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随安回答的如此?理所当然,倒把凌芝颜噎住了。
周太守抓紧机会落井下石,“凌公,此?女甚是狡猾,上次也是这般狡辩——”眼见凌芝颜面?色不善,迅速闭嘴。
“你的问题我都答了,”林随安道,“流月楼的尸体是谁?”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严家二郎的尸体!”周太守大喝,岂料凌芝颜下句话就啪啪打脸,“仵作还在验,尸体损坏严重,确认身份需要时间。”
林随安没想到?此?人真回答了她,有些意?外,又问了一句,“尸体胸口处可有淤青?”
凌芝颜:“为?何问这个??”
“严鹤死前我踹过他一脚。”
尸体有淤青就是严鹤,如果没有……林随安暗暗叹了口气,十有八九就是白顺。
如果是白顺就麻烦了,他们之?前查到?的所有线索都没用了。
凌芝颜点?了点?头,示意?官差带林随安退下,却在林随安即将出门的时候又问了一句,“我看过南浦县关于罗氏命案的卷宗,你认识苏氏族人苏城先?”
林随安头皮都麻了,凌芝颜双瞳沉若死海,一动不动盯着她,表情甚是渗人。
完了,难道此?人和?苏城先有旧,打算公报私仇?
林随强作镇定答道,“认识。”
“他怎么死的?”
“失足落水。”
“因何失足落水?”
“一言难尽,说来话长。”
凌芝颜静静看着林随安半晌,移开目光。
林随安被押出花厅,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竟发现没将她押回大牢,反倒绕了个?圈,去?了南侧的一间屋子,那个?叫明庶的官差显然功夫不弱,大力扯着锁链限制林随安的行动,铜铃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好似生怕她凭空飞了一般。
正在林随安纳闷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墙后的声音,竟然是花一棠。
“啊呀,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凌家六郎,有您坐镇审理此?案,我真是一百个?放心?了。”
紧接着是凌芝颜的声音:“花家四郎,久仰。”
原来刚刚审问的花厅和?这间屋子只隔着一面?薄墙,此?处本就是设计用来监听的暗室,凌芝颜特意?将她安排在这儿,是为?了让她听花一棠的供词。
这是什么招数?
凌芝颜:“此?处有一份林随安的口供,上面?交待了她的罪行,是她杀了严鹤和?白顺。”
林随安:纳尼?!
还未等她反应,明庶突然发难,一掌将她的头压在了地?上。
这一掌力量着实不小,震得林随安耳朵嗡嗡作响,下巴似是脱臼了,只能发出“啊啊”声,无?法说话。
凌芝颜:“这份口供已经签字画押。”
林随安明白了,凌芝颜这招是无?中生有、挑拨离间、逐个?击破,太阴险了!和?周太守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然而,她没有听到?花一棠的声音。
凌芝颜:“我相信此?案与花家四郎无?关,凌氏与花氏同为?五姓七宗,同气连枝,只要四郎一句话,我定会帮你,还你清白。”
花一棠终于出声了,声线如常,听不出任何情绪:“你有证据?”
凌芝颜:“我只想提醒四郎,罗氏家主与苏氏苏城先皆是与她相遇后才?遭遇不测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此?女接二连三卷入凶案,颇为?诡异。四郎以为?呢?”
花一棠突然“呵”了一声。
然后,又没了声音。
林随安的呼吸停了。
良久、良久,花一棠都没有声音……
林随安觉得一口气堵住了喉头,心?脏的温度随着花一棠漫长的沉默慢慢凉了下去?。
真是太可笑了,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期待花一棠会相信她——怎么可能?!
他们才?认识三天?,说是搭档,但根本就不熟,凭什么让他相信一个?三天?两头变成嫌犯的陌生人?
若她和?花一棠易地?而处,她会信花一棠吗?
