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大唐名相张九龄正妻后—— by映在月光里
映在月光里  发于:2023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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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很简单,只?是稀松寻常的问候,除此之外,还有一份礼单。
高力士随着?李隆基地?位的上升,如今已经非同凡响,在长安城已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只?是他现?在太?忙,虽都在长安城,太?子府离谭昭昭的宅子,不过半个时辰的车程,上次在西郊一别,谭昭昭就再也未能见过他。
逢年过节的礼单,越来越长,贵重。
谭昭昭握着?信,愣愣出神?。
张九龄道:“先前太?子府的小黄门刚送来,我正准备回来找你。雪奴呢?”
谭昭昭道:“我让雪奴先回去歇息了。”
张九龄颔首,道:“你让雪奴莫要?担心,公主那边见你的日子,在太?子府的筵席之后。我到时候前去时,与三郎略微提上一提。你不能推辞,我也不能推辞,连你我都身不由己,何况是雪奴。”
如今只?能如此了,谭昭昭道:“我亲自去走一趟,免得雪奴胡思?乱想。”
张九龄道:“昭昭穿得厚一些,别冻着?了。”
谭昭昭拿了风帽披上,张九龄替她系好绊扣,到了门外,蹲下取了木屐,往她脚上穿戴好。
两人?沿着?回廊,一道往外走去,谭昭昭莫名其妙,突然就一片恍惚,便找着?话问道:“听说张旭吃坏了肚子,现?在可好了?”
张九龄牵住她的手,回头看着?她笑,道:“已经无碍,又能吃酒了。”
谭昭昭舒了口气,道:“没事就好。那孟浩然呢,大郎觉着?他如何?”
张九龄修眉蹙起,道:“孟浩然此人?,聪明归聪明,只?太?过年轻,欠缺稳重,还得多加历练。若他能通过进?士考试,下定决心改掉陋习,未尝没有一番前程。”
谭昭昭看向张九龄,他的面孔依旧年轻俊秀,因?着?多年为官,举手投足间,平添了几分贵气与威仪。
初次见面时,张九龄比孟浩然也长不了年岁,早已气定神?闲,端方自持。
谭昭昭先前莫名悬在半空的心,缓缓落了回去。
无论前路如何艰险,好似都不那么令人?害怕了!

下?雪天气, 几人酒吃得太晚,留宿了一夜,翌日才各自散去。
孟浩然一心准备科举, 张旭则下?了决定,准备沉下?心?来,在长安求个差使。
这边,张九龄前去参加了太子的筵席, 到天擦黑时分方回来。
谭昭昭始终不放心雪奴,怕她多想?, 前?去她的宅子,叫了玉姬芙娘一道前?来, 陪着她一道吃茶说话, 待莲娘前?来禀报张九龄归家时, 叮嘱了雪奴几句, 带着小胖墩离去。
谭昭昭回到后院, 张九龄已经更洗完毕出来,上?前?接过她的风帽,道:“外面冷, 怎地不穿得厚实?一些??张颠又出去了?”
张旭去访友吃酒, 说是?闭坊之前?未归, 晚上?就?不回来了。
几步路而已,谭昭昭不怕冷, 说了句张旭不在,迫不及待问道:“如何了?”
张九龄与她一道坐下?,见小胖墩手撑在凭几上?, 睁着咕噜噜的眼眸望着他们,哭笑不得道:“大人说话, 你别在这里,快自己去玩。”
小胖墩皱了皱鼻子,重重哼一声,起身咚咚咚跑开?了:“不听就?不听!”
