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风,说了多少次了,做事戒急戒躁。”凌芝颜的表情有些无?奈,“慢慢说,出了何事?”
“周太守抓来的那个花氏木夏,我早上按您的吩咐放了,这还不到半个时辰,他他他——”明风缓了口气,“他又?领着两队人回来了,一队人围了府衙,一队人冲了进来,偌大?一个府衙居然无?人敢拦!”
哦豁!林随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忙道,“此等?大?事,要速速禀报周太守啊!”
凌芝颜的脸色不太好看:“周太守昨日受惊过?度,卧床不起。”
林随安:“……”
不会是被她吓得吧?
花一棠笑了一声,推门而出,金色的晨光扬起他的衣袂,如金箔飘扬,满是富贵的味儿。
好几十号人呜呜泱泱涌进了院子,外围的精壮汉子穿着穆氏商队的统一服装,中间皆是衣着光鲜的侍女侍从,右边一队端着脸盆、布巾、清水、漱口杯、牙具、铜镜、皂角、梳子、柚子叶等?洗漱用品,中间一队端着各色点心、茶釜用火炉温着,左边一队捧着衣衫十几套、靴子十几双、腰带十几条,还有数不清的发簪,十几种形色各异的香囊,银的、金的、镶玉的,锈珍珠的、缀象牙雕,端是个芬芳四溢。
最离谱的是,几名仆从居然迅速在院子里打了个简易帐篷,还铺上了波斯地毯,显然是为花一棠准备的临时更衣室。
领队的木夏神色愧疚:“时间仓猝,准备简陋,还望四郎莫要见怪。请四郎先简单洗漱更衣,衙外马车已备好,回府后再?容我等?为四郎细细整理。”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此等?阵仗,林随安还是被这高调的炫富方式震撼了,凌芝颜更不适应,眼皮一跳一跳的,像钻了只蚱蜢。
花一棠大?步流星走入人群,临入帐篷的时候,侧目看了凌芝颜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
花一棠不愿帮忙,林随安并不意外,听他和凌芝颜的对话,显然花氏和凌氏之间相处得并不和谐,搞不好还有什么世?仇。没有了嫌疑人这个身份压迫,他一个士族富豪完全?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可当花一棠当真没跟过?来的时候,不知为何,心里居然有点小失落。
他们只认识了几天,为何会有这般奇异的情绪?
难道真如花一棠所?说,因为他们一起过?过?堂、查过?案、坐过?牢、打过?架,所?以产生了一种类似革命情谊的东西??
林随安没想明白?,索性不想了,唯今之计,还是先搞钱要紧。
敛尸堂位于府衙西?北向院中,独门独院,四周种着高大?茂密的植被,阳光难以照入,敛尸房内更是阴暗,只有东、北墙上有一排窄小的透气窗,房中一连五座尸台,三座下堆着冰块,寒气逼人,台上蒙着白?布。空气里弥散着潮湿黏烂的臭味,林随安用袖口遮住口鼻,强压住胃里的翻腾。
凌芝颜面不改色,径直走到最内侧的尸台,揭开蒙尸布,尸台上只有一颗人头。
纵使做了一路心理建设,猝不及防看到这般景象,林随安还是惊得一个激灵,头发根都竖了起来。
那是一颗切得很干净的头颅,端端立在尸台上,发髻略有凌乱,但整体还算整齐,双眼、口齿紧闭,能看出表情祥和,甚至——林随安眼皮微跳——嘴角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尸头保存完整,林随安一眼就认出来了。的确是严鹤。
凌芝颜将递给林随安检尸格目:“林娘子请看。”
扬都的检尸格目与南浦县的格式一样,想必是朝廷统一规格,格目上写明死者为严鹤,性别男,年?纪二十四岁,检尸仵作?叫王洲,尸检报告简明扼要,毕竟只有一颗头,实在没啥可检的。林随安注意到一句话“皮肉不卷凸,系死后斫落”。
“死者严鹤,死后被斩首,抛尸于扬都开明桥下,发现之时,头颅长时浸水,仵作?难以确定具体死亡时间,”凌芝颜道,“按林娘子所?说,酉正时分他在流月楼出现,那么死亡时间便是酉正至亥初之间。”
“死后被斩首,也就是说还不知道他真正的死因?”林随安问。
凌芝颜点头。
林随安绕着尸台转了一圈,对仵作?道,“可否让我看看他的眼睛?”
仵作?:“尸首已验毕,为何还要看眼睛?”
