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夫人嗔怪地道:“这些时日没见,九娘又客气了。”
谭昭昭赔笑,与悄然离去的雪奴摆手道别,陪着她进了后院。
武夫人边走边打量,道:“这里一切都没变,树木长?得真好?。宅子久不住人,休说屋子,花草虽照样长?,总缺些什么?。可见呐,是你们人有福气,留了生机活力在这间宅子里。”
谭昭昭笑道:“夫人的话,我听了简直比吃了蜜还要甜。”
武夫人听得捂嘴笑,唤过一旁叉手见礼的小胖墩:“快过来我好?生瞧瞧。”
小胖墩犹豫了下,蹬蹬蹬跑上前?,谭昭昭道:“这是武夫人。”
小胖墩便乖乖再次见礼,唤了声夫人。
武夫人拉着他上下打量,哎哟道:“生得可真是好?,眉眼跟张大郎一模一样,下颚与嘴像你。这肤色......是在外淘气,晒黑了吧?”
小胖墩肤色随了张九龄,只一张脸晒得黑黢黢,夏日过去养白了些,不过还是略显黝黑。
现在小胖墩已经有美丑的认知,嘴撅起来,很是气咻咻的模样。
武夫人看得直笑,解下腰间的金镶玉递到他手上,道:“我说错了话,给你赔不是,快别生气啦,我们的小郎俊得很。”
小胖墩拿着金镶玉不知所措,忙看向谭昭昭。
平时谭昭昭与张九龄都教他,不能乱拿他人的东西,他听了进去,无?论谁给他的东西,都要他们允许才会收下。
武夫人身上的配饰都值钱得很,小胖墩手上的金镶白玉光泽温润,一看工艺就出自皇家工匠。
谭昭昭赶紧从小胖墩手上取过还给武夫人:“夫人真是客气了,玉佩太贵重?,万万不能收。”
武夫人斜睨着她,佯装生气道:“这是我给小郎的见面礼,若不收就见外了。”
谭昭昭无?法,只能收下交给了眉豆去收好?,拉过小胖墩道了谢,让乳母带了他去外院玩耍。
武夫人看到廊檐下来不及收走的杯盏,眉毛一扬,道:“还真是会享受,我真是来得巧,正好?能吃上一杯。”
谭昭昭便让仆妇收拾了一下,重?新?摆了酒与点心,倒了一盏奉上,道:“夫人请。”
武夫人端起酒盏,不待谭昭昭举杯,先行一口吃光了杯中?酒。
谭昭昭顿了下,心中?暗自叹息一声,将她的酒盏倒满。
武夫人这才端起酒盏对谭昭昭举杯,脸上浮起笑,眼底却一片荒芜,道:“在长?安我没什么?亲密之人,阿爹他们去世之后,身边以前?玩耍的人,都不见了。幸亏你回来了,我能走动一二,放心畅快吃一杯。”
谭昭昭看着她的落寞,心中?亦感到酸酸的。贵人有贵人的苦,穷人有穷人的难。
在时局中?,大家都被裹挟着向前?,挣脱不得。
谭昭昭也不做声,举杯与她相碰,武夫人再次喝完,她也一饮而尽。
武夫人吃酒如流水,连续吃了好?几杯,苍白的脸上浮起不正常的红,双眸也带了红意,对着天空深深呼出一口气,道:“许久没这般痛快了。许久都不曾这般痛快了!”