张九龄怒瞪他的背影,谭昭昭的紧张,被他冲散不少,笑道:“嘴碎得很,今日?我们说话,他在旁边吃零嘴,就?不时插上?一句,真是?可笑得很。”
有?了小胖墩在一旁,垂髫小儿充当大人说话,逗得大家笑个不停,连雪奴都暂时忘记了忧愁,拉着他说了许久。
张九龄神色缓和不少,缓缓说起了太子筵席的情形。
“太子给朝臣下?了帖子,张相张说,吏部宋尚书宋璟,钟绍京,等人皆在。酒过三巡之后,太子退下?去更衣,小黄门悄然将我也唤道了太子歇息的偏殿里,高三郎随侍在一旁。”
太子李隆基意气风发,倚靠在凭几上?,见到他进屋,起身相迎,亲自携着他的双臂,请他在身边坐下?。
张九龄想?起那?一幕,不禁叹了口气,道:“姚崇因?不肯依附与太平公主,还上?旨请求她迁到东都洛阳,被贬谪为刺史。张说对于?太平公主散出太子要起兵夺位的传言,在陛下?面前?据理力争,严加驳斥,太平公主一怒之下?,派人弹劾,请求陛下?将他贬谪,在太子的帮助下?,仍旧领了平章事。”
姚崇张说宋璟等人,皆为开?元初期的宰相,辅佐李隆基开?创了开?元盛世。
只是?,谭昭昭以为,开?元盛世的“盛世”,在于?兼容并包,并未是?真正的吏治清明,强大。
大唐的开?明,各族的融合,比如来自异域的波斯等人,也可入朝为官。
好比姚崇的“十问”,对君王的劝解,革除吏治等积弊,并不新?奇。
唐太宗李世民?早就?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认识,孔孟诸子对于?君王治世之道,君与民?等关系的阐述,已经非常完善。
姚崇为人谨慎,注重气节,能?不畏强权,直言进谏,因?此在武皇时期被贬谪,仕途几经起伏。
关键在于?,姚崇自己勤俭,提出要整饬官场,选用官吏时要谨慎,严格,防止皇亲国戚,权贵霸占了朝廷的要职。
可惜,姚崇只严格要求他人,自己的儿孙们,却耀武扬威,入朝为官贪污受贿。
张说亦犯了同样的错,“岳父岳母”的称呼,便是?由他而来,极为讽刺。
两人还有?一个重要的致命缺点,两人斗得很是?厉害,却都积极举荐自己的亲信入朝为官,结党营私。
只有?宋璟算是?真正的清廉,从不以权谋私,对自己与他人一样严格,可惜李隆基嫌弃他太过守旧,心?生不喜。
从开?元盛世伊始,朝堂还是?以前?的朝堂,只是?换了一批官员而已,本质没变。
张九龄手搭在膝盖上?,垂着眼睑道:“太子,太子未曾言明,只与我说了家常琐碎之事,与三郎皆来自岭南道,该经常走动往来。”
谭昭昭顿了下?,李隆基闲话家常,传达了更亲近之意,拉拢的意图,再也明显不过。
张九龄抬眼看向谭昭昭,看到她的反应,不禁嘴角上?扬,双眼闪亮无比,道:“我就?知晓,昭昭能?明白?。”
谭昭昭回了一个笑,笑到一半,就?再也笑不下?去了。
张九龄忙安慰她道:“昭昭别急,我后来私下?里,同三郎说了几句话。昭昭早已同雪奴认识,一起做买卖的事情,三郎也知晓。雪奴得公主看重,着实?没法子,三郎道当时我们皆不在长安,的确是?身不由己。他会寻着时机,同太子道明此事。”
谭昭昭恍惚笑了下?,道:“如此一来,大郎可算得上?是?示忠,投诚了?”