想到?这,林随安不禁笑了,堆起的脸皮摩擦着青砖,撕扯着疼。
她当然不会信。
第24章
林随安永远记得那一天, 小学四年级因为吃坏肚子,请假提早回家,打开门的时候, 看到父亲和?一个陌生女人?在沙发上光|溜|溜滚成一团。
说实话,具体的细节她都记不清了, 只有一个画面异常清晰, 那两?人?的身体就仿佛刚煮好的猪肉皮,白|花|花的皮囊泛着黏糊糊的油光。
之后就是天翻地覆的混乱,女人?的丈夫打上门来?,街坊四邻围在门口看热闹,各路亲戚走马灯似的来?了又走,七大姑八大姨端着普度众生的脸,纷纷规劝母亲不要离婚。
他们说:男人?出轨不算事儿, 只要心里惦记着老婆孩子就是好男人。
他们说:女人?要大度,要理解男人?,不要给男人?太大压力。否则男人?得不到家庭的温暖,当然要出轨了。
他们说:一个家不能没有男人?, 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为了孩子,忍忍过去?就好了。
他们说:家丑不可外扬。
父亲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对着母亲磕头, 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以后绝不会了。
林随安到现在都记得母亲的神情,双目赤红,却?没有一滴泪, 法令纹深深刻在脸上,再也没消失过。
那时的林随安没有任何发言权, 只能呆呆站在一边听着亲戚们说着听不懂的大道?理,听着父亲痛哭流涕说“相信我!”。
最终,母亲相信了他,就像那个年代很多女人?一样,选择原谅和?宽恕,被?架上了大度和?贤惠的牌坊。
林随安也信了,之后父亲也仿佛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一家人?其乐融融。
直到林随安大一暑假回家,母亲才告诉她?实情。
初三时,父亲再次出\轨,被?对方的丈夫捉|奸在床,高一时,又一次,高三时,再一次。
这?些林随安都不知道?,母亲和?家里的亲戚仿佛商量好了一般,将所有的事都瞒了下来?,只是希望不要影响她?升学。
林随安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问?母亲为什么?还不离婚?!
母亲说:她?相信父亲能改好,相信浪子回头金不换。
她?还说,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的父亲,血浓于水,你要尊敬他。
在那一刻,林随安感受到了无比的荒唐和?无奈,更明白了一件事:虽然她?是他们的孩子,但对于他们夫妻来?说,她?终究只是个外人?。
他们的一切,只能由他们自己决定,她?的想法和?决定根本无关紧要。
大学毕业后,母亲的“相信”终于有了结果,父亲退了休,每日给母亲做饭,陪她?遛弯,亲戚邻居对父亲交口称赞,说老林是个顾家的好男人?,还说母亲是苦尽甘来?,有后福。
林随安却?知道?,是因为那个人?老了,玩不动了,所以老实了。
可她?又能如何,母亲看起来?很幸福,仿佛这?一辈子的宽恕和?守候都值得,现在的“后福”就是她?一生所求。
但母亲的后福只持续了短短两?年。
因为常年失眠、抑郁,损害了心脏,一次心梗带走了她?。
父亲在葬礼上哭成了泪人?,说要后半辈子守着母亲的照片过。同事邻居亲戚们纷纷交口称赞,说父亲是个重情义的,真是个好男人?。
林随安只觉得无比讽刺。
更讽刺的是,三个月后,父亲经同事介绍,相亲成功,兴致勃勃准备再婚。
林随安接到父亲报喜电话的时候,正在开车回公司取资料,父亲兴奋和?期待就仿佛一柄刀,狠狠扎入她?的心脏,眼泪不受控制哗一下涌了出来?,堵住了视线。
刺耳的喇叭声中?,她?被?狠狠撞了出去?,视线和?蓝天平行?之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成了这?个世界的林随安。
上个世界的记忆随着新?生变得无比遥远,可是,她?终于还是想起来?了,那种被?欺骗、被?背叛的感觉,仿佛心口被?挖去?一块血淋淋的肉,吹着冰冷的寒风,永不停歇。
谁都不能相信,只有靠自己!
这?句话随着心跳的节奏一个字一个字刻在了脑海里,耳中?响起微弱的嘶鸣,血液流速越来?越快,仿佛被?高压水泵压进了四肢百骸。林随安猛地攥住铁链向上一勾一圈,正好绑住了明庶的脖颈,一甩一抛,明庶打横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那面薄墙上,咔嚓一声,薄墙裂开了,原来?只是一面伪装成墙的木板门。
林随安双掌拍地,旋身起身,手指掐住下颚向上一推,归位下巴,飞脚踹翻门板,径直走进了隔壁。
漫天烟尘中?,她?看到了吓得坐在地上的周太守和?目瞪口呆的凌芝颜。
她?还看到了花一棠,被?另一个官差从背后制住,还被?捂了嘴,一条腿保持着踹人?的姿势,见到林随安,双眼发亮,拼命挣扎,双腿旋风似得在空中?狂踢,口中?呜呜呜乱叫。
林随安怔了一下:原来?花一棠一直有回答凌司直的问?题,是因为被?人?控制了……吗……
控制花一棠的官差冲了上来?,被?林随安一铁链抽飞,花一棠趁机挣脱,破口大骂:“啖狗屎!林随安才不可能杀人?!凌芝颜你个狗鼠辈,竟然伪造供词,还挑拨离间诱供,凌氏百年世家竟然出了你这?么?个狗屁不是的东西?,凌家先祖要是知道?,肯定掀了棺材板爬出祖坟咬死你!”
