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安万万没想?到,弈城中一个平平无奇的员外,居然在地下建了这么大一间?密室。
从入口进来,沿着螺旋楼梯足足走了半刻钟,靳若又开了两道暗门,方?才见到密室的真容。
放眼望去,起码有两百平,放满了博古架,一排又一排,博古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器皿,最前方?的架子?上都是生锈的铜器,鼎、钟、短剑、人像、马塑、人偶、皮扣、剑鞘……越往里走,器皿的颜色愈鲜亮,金器居多,碗、筷、簪子?、头冠、步摇,还有各式各样的玉器,玉手?剑、玉佩、玉环、玉珏、玉镯、玉链,最后一个架子?几乎是空的,上面只摆了两件东西,一件是三彩瓷马,另一件就是今夜被盗的越窑缠枝冰花纹双耳瓷瓶。
花一棠站在越窑瓷瓶前,用?扇子?敲了敲,啧啧两声,“看来田员外对这尊瓷瓶很是喜爱啊,啊呀呀,早些告诉花某,花某送给?你不就得了,何必偷呢?”
跪在地上的田员外身?体剧烈一颤,看向花一棠的眼神几乎飞出刀来。
宋县令全程张着嘴,“这、这这这些全是赃物?!这么多?!没听?说弈城谁家丢了这么多宝物啊!”
“除了这件越窑瓷,剩下的都是从死人家里盗走的陪葬品,”花一棠道,“这位田员外原本的职业应该是一名阴司令人,擅长打盗洞,能在地下畅通无阻,神出鬼没,宋县令你们抓不住人也情有可原。”
宋县令怒发冲冠,“田成贵,你还不认罪?!”
田贵成冷笑道:“我的确是阴司令人,我偷的都是无主墓的陪葬品,这些宝物长埋地下不见天日,根本就是暴殄天物,我不过是帮这些宝物重新回到阳间?,何错之有?!”
花一棠:“那花某倒是有些好奇了,阴司令人为何要偷我宅中的瓷瓶?莫非觉得我花宅里的都是死人不成?”
田贵成义正严词道:“花氏将?这些千金难寻的越窑瓷随随便便摆在外面,风吹日晒,同样是暴殄天物,我只是不忍它们被如此粗暴对待,更何况,花氏富可敌国,我不过是偷了你一个瓷瓶,又何必这般斤斤计较?”
宋县令气得面色铁青,“放肆,你一个贼还有理了?!”
田贵成翻了个大白眼,根本没把?宋县令放在眼里。
靳若在密室里摸了一圈回来,有些纳闷,“没发现那些肚兜、狗碗、夜壶乱七八糟的,姓花的那什么纱衣也没瞧见,也没有其他?的密室。”
花一棠眼角狠狠一抽。
宋县令:“你偷的其他?东西在何处?还不速速招来?”
田贵成嗤笑一声,摆出一副“我就是不说,你能奈我何?”的造型。
“岂有此理!”宋县令大叫,“来人,将?田贵成押入大牢,严刑审问——”
“宋县令且慢,花某以为此人说的有道理。”花一棠挑高?眉梢道。
宋县令:“啊?”
靳若往林随安身?侧凑了凑,“姓花的想?干啥?”
林随安:“咱们躲远点?。”
花一棠歪头看着田贵成,嘴角慢慢勾起,“花某认识一名得道高?僧,很是擅长驱邪伏魔,可将?这屋内的墓葬品全送过去,诵经?七七四十?九日祛除晦气,再全扔进炉子?里融了,铜器打成农具,金器化成金锭,送给?弈城贫苦百姓补贴家用?。”
田贵成眼球爆出了眼眶,“花四郎你疯了吗,这些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价值连城又如何?”花一棠掏出帕子?裹住一块玉珏,慢慢把?玩着,“它们如今只能藏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唯一的用?处就是有朝一日卖出去,换一个无耻盗墓贼的吃喝享乐,这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说着,将?玉珏狠狠摔在了地上,玉珏四分五裂。
靳若捂住了胸口:“妈耶妈耶妈耶,那块玉要多少钱?!”
林随安差点?晕过去:你丫的败家子?,在她的时代,这可都是国家文|物!
田贵成双眼爆出血丝,嘶吼着扑上前,又被不良人拖了回去,“那是我的东西!是我的宝贝!你不许动它们!”
