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太平公主落败,她遭到诛杀清算,就如石沉大海,连个涟漪都不会起。
张九龄沉吟了下,道:“雪奴,你并非是杞人忧天,但你也无需太过害怕。长安局势本就不太平,你又依附在太平公主门下做买卖,是要警觉着些。不若这样,你在洛阳也有些买卖,不若借口前?去洛阳,避开一段时日。”
谭昭昭估计是太平公主与李三郎李隆基要联手对付韦后与安乐一系,韦后定不是太平与李隆基的对手。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谭昭昭万不敢笃定雪奴就没事,如张九龄所言那?样,离开长安避风头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
“雪奴,你切莫太过慌张,露出马脚。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住。我知?道很难,可你却必须如此做。”
雪奴打了个寒颤,努力让自己平缓下来,坚强地?道:“我会装作若无其事,要是装不了,干脆称病不出门。”
谭昭昭握住了她的手,温软的柔夷此时一片冰凉,禁不住重重握了握,道:“大过年的,就算要乱,也要等到年后。你别现在就走,眼下就要过年了,你走的话太显眼,要是被公主知?晓起了疑心,到时你就糟糕了。到时你寻个听上去合适的借口,启程前?去洛阳。”
雪奴点?头:“我已许久未去东都洛阳,早该去一趟了。年后前?去,并无可疑之处。昭昭,大郎,有劳你们,让你们替我操心了。”
张九龄道了声客气,谭昭昭瞪她:“这个时候还瞎客气,你说?这些,并不只是为了你,我与大郎还在长安呢,得了你的提醒,我们也会警醒些。”
雪奴又焦急起来:“对呀,还有你与大郎,小?胖墩还小?,你们干脆也一并前?去洛阳吧。”
张九龄温和地?道:“长安官员众多,就是起了兵变,他们也不会无故乱杀官员,否则,如何能收得了场?不过,雪奴说?得对,昭昭,小?胖墩先别进学了,你带着他一起,前?去东都洛阳。”
谭昭昭愣了下,如果她与小?胖墩去了,就剩下张九龄独自留在长安,分隔两地?,成日担心受怕,还不如留下来。
“我去作甚,平时我不大出门,只要你没事,我就没事。倒是小?胖墩,雪奴,劳烦你一下,将他一并带去洛阳,我与大郎留在长安。小?胖墩与你熟悉,他能听得进去话,已经差不多懂事了。我到时候会好生与他讲,要听你的话,他闹上一两天,也就过去了。比起留在长安害怕,哭一哭不算得什么?。”
张九龄心里暖意蔓延,柔声道:“昭昭,小?胖墩脾气大,从?来没离开过你,而且他懂事了,知?道我们送他离开,肯定是有事,还不得成日哭闹,雪奴如何看管得住,还是你陪着一起前?去吧。如你所言那?样,我若有事,你留在长安也无济于?事,反倒你与小?胖墩在东都洛阳,我这边才无所顾忌。”
雪奴不安地?看着他们,道:“九娘,你带上小?胖墩,同?我一起离开长安吧。大郎说?得对,你与小?胖墩在长安,倒成了他的顾忌。”
谭昭昭想到了生小?胖墩的那?晚,微笑?道:“雪奴,你还记得那?晚吗?也是起了兵乱,我很厉害,对不对?”
