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龄随后上来?,将乱扑腾的小?胖墩按住,道:“先前怎地了,我听到他又?在哭闹。”
谭昭昭拣着说了,“可怜阿家一片想念孙儿的心,小?胖墩着实太小?,与她还不熟悉,恐她要失望好一阵了。”
张九龄道:“阿娘成日念叨,总盼着见到小?胖墩。小?胖墩性子?活泼,不比四郎斯文,阿娘可看不住,她又?溺爱孩子?,平时我在的话,会拦着阿娘,若我忙,就要昭昭多费些心思了。”
都说隔代亲,卢氏虽有小?儿子?,她对小?胖墩的爱毋庸置疑。
小?胖墩这个年纪正?是立规矩的时候,只溺爱绝对不行,谭昭昭道:“我知道。对了,四郎怎地这般瘦弱,看上去竟与小?胖墩年纪差不多大。”
张九龄无奈地道:“四郎挑嘴,加之阿耶去世,无人管束,阿娘只顾着一味心疼,就由了他去。”
小?胖墩现在还在吃母乳,除此之外?,辅食肉奶蛋新鲜蔬果搭配着来?,养得他小?身子?跟小?牛犊一样壮实。
谭昭昭不便管,就没?再多问。张九龄打量着她,道:“昭昭腿可还酸疼?累了吧,靠着我歇一阵。”
在船上躺了两天,腿疼好了些,只略微酸,走路站立时不太舒服。
酸倒没?问题,她还年轻,好生?歇一歇就恢复了。
谭昭昭估计歇不下来?,回到乡下,一大家子?定要聚在一起用饭,前去祭拜张弘愈。
两日后守孝期满,正?式除服。新年加上张九龄的新官职,这个新年得要累得脱掉一层皮。
张九龄一旦出仕,谭昭昭肯定避免不了人情交际。如今她只是悠闲自在得太久,一下要面临如此多的事情,情不自禁会觉着累。
靠在张九龄的肩上,谭昭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到马车到了门?前停下。
此时已近黄昏,谭昭昭下车,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象,池塘村郭,阡陌交错的乡间小?径,又?觉着无比的陌生?与荒凉。
卢氏赶上前,迫不及待要领走小?胖墩:“让小?郎先去我的院子?里玩耍,大郎先去洗漱。”
小?胖墩眼睛四下转动,看到陌生?的景象,他一扭头就躲开了,紧紧巴住张九龄的脖子?不放。
张九龄道:“他还不熟悉,等下会哭闹。待熟悉一阵之后,再领来?见阿娘。”
卢氏虽不舍,不过?张九龄一开口,她马上道:“大郎说得是,外?面冷,快带小?郎进屋去。还有啊,我听九娘先前唤小?郎小?胖墩,这个乳名取得不好,得改一改。”
这时已有了风俗,小?孩子?取贱名好养活。李泰乳名叫青雀,李治乳名叫雉奴,还有兕子?等等,李世民儿女们?的乳名,取了一屋子?的家禽牲畜。
反正?无伤大雅的事情,谭昭昭也无所?谓,只听着未做声。
张九龄道:“那就唤他小?谭谭吧。”
卢氏念了声,她藏不住心思,脸渐渐有些僵。
张九龄道:“谭是九娘姓氏,亦有说,谈吐等意,取口齿伶俐之意。”
卢氏复又?笑?起来?,抚掌道:“这个名好,以后我的小?郎啊,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比起你?阿耶还要厉害。”
谭昭昭忍住笑?,瞄了张九龄一眼。
忽悠功夫见长了嘛!
进了院子?,张九龄将小?胖墩放下地,牵着他的小?手,另一只手牵住了谭昭昭。
“院子?修葺过?,只没?大改,昭昭可还熟悉?”