谭昭昭沉默了一瞬,终是问道:“夫人,我在韶州府听说了长?安武氏之事,当时我就想?着,夫人应当很是难过。失去至亲之痛,旁人怎能真正感同身受,我亦不知怎么?宽慰,想?着回到长?安,陪着夫人醉一场,痛哭一场。后来我又想?,夫人身边还有可心之人陪伴,兴许会不那么?难捱。”
可心之人,便是李林甫了。
说完,谭昭昭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等着她的回答。
武夫人一瞬不瞬望着远处,久久未曾做声。
在谭昭昭等得心情七上八下时,武夫人终于抬手抚上脸,幽幽一声长?叹。
武夫人脸上浮起了笑, 谭昭昭却看到了无尽的忧伤。
“阿爹二兄他们没了,我当时就差点随了他们一起前去。武氏自姑母薨逝之后,就再也不如从前。阿爹二兄再一去, 武氏在长安,就成了他人眼中的笑话。”
武崇训尚了安乐公主,如今他一死,安乐公?主肯定要改嫁。
武三思是武氏这一代权势最大之人, 他也没了,虽然后面有李隆基的妃子武惠妃, 但她起不了波澜,武氏没落是必然。
“九娘, 我也不瞒着?, 你很是聪慧, 想必也知晓了一些。我与裴光庭之间?, 呵呵。”
武夫人端起了酒盏, 一口气饮了大半杯,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将心底埋藏丝丝缕缕的心思, 悉数道来。
“姑母指婚, 我们都不得不从。他不愿意, 我何尝又愿意。女人再嫁,男人总是会嫌弃, 裴光庭嫌不嫌弃我不知晓,但他不情愿,在床笫之间?, 我都未见他展颜过。他觉着?无趣,我亦感到意兴阑珊, 久而久之,大家都一致不再提此?事,我们分屋别居已久。”
凡俗尘世中几多痴男怨女,谭昭昭有些后悔,故意问及此?事,让武夫人再一次伤心。
“他能逗我笑。”
武夫人侧头看向谭昭昭,眼角眉梢溢满了笑,浑身?散发着?喜悦,如同情窦初开少?女的光芒。
“他能逗我笑,他同音律,会弹天底下?最悠扬的曲子,听得人心都碎了。”
武夫人问:“九娘,你可有过这种时候,在那一刹那,你宁愿为他死,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谭昭昭凝神回忆,她不记得有过这种时候,刹那都无,她自始至终,将自己放在首要。
不会痴缠,也少?了很多乐趣。
武夫人并?不需要谭昭昭的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
“他极为聪慧,知晓情趣,与他在一起的欢爱,我宁愿永远沉溺下?去,永不醒来。”
武夫人将杯盏里的酒一饮而尽,直接拿着?手?背,狠命擦拭掉唇上的酒渍,身?上的欢喜,随着?她的狠劲,蓦地就散去了,忧伤重新浮上脸。
“可是阿爹二兄没了,他的态度就淡了。”
武夫人抬头张望,太阳照在她身?上,谭昭昭看到她眼眸亮晶晶,似哭非哭。
“我很伤心,告诉自己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鱼水之欢罢了,何须放在心上。靠着?这些,白日?能振作,夜里总是难过垂泪。实在忍不住,就前去找他,放低身?段百般待他好,他愿意见我,也愿意同我亲近,我清楚知晓,一切都变了。”
因?着?身?份转变了,武氏气数已尽,对于李林甫来说,武夫人身?为武氏女的身?份,不但是鸡肋,甚至还是危险。
李林甫虽野心勃勃一心往上爬,但他毕竟是男人。当一个美艳的贵妇屈服在脚下?,征服的快感,让他不会拒绝,亦不会再如以前一样?,万般讨好。
他们的身?份,彻底调了过来。
以至于有以后,裴光庭刚去世,武氏就不顾一切,亲自进宫替李林甫求宰相之位的传闻。
谭昭昭沉默了瞬,尊重本心道:“夫人,若是一个男人变了心,无论你再卑微,也回不去了。破镜如何重圆,覆水难收。在长安,真?心太过稀少?,珍贵。若是弯下?腰能求来一份珍重,我觉着?未尝不可。可是夫人,你求不来啊,求之不得啊!”
武夫人愣愣看着?谭昭昭,眼眶逐渐通红,泪水从眼角簌簌滴落。
谭昭昭奉上布巾,替武氏酒盏斟满。
“夫人,长安有美酒,美景,有锦衣华服,金玉珠宝。这些都是摸得着?,见得着?的东西。甚至,你还可以来我这里,我们一起说说话。时光倏忽而过,先要爱重自己,再提起他。不瞒夫人,我对大郎,甚至小胖墩,便是如此?。我先过好了,再有多余的精力去待他们。”
武氏哭得难以抑制,一个劲地抽噎着?:“我真?傻,真?傻,要怎样?方能好起来,怎样?方能好起来......”