那?个倾盆大雨的夜晚,到处都是尸首。后来废太子兵乱的那?一次也是,马蹄阵阵响彻整个长安城,打杀声不断。
雪奴与莲娘她们躲在柜子角落,吓得簌簌发抖,睁眼到天明。
想到那?些血腥的杀戮,雪奴喉咙发紧,颤声道:“那?晚真是可怕啊,到处都是血。可惜那?时的我没出息,帮不了你的忙,反而还要你来安慰我们。几年过去了,我半点?长进都没有,一样没出息。不过,这次不同?,你可以离开,我不想再重来一次当时的情境。我已经经过两次了,再来一回?,我真的会吓死?掉。”
上次废太子兵乱,雪奴也在长安。谭昭昭能体会到当时她的心情,因为她也经历过了一次,如在云端飘着,脚下是看不到的深渊,软绵绵,兴许下一觉就会踏空的滋味,实在是太难熬了。
谭昭昭宽慰她道:“雪奴,在这种事情中,无论你我,还是大郎,都无能为力。我们都手无缚鸡之力,面对杀来的刀箭,只能眼睁睁看着。”
眼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谭昭昭干脆道;“先用饭吧,吃饱了再慢慢商议。”
几人安静地?用完饭,大家都食不知?味,连极为难得的炙烤牛肉,都略微动了两片。
饭后雪奴告辞离开,谭昭昭叫来小?胖墩,笑?盈盈问他:“牛肉可好吃呀?”
小?胖墩脆生生答道:“好吃!阿娘,为何我们以前?没吃过牛肉,是没有钱买吗?阿娘,那?个夫人送我的玉佩,你拿去买牛肉吃。”
谭昭昭见他还时刻将武夫人送的玉佩挂在嘴边,忍不住拧了拧他的胖脸蛋,道:“朝廷律令规定,不许宰杀牛马。否则,要被徒一年半。拿到钱也买不到牛肉,这头牛是受了重伤,活不了,才拿来吃了肉。”
小?胖墩哦了声,小?脸皱起,不解问道:“阿娘,那?若是杀了人,要徒多少年?”
谭昭昭怔住,片刻后看向张九龄,将小?胖墩推给?他,晦涩地?道:“我答不清楚,还是你阿耶来回?答吧。”
奴仆贱民不及牛马,主人打杀奴仆,还不如杀牛马来得罪重。
张九龄认真地?道:“无论是谁,都不许杀人,若是杀了人,要分案情轻重抵罪。等你长大些,进入学堂读过书?,你就清楚了。”
小?胖墩煞有介事地?道:“阿耶,若我上了学堂不懂,阿耶再教我。”
张九龄含笑?,抚摸着他的头,“好,小?胖墩真乖。”
小?胖墩最爱美,去年就不肯剃发了,蓄发之后,每天头上的两个拂髫要输得一丝不苟,扎起来的头绳还要好看,由他亲自挑选。
被张九龄一摸,他顿时不乐意了,伸出双手捂住头,大喊道:“阿耶,头发乱了!”
张九龄看得失笑?,收回?手道:“好好好,不碰你的头发。”
童稚的言语,谭昭昭没了往常的欢笑?,笑?得很是勉强。
此时她的鼻子酸涩难忍,张九龄对于?大唐律不说?倒背如流,也称得上了若指掌。
他何尝不清楚奴仆不及牛马,但他并未如实告诉小?胖墩,并非是为了隐瞒,而是他的慈悲,拿人当人看。
朝廷的贵人们杀来杀去,所谓的权势斗争,皆不过是不拿人命当回?事罢了。
谭昭昭身?为官身?一族,她永远无法坦然享受这些特权。
没曾想到,张九龄亦与她一样。
卢氏,张氏一族,她突然就彻底释然了。
真正的灵魂投契,莫过于?此。
小?胖墩玩耍了一阵,谭昭昭唤乳母带他去歇息,天气寒冷,她与张九龄洗漱之后,也早早上了床。
张九龄搂着她,低声道:“昭昭,你带着小?胖墩与雪奴一起去洛阳吧。”
谭昭昭虽知?晓一些未来,张九龄还没当宰相,他眼下定不会出事。
但她如今不是旁观者,而是切切实实是局中人。
张九龄的手如以前?一样,轻拂她的后背,温柔地?,一下又一下,既是安抚,也是他哄她的方式。
谭昭昭以前?对张九龄说?过,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她对武夫人说?,首要将自己放在第一。
所有的冷静自持,其实是不在意,或者置身?之外的淡然而已。
谭昭昭清楚,她与小?胖墩前?去东都洛阳,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眼下的她,心中翻江倒海,像是有人在抓住她的心,狠命地?捏住,她连气都透不过来。
张九龄亲着她,道:“昭昭,我们都不会有事,只是在眼下的时候,能避开则避开。我们说?好了,要白首不相离。”
谭昭昭茫然看着眼前?的昏暗,一时没有做声。
她要如何抉择?