林随安:“……”
这咋解释,总不能说她有金手指吧?
凌芝颜:“让她看。”
仵作?一脸不高兴,但还是依言扒开了严鹤的眼皮,林随安深吸一口气,目光直直对上了尸首的眼球。
一道白?光闪过?,仿佛有人用刀刃劈开了眼前?的世?界,浓郁的白?雾夹杂着刺耳的尖叫和笑声铺面而来,乱七八糟的颜色狠狠撞上了眼球。
林随安倒吸凉气,脚下一个趔趄,后背撞到了一个人身上,被人轻轻揽住了腰,但只有轻轻一触,立即松手。
虽然只有一瞬间,林随安还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清甜温软,好像晒满阳光的果子露。
“让你来敛尸房不戴面巾,看,被熏晕了吧。”花一棠甩过?来一张蒙面巾,自己也严严实实蒙着一张,只露出一双不高兴的眼珠子。他换了身雪白?飘逸的新袍衫,脸上不知涂了什么美容圣品,明媚得耀眼。
林随安怔怔接过?面巾,脑细胞信息过?载,有些发蒙。
凌芝颜愕然:“你……怎么……”
“让我帮忙也行,”花一棠慢条斯理整理着袖口,“我也要二十匹绢。”
明庶:“啥?!”
林随安:“……”
凌芝颜:“只要……二十匹?”
花一棠挑眉:“就你们凌家那穷酸家底,我要两百匹绢你付得起吗?!”
凌芝颜摸了摸鼻子:“成交。”
第26章
第二个尸台上摆着的是流月楼发现的那具无?头尸, 这一次,林随安终于看清了尸体全貌。
尸体表面裹着凌乱的衣衫,衣衫下是乱七八糟的伤口, 深浅不一,有的只割破了表皮, 有的深可见骨, 简直就如同——
林随安:凌迟之刑?
花一棠展开检尸格目,皱眉细细研读,仵作低声解释,口气比刚刚对林随安的时候恭敬了许多,“刀痕处皮肉齐整,伤处肉色干白,这些刀伤都是死后伤。”
“死者身份确定?了吗?”林随安问。
“白顺的父母和严鹤的父亲都来过了, 但尸体损毁严重,且他二人身份体貌又十分相似,两家人都无?法确定?尸体身份,白顺母亲认出尸体上的衣物乃是白顺离家时?所穿。至于林娘子你说的严鹤胸口的淤青, ”凌芝颜扒开尸体衣物,“尸体前胸后?背已被切得零碎不堪,无?法堪别。”
“伤疤或者胎记呢?”花一棠问。
凌芝颜摇了摇头, “皆无?法勘验。”
“属下和严鹤的头颅比对过,可惜脖颈处缺了一截, 对不上。”仵作王洲道。
这个时?代没法验DNA啊,林随安心?里叹了口气。更糟糕的是,这具尸体连头都没有, 她?的金手指功效无?处发挥。
花一棠:“死因呢?”
仵作:“请恕在下技艺不精,检不出致命死因。”
花一棠用扇子抵着下巴, 绕着尸台转了两圈,“第三具尸体呢?”
第三具尸体是蒋宏文,年龄二十五岁,蒋家次子,这具尸体算是比较完整了,尸体表面?没有利器割伤,头、胳膊、双腿都被斩了下来,按照原本的位置摆在尸台上,死状让林随安想起了另一个酷刑:五马分尸。
“蒋宏文的死因是被衣物压住口鼻,窒息而亡,肩腿断处伤口齐整,无?血凝,乃是死后?再被分尸,死亡时?间?大约是在一更至三更间?。”仵作道,“尸体切口处与前两具相同,平整利落。”
林随安蹲下身,细细查看蒋宏文的脚底,并无?特?别发现,她?叹了口气,一抬头,发现花一棠正用丝帕缠住手,抓起蒋宏文的手指观察指甲。
“指甲死后?被人修剪过,很?干净。”凌芝颜道,“这个凶手很?聪明。”
花一棠又转到尸台正前,扒拉两下尸体头发,皱眉不语,显然也没什么发现。
林随安:“给我一张帕子。”
花一棠:“啊?”
