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向斯内普,斯内普也在看她。
“今天很感谢你,西弗勒斯。”她露出微笑,声音还有些嘶哑。
斯内普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鼻子,低声说:“你还好吗?”
“说不上好,但也没那么糟。”卡罗尔给了他一个不必担心的眼神,“我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的情绪。”
就像迎接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只要在屋檐下等得足够久,最后总会云散雨收。
斯内普动了动嘴唇,但没发出声音。
在这个时间,这个场景,无论说什么似乎都是对另一个魂灵的轻慢。
而且,分别的时刻已然来到。
“我该走了。”卡罗尔说。
巫师也不是什么都好,就像现在,斯内普甚至找不到理由送一送她。他只能说:“再见,保重。”
“再见。”卡罗尔轻声说。
一时之间,他们的目光仍然交汇在一起。镜片后那双泛红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他,像是也藏有许多未尽之语。可不等斯内普解读出它们的含义,它们便弯了一弯,转瞬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平台上静得有些吓人。
斯内普回头,盯着墓碑上那个柔亮的金色名字。这时,遥远的记忆被触动,一段画面清晰地浮现于墓碑之上,像是穿透了不可窥测的时间和空间,他再次与那人长久地对视。
“斯内普。”
“布莱克。”
他们在伏地魔庄园里的走廊上迎面相遇,冷淡地打了个招呼。
本来应该就这么擦肩而过的,就像以前数次在霍格沃茨偶遇时一样。虽然他们同出斯莱特林,又只隔了一届,但一个天之骄子,一个在泥潭里挣扎,实在没什么情分好叙。
但这次,雷古勒斯突兀地停下脚步,用一种古怪的、难以捉摸的眼神看了他一会。
斯内普以为雷古勒斯想要挖苦他,就像他的姐姐贝拉特里克斯一样——最近他刚进献了一则隐秘的预言,因为没有宣扬,在外人看来就是他平白无故地获得了伏地魔的奖赏,为此食死徒里许多人都瞧他不顺眼。
他已经做好了反唇相讥的准备,却听对面的人自言自语般地说:“你知道蝉最长能在泥土里蛰伏多久吗?”
斯内普感到莫名其妙,他瞧了瞧半掩在阴影里的脸,提防道:“什么?”
对面的人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安静地离开了。
那是斯内普最后一次见到雷古勒斯·布莱克。
或者说,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雷古勒斯·布莱克。
天色渐暗,山谷里的风再次席卷而来,这一次,斯内普隐约听到了被风捎过来的一声高亢蝉鸣。
夏天悄然而至。
卡罗尔没有惊动咖啡店里的伊芙琳,悄悄地回到了久违的公寓里。
站在花洒下面冲洗头发的时候她还略微有些放松,然而等想到今后再也没有定时定点的丰盛三餐可以享用,心情不免更加沉痛起来。
于是从浴室出来她就开了一瓶金酒,加入整杯冰块,站在冰箱前面就先迫不及待地喝了半杯。然后躺到沙发上,打开电视,调到了一个正在播放动物纪录片的频道,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非洲大草原上的狩猎追逐,一边一杯接一杯地把酒送进喉咙。