张九龄淡然道:“昭昭,事到如今,我已是?工部尚书,身居高位,不再如以前?那?般,只是?不起眼的校书郎,想?要彻底置身事外,便是?流于?了圆滑。既然如此,我不若真正高调,彻底摆明态度。手握重权,能?去做更多的事情。”
这倒也是?,顺势而为是?最好的选择。
张九龄要是?能?早些?升为宰相,前?期的李隆基还一心?扑在朝政上?,他能?与宋璟一起,联手真正革除朝廷上?任人唯亲,举荐自己人的弊端,拦住杨国忠安禄山等人入朝。
张九龄道:“万事皆有?得有?失。站在高处,将自己利于?众目睽睽之下?,难以躲避四面八方的来箭。昭昭,流放贬谪我皆不怕,惟恐若是?一不小心?有?个闪失,到时候,会连累到昭昭。”
谭昭昭平静地道:“大郎,岭南道靠海的百姓喜欢吃咸鱼,倒是?有?句话说得好,食得咸鱼抵得渴。流放,贬谪,皆没什么?大不了,我都陪着你去。”
张九龄又高兴,又伤感,他紧紧拥着她,道:“我尽量,尽量不让昭昭吃苦。”
谭昭昭听到他声音轻颤,清楚感受到了他的愧疚与不确定。
谁都不敢保证能?一帆风顺,被流放,贬谪的官员比比皆是?,张说回了朝廷,姚崇此时还被贬谪在申州,这已经是?他的第三次被贬了。
张九龄亦不敢保证能?安稳无虞,前?世时,他也被贬谪罢官过。
谭昭昭道:“我去同雪奴说一声,让她莫要担心?。”
张九龄拉住了她,道:“外面还在下?雪呢,让眉豆走一趟吧,就?说没事了,让她放心?就?是?。”
谭昭昭心?道先让雪奴放心?,明日?再去同她细说就?是?,便坐了下?来,唤来眉豆走了一遭。
翌日?,谭昭昭还在睡梦中,听到门外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她恍然睁开?眼,朝窗棂望去,高丽纸一片雪白?,她一时分不清是?下?雪,还是?已经天光大亮。
张九龄亦醒了过来,随着她一起看去,搂住她,含糊道:“时辰还早,昭昭再睡一会。”
谭昭昭被拉回了被褥里,张九龄扬声问道:“何事?”
门外,眉豆急促慌乱的声音在外响起:“九娘,九娘,莲娘来了,雪奴......雪奴出了事。”
谭昭昭静静望着帐顶,只感到身上?的血液,从脚底涌上?头,再从头直冲而下?,控制不住全身冰凉,变得僵硬。
张九龄下?意识先看向谭昭昭,床帐里昏暗,他看不清她的神色,便重重握了下?她的手,道:“昭昭别急,我去瞧瞧。”
谭昭昭一动不动,张九龄心?中一紧,忙翻身坐起,披上?外袍大步走了出去,一下?拉开?门。
眉豆惊得一下?抬起头,莲娘脸色比庭院里的白?雪还要白?,眼红嘴青,哆嗦着想?要张嘴,一开?口,眼泪先簌簌掉落:“大郎,主子她,她没了.....”
张九龄脑子里轰了声,起初他以为,雪奴只是?被人寻衅,太平公主施压为难而已!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张九龄回转头,看到谭昭昭身着里衣,光脚立在那?里,哑声问道:“雪奴没了,莲娘,你说清楚,什么?叫雪奴没了?”
莲娘哭着道:“夜里雪下?得大,屋子里冷,奴半夜起来添置熏笼的炭。主子向来睡得浅,夜里尤其惊醒,听到动静,总会问上?一句。奴不小心?,夹炭的钳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床帐里还是?一片安静。奴觉着不对劲,便前?去,前?去问......”