院子?里多栽种了些花,此时虽没?花开,依旧葱茏苍翠,看上去生?机勃勃。
比起长安冬日的萧索与狭窄,这间院子?更加宽敞,可在谭昭昭心底深处,远没?长安的院子?有家的感觉,有归属感。
谭昭昭笑?笑?,敷衍了句。张九龄看了她一眼,陪着小?胖墩一起慢慢进了屋。
屋子?里点了熏笼,香暖扑鼻。灯盏点了起来?,将四下照得透亮。
谭昭昭进屋去更洗之后出来?,张九龄与小?胖墩也换了身衣衫,坐在正?屋里一起玩耍。
眉豆他们?在忙着进进出出收拾行囊,谭昭昭进去安排了几句,见一切妥当,来?到正?屋,道:“天色不早了,走吧。”
张九龄道:“去何处?”
谭昭昭诧异地道:“去正?院陪阿家一起用饭啊。”
张九龄拉着她坐下来?,道:“我差千山去跟阿娘说过?了,小?胖墩他怕生?,晚上会哭,今晚就先不去陪阿娘用饭了,待白日安生?一些再去。”
谭昭昭松了口气,累得很,不去正?好。不过?,她眉毛扬起来?,抿嘴偷笑?。
张大郎用了还不够,将张小?郎也推了出去。
孺子?可教也!
张九龄斜了她一眼,闲闲道:“谭氏九娘,你?可要记得报答我。”
谭氏九娘将小?谭谭拖过?来?,抱在怀里取暖,笑?道:“这是张小?郎的功劳,张大郎已经成了过?去,张小?郎如今才是香饽饽。”
张九龄看着他们?母子?依偎在一起,灯火昏昏,宁静美好,是他以前盼了无数次的场景,暖意上涌,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晚饭后哄睡小?胖墩交给乳母,张九龄与谭昭昭躺在床榻上,他握住她的手,望着帐顶,道:“回家了,昭昭在身边,真好。”
谭昭昭问道:“明早可要去给阿家请安?”
张九龄笑?道:“小?胖墩起得早,让他去。反正?张大郎无人在意,张小?郎最为重要。你?这个谭氏九娘,得留下来?伺候我啊!”
谭昭昭哈哈笑?起来?,道:“张大郎,真有你?的!”
张九龄与她一起笑?,凑过?来?,低声道:“冬夜漫漫呢,昭昭。”
谭昭昭一个翻身滚开了,道:“我累了,身上的酸疼还没?散呢。”
张九龄手紧跟了上来?,道:“昭昭,还有哪儿酸疼,我再替你?松一松。”
谭昭昭最怕就是张九龄的松泛,他那堪称分筋错骨手,抬手阻挡,挡不住,脚踢了过?去。
张九龄无语至极,道:“我真是给你?松泛,何时要强迫于你?。”
谭昭昭道:“张大郎,我怕痒,还怕痛,你?快住手,不然我翻脸了啊!”
张九龄忙叫好,“我保管不动。要不,明朝还是请郎中来?瞧瞧吧。”
谭昭昭一口回绝了,“我歇歇就好。大郎,过?两日除服,家里可要办筵席,请吃酒?”
张九龄道:“要过?年了,就不大张旗鼓操办,待到过?年的时候一起,宴请族人亲戚就是。我是官身,不宜太过?张扬,要避讳一些。”
能得到清净,谭昭昭长长舒了口气,道:“我也这般以为,这次大郎回来?,又?出了孝期,前来?拜访的人肯定络绎不绝。要是全部拒绝,显得大郎太过?高高在上,要是不拒绝,家中得一天到晚待客。大郎可有想过?,以后要如何面对?”
张九龄道:“昭昭说得是,先前我回家守孝时,就热闹得很,收到了许多的拜帖。我借着守孝闭门?不出,人方逐渐少?了。看到他们?,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去广州府等地见官,举荐自己。韶州府偏僻,许久才会出一个贡生?,我身为韶州府人,对他们?有帮扶之责。虽不会举荐进朝廷做官,若着实才情过?人,品行端正?,我自当会替其美言几句。每日都见他们?,我也没?那么?多功夫。打算与韩刺史商议之后,与他一起召见韶州府的乡贤读书人们?。”
韩刺史与张九龄一起出面,给足了乡贤读书人的脸面,节省功夫,又?避免了举荐的人犯了差错,连累自己,可以说是一举三得。
谭昭昭不由得叫好,取笑?他道:“张大郎真是愈发狡猾了。”
张九龄正?色道:“昭昭,我不喜举荐。道貌岸然的人太多,品性这些如何能一时看得清楚。我并非怕连累自己,而恐让百姓遭殃。”
谭昭昭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痛快承认了错误,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这般说。”
张九龄被蹭得热起来?,道:“昭昭,我听说身子?酸软,还有个法子?能解。”
谭昭昭不觉有异,仰起头傻乎乎问道:“什么?法......”