“啊呀呀,抱歉抱歉。”花一棠又拿起一块玉环,“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里的东西都是你偷来的,没花你一文钱,我不过是失手?砸几件,你又何必斤斤计较呢?”说着举起手?臂,作势又要砸。
林随安一个箭步上前攥住了花一棠的手?肘,几乎同一时间?,田贵成喊出了声,“不是我偷的!”
花一棠:“哦?”
田贵成泪流满面,“别砸了!我招了!我金盆洗手?已经?二十?年,早就不是阴司令人了,这密室里的东西都是我起早贪黑攒下来的。上个月,我丢了水囊,很是懊恼,所以自?己偷偷去调查,无意间?看到了花宅的富贵,一时起了贪念,于是借助枯井,偷偷挖了盗洞,恰好今日花宅收到了云中月的花笺,我便想?着趁此良机再干一票……我真不是云中月!几位员外的东西真不是我偷的!”
花一棠横眉竖目:“我的临晚镜纱衣呢?!”
“什么纱衣?我见都没见过!”田贵成哭道,“肯定是真正的云正月偷的!”
就在此时,林随安看到宋县令身?后的不良人中有个人突然身?形一歪,好像不慎闪了腰,林随安脑中叮一声,一阵风似的刮了过去,刀鞘逼住了那不良人的脖颈。
那不良人五短身?材,两只眉毛像一个八字趴在眼皮上,眼珠子?却是滴溜溜乱转,靳若飞快验了验此人脚下的足印,乐了,“足印浅而薄,有足尖无足跟,体重一百二十?二斤,云中月你最近吃得不太好,瘦了啊。”
八字眉叹了口气,向前伸长胳膊,整个身?体咔咔咔拔高?,腰肢变得笔挺,四肢变得修长,周围不良人哗然大惊,慌乱散开,宋县令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妖怪啊!”
花一棠抄着扇子?挤过来,脸气鼓鼓的,“云、中、月!”
云中月笑了,配着一双八字眉颇有几分滑稽,“在下就是想?看看这假货到底长什么样,未曾想?,堂堂花家四郎竟然也被耍了,真是令在下好生失望啊。”
林随安手?腕一抖,千净刀光在云中月脖颈动脉处划过薄薄的绿光,云中月丝毫不怯,黑白分明的眼瞳定定望过来,“不是我。”
那眼神实在太过诚挚清澈,林随安心脏扑通一声。
花一棠眯眼,“莫非还有第三个贼?”
寅正二刻,花氏二百五十?宅,正堂。
花一棠拢着袖子?,皱眉盯着桌上的花宅地图发呆。
靳若又去院子?里转了好几圈,无奈所有的踪迹都被踩烂了,第三个贼偷的足迹已然无法辨认,气得够呛,只能化悲愤为食量,疯狂往嘴里炫白糖糕。
林随安打了个哈欠,瞥了眼隔壁的云中月。
云中月顶着那张八字眉脸,还挺自?来熟,喝着茶,吃着点?心,盛赞伊塔沏茶的手?艺不错,换来伊塔两个大白眼。
宋县令坐在云中月对面,左边瞅瞅,右边看看,口中啧啧称奇,“不愧是天下第一盗,这张脸简直和王老九一模一样。”
云中月:“谬赞谬赞。”
“啊!”宋县令突然反应过来,“王老九呢?不不不不不会已经?被您杀——”
“云中月只偷东西,从不杀人。”靳若鼓着仓鼠腮帮子?道,“那个王老九大约还在哪个犄角旮旯睡觉呢。”
云中月微笑,“知我者,靳少门主也!”
“滚!”
“小靳若,在下好歹出道比你早几年,你该称在下为前辈。”
“我呸死你!”
林随安扶额:一个天下第一盗,一个未来天下第一门门主,吵架水平竟然和幼儿园小朋友持平。
“原来如此,”花一棠点?着花宅地图道,“子?时三刻,靳若在屋顶发现云中月的踪迹,从库房追到了前堂,所有护院也跟着追了过去,致使库房和放衣衫的厢房守备空虚,也就是这个时候,田贵成去库房偷瓷瓶,靳若回来的时候,撞上了田贵成,可惜不慎被其逃脱。”
“而实际上,同一时间?抵达花宅的,应该还有另一个飞贼,他?的目标是厢房。厢房与库房位置相反——换句话说,因为云中月和田贵成的出现,飞贼去厢房偷盗时,犹入无人之境,畅行无阻。”
“树大招风啊,”云中月掏出一面铜镜照着,又是贴鬓角,又是补黑粉,冷嘲热讽道,“花氏这般招摇炫富,方?才惹来了一堆贼偷,花四郎,听?我一句劝,为人处世还是低调些的好。”
“还不都赖你!若非你横叉一杠子?,区区小贼怎么可能得手??”靳若砸出一块白糖糕,云中月探手?接住咬了一口,嫌弃道,“太甜了。”
“你给?我吐出来!”
