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钱,我有刀—— by欧阳墨心
欧阳墨心  发于:2023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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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林随安终于在客房吃了顿安静的晚饭。水足饭饱后,将床头小案几搬到窗边,摊开十净集,倚着凭几晒月亮。
月上梢头,夜风渐凉,一道黑影呼呼啦啦落在窗外,好?像一只?巨大的蝙蝠。
林随安欢乐招手?,“呦,大竹竿,来了啊!”
大竹竿还是夜行装扮,这一次也不和林随安打招呼了,径直翻窗进屋,一屁股坐在林随安对面,眼神凶恶瞪着林随安道:“你驯服千净失败了!”
林随安眯眼。
他怎么知道她在府衙失控的事儿?
难道——
林随安:“原来我今天在重烟坊外遇到的那些小贩都是你的人。”
大竹竿:“你根本没有参透十净集!”
“你一直在跟踪我。”
“你一直在骗我!”
“千净不仅是兵器还是信物。”
“你到底懂不懂十净集?!”
林随安:“千山万水总是情。”
“拈花一笑净凡尘——”大竹竿脱口而出,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勃然大怒,朝着林随安的脸挥出一拳,“你又诓我!我剁了你!”
林随安啪一下?擒住了大竹竿手?腕,轻松压回桌面笑道,“咱们也是过命的交情了,别喊打喊杀的,伤感情。”
大竹竿额角的青筋蹦出好?几条,听着咯嘣脆,手?臂疯狂用?力,骨头咔咔作响,无奈根本敌不过林随安的怪力,恨不得眼睛里飞出两把刀在林随安脑门上刻个“滚”字。
“实话?跟你说吧,”林随安正色道,“阿爷只?传了我十净集的功夫,连千净和十净集的来历都没说清楚就过世了。”
大竹竿一怔。
林随安松开大竹竿的手?腕,郑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现在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第22章
“谁他娘的跟你是亲人!”大竹竿呼一拳又挥了过来, 可惜再次被林随安擒住了手腕,压在?桌上动弹不?得。
林随安叹了口气,“我虽然从未见过你的容貌, 也不?知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但我知道你对?我从未有过恶意。”
这句是林随安的心里话, 所以说起来格外情真意切。
她以前只是模模糊糊有这种感觉,后来随着大竹竿一次一次出现,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之前透漏出的零星信息表明和她是同门,且总能第一时?间知道她的行踪和近况,不?妨做个大胆推测,此人身后定有非同一般的信息网, 能有这般势力的人物,若真?想?抢夺千净和十净集,定?有千万种方式,怎会选上门硬抢这种蠢办法。
更重要的是, 她的第六感感受不?到他的危险性。
所以林随安决定?赌一把,反正她现在?一无所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赌输了也不?怕。
“阿爷说过,他死后, 千净能带着我找到真?正的亲人,当时?,第一个来寻千净的, 就是你。”林随安直直盯着大竹竿的眼睛,果然?不?出所料, 他听到这句的话的时?候,瞳孔剧烈缩了了一下?,显然?戳中了他的内心。
林随安不?动声色观察着大竹竿的反应:他需要十净集和千净,而她需要原主的背景信息和他背后的消息网,台阶已经铺好了,他只要顺坡下?驴,承认和她有渊源,摒弃前嫌与?她合作,共享资源,便是双赢。
大竹竿直勾勾瞅着林随安,窗外的月色融进了瞳孔,水色荡漾。
林随安:成了!
“你还在?骗我,”大竹竿狠狠抽出手,气鼓鼓坐在?对?面,“你只是想?和我做交易罢了。”
林随安笑了:“你要这样想?也行。”
大竹竿:“你想?查严鹤的案子,需要信得过的耳目。”
林随安:“你想?学十净集上的功夫,我可以考虑教你。”
“我要千净!”
“行。”
大竹竿坐得笔直,“你答应了?!”
“只要你能打?赢我,千净送你。”
“一言既出——”
“骗你是小狗!”
大竹竿定?定?瞅着林随安半晌,身体缓缓松弛下?来,“若想?打?探消息,尽可去街上的小食摊询问?,他们认出千净,便会告知你想?要的想?消息。”
林随安:“哪里的食摊?”
“六十七坊所有的。”
林随安心中大喜,表情稳如?老狗,“暗号呢?”