“我想看看他的眼睛。”
此言一出,仵作看着林随安的表情愈发奇怪了,凌芝颜这一次也显出了诧异之色,毕竟很?少?有人专门盯着尸体眼睛看的。
只有花一棠没有任何犹豫,立即帮林随安扒开了尸体的眼皮。
目光触及尸体的眼球的瞬间?,林随安看到了另一双眼睛,眼眶里布满了血丝和泪水,刺耳的尖叫刮过脑皮,视线转换,又出现了一张嘴,里面?满是染血的牙齿——牙齿很?小,虎牙的位置还缺了两颗……
“林随安!”焦急嗓音撕破了眼前的画面?,林随安身体一颤,看到了花一棠担心?的脸,他的手距离自己的肩膀只有半寸,犹豫着收了回去。
“你——怎么了?”花一棠问。
林随安摇头:“无?事。”
不太妙,严鹤和蒋宏文的记忆太凌乱了,甚至连个完整的画面?都拼不出来,而且——这些记忆碎片让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花一棠定?定?看着林随安,心?脏砰砰乱跳,刚刚林随安看到尸体眼睛的一瞬间?,她?的瞳孔倏然失去了所有光彩,仿佛灵魂被什么东西强行抽走了,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这个感觉让他有些心?慌。
“尸体截断处伤口几乎一模一样,”凌芝颜道,“应该是同一种利器,这三起凶案很?可能是同一凶手所为。”
林随安:“还不能断定?是三起凶案,第二具尸体可能是白顺,也有可能是严鹤。”
凌芝颜:“从?他身上的衣物推断,白顺的可能性更大。”
“通常来讲,同一凶手作案会采用相同的杀人手法,处理尸体的手法也相似,为何这个凶手处理尸体的手法差别如这么大?”花一棠用扇子敲着手掌,“而且手段这般残忍?”
损坏尸体无?非几个原因,比如:方便抛尸,掩盖尸体上的线索,模糊死者身份,凶手发泄感情等等。看这几具尸体的状态,林随安直觉发泄感情的可能性更大。
凌芝颜:“仇杀?或者情杀?”
花一棠:“能跟他们几个都有情的,也只有梅五家的妓人了,但我记得她?们前日都被抓进了府衙大牢。啧,还是周太守有先见之明,直接帮妓人们证明了清白。”
凌芝颜干咳一声,转移话题:“仇杀的可能性最大。”
花一棠表示赞同:“他们最大的仇人就是我。”
林随安:“……”
凌芝颜叹气:“可否请花四郎助我梳理一下这几人在杨都城的人脉关系?最好能写下来。”
“可以倒是可以,”花一棠道,“只是我觉得大约是无?用功。”
凌芝颜:“此言何解?”
“你怀疑这些富家子弟情有可原,但无?论我们这一帮也好,冯愉义那一众也罢,都是些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吃喝玩乐骂街打架还行,若动起真格的,个个都是怂包,用这般残忍的手段杀人分尸,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林随安一言难尽看着花一棠,心?道:这家伙还真是——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凌芝颜:“……四郎倒也不必这般妄自菲薄。”
花一棠:“我这叫有自知之明。”
林随安扶额:“还是先去看看发现蒋宏文尸体的地?方吧。”
第一个发现蒋宏文头颅的人是打更人,年过六旬,瘦瘦小小的,说话倒颇为利落,负责东水河以南、官河以东十二坊巡逻打更工作,简单来说,算是扬都巡城卫的编外人员。
“子时?三刻,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刚敲过更鼓,就在那看到了一颗人头!”打更老头指着街道中央道,“当时?那个月亮啊,亮得吓人,照得地?面?白花花的,人头也白花花的,太吓人了!”
整座清歌坊被不良人围得密如铁桶,所有住户、商铺都紧闭门窗,不得外出,小摊小贩更是不见踪影,这一次案发现场保护工作很?到位,还特?意圈出了头颅的摆放位置。除了圈出的地?方,几乎没有血迹,这里显然也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这个时?代的街道都是砂石地?,常年踩踏,本就不平整,加上此处又是清歌坊的主要?街道,人流车流密集,路上压满了密密麻麻的车辙印,林随安蹲着看了半天,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特?别,只能放弃。
花一棠摇着扇子站在街道中央,仰着头四下张望,晨风吹起他花瓣般的衣袂,俊丽面?容映着朝霞之光,犹如一副画卷,只是紧蹙的眉头生生破坏了美感。
“当时?你还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林随安问打更人。
打更人:“哎呦,半夜三更的,连个鬼都没有,啥都没看到啊。”
凌芝颜刚到现场,明庶、明风便前来汇报,嘀嘀咕咕听他们说了好一阵,才皱着眉头走过来道,“据蒋宏文的家人回忆,昨夜他吃完午饭就声称身体不适,回房歇息,还遣散了侍候的小厮丫鬟,不许任何人打扰。直到昨夜不良人上门请人认尸,蒋家人才发现人不见了。”
林随安:“被人掳走的还是自己出的门?”