林随安实在没眼看,坐到了花一棠对面,观察地图片刻,“伊塔选的厢房位置不错,独门独院,前有花苑,背靠池塘,位置偏僻,若不是对花宅布局十?分了解,很难寻到这个地方?。莫非——”林随安放低声音,“是家贼?”
花一棠扇子?哒、哒、哒敲着桌面,“木夏,将?花宅二百五十?宅所有仆从、侍女和护卫的名单取来——”
“甭浪费时间?了,是外贼。”云中月手?腕一转,收起小镜子?和粉扑,凑过来,指尖飞快在后门、厨房、菜窖、水房、花园、茅房几个位置点?了点?,“这些地方?都有贼偷的踩点?的标记,标注了方?位、路线、护院巡逻时间?等等。”
林随安惊了,花一棠愕然,“你如何知道的?”
云中月用?舌头剔了剔牙,“我晚上吃撑了,在园子?里遛弯消食的时候看到的。”
林随安:“……”
这贼偷是把?花宅当成自?己家了吗?还遛弯?!
花一棠额角蹦出了青筋,手?里的扇子?攥得咔咔作响,强忍怒气,“带我们去看看。”
云中月呲牙一笑,“得嘞!”
方?刻一个激灵醒过来,看了眼旁边的琉璃缸,月光下,缸里内脏油腻发亮,安心了,倒头继续睡。
林随安第一次见到贼偷的踩点标记, 说实话,完全不知所云。
有正方形、长方形、三角形、平行四边形、波浪线、叉、钩、圆、点?、星号,有的圆里画点?, 有的星星打叉,有的一串点?, 还有各种符号的组合, 用细细的碳笔画在十分不起眼的地方,比如后门的门槛下面。
若不是?云中月指引,他们这些外行根本发现不了。
林随安很想问这?些符号代表的意?义,但瞥见云中月抖肩抖腿抖脚的嚣张气焰,实在是?不想开这个口。花一棠大约也和她一样,正在经历激烈的心理斗争,斜眼瞅着云中月, 手里的小扇子合上又拉开,拉开又合上,开合速度越来越快,哒哒哒、哒哒哒, 催得宋县令一头冷汗。
“咳,敢问云大侠,这?些标记符号都是?何意?啊?”宋县令问。
云中月嘬了一下牙花子, 撩袍蹲身,指着门?槛下的点?、线、圈组合道:“辰初三刻, 人流大,后门?守备松散,宅内无恶犬。”
宋县令甚是?敬佩,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
花一棠忍不住了,也蹲下身, “圈里带点?是?何意??”
云中月:“此宅是?重点?目标。”
“一短竖三横点?呢?”
“代表踩点?的时间。”
“波浪线呢?”
云中月无奈,“花四郎,俗话说的好,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好好当你的纨绔参军,就?别妄想抢我们贼偷的饭碗了。”
花一棠“切”了一声,“小气。”
“也就?是?说,此贼曾在某日的辰时三刻来过花宅后门?。”林随安道。
木夏:“辰初至辰正是?后厨采买的时间,后巷里的人很杂,送菜的、送肉的、送米的、送油的、送水的,若是?再早半个时辰,还有倒夜香的经过。”
花一棠站起身,“其它?标记在何处?”
云中月没回答,他被贴在后门?上的版画吸引了注意?力,两张华丽丽的铁血花财神门?神正朝着众人露出威严又娇艳的笑脸。
云中月笑出了声,林随安扭过了脸:太?社死?了!
花一棠:“喂!”
靳若跑了过来,“我和伊塔也发现了标记,在后厨。”
后厨的标记与之?前又不一样,多了三角和长方形的组合,画在灶台壁上,若不细看,定会错以为?是?炉灰。
云中月抱着膀子翻译,“午正三刻,后厨无人,护院困乏,还记录了后厨的方位。”
“此贼在某日的午后来过后厨?”花一棠看了眼木夏,“每日午时左右,宅内可经常有外人出入?”