大竹竿额角跳出青筋,“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万水千山总是情,拈花一笑净凡尘——这句?”林随安嘀咕,“有点不?押韵啊……”
大竹竿拍案而起,翻窗就跑。
“喂喂,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最起码给我看看你的脸啊——”林随安的声音飘进夜色,只换来大竹竿远远一句不?屑的回音。
“你不?是最喜欢查案吗?有本事自己?来查啊!”
林随安:“……”
小样儿,你给我等?着!
林随安睡了场好觉,一夜无梦,起床的时?候天刚蒙蒙亮,神清气爽拉开门,被扑面而来的一双大眼睛吓得掉了半截血条。
花一棠穿着莹莹发?绿的长衫站在?门前,眸光晶亮,一脑门子精神,好像一棵阳光下?摇曳生姿的大葱。
“咱们再去流月楼周围转转。”
这家伙的想?法又和她不?谋而合,林随安发?现自己?似乎也没那么惊讶了,点了点头道,“走吧。”
“严鹤和白顺最后出现的地点都是流月楼,此处肯定?是关键地点,我总感觉漏掉了什么线索。”
花一棠和林随安肩并肩走过庭廊,一路遇到的侍女纷纷避让两侧,统一提着精致小巧的熏香炉,将二人所到之处熏得那叫一个芬芳四溢,林随安忍了又忍,走出大门之时?终于忍不?住了,问?,“他们这是做什么?!”
花一棠扬眉一笑,摆了个造型。木夏立即上前将一枚银丝香囊球挂在?了他腰间,顺便解释道:
“四郎今日这身是昨日制衣坊送来的新款:坠叶飘香衫,月华如?练靴,天淡银河扇,还有配套的卷玉簪,今日出门太早,熏香尚未足时?,多熏一分算一分。”
花一棠滴溜溜转了两圈,满意登车。车中小案摆着八盘颜色鲜艳花色缭乱的点心,林随安一回生二回熟,抓起两块张口就啃,马车跑得飞快,糕点的甜腻和花一棠身上的香味合在?一处,熏得林随安有点晕车。
“你——”林随安纠结措辞,“每天都要这般香喷喷的吗?”
花一棠:“我乃扬都第一纨绔,若不?能技金压群雄,香压群芳,岂不?是很失礼。”
林随安:“……”
实在?无法理解此人的脑回路。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花一棠忙道,“林随安你无论熏香与?否,都很好闻,不?会失礼。”
林随安莫名闻了闻自己?的胳膊,什么都没闻到。
花一棠一个激灵:“我不?是故意闻你身上的味道,只是不?经意、偶尔、不?自觉就……啊啊,我不?是登徒子,也没有那个意思?,毕竟你那么厉害我也不?敢——啊啊啊,我不?是说你不?漂亮,你打?架特别好看……啊啊啊啊啊!对?不?起,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花一棠自己?把自己?说了个脸红脖子粗,见林随安满面诧异,默默掰开扇子,遮着脸面壁思?过,满车香气凝结成“尴尬”二字,车身一震,稀里哗啦碎了满地。
林随安强忍着没笑出来。
木夏不?愧是花一棠的心腹,适时?停车,掀起车帘道,“四郎,流月楼到了。”
花一棠一阵风似的跳了出去,下?车又是花里胡哨的扬都第一纨绔,“如?何?”
木夏:“重烟坊四周商铺较少,问?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花一棠看向坊间道里的小摊贩,“他们呢?”
木夏:“四郎可听说过净门?”
花一棠:“什么门?”
林随安的耳朵竖了起来。
“三十年前,唐国曾出现过一个颇为神秘的门派,门人皆是走街串巷的市井摊贩、卖货郎等?等?,人数众多、分支遍布大江南北,普天之下?的消息皆难逃他们的耳目,可是后来不?知为何,突然?毫无预兆就销声匿迹了。”
花一棠:“你是说现在?仍有净门存在??”