太阳往西边而去,钻入云层里,天空一片灰暗。
谭昭昭捧着?酒盏望着?天际的灰,她也答不上来。
死亡,爱。
这是恒古以来,无论今生后世,永远难解的迷。
武氏呜呜哭着?,直到哭得嗓子暗哑。
眉豆提了热水,捧了澡豆帕子上来伺候武氏更洗,她双眼红肿着?,倒了满满一盏酒,咕噜噜饮完。
“九娘,多得你,我的心情松快多了。”
武氏努力绽开一抹笑,长长抽噎了下?,道:“每次来你这里,我总是笑得少?,哭得多。”
谭昭昭道:“夫人客气了,痛快哭,开怀笑,夫人是拿我不当外人才会这般,我巴不得呢。”
武夫人起身?,道:“时辰不早,张尚书也该下?衙了,你们夫妻感情好,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了你们。我回去啦,等过两日?,我给你下?帖子,我们一起去庄子里玩耍。”
谭昭昭应好,将武氏送到了门外,待她马车离去之后,转身?回屋。
小胖墩咚咚跑了出?来,来到谭昭昭面前,趴在她的腿上,问道:“阿娘,那个夫人为何要哭?”
谭昭昭答道:“因?为夫人伤心了啊。”
小胖墩神色若有所思,哦了一声?,咚咚跑到一边去玩了。
太阳下?山之后,外面愈发冷,暮鼓的声?音由远及近,她听着?熟悉又些许陌生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恍然了会,转身?进了屋。
张九龄下?了衙,与小胖墩一起进了屋,谭昭昭迎上前,他边解着?大氅,边问道:“武夫人来过了?”
谭昭昭愣了下?,看向一边眼珠子灵活乱转的小胖墩,瞪了他一眼,笑骂道:“这小子,嘴真?是快。”
小胖墩嘟起嘴,不服气道:“阿娘收走了我的宝贝,我都没生气呢!”
张九龄笑道:“什?么宝贝?”
小胖墩答道:“是那个夫人给我的宝贝!”
谭昭昭作势赶他:“一边玩去,少?在这里凑热闹。”
小胖墩哼了声?,一溜烟跑了。张九龄笑道:“他长大了,越来越难管束,辛苦昭昭了。”
谭昭昭道:“武夫人给了他一块金镶玉的见面礼,我想着?太贵重,就替他收了起来,没曾想他还惦记上了。”
张九龄眉头微蹙,道:“我在衙门里见到了裴连城,与他些许聊了几句,他看上去挺郁郁不得志,兴许是受了武氏牵连。”
树倒猢狲散,裴光庭始终是武氏的女婿,眼下?只能熬了。
关于武氏私密的事情,既便是张九龄,她也不愿意细谈,只说了武氏父子去世,情郎因?此?开始疏远她,她心里难过,大哭了一场。
张九龄亦不是爱口舌八卦之人,并?未细问,微叹道:“你杀我,我杀你,权倾一时,又轰然倒塌。”
权贵之间?的你死我活,谭昭昭不想多提,问道:“大郎今日?前去衙门如何?”