谭昭昭猛地伸手拨开?她,往屋外冲去。
张九龄长臂一伸,拉住了谭昭昭,她头也不回,用力甩开?。
“去拿风帽,鞋袜!”张九龄见拦不住,便追在了谭昭昭身后,厉声吩咐已经呆若木鸡的眉豆。
眉豆回过神,赶紧前?去拿了鞋袜风帽追上?去。
谭昭昭已经跑到了大门边,张九龄接过眉豆手上?的鞋袜风帽,先兜头将她裹住,一声不吭抱着她,将罗袜木屐往她脚上?套。
触及间,玉足如寒冰。
张九龄却感到像是?握着热炭,灼得他生疼。
他不敢去看谭昭昭似乎空洞,又狂乱的双眸。
雪奴是?她在长安认识的第一人,她们一起笑,一起哭,一起吃酒,彻夜狂欢。
他离开?长安时,是?雪奴陪着她,怀孕生子,两次兵乱,她们皆守在一起,互相倚靠,生死相依。
对于?谭昭昭来说,雪奴早已成了她的亲人,其实?对张九龄来说,何尝不是?如此。
他不清楚自己可有?做错,要是?雪奴出事与他有?关,这辈子,他不知能?否得到谭昭昭的原谅。
谭昭昭呼吸急促,胸口急促起伏着,浑身簌簌发抖,手撑在他的肩头,却依旧站立不稳。
张九龄干脆扔掉了木屐,弯腰将她背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此时天空一片漆黑,四下?万籁俱寂。
小巷里的积雪,莫过了脚踝,张九龄稳步走着,雪在脚下?吱吱作响,寒风卷过,好像在呜呜咽咽的哭。
雪奴躺在卧房的床榻上?,双手搭在胸前?,看上?去一片安宁。
嘴角的血渍,在雪白?的面孔上?,触目惊心?。

谭昭昭仿佛听到了哭声, 喊她的声音,又仿似什么都没听见,世界一片空寂。
雪奴的肌肤本来就白?, 这时?的她,神态安详躺在那?里,白得透明如易碎的琉璃盏。
生父不详,生母来自万里之外的番邦女奴, 自小颠沛流离挣扎着长大,以为有?了倚靠, 却最终化为了一缕芳魂。
吞金有?多痛苦,所幸到最后, 她得到了彻底的解脱。
去?吧, 去?吧。
谭昭昭用布巾, 轻柔地擦拭她的唇角。
雪奴喜美喜净, 干干净净地离开也好, 这个肮脏的世间?配不上?她。
张九龄心痛难忍,谭昭昭若是哭,或者吵闹, 他还会安心一些。
偏生她很?是平静, 就像是雪奴睡着了, 怕吵醒了她般,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
张九龄想要劝, 手伸在半空中,无力垂落,转过头, 对身边哭泣的莲娘低声道:“你跟我来。”
莲娘忙擦干泪,随着张九龄来到了正屋, 听他道:“雪奴在长安,可?还有?亲人在?”
莲娘摇头,道:“奴从未曾听过,主子平时?来往的,只有?玉姬芙娘九娘几?人,其中与九娘关系最为亲密,主子经常说,以后这样要留给?小胖墩,那?样要送去?给?九娘。”
张九龄听得鼻子直酸楚,稳了稳神,道:“先准备收敛吧,去?找千山眉豆他们帮手,按照波斯的风俗安葬。若是有?公?主府的人找来,告诉她们雪奴已经去?世之事?。对了,雪奴的账目在何处?”
要是按照长安的风俗,雪奴必须在过年前出殡,而今天已经是大年二十七,生得随意,去?得太过匆忙。
雪奴身份低下,她去?世了,还不够资格去?向公?主府报丧。太平公?主府定会派人来问,至于得知雪奴去?世之后,会得如何愤怒生气,人都没了,她又能奈何?
莲娘道:“主子的账目都装在一处,平时?都由奴管着锁匙,奴这就去?给?大郎拿来。”
雪奴的买卖,现在大多都不属于她,而是属于太平公?主。
张九龄不想她去?世后还不得安宁,早些送到太平公?主府上?去?,早些解决麻烦。
莲娘不敢耽搁,忙起身前去?忙碌,刚走几?步,张九龄在身后叫住了她,问道:“昨夜,可?有?人来找过雪奴?”