喝到视野里的狮子脚步开始变得摇晃,卡罗尔克制地放下酒杯,扶着墙壁回到卧室,倒头把自己摔进了被子里。
过了五分钟,她又猛地坐起来。
卡罗尔冲进浴室对着马桶吐了一会,吐完后神智清明了一些,她仔细地刷了牙,洗了脸,拿起放在洗漱台上的魔杖重回卧室。
挥动魔杖挪开了衣柜,她抽出藏在墙壁里的木盒子,打开,里面本来有两封信,现在只剩下一封了。
她拿出信,手指有些不太灵便地拆开了信封,小心地铺平了皱巴巴的信纸,像第一次打开它时那样,无比认真地、逐字逐句地阅读。
嗨卡罗尔:
许久不见,近来还好吗?我猜应该不坏,上天相当厚爱你,它给了你一副柔软的心肠,同时还让你拥有了一颗强大的心脏,你总能感知并共情到那些不被人在乎的细枝末节,却又从不会让自己沉溺进无济于事的神伤。我想,你大概又发现了一处新的僻静之地,既可以隔开那些庸常的、丑态百出的吵闹,也能欣赏秀美的风光,再自得其乐地吹奏几只曲子,就足以叫你感到快活和满足了。
真可惜,我没有机会再与你共享这样的美好时光。但只是想到你会继续这样平淡、安宁地生活在某个地方,哪怕是我看不到的地方,我也发自内心地感到了同样的喜悦。
你大概觉得有些疑惑了,我写这封信的意图到底是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正边写边想呢。也许是想跟你好好道个别,也许只是忍耐不了孤独,想找个人说说话。
在和你分开之后,我和你一样,回到了原来的生活,可是你的生活热情地欢迎着你,我的生活却变得陌生而冰冷。明明一切都没变,不是吗?热衷于收集昂贵却无用的艺术品的父亲,整日都在研究裙子的花边好在晚上参加不同舞会的母亲,被他们寄予厚望的我只有在早上的餐桌才能见到他们,听母亲谩骂父亲的无能,听父亲嘲讽母亲的虚荣,当然,他们最后都会匆匆地留下一句“雷尔,好好表现,别叫我们失望”。老实说,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搞清楚这个“失望”的标准在哪,只能拿西里斯当做前车之鉴。
这样的生活,不是我十几年来习以为常的了吗?为什么忽然叫我难以忍受了呢?是因为没有一个人愿意与我交流吗?不,还是有的,克利切,从小就只有他愿意一整天都听我说话,不过这跟我自言自语也没什么差别,他只会说“是的,雷古勒斯少爷”、“你是最优秀的,雷古勒斯少爷”。这就是给你写信与和他倾吐的不同,哪怕都得不到回应,但我知道的,你能理解我说的每一个字。
卡罗尔,你总能理解我傲慢之下的迷茫,微笑之下的惶恐,你会在我拿到优秀的成绩单时说:“现在可以不用担心了,好好睡一觉吧。”你会在和我一起取笑完西里斯后说:“其实你可以冲上去揍他一拳,比等他想起来回头找你要有用。”其他人认识的是一张叫雷古勒斯·布莱克的面皮,而你看到了我的骨肉,我的灵魂,卡罗尔,只有在你的眼睛里,我才感到自己是真正活着的。
卡罗尔,只有你知道雷古勒斯·布莱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个畏惧又想讨好父母的乖宝宝,是个厌恶又羡慕哥哥的胆小鬼,他心高气傲,拼着劲想证明自己并不是无奈之下的备选项,却又厌倦了朝着无意义的目标努力,想抛开一切躲到没人的地方喘口气——不,是只有你存在的地方。
啊,是了,我想明白为什么要写这封信了。既然这个世界只有你一个人认识雷古勒斯·布莱克,我不希望你对他的认识最终停留在那句悬而未决的疑问上——雷古勒斯,你有这个勇气吗?