凌芝颜:“屋内一切正常,没有打斗痕迹。”
“可有人看到他出门?”
凌芝颜摇头。
花一棠:“蒋宏文常用的马车可还在?”
凌芝颜:“车和马夫都在,并不知道蒋宏文何时?出的门。”
林随安和花一棠对视一眼。
又一个自己偷偷跑出门的。
“蒋宏文住在庆春坊,人头出现在清歌坊,尸体在——”花一棠,“再去凌三坊看看。”
凌三坊的情况与清歌坊如出一辙,只是发现尸体的位置在凌三坊和芳三坊中间?的坊间?路上,举目四望,皆是夯土坊墙,发现尸体的不是打更人,而是一队巡城兵,据说是昨夜子时?三刻在清歌坊发现案情后?,紧急封锁东北城区十二坊坊门,后?又调集巡城卫巡逻,巡逻途中发现了尸体。
林随安抱着千净,歪着头瞅着地?上圈出的尸体位置,躯干在中央,双臂、双腿呈放射状摆得很?开,显然是个“大”字。
花一棠踱步在几处圈尸点中间?走了一圈,“凶手挺讲究啊,双臂、双腿距离躯干的距离都是七步,躯干正好摆在街道正中央,半步不差。”
“难道是个强迫症?”林随安嘀咕。
花一棠:“什么症?”
“我是说,凶手如此摆放尸体,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寓意或者暗示?”
“我倒是更好奇凶手是怎么把尸体运过来的?”花一棠用扇子敲着下巴,“人头还好说,装在篮子里、或者箱子里都行,夜深人静,行人甚少?,还算隐蔽,但尸体定?需要?运输工具,我觉得肯定?是马车。”花一棠凑到林随安身边道,“你说呢?”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得林随安翻了个白眼。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就是怀疑她?和毕罗摊主以及净门的关系吗?
“凌司直,之前我说的那个毕罗摊主可查到了?”林随安问。
凌芝颜:“怎么?”
“那人能辨别车辙痕迹,可助我们搜寻线索。”
明庶:“我去了重烟坊,一个小摊贩都没看到。”
林随安:“……”
“啊呀呀,这可奇了,之前起码有二十多家小摊贩呢。”花一棠敲着扇子道。
明庶:“据附近住户说,那些小食摊主是突然不见的,而且没人知道他们的确切来历。”
林随安额角突突乱跳:好你个大竹竿!坑我是吧!
“诸位上官是要?找能辨认地?面?车辙痕迹的人吗?”巡城兵队长上前问道。
凌芝颜一愣:“你们认识那毕罗摊主?”
“嗐!何必舍近求远,我们队里有个小子,别说车辙印,就连马蹄印、猪脚狗爪猫爪印、人脚印,甚至鸡爪子印都能认出来!”
花一棠:“竟有此等奇人?”
凌芝颜:“他人在何处?”
巡城兵队长怼了怼旁边的同伴,“小若这几天跑哪去了?好几天没看见人。”
“听说告病在家。”
凌芝颜眼神示意,明风和其中一名巡城兵说了几句,二人匆匆离开。
凌芝颜:“杨都城虽无?夜禁,但依然保留了入夜巡逻的规矩,巡城卫之前可发现过异常?”
巡城卫队长忙道,“回禀凌司直,这条街的巡城卫巡视间?隔为一刻钟,但昨夜因为东北城区出现了凶案,巡城兵都被调去帮忙封坊门了,这边儿?一时?半会儿?没顾上。”
凌芝颜皱眉不语。
花一棠:“昨夜何时?封的东北城十二坊坊门?”
凌芝颜:“大约丑初一刻。”
“何时?调集的巡城兵全程巡逻?”
“丑初三刻左右。”
花一棠又问巡城兵,“封坊之后?,你们又时?何时?巡到此处的?”
巡城兵队长想了想,“主要?巡城兵都安置在东城,这边人少?了许多,巡到此处差不多过了丑正一刻。”
花一棠:“也就是说,从?丑初一刻到丑正一刻之间?,巡城兵、不良人的焦点都在东北城十二坊,凌三坊是巡防空白区。”
不仅是巡防空白区,更是目击者空白区。林随安想,东北城区发生命案,只有一河之隔的中城区定?然风声鹤唳,所有百姓闭门不出,就算听到什么声音也不敢去看,此时?凶手驾车至此抛尸,犹入无?人之境。
凌芝颜眉头更紧了,嘱咐明庶,“去四处住户问问,丑初一刻至丑正一刻之间?,有谁看到街上有异状的?”