张九龄默然了下?,道:“待晚饭后,我与昭昭细说。”
谭昭昭能猜到长安的时局复杂,待饭后,小胖墩去歇息了,他们在一起吃茶说话,听他说起朝廷里的暗流涌动时,仍然不由得心惊。
“张柬之张相逼迫武皇退位有功,被封为了汉阳王,因?着?武三思他们的排挤,与当初一道行事的五大功臣被流放到了陇州。张道济先前被召回朝廷,去了兵部当差。其逢母丧,他请旨回乡守孝,陛下?夺情,他是何等聪明之人,坚持为母守孝,一来能博取孝名,二来可避开长安的纷乱。”
张九龄苦笑,道:“眼下?虽处处有机遇,只要肯攀附,逢迎,很容易一飞冲天。朝廷中小人横行,韦氏的人占了大半。”
谭昭昭道:“烈火油烹,韦后一系太过了。我觉着?,韦后眼下?看似占了上风,得力与真?正支持她的人没几个。陛下?流放张相,难免兔死狐悲,这一招,看似要打压张相一系,其实也寒了大臣的心。韦后陛下?皆如此?,加上安乐公?主,我以为,他们会两败俱伤。”
张九龄亲了亲她,愉快地道:“昭昭又与我想到了一处去。现在我别的都不管,只管当好自己的差使?。我们既然住在长安,长安的河实在脏污不堪。长安的人太多,当年前朝修城时,布下?的水道不足,连井水都无法饮用。日?久下?去,开辟用来饮水的河,难以支撑。我打算增加管道,清理?河道。各个市坊的废物丢弃处,一定要从严。责令坊正严查,若是市坊出?现了脏污,乱丢弃之物,就是坊正的失察。”
谭昭昭见张九龄上任第一日?,已经将朝廷的纷争抛诸脑后,一心做实事,既感到佩服,又高兴得很。
“大郎真?是太厉害了,长安的水与河实在是不行,随着?人口逐年增长,作为都城已经容纳不下?了,是该早些治理?。”
张九龄眼里溢满了笑,道:“昭昭,我可能会很忙,没那么过功夫陪伴昭昭。昭昭,你无需呆在家中照看小胖墩,待年后,我打算将他送入学堂读书。”
长安除了国子监,鸿都学官等学府,私学官学十分兴盛,从稚童到蒙童启蒙皆有。
谭昭昭道:“好呀,小胖墩去读书,我也不会闲着?。我的胡语该重新捡起来,习字,玩耍,大郎不要担心我,我们都去忙自己的事情。”
张九龄深深凝视着?她,柔声?道:“昭昭,我们一起忙碌,但我会时时刻刻记挂着?你。”
谭昭昭被他逗得笑起来,张九龄温柔依旧,道:“昭昭,我最最放不下?的,便是这般的你。”
说着?说着?,他逐渐贴近,与她抵着?头,声?音沉了下?去:“昭昭,冬夜漫长,我想暖和一下?......”
第九十二章
接下来的日子, 大人忙碌,小胖墩抓紧上学堂前的功夫玩耍,转瞬间就来到了?新年。
长安在冬至来临时就开始热闹, 东西市人流如织,酒庐的美酒飘香,游侠儿吃多了?酒,不?惧严寒袒胸露腹在街头晃悠, 读书人们呼朋结伴,带着女伎们出游, 过节的喜庆,将长安上空密布的阴霾一扫而空。
谭昭昭带着小胖墩去了两次东西市, 他乐得如小老鼠掉进了?米缸, 天天吵着要出门。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西北风呼呼刮着, 太阳照在身上见不到半点热度。
谭昭昭要忙着过年的事?宜, 张九龄新出任工部尚书,如贺知章等友人起哄要他请吃酒席,他平时极少?出去应酬, 又?忙于公务, 便打?算在?过年时宴请他们一次。
洒扫, 置办年货,学习, 谭昭昭过得很充实,小胖墩在?她身边转悠,她干脆拉着他一起, 指挥他跑腿。
小胖墩机灵得很,跑了?两次就不?肯干了?, 玩赖倒在?苇席上打?滚,吵着要吃一颗糖,才能跑一次。
谭昭昭便与他讲条件,糖不?能多吃,跑五次可以?给一个大钱:“你有了?钱,可以?去西市买糖吃。”
小胖墩一骨碌翻身爬起来,乐呵呵跑得飞快。
谭昭昭看着他天真的笑颜,不?禁跟着他一起笑。
还是小童的世界单纯,只要一颗糖的吸引,就有了?无穷的活力。