铺天盖地的亲吻下来?,话被堵了回去。
烛火燃尽,只剩下了点点亮光,在灯盏中摇曳。
谭昭昭动了动,怒道:“张大郎,你?说话不算话也就算了,想要压到何时?”
张九龄懒洋洋撑着起身,道:“还早呢,明日我们?睡到日上三竿再起就是。”
谭昭昭懒得理会他,裹上里衣去净房洗漱完回来?,躺下就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小?胖墩天蒙蒙亮就起了身,被张九龄支使乳母送去了正?院卢氏处。
谭昭昭没?能睡到日上三竿,正?睡得香甜时,听到小?胖墩哭声震天,卢氏在不断焦急哄劝:“我的孙儿啊,快别哭了,仔细吃一肚子?的寒气。”
“大郎怎地不多歇息一阵?九娘.....她这个时辰还在歇着?!”
卢氏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尖锐起来?,谭昭昭的睡意顿消,一看身边,张九龄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
哎哟,谎言要被拆穿了!
第六十五章
谭昭昭本来想赶紧起来, 小?胖墩的哭声与卢氏的说话声已经越来越近,现在她头发披散,已经来不及, 干脆不紧不慢穿衣。
张九龄在哄小胖墩:“别哭了,阿耶带你去看?马。”
小?胖墩的哭声渐低,卢氏不悦道:“外面这般冷,如何能带出去。大郎快将他放下来, 让乳母带去喂一阵。”
张九龄道:“这里?没事?了,我会看着他。阿娘回去吧。”
卢氏声音又拔尖了:“九娘, 九娘呢?没听到小?谭谭在哭,亏她能听得下去, 哪有她这般当阿娘的!”
谭昭昭慢条斯理理着衣襟, 无动于衷。
张九龄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道:“阿娘如?何当阿娘, 九娘就?如?何当阿娘。九娘从长安回到韶州, 一路辛苦得很。快过年了,家中事?务多,到时忙得很, 九娘本早早就?要起来, 我让她多歇息一阵, 过年时家中忙,在这个时候生病麻烦, 九娘方才继续歇着。”
过了一会,卢氏的声音响起来:“那倒也?是,过年过节生病, 连郎中都不好请。乖孙孙,等你吃完奶之后?, 再到祖母的院子来玩耍。”
小?胖墩已经在咯咯笑,张九龄送卢氏出?门,脚步声渐远。
好个张大郎!
谭昭昭眉毛扬起,笑了笑,去净房更洗出?来,张九龄坐在榻上看?着小?胖墩,他?正在啃去了核的枣子。
听到谭昭昭的脚步声,抬起胖脑袋只看?了她一眼,就?美滋滋继续吃了下去。
张九龄打量着谭昭昭,道:“昭昭过来坐,饿了吧,我让灶房给你准备了杏酪。”
眼下已过了早饭时辰,离用?午饭还有一阵,用?碗杏酪,吃午饭正正好。
谭昭昭坐下来,问道:“小?胖墩在哭甚?”