木夏神色一凛,“我这?就?请驻宅管事过来。”
众人顺着标记的继续向前搜寻,分别在茅房墙根、水房的水缸上、菜窖的门?板上、花园的假山石发现了各种组合的符号,随着越来越深入内宅,符号组合也越来越复杂,尤其是?各种正方形、长方形和三角形的组合,这?一次,连伊塔都猜出来了。
“这?个是?,宅子的,结构图,过分!”
云中月:“这?么大的宅子,能?摸得如此清楚明白,这?小贼来了不止一次,可能?一天来几次,很有耐心。”
林随安:“若是?如此,说明此人的身份不仅能?进入后厨,还能?深入到内宅花园而不受怀疑。”
宋县令:“莫非真是?家贼?”
花一棠摇头,“恰好相反,此贼这?般频繁踩点?,反而说明不是?花宅内部?的人。”
云中月:“是?个新手,记性不行,若是?我,根本?不需要这?么复杂的标记,转一圈就?记在脑子里了。”
众人齐刷刷瞪了云中月一眼。
木夏带着驻宅管事过来了。驻宅管事名为?木桐,四十岁,是?花氏二百五十宅的常驻管家,平常宅子空置时,负责宅子的日常养护、人员管理、物品采办、财物核算等具体事务,比木夏更了解情况,大约是?听木夏的说明,来汇报的时候,还带了本?册子。
册子里登记了进出花宅人员的名单,包括来访人姓名,进入和离开时的时间,以及具体事项,甚至还记录了这?些人都去过花宅哪些地方,工作不可谓不细致。
按照时间顺序,进入花宅的外部?人员主要有夜香郎、送柴的、卖炭郎、菜农、肉行小二,这?几类人几乎每天都来,但行动范围只?限在后厨,米行、面行的人大约隔半个月来一次,有时是?早上,有时是?下午,也只?在后厨范围活动。
唯有一种人比较特?殊,就?是?送水郎,有时一天来两次,早晚各一次,有时一天来三次,分早中晚,而且除了后厨,行动路径涉及水房、菜窖、茅房、最近半个月还去过花园。
“为?何送水郎来的如此频繁?”花一棠问。
木桐:“四郎有所不知,弈城地理位置特?殊,较为?干旱,无河无湖,多靠井水。但此处井水碱大,若是?遇到天气不好,还会泛苦涩味,所以城里讲究些的人家,都买山泉水以供饮食。山泉水属楝花山的最好,距离弈城十里,运送不易,运费也不便宜。久而久之?,弈城内便生出了许多送水郎,以送水为?生。因为?路途较远,花宅人又多,所以一次送的水常常不够一天用,多数情况是?一天送两次,或者一天三次。”
花一棠点?了点?头,“送水郎去菜窖做什么?”
“菜窖地下就?是?冰窖,天气渐冷,很快就?要到制冰存冰的日子,需要储存些泉水备用。”
“花园也用山泉水吗?”
“花园的假山群是?太?湖石,价贵喜潮。弈城干燥,风沙大,太?湖石需要常常用水清洗养护,若是?用井水,石头表面会生出水碱,损害石基,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用山泉水清洗。这?次为?了迎四郎入住,一周前就?开始清洗了。”
靳若一锤手掌,“没跑了,这?些送水郎的嫌疑最大。”
林随安:“经常出入花宅的送水郎有多少人?”
木桐有些为?难,“差不多有十七八人。”
“这?么多?”
“有的送早上,有的送中午,有的送晚上,花宅用水量大,所以人多。”
宋县令:“这?个容易,将这?些人全抓起来,一个一个审,定能?审出那个小贼!”
“花某还急着去安都上任,没那个闲工夫一个一个审。”花一棠将册子递给靳若,“给我一份弈城舆图。”
靳若一边嘀咕“你怎么知道我有舆图”,一边掏出了舆图递给了花一棠,不用花一棠下令,木夏已唤人搬来桌椅、灯盏和文房四宝,甚至连熏香炉都布置妥当。
花一棠挽袖撩袍落座,笔尖舔满墨汁,“宋县令,除了六名员外,可有其他百姓家丢过东西?”
宋县令一愣,“有是?有,但都是?平民家不值钱的东西,县衙虽然做了备案,但想着还是?几位员外家的宝贝更值钱——”
林随安皱眉,一记冷眼扫了过去。
宋县令只?觉一桶冰水从头浇下,心肝脾肺肾都冻住了。
云中月嗤笑一声,“夜壶、肚兜、狗碗、假发、火腿,还真是?挺值钱呢!”
花一棠肃下神色,“对百姓来说,家中的一针一线皆是?珍贵,宋县令适才所言,实在不是?一个父母官该说的话!”