比起市坊里偷偷乱扔废物的大人们,真是要可爱百倍。
张九龄现在?了?不?少?的麻烦,李显完全支持张九龄治理长安的计划,只最后传达下去,总是遇到一大堆的麻烦。
权贵们居住的市坊,仆从们都还算规矩老实,毕竟大家都习惯与喜欢住在?整洁的环境中,将家中洒扫的废物,悉数扔进了?指定投放废物丢弃处。
反倒是长安周边的市坊,里面住着三?教九流的百姓,最是难以?管束,他们为了?躲懒,几?步路都懒得走,趁着夜色偷偷将各种垃圾废物扔进河里。
坊正与武侯捕彻夜巡逻,当?场抓捕了?几?人,严厉惩罚之后,方有所好转。
到了?过年,家家户户洒扫除尘,为了?方便,乱扔的又?多了?起来。
张九龄见屡教不?改,亲自前去最混乱的几?个市坊,走访询问了?几?日,回?来之后,吃了?一肚子的寒风不?说,还积攒了?一肚皮的气。
这天张九龄从外面一身寒意回?来,谭昭昭见他神色疲惫,忙将熏笼推过去,倒了?碗红枣汤递过去:“大郎快暖和一下,吃碗红枣甜汤。”
张九龄去更洗了?出来,坐在?胡塌上,喝了?半碗红枣汤,道:“昭昭,我后日旬休,家中还缺哪些年货,我陪着你去购置。”
已经过了?小年,除了?新鲜的肉食鲜鱼等,其余的年货已经完全齐备。
谭昭昭说了?,道:“大郎只管自己去忙,我这边都准备妥当?了?。大郎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张九龄沉吟了?下,将这些时日遇到的难题说了?,道:“我始终不?明?白,各个坊里都修有堆放废弃物的小屋,就多走几?步都不?情愿,什么都往河中倾倒。他们住在?河边,竟也不?嫌脏臭。”
谭昭昭想了?下,道:“没道理可讲,他们的屋子,本?就破烂,已经习惯了?周边是何种模样,也闻不?到脏臭。对于衙门的要求,他们反而觉着是小题大做。说长安是他们的家,定当?爱护,但?真算起来,长安是权贵士族的家,并非属于他们。”
张九龄神色若有所思,片刻后恢复了?轻松,笑道:“昭昭的话?,令我茅塞顿开。讲再多大道理,不?若给他们好处。既然他们懒得走,就让他们将废物堆在?门外,在?两户人家的中间,用砖石垒砌一个堆放处,每天由坊正安排几?户人家轮流去收拾。这样一来,他们能就近扔,不?会再往河中乱倾倒丢弃了?。”
谭昭昭道:“这个法子也不?错。长安城人太多,相对来说城就小了?。治理长安的水与河道,并非一朝一夕能成,大郎还是要耐下性子,有个心里准备。”
张九龄笑道:“我清楚,五年十年都在?所不?惜。”
谭昭昭惊讶不?已,道:“大郎打?算做五年十年的工部尚书?”
张九龄神色平静,道:“如果长安依旧是眼下的局面,能安稳做五年十年的工部尚书,已经算是幸事?。”
谭昭昭轻叹一声:“倒也是。”
张九龄沉默了?下,道:“安乐公主置办了?新宅邸,广邀宾客上门庆贺。我也接到了?帖子。”
谭昭昭愣了?下,道:“这么快?”
皇家向来不?讲究规矩礼法,不?过武三?思与武崇训刚去世不?满一年,安乐公主就这般张扬,着实是过头?了?些。
按照规矩,张九龄去参加时,还要写御制诗以?示庆贺。
张九龄沉默了?下,道:“宗相宗楚客与纪侍中纪处讷上书,尊为后为顺天翊圣皇后,欲效仿武皇。当?年诛杀先?太子,亦是他一手促成。此人在?武皇时期,曾因?贪赃枉法被流放岭南,后被召回?,与其弟宗楚卿一起,依附韦后一系,把持朝政作威作福。如安乐公主迁居新宅邸,大宴宾客之事?,比起他们在?朝廷上兴风作雨,根本?不?算得什么。”
谭昭昭听了?一些,比如当?年神武政变的张柬之等人,也是与宗楚客他们争权,最后遭到了?流放。
韦后想要与武皇相比,这份野心可嘉。但?如张九龄所言那样,无论他们谁登基,都绝非百姓之福。
谭昭昭道:“大郎可打?算去?”