张九龄道:“四郎嫌弃他?小?,不耐烦与他?玩,他?跑去追四郎,摔了一跤。昭昭放心?,已经查看?过了,他?穿得厚,连红印都没留下。”
小?胖墩要是摔得不疼,在地上滚一圈,自己就?爬了起来。他?哭得惨兮兮,估计是张四郎不搭理他?,他?感到委屈了。
谭昭昭看?着他?胖脸颊一鼓一鼓,吃得欢快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一会哭,一会笑,这脸变得还真是快。”
张九龄神色不大好,歉疚地道:“昭昭,对不住,让你没能睡个好觉。”
谭昭昭不在意挥挥手,道:“等下再午歇一会就?是。不过,大郎的谎话啊,真是张口就?来。能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
张九龄凝视着她,极为认真地道:“昭昭,阿娘不笨,她肯定?不会完全相信我的话。但她会听一些,只要她不打算与我翻脸,她就?会听。”
卢氏要下这个台阶,必须接着张九龄的话。能接多久,可会积累久了爆发,谭昭昭亦说不清楚。
他?们母子间的事?情,谭昭昭当然不会插手。不过,她沉吟了下,道:“大郎,你若是觉着不孝,对阿家感到愧疚,心?里?不安,就?不要做。我没事?,真没事?。”
张九龄愣了下,温声道:“昭昭,孝道孝道,孝在前,道则该为道理,道义才是。如?今成了孝顺孝顺,孝在前,顺理应在后?。到头来,只成了顺,一味顺从,便是孝。以前我觉着没甚不对之处,长大后?,我也?模模糊糊,分辨不清。与昭昭相处日久,看?到昭昭如?何教导小?胖墩。对他?的期许,我方恍然大悟。与父母之间,子女之间,该如?何相处。”
谭昭昭对张九龄说过,她对小?胖墩没什么要求,他?长成自己愿意成为的人,平安即可。
至于其他?,谭昭昭以为,她待他?来这个世界,他?有自己的眼耳鼻舌口,有自己的心?,他?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想法,意愿,无论如?何都不该照着父母的想法去做事?,去活。
那样跟驯化一匹马,一头驴没什么区别。
给予其自由抉择,将他?看?做独立的个体,在后?世很多父母都做不到。
张九龄却能接受她的观点,这令谭昭昭最为欣慰,将卢氏带来的些许烦闷一扫而空。
他?们有过暧昧,试探,浓情蜜意,分别,重逢的欣喜。在这之后?,要面对琐碎的家长里?短,人情世故。
共识与尊重,她以为,远比缠绵悱恻的激情来得重要。、
眉豆送了杏酪进来,谭昭昭问道:“你们都如?何,身子可好?”
平时谭昭昭善待他?们,眉豆清楚她的性格,便未曾隐瞒,道:“只有丽姬有些着凉,其余人只累了些,身子都没事?。”
丽姬是雪奴给她的三个胡姬之一,擅梵语。
谭昭昭道:“只着凉没事?,让丽姬先歇着,能吃得下就?尽量吃,吃饱了身子才好得快。”
眉豆应是退了下去,谭昭昭舀了口杏酪吃,小?胖墩闻到了香味,颠颠跑了过来。
谭昭昭抬手挡住他?,道:“去拿你的小?碗来。”
小?胖墩乖得很,扭着小?身子奔到门边喊眉豆:“碗,我的碗。”
眉豆笑着应了,拿了小?胖墩的小?木碗木匙来,他?捧在手里?奔到谭昭昭面前,咧嘴笑道:“阿娘,给我吃。”
谭昭昭舀了两匙放到他?的碗里?,小?胖墩捧着坐到一边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张九龄见他?糊了一脸,嫌弃地别开头,道:“真是能吃,早起吃过了奶,用?了一碗蛋羹,吃了枣子,竟然又饿了。”
谭昭昭笑道:“他?吃得多,动得也?多,只要醒着,片刻都没曾停。先前我在说丽姬,等到她们歇息几天,我让她们多领着小?胖墩,与他?说胡语。以前雪奴她们与小?胖墩也?经常说,他?会不少的词语,要继续学下去。四郎应过两年要启蒙了,他?可要跟着一起学习?”