花一棠的喝骂声飘进了耳朵,仿佛一杯冰水浇在了林随安过热的脑细胞上,耳中?嘶鸣弱了三分。
他……刚刚说什么??
说她?不可能杀人??
“你……怎么?可能?!”凌芝颜愕然看着林随安,林随安的目光顺着他的声音刺了回去?。
“凌公小心!”明庶大叫着扑了过来?,林随安连个眼神都没给,甩过铁链将其抽飞,凌芝颜面色大变,抽出腰间横刀劈了过来?,林随安拽住铁链再甩,可这?一次,铁链不知为何突然变重了,她?居然没甩起来?。
怎么?回事?!
林随安一晃神的功夫,凌芝颜已经杀到了眼前,刀风凌空罩下,林随安双手抓住铁链横里一圈一挡,刀刃被?铁链捆住,发出牙酸的吱吱声。
凌芝颜双手握刀,咬紧牙关,双手剧抖,可无论他如何施力,都无法撼动铁链半分,眼前这?小娘子的力气大得恐怖,更恐怖的是她?的眼睛,黑漆空洞不见底,没有任何感情,就仿佛一具木偶。
“来?人?啊!救命啊!杀人?啦!”周太守连滚带爬逃向大门,可还没喊两?声,就被?花一棠踹翻在地,噼里啪啦一顿乱踢,还配着五花八门的骂词,诸如“瞎驴!瞎猪!龟儿子!”等等。
纵使现在情势千钧一发,凌芝颜也被?花一棠口吐|芬芳的彪悍战斗力惊到了,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花家这?个纨绔比传闻中?还离谱。
就在此时,纹丝不动的铁链突然晃了一下,凌芝颜发现林随安漆黑的眼瞳中?亮起了一点光,她?的手开始发抖,额头渗出汗来?,大口大口呼气吸气,仿若从噩梦中?醒来?一般。
其实,林随安现在的状态与其说是从梦中?醒来?,倒不如说是鬼压床,身体里澎湃的力量仿佛决堤的河水般泄了出去?,难以言喻的疲乏感沿着筋脉攀上了身体,又仿佛无数白蚁嗜咬全身肌肉,又酸又疼。
突然,她?胸口一麻,喉头涌上铁锈味,整个人?倏然泄了力,凌芝颜的刀缠着锁链狠狠压向了肩膀,说时迟那时快,花一棠大叫着撞了过来?,凌芝颜正全神贯注和?林随安对抗,哪能料到这?个看起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纨绔速度这?么?快,一时不察被?撞了出去?,脑袋磕上桌角,呲呲冒血。
“林随安,你怎么?了?!”花一棠抱住林随安大喊。
林随安心口抽着疼,张了张嘴,血顺着唇角溢出,她?想起来?了,这?种痛,和?她?刚穿越过来?时的感觉一样。她?的四肢软了下去?,整个人?瘫在了花一棠的怀里,本来?四条铁链全是靠她?的身体支撑重量,此时她?一倒,铁链的重量全都压在了花一棠身上,花一棠啊呀呀呀叫着坐在地上,呲牙裂嘴的,手上却?不肯松半分,拼命揽着林随安。
花厅的门被?撞开了,冲进来?的衙吏险些踩到周太守的脑袋,幸亏有个衙吏眼尖把他扶了起来?,周太守捂着屁股大叫,“给我狠狠地打!”
“住手!”凌芝颜捂着头站起身,半张脸都是血,声色俱厉,“不可滥用刑罚!”他的目光直直对上花一棠,“谁都不准伤他们!”