“之前询问?这些小摊贩的时?候,他们的反应异常警惕,且答的话都是同一套说辞,根本套不?出任何消息,颇为蹊跷。”木夏压低声音,“回报穆公后,穆公想?起了净门的传说,特意来提醒过,这些人以贩卖消息为生,行事介于黑白两道之间,嘱咐四郎接触的时?候小心些。”
听到这里,林随安简直是槽多无口。
千净、十净集、净门——甚至连接头暗号都有“净凡尘”的词汇,这净门创始人要么文化水平不?高,要么就是个起名废。
“有意思?,”花一棠掏出一包金叶子在?手里颠了颠,“我去试试。”
“且慢。”林随安阻止道,“若真?如?穆公所说,这净门蛰伏扬都多年,人数众多,深不?可测,你贸然?前去,实在?危险,”林随安摊手,示意花一棠将金叶子给她,“我去。你们离远些,若有不?对?,立刻撤离。”
花一棠感动不?已:“林随安,你人真?好。”
连木夏脸上都显出了敬佩之色。
林随安揣着沉甸甸的金叶子,美?滋滋走进坊间路,径直来到昨日问?话的胡饼摊位前,摊主还是昨天那位胡人大叔。他见到林随安,神色大变,正要喊叫,林随安将千净举到了他眼前。
胡人大叔眸光闪动,压低声音,“万水千山总是情。”
林随安:“拈花一笑净凡尘。”
胡人大叔喜上眉梢,请林随安在?摊位坐下?,双手飞快在?胸前做了几个眼花缭乱的手势,周边几个摊主立即围到了林随安身边,一个卖馎饦的,一个卖蒸饼的,一个的卖毕罗的,一个卖羊肉汤的,口味还挺齐全。
胡人大叔:“客官想?问?什么?”
林随安:“严鹤的案子可知道?”
几人同时?点头。
馎饦摊主:“前日酉初三刻,严鹤乘马车入重烟坊,进流月楼,不?到半个时?辰,白顺步行而来,也进了流月楼,一炷香后,二人乘着严鹤的马车离开。”
林随安:“他们的马车去了何处?”
“过开明桥和南三桥中二桥,穿红妆坊、西风坊,入冬信坊后,便不?知踪迹。”
“冬信坊南侧的月重、南春、玉楼、南参几坊货仓空屋众多,路径复杂,很难确定?行踪。”
难道说,第一案发?现场在?这四坊?不?,还有可能是凶徒特意绕路。林随安想?着,又问?道,“严鹤死后,你们可曾见过白顺?”
众人摇头。
“可曾见过白家的马车?”
毕罗摊主有些犹豫,看了胡人大叔一眼,胡人大叔轻轻点了一下?头,他才继续道,“其实,卯初我看到一辆马车进了重烟坊,虽然?拉车的马匹和车身装饰都不?一样,但车辙印和白家马车很相似。”
“什么?!”林随安大惊失色,“怎么不?早说?!”
“您也没问?啊!”
林随安跳起身,“快带我去!”
几个摊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还瞅着林随安笑。
林随安怒了:“走啊!”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胡人大叔道,“一个问?题一吊钱,您适才问?了四个问?题。”
林随安几乎吐血,感情这还是收费项目,大竹竿居然?没告诉她!
一片金叶子价值多少林随安不?清楚,但概念里肯定?比四吊钱多,林随安当机立断掏出自己?的四吊钱扔了过去,结果那几人还是不?动弹,依然?瞅着她笑。
“带路是另外的价钱。”
林随安咬牙:“多少?”
胡人大叔:“一片金叶子。”
反正是花一棠的钱,关她屁事!
林随安掏出一片金叶子飞了过去。
毕罗摊主身量不?高,速度却是飞快,弓腰挪着小碎步,边跑边观察地上的车辙印,地上的车辙印又多又乱,可他却能准确的认出属于白家马车的那一道,沿着坊间的街巷左绕右转,林随安和花一棠跟在?后面,转得头晕眼花。
“应该就是这辆车。”毕罗摊主停在?一辆马车旁道。
林随安这才发?现,他们七转八转到了一条后巷,巷中停了六辆马车,五辆都是板车,上面堆着大筐的鲜果蔬菜,只有一辆是带车厢的马车,运菜的菜农来来往往,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他们。
花一棠仰起头看了看,啧了一声。
后巷紧靠着一所院子,能看到流月楼的三层屋檐,此处显然?就是流月楼的后门。
林随安撩起车帘查看,车里空无一人,驾车的人也不?在?,车座下?发?现了一小块碎布头,染成了黑红色,闻了闻,像血。
“这个料子……”花一棠摩挲片刻,“像白顺常穿的。”他拉住一个菜农,“车里的人呢?”
