞口很窄,只有身形瘦小之人才能钻进去,或者……会缩骨功的——”
说到?这,靳若目光不由扫向了四周,林随安猜到?了靳若的想?法,这种时候,也许能找云中月帮忙——
花一棠重重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能判断盗洞的方向吗?”
靳若抬手指向东北方,“这边。”
“甚好!”花一棠扬起?扇子?,拔高嗓门,“来人,全给我?刨了!”
宋县令:“诶诶诶?!”
全能管家木夏再一次发挥了他完美的应急事件处理能力?,不到?一刻钟,花氏二百五十?宅五十?八名的护院尽数到?位,人手一柄铁锹,一声令下,铁锹狂舞,尘土飞扬,顷刻间,掘地三尺深,枯井灰飞烟灭。
靳若全程密切跟踪,时不时跳下坑去探探盗洞的方向,调整挖掘路线,花宅护卫挖得热火朝天,宋县令看得目瞪口呆,一众不良人被热情的工作气氛所感染,也纷纷下场开始刨土。
众人从?柴房挖到?了马厩,又从?马厩挖到?了咸菜库,咸菜库后面就是花宅的院墙,花一棠自然不肯罢休,小扇子?一抖,挖掘大军拆了院墙,一路挖到?了街上。
宋县令汗都下来了,虽说这一坊都是花氏的地,前后左右都是花宅的铺子?,但这么挖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正想?阻止,伊塔送来了两包金叶子?,道:“四郎说,替弈城,修路哒,算他的。”
宋县令抄起?金叶子?揣进怀里,挥舞着双臂呐喊助威,“兄弟们,上啊!”
半条街挖空了,街巷尽头是坊墙,坊墙根又是一口枯井,靳若示意?众人停下来,在枯井边溜达了一圈,猛地抬眼,手脚并用?翻墙落地,蹲下身,摸了摸地上残留的干泥,笑了,起?身向前一指,“贼人去了那里!”
林随安纵身跃上坊墙,借着月光向前望去,靳若手指的尽头是一所三进宅院,宅中一片黑暗,只有大门外的两盏灯笼亮着。
牌匾上两个字:田宅。
卧房内熟睡的方刻翻了个身,用?被子?捂住脑袋,咕哝:“好吵。”
第232章
田员外是被宋县令从被窝里薅出来的, 吓得脸色惨白,满头大汗,“宋、宋县令, 花花花四郎,你们半夜三更闯到我的家里, 想要要要作甚?!
花一棠摇着扇子?, 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田员外,笑了。
田员外只穿了一身单薄的内衫,愈发显得骨瘦嶙峋,头发还是潮的,光着脚,外衣和鞋袜不知所踪。
靳若学着花一棠的模样,背着手?, 踱着劲儿劲儿的四方?步,先绕着田员外转了一圈,又凑过去闻了闻,笑道:“足长四寸三分二, 身?高?五尺六寸三,体重九十?八斤五两,虽然换了衣衫, 洗了手?脚和头发,还是能闻到腐骨散的臭味儿, ”后撤一步,端端向前一指,摆了个和花一棠同款的傲娇造型, “今夜在花宅仓库偷走越窑瓷的飞贼就是你!”
田员外扑通跪地,扯开嗓门大叫, “冤枉啊,今天晚上我一直在家睡觉,从未出过门,我家的仆人皆可作证!还请宋县令明察!”
宋县令有些忐忑,“花四郎,这田员外在弈城住了快三十?年了,为人老实厚道,安分守己,您会不会是搞错了?”
花一棠点?头,“宋县令所言甚是,所谓捉奸捉双,擒贼拿赃,无凭无据的,的确不能定案。”
“要证据啊,简单!”靳若把?田员外扒拉到一边,蹲下身?看了看床底,敲了敲地面,一指,“这下面有个密室。”
田员外顿时面色大变,宋县令大惊,“来人,速速将?床抬走——”
“让开。”林随安单手?抓住床沿,呼一下将?整张红木床抬起,扔到了旁边,宋县令的下巴掉到了地上。
靳若踩了踩地砖,沿着墙角摸了一圈,瞥向田员外,“机关在何处?”
田员外梗着脖子?,“什么机关密室,我不知道!你莫要血口喷人!”
靳若叹气,“师父,有劳您老人家了。”
林随安翻了个白眼,抽出千净,但见绿光一闪而逝,千净回鞘,地砖上多出了两条十?字交叉的细线,靳若毫不客气踩了一脚,地面咔哒哒塌陷,露出了三尺见方?的密道。
一室死寂。
田员外身?体一歪,瘫在了地上,宋县令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花一棠啪合上扇子?,笑容诚挚,“宋县令,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