张九龄笑了?下,道:“大家都去,我也得去坐一坐。无论如何,我现在?只一心做自己的事?情,别让那些权势斗争,最后影响到了?我便可。”
工部在?六部中向来不?显,大家所争的,还是宰相,平章知事?,补阙即吏部等官职。
大家忙于争权夺利,工部当?的乃是实差,且各种差使在?他们眼里看来上不?得台面,几?近苦力苦工。
张九龄若是将长安的河与环境治理过来,还不?如他能写一首惊才绝艳的诗词,或者能讨上位者的看重与喜欢来得有用。
谭昭昭却?是很高兴,道:“大郎这样最好不?过,我以?前还担心,大郎会被卷入朝廷的争斗中去。大郎越是不?显,才是最稳妥。”
张九龄也笑,道:“在?夹缝中求安稳,能得安稳,就是万福。”
翌日早上起来,谭昭昭刚用过饭不?久,武氏亲自送来了?一车丰厚的年礼。
谭昭昭吓了?一跳,将礼单交给眉豆收起来,道:“夫人怎地这般客气,实在?是太贵重了?。”
武氏眉毛一扬,道:“就是些寻常的东西,再说你给我送来的年礼,送到了?我心坎中,那才是最最贵重。”
过节谭昭昭给裴氏备下的年礼,除了?长安常见的一些补品,特意给武氏送了?各式各样的酒。
武氏喜欢吃酒,谭昭昭去她的庄子里吃了?两次,因?为是在?自己的地方,比来谭昭昭的家,吃得更为豪放。
除了?美酒,当?然还有健美的郎君跳舞助兴。
谭昭昭见她眉目舒展,想起上次她笑盈盈望着一个身形颀长的美貌少?年郎,心里止不?住的高兴。
忘记一段感情,最快便是找到新的人。
谭昭昭一是高兴她能挣脱出来,而是高兴李林甫终成了?过去。
高力士斩断了?姜皎与李隆基的联系,武氏不?再一心扑在?李林甫身上。
谭昭昭暗忖,李林甫如果还能崭露头?角,说明?他真是天赋异禀,或者是冥冥中有股力量,会将一切拨乱反正,走入正轨。
不?过谭昭昭相信,若真有那么一股力量,那就是真正的上苍不?公。
一旦乱起,最为凄惨的,便是底层的百姓。
尤其是甘州凉州,落到尚是奴隶制度的吐蕃之手,种种凄惨,只一看就胆颤心惊,字字血泪。
武氏送了?好几?只羊来,除了?羊,还有鲜鱼,以?及一块牛肉。
牛肉最为难得,大唐禁止官员与私人宰杀牛马,一旦发现要徒一年半。
武氏道:“我并非为了?口腹之欲,会杀生之人。这牛肉你放心吃,乃是庄子里的两头?头?斗殴,一头?被牛角重伤而死,分割之后,给你留了?一块最鲜嫩的牛肉,拿来烤着吃最好。”
谭昭昭笑道:“既然是鲜牛肉,就要吃个新鲜,不?若夫人留下来用饭,我们炙烤牛肉,再将羊肉与鲜鱼煮在?一起,鱼与羊,便是鲜。”
武氏抿嘴笑道:“就这么一丁点牛肉,你留着与张尚书一起用吧,我就不?吃了?,吃杯茶就走。”
谭昭昭没再多劝,请武氏进屋,坐下来一起用茶。
武氏来谭昭昭处,习惯了?吃清茶,她尝了?几?口茶水,道:“我听说安乐要住进新宅邸,可有给张尚书下帖子?”