明庶应声退下。
花一棠:“封锁现场、关闭坊门,调用巡城兵,所有命令和安排都需要?时?间?,凶手能避开所有不良人和巡城卫,时?间?还能卡得这般准,要?么是像我这般聪慧绝伦,要?么就是——”
林随安:“凶手知道何时?、何处是巡逻空白区域。”
花一棠:“前日严鹤死了,昨日又发现了状似白顺的尸体,若你们是蒋宏文,这个时?候会避开所有人半夜偷偷出门吗?”
林随安:当然不会,这岂不是没事自己找死?
除非——
“除非邀我出门之人能让我无?条件绝对信任,且我确信在此人身边绝对安全。”凌芝颜道。
“那么问题来了,”花一棠啪一声合上扇子,蹲下身,招呼林随安和凌芝颜也蹲下来,三人低头凑成一圈,“符合以上条件的人选都有谁?”
凌芝颜:“府衙内部所有官员、衙吏和不良人。”
林随安:“莫不是府衙内部有帮凶?”
“你们知道最糟糕的情况是什么吗?”花一棠压低声音,“凶手就是扬州太守周长平!”
林随安:“……”
大兄弟,你脑洞也太大了吧。
凌芝颜沉默片刻:“也不是不可能。”
林随安:啥?
“我曾听过一个传闻,”凌芝颜也压低声音,“不良人之所以能在第一时?间?去流月楼抓住你们,是因为周太守接到了密报,说凶手即将在流月楼毁尸灭迹。”他顿了顿,“但除了周太守,并无?第二人见到密报的具体内容。”
三人默默对视,皆是不寒而栗。
知道藏尸地?点的,除了凶手,还能是谁?
“凌司直,你要?找的人带来了。”身后?传来一嗓门,吓得三人一个激灵,忙站起身,凌芝颜掸了掸衣摆,花一棠迅速整理仪容。
林随安可没有他俩的士族偶像包袱,目光在明风身侧的青年身上打了个圈,眯起了双眼。
青年双手抱拳高举过头顶,看不清脸和表情,弓着身子,身形颇瘦,手长脚长,猛一看去就像一根大竹竿。
“小的靳若,隶属巡城卫,不知上官有何吩咐?”
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林随安还是立刻认了出来,不由?冷笑?出声。
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这回我看你往哪跑?!
第27章
巡城兵靳若蹲在地上, 用一根细绳认真丈量地面上各类痕迹,凌芝颜站在一旁观察,发?现?此人?的确颇有些章法, 细绳在他手中如同一根奇妙的软尺,测量手法、方位令人眼花缭乱, 每丈量过一处痕迹, 他口?中?便嘟嘟囔囔的,似乎在计算什么。
世人?皆道江南人?杰地灵,果然如此,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巡城卫中竟也卧虎藏龙。
想到这,凌芝颜不禁看了花一棠一眼,却发现花一棠正皱眉盯着林随安,凌芝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林随安更奇怪,环抱双臂盯着那个巡城兵靳若,嘴角似笑非笑,眼角似挑非挑, 表情颇有些骇人。
莫不是这个巡城兵有问题?!凌芝颜一惊,再?观察靳若,果然发?现?了问题。
靳若出了很多汗, 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下来,打湿了衣襟。此时扬都?气候宜人?, 他又衣衫单薄,这个出汗量很反常。
突然,林随安笑了一声, 靳若一个哆嗦,差点没把手里的绳子揪断。
花一棠鼓起腮帮子, 气呼呼狂摇扇子。
靳若起身,沿着?坊间路继续探查,林随安不紧不慢跟在他五步之外,花一棠缀在林随安身后?三步,摇扇子的频率越来越快,感觉都?快扇出火了。
凌芝颜:“……”
似乎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这般奇怪的跟随关系足足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直到靳若勘察结束。
“从现?场留下的痕迹来看,运送尸体的是?一辆普通单驾马车,”靳若站在凌三坊墙外指着?一块地面道,“马车在此处停靠了一段时间,然后?沿着?坊间路继续前行。”
众人?跟着?靳若走?到坊间路中?央,靳若又指着?地上的车辙印道,“车停在此处,车上下来俩人?,搬运尸体。”
凌芝颜:“如何确定?是?两个人??”