这?是林随安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林随安梦见自己陷在了一团黑色的棉花里,胸口窒闷、压抑、难以呼吸,一只超大号的蜜蜂绕着她?,左边嗡嗡嗡,右边嗡嗡嗡,突然亮出蜂针狠狠扎向她?的手腕,疼得她?豁然睁开了眼睛。
映入视线的是府衙大牢的黑石天花板,发霉的潮气钻入鼻腔,呛得肺都疼了起来?,嘴中?的血腥气更重了,林随安吞了口口水,才发现嗓子干得厉害,最糟糕的是,她?全身酸软,用不上一点力气,梦里蜜蜂的嗡嗡声在现实世界具象化,皆是指名道?姓的骂骂咧咧。
“啖狗屎的凌芝颜!啖狗屎的周长平!啖狗屎的冯愉义!”
林随安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侧过头,就见花一棠坐在她?身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从一个小瓷罐里挑出绿莹莹的药膏小心涂在她?的手腕上,手腕上的刺痛感被?冰凉覆盖,说不出的敷贴,林随安不禁舒了口气。
花一棠惊喜抬眼,“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的衣服脏了,发髻也乱了,凌乱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湿漉漉的眼瞳在这?般昏暗的空间里明亮得仿佛P上去?的一般。
林随安:“我怎么?了?”
“大夫说你气血攻心筋脉逆转,差点就没命了!”花一棠急声道?,“你可不知道?当时你有多吓人?,嘎嘣一下就晕过去?了,还口喷鲜血,喷了那么?一大滩……”
林随安乱哄哄的脑袋里抓住一个问?号:“牢里还有大夫?”
“从外面请来?的,还算姓凌的有点人?性……别?说话了,赶紧歇着吧,瞧你的脸,白森森的都能吓死人?……”说到这?,花一棠哽咽了一下,移开了目光。
林随安静静看着他的侧脸,这?纨绔虽然不着调,但的确长了副好皮囊,从这?个方向看过去?,脖颈修长,鼻梁高俊,就连频频滚动的喉结弧线都颇有艺术感。
林随安闭了闭眼,转动目光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竟是在花一棠的单间牢房里,躺在他的床上,还盖着他的被?子——难怪自己呼吸不畅,花一棠竟给他盖了两?床被?子,仿若五指山一样压着她?。
林随安:“太重了。”
花一棠:“什么??”
“被?子太重了。”
“你全身冰凉,需要保暖。”
林随安无奈:“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被?子压得我血液无法循环所以手脚冰凉呢?”
“诶?!”花一棠大惊,忙掀掉一层被?子,又小心抖了抖林随安的被?角,“好点没有?”
林随安松了口气,果然,呼吸顺畅多了。
花一棠也松了口气,又好似守蛋的老母鸡般眼巴巴地瞅着她?。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林随安很是不自在,她?突然想起了晕倒前花一棠说的话:
【林随安不可能杀人?!】
虽然是夹杂在骂人?的话里,但那种酌定的语气做不了假。
他……竟是相信她?的……吗?
凭什么??
他凭什么?相信一个只认识几天,不知根底的人??
总不能是凭直觉或者脸吧?
想到这?,林随安自己都觉得不可思,甚至有些好笑。
林随安:“你为何信我?”
花一棠:“啊?”
“你为什么?信我没杀人?。”
花一棠愣住了,恐怕林随安自己都没意识到,她?问?这?句的时候,面色苍白,瞳光深邃,却?似乎又藏着一丝脆弱的希望……
花一棠呼吸突然有些乱,他有种感觉,这?个问?题很重要,必须慎重回答。
为什么?相信她??
因为他一眼就看出凌芝颜拿出的供词是假的,因为周太守洋洋自得的表情太碍眼,因为凌芝颜那厮实在不会做戏,试探的表情太过明显,因为听穆忠说起她?的故事,感觉似曾相识……
因为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他就知道?,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花一棠笑了,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信你。”
林随安的瞳孔剧烈一缩。
金色的晨曦穿过透气窗,薄薄覆在花一棠的身上,满是灰尘和?血渍的衣衫泛起洁白的光,仿佛一朵盛开在污泥中?的洁白的牡丹花。
林随安被?震撼了。
好家伙,过了两?辈子,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濒危物种——活着的、喘气的“傻白甜”。
凌芝颜对着镜子包扎伤口,疼得连连倒吸凉气:嘶,这?小娘子下手恁是狠啊!
“哒、哒、哒——”
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随安微一皱眉,正欲起身,却被花一棠压了回去, 他背着手站到了牢栏前?,口气似笑非笑, “凌司直, 一夜未见,风采照人啊。”
凌芝颜在牢房外和花一棠面对面,眉眼在火光中显得深邃凌厉,可惜被头上渗血的绷带破坏了整体形象,略显狼狈。他示意身后的狱卒,“打开牢房,让他们出来。”
“慢着!”花一棠十分戒备, “你想作甚?莫不是又要故技重施?”