谭昭昭点头?:“我听郎君说过了?,安乐公主要广宴宾客。”
武氏冷笑一声,道:“我也没想着安乐能替阿爹二兄守孝,她这般迫不?及待,就差没敲锣打?鼓庆贺了?。她到处派发帖子,却?没请我。呵呵,她以?为会让我没脸,我看她能嚣张到几?时!”
谭昭昭诧异了?下,安乐公主与武氏除了?妯娌关系,毕竟从李显的层面来说,武氏也是她的亲表姐,两人关系竟然僵到了?这个地步。
旋即,谭昭昭一愣,兴许因?为安乐与武氏关系不?好,等到韦后安乐一系倒台之后,武氏才没被一并清除。
武氏凑上前,神色微微狰狞:“姑母当?年都未曾如此嚣张过,她韦香儿,李裹儿凭什么?还有上官婉儿,上官仪身为罪臣,她在?掖廷能被姑母看重提拔,当?年我还挺佩服她的才情心性。如今看她,新皇登基之后,她从姑母身边最为信任的近身女官,摇身一变成了?陛下的昭仪,照样如鱼得水,还投靠了?韦香儿。我看她聪明?过了?头?,总有一天会倒大霉。”
谭昭昭斟酌着道:“上官昭仪也是无奈。”
武氏嗤笑一声,道:“无奈,何为无奈?在?那座皇城里,缺了?谁都一样,不?过是舍不?得富贵权势罢了?。”
谭昭昭叹息一声,在?这座四方城里,谁不?是汲汲营营。
武氏理了?理发丝,道:“我呀,现在?可看明?白了?。既然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最后是嘴衔金珠,躺在?金丝楠木棺椁里,还是身首异处尸骨无存,皆莫要抱怨,这就是该得的命。”
谭昭昭笑了?笑,没有搭话?。
愿赌服输,有几?人能做到。
武氏略微坐了?一阵便离开了?,谭昭昭送了?一只羊与几?条鱼,一半牛肉给雪奴。
闭坊之后,张九龄也从衙门归来,谭昭昭熬了?鱼羊鲜,烤了?鲜嫩的牛肉,他们正准备用晚饭,雪奴急匆匆上门了?。
谭昭昭本?想打?趣她闻着香味而来,见她神色紧张,忙让小胖墩跟着乳母到一边去用饭,招呼她坐下来,问道:“雪奴,可是出事?了??”
第九十三章
雪奴紧张地喝了半盏水, 放下杯盏,呼出一口气,望着谭昭昭与张九龄, 道:“今朝我去太平公主府上送账本,顺道送些酒。平时都是公主身边的女官秦娘子收账核账,秦娘子是公主跟前最为得力之人,人聪慧, 做事向来利索,为人也和善, 只要在府上,从?不会让人等。我今日前?去的时候, 却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左右都不见人影。公主府上的仆从?也跟变了似的, 守在门前?廊檐下, 一动不动, 整个府里都透露出一股子紧张。”
说?到这里, 雪奴停下来缓了口气,端起杯盏再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谭昭昭与张九龄对视一眼,两人神色皆凝重。
雪奴继续道:“后来我并未见到秦娘子, 她身?边的一个小?侍女?前?来, 将账本与酒收下了, 说?是过年时公主与秦娘子都忙,没空理会这些小?事, 让我待公主府上得空时再来。我便多问了句,何时前?去比较方便。侍女?并未答复,转而警告我, 贵人府上的事情,休得多言多打听。我不敢再多问, 告辞离开。我平时前?去,并不能走公主府的大门,而是从西侧的偏门进入。偏门与校场离得近,我好似听到了校场上的动静,有脚步声,射箭的箭矢声,隐隐约约还有刀剑的响动。”
雪奴跪坐着,双手搭在苇席上,眉眼间隐含着惊惶,问道:“其实我亦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我总觉着不对劲,与平时前?去公主府上时完全不同?。大郎,九娘,是我杞人忧天,还是又要起兵乱了?”
同?以前?的兵乱不同?,雪奴如今算得上一只脚踏了进去,明面上算是太平公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