张九龄沉吟了下,道:“四郎平时跟在阿娘身边,被养得娇气了些。我本想着等到他?进入学堂就?好了,看?到小?胖墩与他?一对比,方察觉四郎太过瘦弱,如?此?下去肯定?不行。学习胡语的事?情先放一放,得先让四郎养好身子才行。”
长兄如?父,张九龄底下的三个弟弟与张大娘子,就?成了他?的责任。
谭昭昭亦一样,长嫂如?母,虽说卢氏仍在,她还是准备多担待些,毕竟家族家族,掰扯不开,跑不掉。
“四郎.....还是让他?多与小?胖墩玩耍吧,他?人小?,多玩几次就?活泼了。玩得肚子饿了,不用?劝说也?吃得下去。”
谭昭昭推开小?胖墩偷偷伸过来的木匙,无奈笑道:“你看?他?,吃饭全完不用?操心?。”
张九龄也?看?得好笑,道:“好,都听昭昭的。”
谭昭昭几口吃完了碗里?的杏酪,小?胖墩看?到她的空碗,嗷嗷哼唧了两声,就?跑到一边去玩了。
张九龄见状,道:“昭昭可要再来一碗?”
谭昭昭摇头,“等下就?吃午饭了。大郎你去忙吧,我带小?胖墩去寻大娘子玩。”
张大娘子的亲事?定?在了三月份,张九龄考中进士做了官,越州府徐氏远比以前客气,派了人来亲迎。
张九龄的身份不同,此?次的亲事?定?要办得隆重些。亲事?再浩大,与嫁进夫家之后?,过得幸福与否毫无关系。
谭昭昭与张九龄从长安带回的礼已经送到了各个院子,这些算是公中的礼。
雪奴她们做香料等买卖,她还给张大娘子带了些香料与细棉布。
张九龄的确还有事?,起身道:“昭昭早些回来,我们中午一起用?饭。”
谭昭昭随口应了声,收拾好包裹出?来,见张九龄还等在门边,不解问道:“大郎还有事??”
张九龄伸手接过了包裹,振振有词道:“我等昭昭一起出?门啊。”
从后?院到前面书房,经过穿堂就?几步路。经过他?的书房,到院子正门,出?去左拐经过甬道,就?是张大娘子的院子。
谭昭昭白?了他?一眼,唤来小?胖墩,道:“走,我带你去与姑母玩。”
小?胖墩早忘了谁是姑母,只要听到玩就?开心?不已,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到了张九龄的书房,他?还要相送,谭昭昭一把夺过包裹,道:“张大郎,快去做事?,赚家用?!”
张大郎忍笑应是,停下脚步目送她出?门,方转身回屋。
张大娘子听到谭昭昭来,欣喜地奔到了院门口,叫道:“嫂嫂!嫂嫂快进来坐,我想找你说话,大兄在,我不敢来。”
谭昭昭笑起来,道:“你大兄又不吃人,如?何就?不敢来了?”
张大娘子讪讪道:“大兄不说话时,家中人都不敢与他?搭话。先前听徐媪说嫂嫂还在歇着,我就?更不敢来了,嫂嫂累了,当多歇一阵,打扰到嫂嫂不好。”
谭昭昭道:“我是有些累,睡了一阵就?起来了。”
进屋后?,小?胖墩坐不住,在屋子里?乱窜。谭昭昭赶紧拉住他?,道:“大娘子,让人去将四郎唤来,让他?们一起玩耍吧,省得吵到我们。”
张大娘子犹豫了下,道:“先前四郎不耐烦同小?郎玩,再去叫他?,估计他?会不乐意。他?爱哭,一哭阿娘就?什么都依了他?。”
谭昭昭笑道:“要是四郎的确不乐意,再让他?回去就?是。反正没几步路,多走动也?好。”
张大娘子一想也?是,便吩咐婢子去领张四郎来:“你就?说七娘在陪着小?卢姨母做衣衫,我想四郎了,带他?来我院子里?玩。”
谭昭昭听得微笑,张大娘子真正长大了,已经懂得了委婉行事?。
张大娘子坐下来,看?着谭昭昭带来的包裹,道:“先前大兄已经差人送了礼来,嫂嫂再拿来这些,实在是太重了。长安不比韶州府,柴米油盐贵,嫂嫂还是留着吧。”
谭昭昭感慨地道:“大娘子真是懂事?了啊!”