第九十四章
新年在无声无息中来临, 孩童们天真烂漫最为欢乐,穿新衣吃零嘴,不惧天气寒冷, 被冷得清鼻涕滑在唇边,在千钧一发之际熟练地?吸回?去,一点都不影响他们的兴高采烈。
淅淅沥沥的雪花,在大年二十九开始飘零, 梅花怒放,清幽扑鼻。小胖墩跟快活的小狗一样, 在庭院里撒欢奔跑,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上, 全是他的小脚印。
谭昭昭管不住, 干脆把他裹成了一个圆球, 任由他在雪地?里打滚。
朝廷衙门?都?封了笔, 最为热闹的便是东西两市, 闭市之后,反倒是正式的开始,颇有种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况味, 酒庐食铺里灯火通明, 彻夜狂欢。
在过年过节时, 酒庐铺子?的买卖最为红火,雪奴却极少露面, 大多?在西郊的庄子?里,待到大年二十八方?回?到长安城。
今年雪奴虽谭昭昭他们一起过年,灶房里宰羊杀鸡剖鱼, 炊烟袅袅从早到晚不熄,香气弥漫在凛冽的寒风中, 冲淡了梅花的清香。
用过了年夜饭,庭院里燃起了火堆,竹节燃烧起来,噼里啪啦着想。驱傩的人群在天擦黑时,就来到了街头巷尾,跳舞欢呼声?,响彻云霄。
小胖墩撅着屁股,努力地?趴在门?缝中朝外瞄,厚重的门?严丝合缝,他看么都?看不到,急得脑心挠肝,咚咚咚跑回?屋,缠着谭昭昭闹:“阿娘,我要?出去玩耍,外面热闹得很,我要?去看热闹!”
饭后张九龄陪着谭昭昭与雪奴在一起品酒守夜,见他吵得厉害,起身对谭昭昭道:“我带他到坊门?口去瞧瞧就回?来。”
驱傩人太多?,担心孩童走?失,人太多?不小心碰撞到,都?将?他们留在家中,街头巷尾都?是大人。
张九龄做事稳重,谭昭昭倒没拦着,起身去拿了大氅,道:“穿严实些,看一阵就回?来。”
张九龄拿着大氅,将?自己与小胖墩裹紧,牵着他走?了出去。
雪奴在一旁瞧着,笑道:“我看过许多?大户人家,孩童都?由乳母领着,身为父亲,不过平时严肃着过问几句,不是训诫就是考教,学了多?少大字,读了几本书,规矩如何。还是大郎好,既是严父,还是慈母。”
谭昭昭道:“这是男人应当做的事情,毕竟就算和离,母亲也?带不走?孩子?。为人父弄得跟先生一样,着实可笑了些。”
雪奴怔了怔,咯咯笑道:“九娘说得是,不过大郎能做到这般,的确是难得。”
谭昭昭点头附和,抿了一口酒,惆怅浮上心头。
她?究竟是去还是留的事情,迄今都?未定下来。张九龄见她?心情不大好,新年在即,就未多?提此事。
雪奴沉吟了下,道:“我的行囊已经收拾妥当,铺子?里的事情也?安排好了。待过了初五就出发。”
谭昭昭问道:“你可要?去公主府拜年?”
雪奴摇头,道:“不去了,侍女曾告诉我,公主忙碌,不要?擅自上门?。正好,要?是公主真召见了我,就凭着我这点心机,一眼就被看穿了。”
居上位者,除非真正昏庸愚蠢,看底下人的反应,不说一清二楚,至少也?能看个七七八八。
以?太平公主的聪慧,雪奴一紧张,她?就能察觉到不对劲。
谭昭昭道:“这也?好,过年正是走?亲访友的时候,你出门?也?不打眼。”
雪奴迟疑了下,问道:“九娘,你呢?”