宋县令一个激灵,忙抱拳道,“宋某失言了!”
“去将备案卷宗取过来。”
“是?是?是?!来人,去取卷宗!”
“请宋县令先在舆图上标出五名员外家的位置。”
“诶?好好好!”
宋县令标完,花一棠又让木桐标注了送水郎出城、入城的必经路线,最后自?己亲笔标上田贵成家,盯着舆图,左手手指飞快在舆图上丈量着什么。
这?次不仅宋县令懵了,云中月也一头雾水,问,“花四郎在做什么?”
靳若:“姓花的说他是?什么七星观金光洞十烨道长的关门?弟子,天下万事只?需掐指一算,就?能?算个七七八八,现在大约是?在算犯人家住在哪儿。”
云中月的脸皮不自?然抽动了一下,“吹牛吧?”
靳若耸肩,“爱信不信,东都城那个连环杀人犯就?是?这?么算出来的。”
云中月整个头皮又抽了一下,也不知道人|皮|面具下到底是?什么表情,能?造成这?般怪异的表现,又看向林随安,放低声音,“真的假的?”
“假的。”林随安无奈道,“花一棠用的是?一种断案推理算法,简单来说,就?是?将作案地点?、犯人日常习惯和犯罪心理结合起来,算出罪犯最有可能?的住址范围。”
云中月眼角狂抽两下,人|皮|面具险些掉了,又飞快黏了回去,“你这?个听起来更扯淡!”
县衙的卷宗送来了,花一棠一目二十行看完,笔走?龙蛇在舆图上标注完毕,深吸一口气,开始埋头画大圈、画小圈、画长线、画短线,弈城面积不大,加上送水郎的行动路线很有规律,比东都杀人案的计算量少了好几倍,不过一刻钟,花一棠就?锁定了目标,笔尖一点?,“此贼的家就?在这?条街上。”
宋县令:“诶诶诶?!!”
靳若一瞧,“哦,南朝巷啊,不远。”
林随安:“带上木管家的册子。”
“明白!册子上的送水郎谁住在这?条巷子,谁就?是?弈城飞贼!”靳若满面兴奋,“伊塔、青龙朱雀白虎玄武,跟我抓贼去喽!”
一行人欢呼着跑了,宋县令这?才反应过来,忙率领众不良人追了出去。
花一棠翘脚坐在太?师椅上,端过茶盏,嘬了一口。
云中月看着花一棠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只?妖怪。
林随安很理解云中月,她第?一次见到花一棠运用地理学的犯罪心理学画像时,也是?这?般震撼,甚至以为?花一棠是?计算机成精了。
花一棠显然注意?到了云中月的目光,放下茶盏,扬起下巴,啪甩开扇子,开始傲娇摇摆。
云中月翻了个白眼,又将目光转向林随安,“林娘子不去帮忙吗?”
“一个冒牌货,有靳若足够了。”林随安抱着千净,斜眼瞅着云中月,“林某要盯紧的是?真货。”
云中月笑了笑,慢吞吞在院子里溜达起来,林随安亦步亦趋跟着,确保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千净的攻击范围,只?要云中月有任何异动,一刀秒杀。
走?着走?着,云中月停在了厨房门?前。厨房门?板上,也贴着两张铁血花财神的版画,云中月盯着画,竟是?发起呆来。
林随安视线在版画和云中月背影上转了一圈,心中一动,“你若喜欢这?财神画像,我送你一张,花一棠买了好几百张呢。”
云中月:“我可不要,贴在家里做噩梦。”
“若不喜欢财神,我还有一张战神娘娘,据说能?驱邪避祸,保卫家园。”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林随安突然感觉云中月周遭的氛围变了,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仿佛将他的肩膀都压低了三分。
云中月慢慢回头,隔着人|皮|面具看不到他真正的表情,但林随安能?看到他的眼睛,漆黑幽邃,像深夜里的泉水,表面平静无波,深处暗流汹涌。
林随安眉头微动,“战神娘娘的脸上有张面具,我觉得很像你。”
云中月静静看着林随安半晌,左边面皮抽动两次,勾出一个怪异的笑脸,“传说中,守护弈城的战神娘娘,手持斩|马|刀,所向睥睨,一女当关,万夫莫开,有以一敌百之?力。好像更像你啊。”
林随安呆住了,第?一反应是?:我擦,这?具身体的原身不会除了“千净之?主”和“破军”之?外,还有第?三重隐藏身份吧?开什么玩笑?叠BUFF呢?她可不想接这?么狗血的剧本?!