张大娘子神色黯淡了下,道:“阿耶去世,大兄没回来时,阿娘经常哭。虽说有大伯父族里?的人相帮,到底不同。二郎三郎他?们还小?,我是长姐,只能硬撑了起来。”
变故逼着人成长,谭昭昭叹了声,道:“大娘子放心?,这里?面是香料与细棉布,我在长安时,友人胡姬做这些买卖,她们只收了我本钱,不贵。”
张大娘子这才高兴地道:“嫂嫂真是厉害,在长安置办了宅邸,还认识了好多的友人!”
大唐的香料贵重,比如?胡椒胡麻等等,前面带“胡”字者,皆为波斯大食等地远道而来。
谭昭昭给张大娘子的香料,并非胡椒胡麻,而是两个精致的琉璃瓶装着的蔷薇花露。
蔷薇花露来自大食,即后?世最有名的大马士革玫瑰
琉璃瓶口封着蜜蜡,拿得稍微近一些,一股浓烈的蔷薇花气沁人心?脾。
张大娘子惊呼连连,紧紧捧着琉璃瓶,兴奋地道:“嫂嫂,好香啊!我太喜欢了,多谢嫂嫂!”
在后?世见过了各种香水,谭昭昭当初闻到这时候的玫瑰香,照样会被其纯粹的香气所吸引,何况是正处于爱美年纪的张大娘子。
谭昭昭道:“大娘子再看?看?这个细棉,棉布没染色,用?的本布,拿来做里?衫最好,穿着透气吸汗。”
张大娘子抚摸着细棉,双眼闪亮无比,道:“嫂嫂,我知道这个细棉,从西域来,只有西域能产这个布,一匹布要一块金饼子,贵得很呢!”
谭昭昭道:“细棉不多,太重了,不好带,只给了你一匹,阿家一匹。”
余下的几匹,谭昭昭准备带回娘家去,道:“大娘子,你去收起来吧。”她朝小?胖墩一努嘴,“等下被他?的小?脏手一碰,上面就?黑乎乎了。”
张大娘子看?向在苇席上翻滚疯玩的小?胖墩,笑道:“真是活泼淘气。”
将细布放进包袱皮里?,张大娘子拿起琉璃瓶,恋恋不舍一闻再闻。
刚准备放进匣子里?收起来,戚宜芬牵着张四郎来了。
第六十六章
小胖墩看到张四郎, 早将他不受欢迎之事忘得一干二净,蹬蹬奔了过去,咧嘴高兴喊道:“小叔叔玩, 小叔叔一起玩。”
张四郎则下意识侧身躲开,他倒聪明,看到谭昭昭在场,一边躲一边偷瞄她。
张大娘子平时带张四郎多了, 她见状起身过去,要硬将两人凑在一起:“四郎, 你是小叔叔,快领着小郎去玩。”
谭昭昭温声道:“四郎, 你在前面跑, 让小胖墩在后面追。他腿短, 比你矮, 弱得很, 保管追不上你。”
张四郎见谭昭昭发了话,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应了声,往前面走了两步, 回头噘嘴道:“要是他追不上我, 以后我就不陪他玩了啊。”
谭昭昭爽快地说好, “四郎是大人了,哪能天天陪着稚童玩。”
张四郎喜欢充作大人, 闻言他不禁露出了丝得意的?神色,见小胖墩颠颠追了上来,张腿就往前跑。
小胖墩咯咯笑?着, 歪斜着身子跑得更快了。乳母仆妇哗啦啦围了上去,一时间很是热闹。
谭昭昭看了眼, 就没管了:“他们穿得厚,摔不着。”
这?边戚宜芬见了礼,道:“原来表嫂也?来了。咦,好香啊!”
张大娘子的?蔷薇花露还放在匣子外面,她笑?起来,走过去宝贝地拿起来,道:“是蔷薇花露的?香气,七娘也?闻到了?”