谭昭昭摇摇头,道:“我不清楚,小胖墩肯定是送走?,我还没能下决定。”
雪奴望着她?,突然?笑了起来,道:“九娘,我这两日看到张大郎如何待你,我能理解你的想法。要?是这世上有这般一个男子?,如此爱重我,我就是替他去死都?在所?不惜。”
谭昭昭瞬间楞在了那里,雪奴的话,让她?突然?就做出了决断。
她?相信,张九龄能替她?当刀剑,真在危险的时候,她?估计也?会不假思索如此做。
但她?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他替她?挡刀箭,她?成了拖累,会永远鄙夷自己。
谭昭昭微笑道;“哪有那般严重,不过,我估最后还是会离开。并非全为了小胖墩,留在长安也?无用,真遇到兵杀来,还要?劳烦他去替我挡,最后真成了累赘。”
雪奴顿时欣喜起来,长长舒了口气,道:“真真好,九娘,你与小胖墩与我一起前去,我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说罢,雪奴不好意思起来,慌忙解释道:“大郎是男子?,他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雪奴与她?的关系,自然?比张九龄亲近,她?情急之下,想到的便是谭昭昭这个最亲近之人。
谭昭昭抿嘴笑,道:“我懂,你无需解释。”
雪奴释然?而笑,道:“你这边只?带些贴身衣衫,在洛阳我有宅邸,钱,什么都?不缺。”
谭昭昭欣然?应了,道:“反正我去了洛阳,就靠着你了。”
雪奴双眼情不自禁湿润,她?努力张开笑脸,问道:“九娘,你可知道,我多?年没能这么热闹一起过年了?我只?是个侍妾,被人赶出来没名没分的侍妾,没有娘家亲人,还是胡姬商户,在世人眼里,是最最低贱,最最不吉之人。逢年过节时,以?前我都?在酒庐铺子?里过,那里不那么冷清,我也?能安慰自己,我不算孤寂。可是,看到长安城的家家户户都?在欢聚,我的心呐,比这下雪天还要?冰凉。千家万户透出的灯火,皆与我何干。”
岂止是大唐,在后世还有些地?方?,出嫁的女儿不能在过年时回?娘家,离异女更不许参加兄弟姐妹的婚宴,说是不吉。
谭昭昭想到了大娘子?嫁人的事情,心中很是歉疚,道:“雪奴,所?有的规矩,都?是由贵人制定,说起来,都?是为了给我们身上套上重重枷锁。我们反抗不了,但只?要?自己不信,这些就束缚不了我们。过年过节虽说与平时一样,但人生并不都?是欢笑,能借着个由头欢庆,就要?尽量享受。以?后你有我,有小胖墩,只?要?都?在一座城,我们就一起过!”
雪奴忙拭去了眼角的泪,脸上是欢畅的笑容,举杯与谭昭昭一碰,扬首喝了半盏。
谭昭昭小吃了两口,道:“可别吃太快了,离子?时还早着呢,等会还要?煮角子?吃,可别醉倒了。”
雪奴忙放下了酒盏,道:“我要?替冯娘子?守夜,是不能吃多?了。”
谭昭昭听到雪奴提起冯氏,怏怏道:“你别提啦,我好想阿娘。来回?送一次信不易,到了长安我送回?去的信,不知阿娘收到没有。还有三郎,过年过节的时候,他最为忙碌,送了那么多?年礼来,连个面都?没能露。这次的事情.....唉!”