“啪!”一面芳春庭梅的折扇挡住了林随安的视线,花一棠气鼓鼓的脸挤了进来,“你俩干嘛呢?”
林随安:“啊?”
“他那张脸又丑又老,有什么好看的?!”花一棠瞪着溜圆的眼珠子问。
林随安:“……”
大兄弟,我们这?儿正聊到关键处,你打什么岔啊!
云中月喷笑出声,伊塔兴高采烈跑了进来,高呼,“斤哥威武,抓到贼了!”
方刻:呼噜噜,呼噜噜。
第234章
贼人叫山大郎, 三十二岁,以送水卖水为生,家住南朝巷二十号, 好巧不巧,花宅出?入记录册上的送水郎只有他一个人住在南朝巷, 靳若只用了半个?时辰就锁定?了目标, 完美擒贼。
弈城县衙显然很不适应这般高效率的工作方?式,花一棠、林随安和云中月赶到的时候,宋县令还是懵的。
山大郎长?得黑黝黝的,挺健壮,此时却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跪在院子里,身上五花大绑, 鼻涕眼泪拖得老长?,“别杀我别杀我!我全招了!都是我?偷的,求求各位老爷绕我?一条狗命啊啊啊啊!”
山大郎的宅子只有两间厢房,一间卧室, 一间仓房,不良人将仓房里东西一样一样搬出?来,整齐排列在院中, 登记造册,每记录一件, 便有人吆喝一声,这是规矩,官方?的说法叫“唱证”, 为的就是公开公正,以防有人徇私偷藏证物。
“沾了泥的臭袜子一只——”
“生虱子的假发包一团——”
“豁口的剁肉刀一把——”
“洗干净的狗食碗一只——”
“臭烘烘的夜壶一只——”
“火腿半条——”
“黑了吧唧的水囊一个?——”
“发霉的裤子半条——”
“馊了的咸菜坛一个?——”
“熏香的肚兜一个?——”
“生虫的草鞋一双——”
不消片刻, 竟快将整座院子摆满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臭的臭,馊的馊,味道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伊塔和四圣躲得老远,五长?脸皱巴成了苦橘子,这可能是四圣表情最?生动的一次。
宋县令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云中月捏着鼻子,花一棠贴着林随安站着,小扇子摇得飞快,权当空气清新器。
宋县令以袖掩住口鼻,厉喝,“山大郎,你?为何要偷这些——这些东西?!”
山大郎哭道:“我?、我?我?就是喜欢那些东西,一时没管住自己的手,我?不想害人,就是想把它们偷回来,放在家里看着,我?就舒坦——”
林随安:好家伙,是个?恋|物|癖。
花一棠:“为何要假冒云中月的名字?”
山大郎哭得更凶了,“我?听说过天?下第一盗的名号,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侠盗,我?做梦都想成为云中月,可是我?再也?没有机会了,呜呜呜呜呜呜——”
感?情这小贼是将云中月当成梦中偶像啊!
林随安和花一棠齐齐侧目,纵使隔着人|皮|面?具,都看到云中月气歪了嘴。
最?后?两个?不良人从仓房里钻了出?来,满头大汗汇报,“都搬完了。”
花一棠“诶?”一声,提起袍衫跑过去,也?顾不上臭了,伸长?脖子往仓房里张望。
林随安慢慢走到赃物中间,转了几圈,捡起唯一一个?水囊,应该就是田贵成丢的那一个?。水牛皮的囊身,黄铜口,软木塞,整体差不多?一尺长?,最?肥处有半尺,造型像个?大逗号,水囊是空的,没有装水,拿在手里很轻便,和普通的水囊没什?么差别。
田贵成是个?阴司令人,家中藏品皆是价值连城的墓葬品,为何独独对这个?平平无奇的水囊情有独钟,定?是有什?么特别的缘由。
林随安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果然?,在水囊口发现了一处标记,指肚大小,雕刻得很精致,有头、有尾、有身体、有四足,看起来像是什?么动物的图腾——
“找到了!”靳若从另一间厢房里跳了出?来,“姓花的,这应该就是你?丢的衣服!”
靳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漆盒,表面?画着艳丽的牡丹花,花蕊处竟然?还嵌着亮晶晶的珍珠。
“到底是什?么样衣服,值得用这么贵的漆盒?”靳若翻开盒盖,抽出?里面?的东西,唰一下抖开——
花一棠大惊失色,“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