昨夜的确有?人前来,莲娘如实答了:“昨日九娘离开后不久,玉姬芙娘也回了家?,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主子正准备用饭时?,有?人前来找主子。那?人来过一两次,奴认识他,是高内侍身边的小黄门。主子请他进了屋,奴被主子支使出来了,他们说了和事?,奴并?不清楚,后来,主子亲自将那?人送到了门外,主子与平时?并?无不同,先前说话耽搁了用饭,待来客离去?之后,还让奴去?煮了一碗杏酪,吩咐奴多加些糖。起初奴只加了一些,主子觉着不够甜,足足再加了小半碗。”
张九龄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睑微垂听着,莲娘说完了许久,方听到他的声音暗哑,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莲娘怔怔退下,张九龄坐了片刻,转身回到卧房。
谭昭昭挺直脊背跪坐在床榻边,昏黄的灯光,拉长了她萧瑟孤寂的剪影。
张九龄望着她半刻,缓缓走上?前,谭昭昭回过头来,看到是他,又回转了头,道:“收敛了吧。”
张九龄顿了下,道:“我已经吩咐了莲娘去?操办,千山与眉豆在一旁帮忙,按照波斯的风俗下葬,停到波斯庙宇里去?,过年也没事?。”
谭昭昭道:“早些下葬吧,尘归尘,土归土,无需折腾了。”
张九龄愣住,停到谭昭昭又道:“雪奴没了,才是最好的结果,不是么?”
雪奴死,的确是能化解危机的最好方式。
太平公?主已经逼走了姚崇,雪奴已死,与谭昭昭张九龄弯弯绕绕的关系,就彻底断了。
雪奴只是个不起眼的胡姬,她死了,就死了,起不了任何波澜。
太平公?主与李隆基,会换个人,换种方式再继续斗。
雪奴下了葬,天气寒冷,许多身子弱的人去?世,赶在过年前出殡的很?多,她的棺椁夹在其中,除了芙娘与玉姬她们,张旭哭了一场,无人在意。
谭昭昭与平时?一样,平平静静看不出什么不同,只是她很?快就消瘦了一圈,无视过年时?所有?的宴请帖子,闭门不出。
张九龄也不再出门,安静地陪在她身边,收拾整理着雪奴留下来的家?财。
初八这日,张九龄将账目送到谭昭昭面前,道:“昭昭,除了西郊昆明池的庄子,雪奴所有?的买卖都交到了太平公?主府上?,这些是她余下来的家?产,如何处置,都由你决定。还有?莲娘,厨娘等三四个陪伴她多年的仆从,我打算留下他们,你看这样可?妥当?”
谭昭昭掀起眼皮看了下账本,并?未去?动,淡淡道:“先放着吧,莲娘她们,无处可?去?都可?以留下。”
张九龄嗯了声,试探着道:“昭昭,外面太阳好,可?要出去?走一走?”
谭昭昭裹紧了衣袍,摇头无声拒绝。
张九龄忧伤地看着她,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眼睁睁看着谭昭昭憔悴下去?,心如刀绞,却不得其法,不知该如何劝,更不敢劝。
谭昭昭聪慧,早将雪奴之死看得明白?透彻。
无论雪奴的死与他有?无关系,但因着她之死,最大得益者,便是他与太子李隆基。
任何劝解的话,听起来都是在徒然辩解。
张九龄心钝钝的疼,眼睁睁看着他们之间?,就这么逐渐生份了,再也寻不到以前的亲密无间?。
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小胖墩探头进来,小心翼翼打量。
这些时?日,因着雪奴去?世,小胖墩突然长大了,乖巧得很?,不再用父母操心,自己会主动写字写功课,走路时?都变得轻手轻脚。
张九龄回头看去?,朝他招手道:“你在门外作甚,快进来。”
小胖墩进了屋,张九龄摸着他的手心,见很?是暖和,放下了心,道:“再过几?日就要进学?堂读书,功课都写完了?”
小胖墩答都写完了,看着谭昭昭问道:“阿娘,你可?是生病了?”
谭昭昭答道:“我没生病。”
小胖墩哦了声,坚持道:“可?是阿娘都瘦了,我听眉豆与阿蛮在私下嘀咕,她们都很?担心阿娘会生病,要给?阿娘进补。”
谭昭昭将他拉到身边,宽慰他道:“阿娘不会生病,阿娘好着呢。”
小胖墩脸上?浮起释然的笑?,松了口气,道:“阿娘不会生病就好,雪奴姨姨去?世了,阿娘不能再离开我。”
谭昭昭轻拍了下他,道:“雪奴姨姨去?了,我就更要留下来。你别多想,想多了长不高。”
小胖墩嘻嘻笑?,抬手比划着道:“我会长得比阿耶还要高,阿娘等着瞧吧!”