雪奴劝她?道:“高三郎我佩服得很,我见过这么多?人,他与大郎一样,数一数二的聪慧。过年时皇家规矩大,三郎在贵人身边伺候,定是忙得连眼都?不能阖。只?要?他一得空,肯定马上出来见你。”
谭昭昭道:“伺候人的奴仆最为不易,夏日炎热,冬日严寒,守在屋子?里还好,要?是守在门?外,真是吃足了苦头。”
眉豆阿满他们在过年过节时,除了有宴请走?不开,他们都?有丰盛的肉菜点心,自己下去与同伴一起玩耍吃喝。
雪奴转头四望,笑道:“还是九娘心疼人,在你身边做事,比起寻常百姓家还要?过得舒坦。”
谭昭昭想起小胖墩问屠杀牛马,与杀人的刑期区别,她?并未觉着自己做得有多?好。
贵贱之间的差异,这道天堑不知何时方?能消除。
眼下最重要?的是,兵乱杀戮何时能休。
屋外响起小胖墩跑动的脚步声?,谭昭昭循声?望去,道:“这小子?,真是不怕冷,还不怕摔。”
下雪结冰,地?面滑得很,小胖墩经常被摔,只?要?摔得不重,他一骨碌翻身爬起,连哼都?不哼一声?,皮实得很。
谭昭昭话音刚落,屋门?拉开,一股寒风伴随着梅花的冷香扑门?而入,小胖墩像是梅树成了精,朝屋内走?来。
雪奴忙起身前去帮他:“小心些,别摔着了。”
谭昭昭道:“你们在院子?里剪梅花枝了?”
小胖墩将?手上的梅花交给雪奴,脆生生地?道:“是有人送来给阿娘,不是在院子?里剪的。”
张九龄这时走?了进屋,谭昭昭朝他看去,他脱着大氅,解释道:“高三郎差小寺人送来给昭昭,小胖墩抢着拿了去,说是送给阿娘的年礼。”
谭昭昭听得心头一暖,高力士在百忙之中,还没忘记给她?送东西。
不过,谭昭昭好笑地?看向小胖墩,道:“你倒是能借花献佛。”
小胖墩自己在低头解大氅绊扣,问道:“阿娘,什么叫借花献佛?”
张九龄取笑他道:“高三郎送来的梅花,你不过抱了进屋,却说是你送给阿娘的年礼,这就叫做借花献佛。”
小胖墩哦了声?,辩解道:“可是我出力气了啊!”
雪奴听得笑个不停,谭昭昭也?笑,道:“是是是,你出力气了,真是厉害。瞧你这一身,快站在旁边去脱,别弄脏了苇席。”
小胖墩乖巧地?挪到了门?边去,待解下外面沾了雪与泥土的大氅,才来到食案边,坐下来眉飞色舞讲起了外面驱傩的热闹。
谭昭昭含笑听着,小胖墩说话条理分明,讲得绘声?绘色。
以?后他读书成绩如何,谭昭昭不敢断定,但他口齿清晰,脑子?反应快,却是不容置疑。
外面爆竹声?声?,屋内暖意融融。
驱傩的人群由远及近,又由近极远,到了子?时方?不舍离去,回?到家中庆贺新一年的到来。
千山去火堆中添了柴,火光熊熊,照亮了驱傩归来之人回?家的路。
眉豆进屋收拾了食案,阿蛮煮了角子?,热气腾腾端进屋。
小胖墩玩得太尽心,早过了平时歇息的时辰,他此时也?没了尽头,依偎在谭昭昭的怀里,眼皮不时耷拉着,要?睡不睡,闻到了角子?的香气,掀起眼皮看了眼,嘟囔着道:“阿娘,我要?吃角子?。”
说着,小胖墩张大了嘴,“啊!”
谭昭昭夹了一只?角子?,吹了吹递到他嘴边,小胖墩啊呜一声?吃了。
张九龄看得皱眉,正欲伸手拉他,突然?,门?一下拉开,寒风随着千山一并扑进屋。
千山满眼的惊惶:“大郎,九娘,外面......外面过兵了!”
第九十五章
谭昭昭不知为何, 蓦地转头看向了花瓶中插着的那束梅花,红艳艳的花瓣,叶片稚嫩娇弱, 有些起了褶子,像是美人憔悴般令人心一下揪紧。
雪奴倏地站起了身,张九龄动作比她还要快,道:“你们在屋子里好好呆着, 我到前?面去。”
谭昭昭此时的心情,奇异般沉静了下来?, 她跟着站起来?,拉住了张九龄, 道:“大郎, 带上剑, 无论是谁, 只要敢闯进来?, 先下手为强。过了这一关,再说以?后!”