凌芝颜:“你二人的杀人嫌疑已被排除了。”
林随安腾一下坐了起来,“什么?!”
“哎哎哎,你躺好啊,别一会儿嘎巴又?晕过?了。”花一棠急吼吼奔过?来, 抓起被子就要往林随安身上披,林随安哗啦掀起被子,闪身到了凌芝颜的对面, “说清楚。”
“昨夜子时三刻,”凌芝颜的声音仿佛被幽暗的光线浸入了一般, 低沉暗哑,“清歌坊内发现了一个人头,一个时辰后, 在凌三坊发现了尸身,经仵作?勘验, 死亡时间大?约在一更。”
一更换算成现代时间是下午五点到晚上九点之间,这个时间段她和花一棠都在府衙大?牢,甚至木夏也被关?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花一棠:“死者身份?”
凌芝颜:“蒋弘文。”
花一棠吸了口凉气。
林随安:“谁?”
“冯愉义的跟班之一。”花一棠眯眼,“有些麻烦了,看来此案是——”
“是连环杀人案。”凌芝颜道。
林随安坐在府衙的偏堂里,心头颇为感叹世?事无?常。
凌芝颜身侧站着的汉子,浓眉方脸,脖颈上一道血痕,是林随安用铁链勒的,正是那个叫明庶的官差,瞪着林随安的表情很是不善,满脸写着“要不是顶头上司压着,老子定要好好跟你打一场”。
花一棠坐在旁边,挑着半边眉毛,滋溜滋溜喝着茶,收到明庶的杀人目光,不但不收敛,反倒愈发嘚瑟,时不时嘬两声牙花子,成功将聚焦在林随安身上怒气值引走大?半。
凌芝颜递过?两份口供,两份字迹不一样,一份记录的是花厅凌芝颜问案的详细记录,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半字不差,第二份记录的居然是林随安承认自己杀人藏尸的口供,林随安粗粗扫了一眼,简直是漏洞百出,纯属放屁,且字迹看着眼熟,好似和之前?大?堂上那份出自同一人之手。
花一棠阴阳怪气,“呦,凌司直随身带着这份假口供,莫不是打算裱起来挂在房梁上日日瞻仰?”
明庶气得脖颈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凌芝颜抬手,他只能垂眼肃立,规矩站好。
凌芝颜眉头更紧,起身长揖至地,定声道,“之前?凌某行事鲁莽,委屈了二位,特此赔罪!”
林随安有些诧异,她不知道大?理寺司直的品级有多高,但看周太守的态度,应该是个大?官,竟然认错态度如此诚恳,倒把她搞不会了。
花一棠显然不吃这一套,哼唧道:“光耍嘴皮子功夫谁不会啊?”
“待此案了了,凌某定当备厚礼登门致歉。尤其是林娘子,想要何等?赔偿,尽可提出。”
林随安一下精神了,“赔钱吗?”
花一棠:“喂!”
凌芝颜:“亦可。”
林随安竖起两根手指:“二十匹绢。”
明庶大?怒:“你这是趁火打劫!”
凌芝颜:“不得无?礼。”
明庶愤愤噤声,凌芝颜点头,“亦可。”
林随安乐了:“行,那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花一棠臭着脸,鼻子里哼了一声。
林随安才懒得理他,花家又?是士族又?是富豪,自然看不上这点赔偿金,但对她来说意义可大?不一样。一匹绢半贯钱,二十匹绢就是十贯钱,重?烟坊小院一月租金五百文,这些钱够她二十个月的房租了,再?加上从南浦县带来的六贯钱,以后两年?的生活费都有了着落。这段时间里再?找个赚钱的工作?,妥妥奔小康。
“既然二位既往不咎,那凌某可否继续说了?”凌芝颜问。
花一棠正想拒绝,林随安抢先道:“凌司直请讲。”
“凌某抵达扬州府衙之时,周太守声称已审过?此案,给了我这份口供,暗示我此案背后定与扬都世?家势力密不可分。”凌芝颜说这句的时候表情苦大?仇深,再?配上头绑绷带的造型,简直苦得跟小白?菜一样。
“哦,”花一棠冷笑,“就差没把我花氏的名号贴你脸上了呗?”