谭昭昭说好,小胖墩脸垮了下来,难过地道:“可?惜雪奴姨姨再也看不到了。”
张九龄默默看着他们母子说话,慌忙拉起小胖墩,道:“出去?玩,等下回屋再写两篇大字,写完交给?我查看。”
小胖墩很?是听话走了出去?,张九龄看向谭昭昭,与她了然一切的双眸相对,他蓦然就局促起来,感到自己好似被看穿,无所遁形、
谭昭昭就那?么望着他,也不做声。
张九龄稳了稳神,打算不再回避,鼓起勇气道:“昭昭,不是我。”
谭昭昭道:“我知道。”
张九龄却并?未感到轻松,道:“既然昭昭知道,可?昭昭为何不再理会我?”
谭昭昭并?非不理会张九龄,她谁都不想理会。
她只是大唐的一粒灰,与雪奴并?无任何的区别,在洪流的裹挟下滚滚向前,挣扎不了,挣脱不了。
雪奴对她的意义,张九龄永远不会理解,她也没有?打算让他理解。
她来到这里,雪奴是她最好的友人,是她在张氏长子长媳,张九龄妻子,小胖墩阿娘的身份外,活出的她自己,她是谭昭昭。
谭昭昭不打算说话,深深呼出口气,微闭着眼睛道:“我累了,想睡一会。”
张九龄急了,道:“昭昭,雪奴去?世,我同你一样难过,同你一样无能为力。可?是,昭昭,你不能因此来惩罚我,我们是夫妻,要白?首不相离的夫妻,你这样待我,何其不公??”
谭昭昭睁眼看向他,认真道:“大郎,让我静静,真的,我并?未要与你如何,只想独自呆一会。”
谭昭昭并?非在敷衍张九龄,她要静心下来消化自己的情绪,要是成日哭哭啼啼,或者佯装没事?,他们之间?才会真正发?生问题。
除此之外,她还要认真思考以后的路。
雪奴不能白?死。
张九龄哀哀看着她消瘦的脸,雪奴死后,她一滴泪都没掉过,冷静自持,令他更加感到揪心。
原来,真正的悲伤并?非是恸哭流涕,
以谭昭昭的性情,他再逼迫她,只会适得其反。张九龄向来尊重她,更不舍让她为难,低低道:“那?昭昭好生歇息,我出去?了。”
谭昭昭道了声好,继续合上?了眼。
张九龄望着她安静的面容,却舍不得动,好一阵后,方轻手轻脚起身离去?。
谭昭昭并?未睡着,张九龄望着她的目光,他离开极轻走动的脚步声,合上?门是轻轻的吱呀声,风吹皤动的声音,她好像都能清楚感知,听到。
静谧中带着的动静,能让她能逐渐得到安宁。
这时?,门外传来了说话声,谭昭昭听到除了张九龄的声音外,还有?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是高力士,高三郎。
谭昭昭撑着塌几?,捋了捋脸颊边的碎发?,缓缓坐起了身。
高力士,终于来了啊!

一段时日未见, 高力士早已不是幼时那个在路上流浪,无家可归的小黄门?。
如今的他,比谭昭昭半年前见到时还要昳丽, 雪白的面孔,殷红的薄唇,飞扬的眉目,整个人如盛放的牡丹样, 意气风发。
谭昭昭与他不咸不淡打招呼,高力士满腔的欢喜, 在见到谭昭昭时,笑容倏然消失:“九娘, 你怎地瘦成了这样, 可是病了?”
高力士转头看向了张九龄, 恼怒地问道:“九娘生病, 你怎地不同我说一声?”