菜农摇头:“我才来,没看到。”
“扛着两大袋肉进去了,”另一个菜农搬着菜筐路过,“肉挺新鲜,其中一袋还滴血呢。”
林随安和花一棠面色大变,直奔后厨,这个时?间正是后厨最混乱的时?段,菜农、屠户、鱼贩将本就不?宽敞的后院挤得满满当当,大厨扯着嗓门喊小学徒们把送来的江鱼送入水池,账房忙着结算菜钱,伙计们忙着运菜,地上铺满了烂菜叶和没来得及收拾的鱼鳞,踩上去又滑又腻。
花一棠和林随安两个异类贸然?闯入,整个后厨的人都惊呆了,齐刷刷盯着二人,还是账房先生见过大场面,认出了花一棠。
“花家四郎,您这是——”
“刚送来的肉在?何处?”花一棠大叫。
账房愣愣指向厨房,林随安疾步冲进去,就见厨子正要解血糊糊的麻袋,头发?根都竖起来了,厉声大喝,“别碰!”
厨子吓了一跳,还未回过神就被林随安一把拽了出来,鼓鼓囊囊的血麻袋堆在?剁肉案上,滋滋冒着血水。
林随安心里突突乱跳,最糟的情况,麻袋里的就是白顺,看这个造型,莫不?是已经被碎尸了?
“送肉的人呢?”林随安问?。
众人纷纷摇头,这个时?间人多杂乱,谁都没注意。
花一棠缩在?门外,扇子遮着大半张脸,只露出半只眼睛战战兢兢瞅着。
突然?,血麻袋动了一下?,绑口的麻绳啪一声断了,林随安头发?根倒竖,倒退两步到了门边,麻袋里的东西抽搐了一下?,缓缓滑了出来。
花一棠嗷一声,拦腰环住林随安一把将她抱了出去,就听噗一声,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滑出麻袋口,掉到了地上。
是刚宰杀的羊羔,瞪着两只眼,肌肉还在?抽动。
林随安只觉环在?腰间的手臂一松,双脚落地,再看花一棠,吓得瘫坐在?地上,面色青白,满头大汗。
虚惊一场。林随安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也有点腿软。
账房犹豫着上前,“花家四郎,您来这儿到底是——”
“……闲来无事逛逛。”花一棠手掌撑地站了几次都没站起来,林随安实在?看不?下?去,揪着他的脖领子将他提了起来。
二人默默对?视一眼,皆是有些尴尬,顶着众人火辣辣的目光灰溜溜往外走,后院被他们一搅和,此时?静得落针可闻,隐隐能听到前院的吵嚷声。
“刚刚不?是付过钱了吗?怎么又来要钱?”
“我才到,怎么可能收钱?”
“半个时?辰前你有个徒弟来了,修了阁楼,还收了三吊钱的尾款!”
林随安和花一棠同时?脚步一顿,对?视。
林随安:“不?能吧。”
花一棠:“不?会吧……”
二人同时?扭头又向前院走去,后厨众人被这二人搞得莫名其妙,只是花家四郎名声在?外,谁也不?敢拦,任凭他们去了。
前院,掌柜正和一个老瓦匠吵得面红耳赤,老瓦匠长得忠厚老实,见到花一棠的穿着,忙抱拳道,“见过花家四郎。”
“今日修阁楼的不?是你?”花一棠问?。
掌柜:“那人说是你新收的学徒,收了我三吊钱呢!”
“我没收过徒弟,”匠人道,“肯定?是有人冒充的,要不?这样,掌柜您让我上去看看,别出了什么纰漏,砸了我的招牌。”
掌柜:“怎么,还想?再收一份钱?”
“不?收您的钱,行了吧!”匠人气恼道。
漏水的阁楼就在?昨日花一棠和林随安厢房的正上方,说是阁楼,其实只是个屋顶和顶楼厢房的隔热层,最是潮湿闷热,平日里根本没人去,只有一条狭窄的木梯直达,匠人爬上去推了半天门没推开。
花一棠在?楼梯下?转了两圈,在?地上发?现了一小截麻线。“好像是麻袋上掉下?来的。”又闻了闻,“有股鱼腥味,还是湿的。”
流月楼后厨满地都是鱼鳞,到处都是鱼腥味,这很有可能是凶手搬运麻袋留下?来的。
林随安呼出一口气,唤匠人下?来,自己?攀了上了楼梯,花一棠又跟了上来,被林随安一瞪,还振振有词,“多个人多个照应。”
林随安:“……”
屁照应,这家伙就是胆子小,不?敢一人在?下?面待着。
阁楼的门板高度正常,只是窄了些,林随安搡了一下?,没搡开,猛地一掌拍出。
窄门砰一声开了,与?此同时?,里面还传出“哐当”一声,好似什么重物掉在?了地上,阁楼里只有一扇窄窄的小窗,窗棂被撞断了,一根绷直的麻绳从门口延伸至窗外,好像是挂着什么东西。
楼外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林随安心道不?妙,花一棠夺门而入,二人趴在?窗口向外看去,只见绳子下?挂着一条裹着破碎布片的巨大“腊肉”,剧烈摇晃着,阳光落在?上面,清楚照出了腊肉的形状。
是一具血糊糊的无头尸。
林随安胃里剧烈翻腾,花一棠扭头哇一口吐了。
杂乱的脚步声咚咚咚砸着楼梯和地板,一堆不?良人争先恐后挤到阁楼门外,为首的不?良人用刀逼着木夏的脖子站在?门外大吼:
“花家四郎,林随安,你们杀人藏尸罪证确凿,还不?束手就擒?!”