凌芝颜:“凌某在东都之时,对花氏素有耳闻,谓之:澄玉卓不群,万里鸟空飞,繁花锦绣丽,泽水一枝春。”
花一棠:“阿谀奉承的话就不必了,从小到大?我早就听腻了。”
“花四郎可曾听过?这二十字的另一种说法?”
花一棠啪一声甩开扇子,得意道,“一族是怪胎,个个爱嘚瑟,满身铜臭味,穷得只剩钱。”
林随安:“……”
凌芝颜显然没料到花一棠就这般大?咧咧说了出来,一时被噎得无?言以对,明庶瞪着花一棠,脸上写满四个大?字:名不虚传!
“咳,凌某原本对周太守所?言尚存疑虑,”凌芝颜艰涩道,“直到看到了这个。”说着,他又?掏出了一叠写满字的白?纸,竟然是之前?花一棠在芙蓉楼散出去的关?于冯氏“歪诗”的辟谣传单。
花一棠脸皮抽了一下。
林随安:“……”
花一棠你作?妖果然把自己作?进去了!
“扬都花氏与冯氏不合,死者又?与冯氏联系甚深,再?加上二位机缘巧合出现在藏尸地,二位的确嫌疑最大?。”凌芝颜叹了口气,“凌某此来扬都,身怀上命,必须速战速决,所?以才想用非常之法试探花家四郎,看你是否与传闻中一般——咳,只是未曾想……”
凌芝颜摸了摸额头的伤,看着林随安的眼神有些幽怨,明庶的脸色更难看了。
林随安:“……”
这可不赖她,当时那种情况,无?论是谁都要奋起抵抗吧。
花一棠冷笑一声,“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大?理寺卿与冯氏乃为姻亲。”
凌芝颜:“凌某此来扬都,的确是受大?理寺卿陈公之命。”
花一棠:“你倒是坦诚。”
林随安这才听出道道:原来凌芝颜本是大?理寺派来帮冯氏的,那为何现在又?将这些和盘托出?看这意思,好像是打算撇开冯氏,和花氏合作??
“你想和花氏合作??”花一棠问。
林随安额角一跳,她现在怀疑花一棠买通了她肚子里的蛔虫。
“我是想和花一棠合作?。”凌芝颜道,“花家四郎聪慧过?人,年?幼时曾助新桐县不良帅穆忠侦破数起悬案,实乃不可多得的探案奇才。此案几名死者死状怪异,身份特殊,人际关?系复杂,案情扑朔,凌某初来乍到,的确需人相助。”
花一棠:“凌家六郎十七岁进士科及第,任校书?郎,二十岁入大?理寺,仅用两年?时间就擢升大?理寺司直,专司地方疑难案件,乃是凌氏这一辈中最有前?途的人中龙凤,我一个浑身铜臭味儿的纨绔,恐怕帮不上你。”
凌芝颜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凌某也不强求。”说着,又?看向林随安,“林娘子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花一棠噌一下坐得笔直,林随安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凌芝颜正色点头,“我看过?南浦县卷宗,对林娘子破案的思路很是钦佩,且林娘子刀法犀利,定对此案大?有助益。”
林随安挠着脑门陷入沉思。
她来到这个世?界得到了两个金手指,一个是身体自带的邪门刀法,一个是能看到尸体执念回忆的眼睛,外加她总是接二连三遇见命案,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暗示她,破案就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宿命……
感觉有点不爽啊!
这宿命也太不吉利了。
“你不会真信他吧?”花一棠凑过?来低声道,“凌氏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否则怎么能跻身五姓七宗数百年?不倒,你别看他长得浓眉大?眼像个好人,我跟你讲,这人啊,越是外表长得好看,肚子里的坏水就越多。”
林随安默默看着花一棠俊丽的五官,颇为无?语。
您有啥资格说别人?
“凌某愿再?付二十匹绢做订金,”凌芝颜加码,“无?论破案与否,林娘子皆无?需退回。待此案侦破,另有重?谢。”
林随安:“成交!”
事已至此,躲也躲不过?,随遇而安吧。
凌芝颜松了口气,“请林娘子移步敛尸堂——”
话未说完,就听门外一片嘈杂,一名黑衣官差气喘吁吁跑了进来,人还没站稳就大?叫道,“凌公,简直太离谱了!”
林随安定眼一看,哎呦,这位也是熟人,凌芝颜的另一个属下,左半张脸上有道两指宽的血痕,也是她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