张九龄望着谭昭昭坚定的神色,眼?神同样坚定, 干脆地道:“好!昭昭, 你护好自己, 以?自己为重?,自己为重!”
连续两遍强调自己, 到最后的声音太?过用力,已经发颤,谭昭昭如何能不懂。
未尽之言, 字字皆是血泪。
谭昭昭亦干脆利落应好,张九龄拿了剑冲出去, 她亦去拿了自己比较小巧,刃已经不那么?锋利的剑,给雪奴手上塞了把菜刀,将?眉豆乳母她们召集了起来?。
千山与张大牛等男仆,已经随着张九龄去了前?院,后院就剩下与她们一群妇孺幼小。
谭昭昭沉声道:“你们手上都拿上防身之物,若是有兵冲进来?,你们能逃则逃,逃不掉的话,能伤到对方一分一毫,就是赚了!”
眉豆与阿满上次见识过一次兵乱,时隔多年,再来?一次,虽然慌乱,到底比上次要强上些。
谭昭昭与张九龄皆在,比起上次她还在生产,几乎是束手就擒的状态,要好上百倍。
雪奴紧跟着谭昭昭,拉着睁大眼?睛不知所措的小胖墩躲在门后,摆好姿势,听着外面的动静。
小胖墩被吓住了,手紧紧拽住谭昭昭,带着哭腔问道:“阿娘,出什么?事情了?”
在眼?下的时候,谭昭昭也没打?算瞒住他,道:“外面打?了起来?,你别怕,阿娘阿耶,还有雪奴姨姨都在,我们会护着你。”
小胖墩哽咽着道:“嗯,阿娘,他们为何打?了起来?,过年也要打?吗?”
高力士先前?还给她送梅花,毕竟是过年,那时候应当还是一片太?平。
这时候开始过兵,应当是宫内出了事情,起兵应当是临时下的决断。
谭昭昭还怀疑,今晚驱傩的人多,兵混在里面,是最好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调动兵马布好了局。
不管何种情形,与上次兵乱不同,那时候的张九龄官职不显,还回了乡守孝。
如今张九龄已官居尚书,无论谁胜谁败,张尚书府都比较显眼?。
数次兵变,死伤的贵族不计其数。皇子公主?甚至太?子皆一样,沦为了刀下魂。
谭昭昭听到小胖墩稚气的问题,心钝钝麻麻的,道:“因为他们皆贪婪,想?要争权夺势,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利。”
小胖墩清澈的双眸中,目露不解。
谭昭昭用他能听懂的话解释道:“就好比你吃了两颗糖,但你不满足,想?要更?多的糖,拥有全天下卖糖的铺子。但是,糖只有这么?多,你一个人吃不完,你可以?分给别人,让别人听你的话。你手上的糖多了,听你的话也就多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小胖墩小脸绷紧,神色若有所思,道:“阿娘告诉我,糖吃多了牙齿会坏掉,还会生病。他们为何要那么?多糖,难道没人告诉他们,糖吃多了不好吗?”
任外面兵荒马乱,稚童仍然能带给人安心与温暖。
雪奴放松了情绪,微笑望着小胖墩,谭昭昭亦不禁笑起来?,亲了亲他的脸颊,道:“糖就是我们心底生出来?的妄念,是最坏的东西,就是有人告诉他们,他们也不愿意听。拿着糖,可以?去号令许多人,就像外面的兵,让他们去杀人放火。”
小胖墩听得似懂非懂,又怕又倦袭来?,依偎着谭昭昭打?起来?瞌睡。
谭昭昭一手搂着他,一手紧紧抓住了剑柄。
小胖墩身上的暖意袭来?,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雪奴怔怔看着她,突然间,眼?泪就止不住地掉落。
“九娘,其实我也不懂,他们为何要挥刀相向。九娘,你觉着,他们谁是好,谁是坏?”