戚宜芬看着案几上放着的?布巾与琉璃瓶子,艳羡地道:“这?是琉璃做的?瓶子吧?我在姨母处见过一次,大娘子原来也?有,这?个香气,我竟是闻所未闻。”
琉璃瓶贵重,极为少?见,大食来的?各种番邦货物,碍于韶州府的?不方便,只在大户人家能得一二,铺子里从未见过。
戚宜芬以前家穷,更接触不到这?些东西。她想去抚摸本?白棉布,又?不敢伸手,生怕弄坏弄脏了。
张大娘子想了下,忍痛将琉璃瓶递给戚宜芬,道:“嫂嫂送给了我,我还未打开,在外面闻着也?香,七娘你再仔细闻闻。”
蜜蜡封住的?瓶口?,气味其实不大透得出来。在路途中不小心摔碎了一瓶,花露流了出来,张大娘子手上的?香气才重一些。
戚宜芬小心翼翼接到手中,凑到鼻子前细闻,神往道:“闻着就好似置身与花圃中一般,不同凡响。表兄表嫂待大娘子真好。”
张大娘子看了眼戚宜芬手上的?琉璃瓶,再看向匣子里的?另外一瓶,神色纠结,咬着唇又?放开。
最终她从戚宜芬手上收回了琉璃瓶,装进?了匣子,连同棉布,亲自捧着收了回去。
屋外,小胖墩与张四郎你跑我追逐,笑?着玩闹在了一起。屋子里就剩下了戚宜芬与谭昭昭,她手搭在裙摆里,拘谨地道:“隔了几年没见,表嫂愈发年轻美貌了。”
谭昭昭客气了句,认真道:“七娘也?是,出落得比以前还要美。”
张弘愈孝期一过,戚宜芬要重新?面临议亲定亲之事。以张九龄的?身份,不敢说能寻到比先前那家要好的?亲事,能嫁入官宦人家,至少?不会属于以前退亲的?那一户。
毕竟小卢氏还在,这?件事不该谭昭昭管,她也?就没多问。
戚宜芬落寞中带着羡慕,道:“表兄待表嫂真好,处处护着表嫂,与表嫂伉俪情深。送表嫂名贵稀奇的?礼,在长安城都置办了宅邸,还做了大官,谁看了都得说一句表嫂的?命好,寻到表兄这?个如意夫婿。”
谭昭昭眉头微蹙,平静地道:“香露布匹等等,是我的?胡姬友人半买半送。宅邸是我的?嫁妆置办,大郎的?官身,在韶州府的?品级高,长安城权贵遍地走,他绝对称不上是大官。”
戚宜芬怔楞在那里,谭昭昭盯着她,道:“我的?几个胡姬友人,她们出身低贱,有人生母是奴隶,生父不知。她们曾嫁了人,各种原因和离了,寡居身份,靠着自己的?双手与本?事,在长安城做买卖,积攒下了丰厚的?家财。”
戚宜芬惊呼道:“商户低贱,要是做了商户,后世?儿孙都不可以考科举,出仕为官呢。”
宁为权贵妾,不做平民人。做商女抛头露面,尊严与艰辛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戚宜芬没见过真正权贵家中的?妾室,张弘愈的?两个侍妾,卢氏虽不待见她们,到底没给她们苦头吃。张弘愈去世?之后,她们充作了仆妇留在了张家,平时做些事情,衣食无忧。
韶州府贫穷,府城里的?寻常百姓,哪怕是做些买卖,略有些薄产的?百姓之家,都比不上两个侍妾的?日子过得好。
对戚宜芬来说,他们三?人寄居在张氏府里,生活安稳无虞。张九龄步步高升,张府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尊严这?些对她来说,太过遥远。
她也?未曾见过,自由?自在的?日子,抛头露面做买卖,自己做主,发号施令究竟是何种模样。
这?都是她未曾见过的?世?界,她想象不出来,只能困囿在自己的?认知里。
谭昭昭耐心道:“商户身份,在低贱也?低不过贱民。她们活得很好,至于后世?儿孙,谁说读过书的?都能考中科举,出仕为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