“步伐长度和两脚间距可显示身高,鞋印深浅能显示体重,”靳若指着?左右两边,“两个鞋印都?是?男人?留下的,一人?身高八尺有余,一人?身高五尺至六尺之间,鞋印平行向前,且印记较深,显然是?两人?同时抬着?尸体的躯干部分,然后?,他们又分别将尸体的四肢摆在四周。”说到这,靳若皱眉,“有一点很奇怪,他们在放置四肢的时候,来回走?了两三趟,还有拖拽的痕迹。”
花一棠:“他们应该是?在丈量四肢和躯干之间的距离。”
凌芝颜:“为何做这些?”
花一棠:“我哪知道?!”
“能追踪马车去了何处吗?”林随安问。
靳若摇头,“出了封城区,脚印车辙印太杂,已?经无法判断。”
“还有呢?”
“他们的步伐很稳,不紧不慢。”
林随安心?中?大赞。这小子现?场痕迹侦查的本事显然高出那个毕罗摊主好几个段位,她有理?由怀疑这就是?净门本宗的祖传技能,且这些痕迹也印证了之前的推测,凶手很有可能和府衙内部人?员有联系,知道巡城兵不会巡逻至此处,所以弃尸的过程十分从容不迫。更说明凶手思维缜密,行事颇有计划,他用这些复杂的手段处理?尸体,恐怕不仅仅是?发?泄感情,而是?因为他有必须这么做的原因。
林随安有个预感,这个原因,很可能就是?破案的关键。
回到府衙的时候,已?经过了午膳时间,林随安饿得前心?贴后?心?,本想着?能蹭个府衙的工作盒饭就不错了,结果刚进偏堂的门就被惊呆了。
屋里多出了一张巨大的条桌,无论从色泽、厚度、还是?面积,都?是?花宅的同款,桌上摆着?琳琅满目菜肴,鸡鸭鱼肉盘盘香气扑鼻,各色点心?造型奇异,金杯银筷叠放整齐,木夏垂首肃立桌边,绽出完美的职业笑容。
“四郎,午膳已?备好。”
花一棠请林随安入座,自己摇着?扇子大咧咧坐下,凌芝颜撩袍坐在了花一棠的身边。
花一棠:“喂!”
凌芝颜飞速给自己夹了条鱼,道:“素闻扬都?美食闻名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多谢四郎款待。”还不忘招呼两名下属一起,明庶、明风更不客气,道了句“多谢款待”就大口?朵颐起来,胃口?颇好。
花一棠的脸黑了。
凌芝颜都?这般不见外,林随安觉得她也别绷着?了,朝靳若招手道,“一起吃呗。”
说实话?,靳若长得挺端正,瓜子脸圆眼睛,因为常年在户外工作,裸露在外的皮都?是?健康的小麦色,看年纪最多十八|九岁。原本他远远站在门口?,听到林随安的声音,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是?满脸戒备。
戒备个啥啊?你那秃毛尾巴早就露馅了。
林随做了个嘴型:别装了,大竹竿。
靳若好似的认命般一屁股坐在林随安身边,狼吞虎咽开吃,那架势,好似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
花一棠的脸绿了,瞅着?林随安的小眼神满是?控诉。
“浪费可耻,多个人?吃,少?剩饭。”林随安道。
“……”
凌芝颜边吃边问:“花四郎,之前说的关于几名死者的人?脉关系何时能给我?”
花一棠放下筷子,显然是?没了胃口?,示意木夏端来笔墨纸砚,把桌上碗碟往旁边扫了扫,索性在饭桌上开写。
“严鹤、白顺、蒋宏文和冯愉义的关系就是?这四姓家族关系的缩影,严、白、蒋三家以冯氏马首是?瞻,白家式微,凭借祖父的一点声名依附冯氏生存,严家是?扬都?近年崛起的商业后?起之秀,在冯氏扶持下极力扩展,与扬都?裴氏成对峙之势,蒋家与冯氏一般,皆是?书香世家,蒋氏子弟皆在冯氏私塾中?占有一席之地,在文门中?享有盛誉。”
花一棠下笔飞快,不消片刻就勾勒出四家的关系和势力分布图,“至于冯氏的势力,想必凌司直比我更清楚吧。”
凌芝颜点头,“冯氏家主冯光济官居礼部尚书,深得圣人?器重,冯氏文门声名远播,寒门学?子多心?向往之,近年来更有与五姓七宗平起平坐之势,东都?甚至还出现?了六姓八宗的说法,新增一姓就是?冯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