谭昭昭不假思索道:“雪奴,我们是普通寻常人,哪怕大郎是尚书,我们亦是普通寻常人。我们就想?安稳活着,能有尊严活着。我们不要站在权贵的角度去看事情,他们争的是江山社稷,并非是谁能给天下谋福祉。谁都一样,谁都一样!”
随着她情绪的起伏,胸脯跟着起伏,小胖墩被吵醒,一下睁开了双眼?,迷茫望着她。
“阿娘,他们打?进来?了吗?”
谭昭昭鼻子蓦地酸涩,忙安抚他道:“没事没事,你睡吧,阿娘在呢。”
小胖墩唔了声,贴着谭昭昭打?了个呵欠,安静地睁着眼?睛望着前?面的角落。
叫院子里的火堆被水浇熄灭,廊檐下的灯也灭了,屋外一片黑暗,只有角落处,点着几盏巴掌大的灯,屋内被照得影影绰绰。
马蹄声,吆喝声,穿过夜色,前?院,越来?越清晰。
谭昭昭倏地紧握住了剑柄,雪奴也呼吸渐沉,调整了下握刀的姿势。
小胖墩的手经不住拽紧,扯着谭昭昭的衣衫,往她怀里缩了缩。
“别怕,别怕,阿娘在呢。”谭昭昭声音轻柔,一下下安抚着他。
屋外,马仰天长嘶,伴随着兵丁的惨叫,含混听不清楚的吆喝。
雪奴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她看向谭昭昭,嘴唇直颤抖:“九娘......”
谭昭昭亦心急如焚,打?斗声如此清晰,她也说不出宽慰人心的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小胖墩一下抱起来?,道:“阿娘将?你藏在箱笼里,你别喊,阿娘就在外面守着。”
小胖墩呜呜哭了起来?,道:“我不要离开阿娘,阿娘,我怕。”
谭昭昭厉声道:“你现?在别哭,哭了会将?坏人引来?。乖,阿耶在外面守着,阿娘与雪奴姨姨在里面守着,你乖啊,我们都守着你。”
小胖墩乖乖缩在了箱笼里,谭昭昭拿起衣衫往他头上盖,他也不挣扎,只哭着道:“阿娘,你要好好的啊,快些来?找我,这里面好黑。”
谭昭昭俯身亲他,郑重?地说好,她狠下心,将?箱笼盖子虚虚合上,转身大步来?到正?屋,与雪奴一起,一左一右守在了门边的角落。
外面的打?斗声愈发清晰,惨嚎震天。
谭昭昭鼻息间,仿佛闻到了血腥的气息。
张九龄不知如何了?
她靠着墙壁,眼?前?一一闪过,从初见他时,到如今的场景。
他待她始终如一,心里有她,有大志,有天下苍生。
谭昭昭在这时,好似初次认识他一样。
清瘦的身躯,如何能承载那般多的东西?
换作是她,早就该疯掉了吧?
如今的他,义无反顾挡在了前?面,真正?替他们挡刀剑。
像是初次翻越梅岭最危险崎岖的路时,他毫不犹豫走在了靠悬崖处,试图给她添加一道保护的屏障。
雪奴忍不住惊惶,低声道:“九娘,大郎在外面,外面听上去情形好似不大好。大郎他......”
余下的话,雪奴不敢说出口。
谭昭昭似乎是说给雪奴听,也是说给自己听:“没人闯进来?,就是没事,我们要安静呆着,不能出去添乱。”
雪奴紧咬着唇,嗯了一声:“若是大郎出了事,乱兵们应当打?了进来?。我们不能动,要好好守着。”
谭昭昭思索片刻,悄然来?到了窗棂下,偷偷将?窗棂掀起一条缝,朝外打?量。
天空黑漆漆,今夜的星星不知去了何处,只在乌黑的云层中,勉强有几颗发着微弱的光。
睁大眼?睛看了一会,什么?都看不清楚。谭昭昭将?耳朵贴上缝隙,试图听得更?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