第23章
林随安瘫在府衙牢房的地?上, 手腕脚腕锁着冰凉的铁链,身下的稻草潮乎乎的,散发着一股子霉味儿, 根本无?法隔绝地?面?的寒气,躺在上面?冷得骨头疼——不过都无所谓了。
这次的案子和罗氏命案的难度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做个?比喻的话, 罗氏的案子是新手村任务,这个?案子是副本BOSS战。她没见过案发现场,也没见过尸体,连金手指都没机会发挥,几乎没有任何破案的线索,再叠加个花一棠的BUFF,招来了近百不良人围剿, 就算他们没拿木夏当人质,林随安也逃不出去?,退一万步讲,逃出去又能怎样?被全国通缉, 一辈子当过街老鼠吗?
俗话说得好,一鼓作气,再而衰, 三而竭,穿越到这个世界不到两个月, 她当了三次杀人嫌犯,进了两次大牢,这般接二连三的折腾, 也腻了。
事已至此?,爱咋咋地吧。
林随安自?暴自?弃地?想。
“你别躺地?上, 对身体不好。”隔壁牢房的狱友砰砰砰敲着牢房栏杆。
林随安翻个?了个?身,无?视。
“我把被子送过来。”
林随安闭眼,眼不见心?不烦。
一团棉被从狱栏中间塞了过来,落在了林随安的腿上。
林随安只得又翻了回去?,有些无?奈瞅着隔壁的花一棠,他脑袋夹在狱栏中间,一只手长长伸过来,费力帮林随安盖被子。
托花家四郎福,他二人住的都是大牢的VIP单间,只不过她这间是毛坯房,花一棠住的是精装屋,地?毯、床铺、被褥、桌案、坐席、凭几、靠垫一应俱全,甚至备了围棋、古琴、书卷、熏香,糕点?和?茶水一看就是芙蓉楼的高端外卖。
“你省点?力气应付周太守吧,”林随安道,“估计这次他准备严刑拷打,屈打成招了。”
花一棠总算把被子盖到?了林随安身上,冷声道,“他不敢。”
对花家四郎当然不敢,但对她下手可就太敢了。
林随安晃动了一下手腕,铁链哐哐作响,起码有几十斤重,显然她的战斗力给周太守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牢中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就是牢房过道墙上挂着的油灯,巡逻狱卒路过,灯火摇曳,映得花一棠眉眼深邃,眸光诡明。
“疼吗?”他问。
“还行。”林随安无?所谓道,这点?重量对她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花一棠沉默良久,说了一句:“对不起。”
林随安有些诧异看了他一眼,花一棠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遮下淡淡的阴影,映得他唇白如纸。
“其实,”他轻声道,“有件事——”
“林随安,出来!”突如其来的吼声打断了花一棠。
门外站着两名魁梧的官差,皂衣黑靴,腰佩横刀,头戴黄色抹额,神?色凌厉,命狱卒打开牢门,“林随安,有人要问你话!”
花一棠腾一下跳起身:“为?何不问我?!”
“花家四郎稍候,自?然会问到?你。”
林随安慢悠悠起身,拖着长长的锁链走出牢房,花一棠整个?人扑在了狱栏上,一把攥住了林随安的袖子。
“你不是说他不敢吗?”林随安笑了笑,“没事。”
说实话林随安颇有些压力山大,不是因为?即将要面?对的审问,而是因为?花一棠的可怜巴巴的目光,让她有种?莫名的愧疚感,好像他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去?府衙大堂的路林随安记得,但这一次却带她去?了后衙,绕了好几个?弯,和?五队巡逻衙吏擦肩而过,终点?是府衙花厅。
林随安心?道不妙,显然周太守是打算秘审,定有大坑等着她。
两名官差压着林随安的肩膀正要踢腿弯,林随安先发制人干脆利落跪下,屁股坐在后脚跟上,道,“想问什么赶紧的,这链子太沉,我累得慌。”
堂上静了片刻,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
“你就是林随安?”