张九龄嘴张了张, 谭昭昭微微笑着道:“我没生病。三郎快坐。”
高力士明显不信,在胡塌上坐下,皱眉道:“好端端的, 如何能瘦得这样厉害。可有请郎中瞧过?长安城的郎中学艺不精, 我去替你请太医。”
谭昭昭依旧不疾不徐地道:“我真没生病, 三郎无需大动干戈了。”
高力士见谭昭昭坚持,愣愣望着她, 只感到她虽笑着,面上却隔了一层,眉眼疏离, 再?也不复以前的温暖。
眉豆送了茶水进屋,张九龄亲自提壶斟茶, 高力士捧着茶盏,凑到嘴边吃着,屋子里谁都没做声,只有茶水与杯盏发出?的动静。
“叮咚”,“哗啦”。
张九龄举动斯文,声音极轻,一声声,却像是道惊雷,直砸到人身上。
煎茶吃到嘴里,高力士觉着苦涩蔓延,他放下了茶盏,道:“我今日得了半日空,前来瞧瞧九娘。九娘,你的身子这般下去,如何能撑得住,要多吃些,进些补。”
谭昭昭轻轻颔首,道:“好,有劳三郎关心。”
高力士好不容易寻到的话头,谭昭昭不咸不淡地回应后,他便再?不知该如何开口,心里阵阵恐慌,各种复杂情绪交织。
修长手指拽着杯盏,用力得指尖都泛白。高力士的呼吸渐沉,对张九龄道:“大郎,我有几句话,想要同九娘说。”
张九龄看向谭昭昭,见她不置可否的反应,便起身走了出?去。
冬日午后的太阳,透过窗棂,将屋子照得透亮,地上的光影与尘埃一并起舞,很是清晰。
高力士一瞬不瞬望着谭昭昭,道:“九娘,只剩下了你我,你可能仔细说说,你究竟是如何了?可是太平公主逼迫你,张大郎为了自保,只能让你受着?”
谭昭昭笑了下,道:“太平公主逼迫我作?甚,大郎也不是这样的人。再?说,我没事,真一定?要寻个缘由,或许是因着雪奴没了吧。雪奴不过是个胡姬商女,她哪算得上正经缘由?”
高力士心中一紧,死死盯着谭昭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道:“的确,雪奴之死,不值得让人注意,同情,她死了才?最省事!”
甚至早在李隆基与太平公主联手时,高力士就?想除掉雪奴了。
因为高力士清楚,李隆基与太平公主,终究有对上的那一日。雪奴微不足道,她却与谭昭昭交好,关系好到令人嫉妒。
谭昭昭的善良,慈悲,不仅仅是对他,还有雪奴。
高力士不后悔,一点都不后悔!
“九娘,雪奴人已经死了,太子会器重张大郎。”
高力士眼底带着狂热,沉声道:“雪奴还算知道好歹,听话。不然的话,她会死得更惨,身首异处!她死了,就?没那么多麻烦,九娘无需为她烦恼担忧,张大郎也无需被太子猜忌。以后九娘会成为长安城最受尊敬的娘子,哪怕是公主贵夫人,都要高看九娘一眼。”
谭昭昭看着高力士,眼前的他,疯狂而?狰狞,再?也不是她熟悉的模样。
是啊,在历史上,连皇子公主都要敬着几分?,曾经权倾朝野呼风唤雨的高力士,如何会是那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高力士甚至不避讳,是他让雪奴死,亏她还天真想过,能求高力士护着她一二。
谭昭昭说不出?的厌倦与疲惫,她不想说话,讥讽地笑了起来,道:“雪奴是人,是与你我一样,有血有肉的人。我只要过寻常的日子就?行,惟愿高内侍前程似锦。”
高力士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冰冷,一字一顿道:“贱民从不是人,从来就?不是!贱民要想变成人,就?只能不择手段朝上爬,去争,去抢,去杀人,争个你死我活,得胜之后,方能成为有血有肉的人!我会前程似锦,九娘也会前程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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