嗯?这声音不对!太好听了,和?周太守的破锣嗓子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林随安抬头,发现厅堂主位上坐的竟然不是周太守,而是一个?颇为?年轻的男子,身穿绿色官袍,系玉带,着黑靴,头戴黑色幞头,剑眉星目,口方鼻直,端正得仿佛从武侠小说插画里走出的古典帅哥。
周太守坐在右侧位,弓着腰,塌着肩,神?色萎靡。
林随安顿时来了精神?:新角色、颜值高、坐主位、气质正,能帮她洗脱嫌疑的希望之?星出现了!
“大哥你哪位啊?”林随安问。
果然,她这个?欠揍的语气立即激怒了周太守:“不得无?礼,此?乃大理寺司直凌芝颜凌大人!”
虽然林随安不知道大理寺司直是什么官职,但大理寺她可熟啊,在影视小说漫画等文艺作品里都是名侦探辈出的传奇部门。
林随安心?里有谱了,定了定神?,正色道:“凌司直想问什么?”
凌芝颜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林随安,自?林随安进门以来,他一直在默默观察,她虽然手脚都拖着沉重的铁链,但行走间身姿笔直,颇为?轻松,定有功夫在身,下跪时隐有不驯感,尤其是她的眼神?,没有半分胆怯和?犹疑,反倒有种?坦然和?轻松。
此?人心?智坚毅,是个?硬骨头。
凌芝颜:“你今日为?何去?流月楼?”
林随安:“查案。”
“查什么案?”
“严鹤被杀一案。”
“为?何自?己查?”
“因为?官府诬陷我是杀人凶手,我信不过官府。”林随安道,“凌司直可以去?调案宗,看看某些官员是如何无?中生有、诬陷无?辜的,定能让您大开眼界。”
周太守大怒:“一派胡言——”
“周太守,是我在问案。”凌芝颜凉凉道出一句。
周太守立时噤声,悄无?声息坐了回去?。
“案宗我看了,所谓的证人证词错漏百出,的确不足以定罪,”凌芝颜瞥了眼周太守,周太守缩着脖子不敢吭声,“你不信官府也情有可原。”
林随安:哎呦,这帅哥有点?意?思啊。
“只是我有些奇怪,你如何知道尸体藏在流月楼?”凌芝颜问这句话的时候,口气很温和?,就仿佛闲话家常,目光却异常锐利。
林随安皱眉:“流月楼的尸体是谁?”
凌芝颜:“先回答我的问题。”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林随安暗暗叹了口气,将她和?花一棠如何得知白顺失踪,如何根据马车和?毕罗摊主的口供再次查到?流月楼的过程简要说了一遍。
凌芝颜:“带路小摊贩是什么样子?”
“大约三十岁左右,是卖毕罗的,身材不高,脸挺黑,摊位夹在胡饼摊和?羊肉汤摊位的中间。”
凌芝颜示意?门口的皂衣官差,“明庶,稍后去?查查。”
官差领命,林随安才?意?识到?身后二人并不隶属扬都府衙,而是凌芝颜的手下,难怪气质非同一般。
林随安:“早上修阁楼的人可查到?了?”
“修楼工匠所说是实情,他的确从未收过徒弟,我们根据流月楼的老板描述做了画像。”凌芝颜示意?不良人将画像呈给林随安看,好家伙,遮着斗笠还用围巾遮住了下巴,只露出三分之?一张脸,是男是女都辨不出,这能找到?人才?见鬼了。
“他在阁楼上设了机关,只要有人推门而入,尸体便会掉出窗外,引发骚乱。”凌芝颜手指敲着桌子,“骚乱之?时,便是他最佳脱身之?机——而恰好你们就到?了,恰好就听到?了瓦匠工人的话,恰好就去?了阁楼,恰好就发现了尸体,是不是太巧了?”
林随安点?头:“我也觉得太巧了。”
“关于这一系列的巧合,你作何解释?”
“事实如此?,无?须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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