亲爱的卡罗尔,我想叫你知道,他有。
我想叫你知道,尽管他是由对掌控者的怯懦和虚伪,对爱人的狡猾和自私,对未来的盲目和短视拼凑而成,但他内心的一处地方仍然拥有对美好品德的向往,对正义和理想的追求,以及,向邪恶的、暴虐的、冷酷无情的统治者发起反抗的勇气。
当然,不管他的内心充塞着多少混乱而又矛盾的东西,在最深处始终存在着一块最柔软、最洁净、最不受侵扰的领域——卡罗尔,它永远为你而留。
卡罗尔,提笔时我只想对你说上几句话,可天边已经泛白,我想对你说的话却还有那么多。然而我甚至不确定你是否会打开这封信,也许它的下场会和之前的每一封信一样,成为飞扬于风中的灰烬?也许你会厌烦地想:“最好的前任应该像冬眠的青蛙,可以活着,但别聒噪。”——还记得这句话吗?你当初用来形容对你纠缠不休的山姆·福德斯,还有那句“俊脸,扫帚,潮流男巫的时尚搭配”,这些刁钻的俏皮话让我笑了足足有五分钟,现在想起来,我都忍不住在边写边笑。
卡罗尔,你是我见过的最有趣、最独特、最让我着迷的人。你大概不会知道你的存在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就像你也不会知道,当时笑话完福德斯的我,在假装随口说出“看起来我比他更符合这些条件”时,那颗扑通跳动的心脏简直就像吞进胃里的蝉鸣一样鼓噪,而在你低垂着眼睛,说出“怎么有人还没上任就诅咒自己离职”时,那一瞬间,仿佛有一万只休眠了十六年的蝉从我的心里破土而出。
那些紧张忐忑得想要呕吐,激动幸福得快要晕倒的心情,回想起来似乎新鲜如昨日。可那时的我没想到的是,冬眠的青蛙还能熬过寒冬,等待复苏,蝉从发出第一声鸣叫起,便预示着生命的倒计时。
卡罗尔,太阳出来了,我该停笔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
卡罗尔,我多想参与你所有的人生,但既然我不能,请把我的模样留在你的记忆里久一点,再久一点,你的记忆将是这个世间里我唯一的墓碑。
卡罗尔,最后再为我吹奏一曲《月亮河》吧,无论在哪,只要你是为我而吹,遥远的我会听到的。
卡罗尔,卡罗尔,卡罗尔。让我再多写几遍你的名字,让我把它融于我的血液,镌刻进我的灵魂,这样无论我身陷何处,无论我变成何种模样,我都不必担心我的灵魂会在黑暗中迷失方向。
卡罗尔,祝愿你在这广阔的世界里不必再独自流浪,祝愿永远有人能比我更爱你。
你永远的雷古勒斯
再次看完了这封信,卡罗尔闭上眼睛,品尝那股熟悉的、从心里漫出来的苦涩滋味。
过了许久,她把信纸按照原本的折痕叠好,塞进信封,然后把信放了回去,拿起了那把光亮如新的口琴。金色的盖板触手冰凉,她久久地摸索着底部的刻字,像在听有人轻轻地叫她的名字。
她将口琴贴在唇间,像回应那声呼唤一样,轻轻地吹出声音。
月亮河,宽不过一英里
总有一天我会优雅地遇见你
织梦的人啊,那伤心的人
无论你将去何方,我都会追随着你
两个流浪的人想去看看这世界
有如此广阔的世界让我们欣赏
我们跟随同一道彩虹的末端
在那弧线上彼此等候
我那可爱的老朋友
还有月亮河和我
晚安,雷古勒斯。
作者有话说:
属于雷古勒斯的故事就到此结束了。
有些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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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会自然出现◎
宿醉的第二天早上,头痛欲裂,这不算什么,但想到还要上班,卡罗尔的眼前瞬间一黑。
推迟一天回岗?
这个诱人的想法在脑子里盘旋了好一会,最终还是被她忍痛抹除了。
就算今天不去上班,想来她也没什么精力去做别的事,最多就是在床和沙发上来回躺,说不定闲得无聊了还要再开一瓶酒,这样一来明天还是没精神,恶性循环之下,不知道哪天才能恢复正常。还不如忍一时之痛,今天就把自己自己逼回正轨,也免得拉尔夫见她一直不回去,找个人来顶她的空缺。
话是这么说,卡罗尔坐在办公室里啃干面包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为生活水准的骤然下降感到万分凄楚。
硬塞下一顿粗糙到让人流泪的早饭,卡罗尔照例从一楼开始查房。令她没想到的是,治疗师们看到她好像都挺激动的,一个个仿佛宠物见到了久别的饲主,既热情,又乖顺,还有些过于诡异的讨好。
嗯?难道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圣芒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卡罗尔本来还想找个人来问问,但在查房的过程中,她的怒火一层层高涨,查完最后一层立刻把所有主治疗师都叫过来开会,挨个亲切慰问。
“虽然才一个月不见,不知道为什么,却感觉过去了很久似的,看你们都有些陌生了。”她毫无温度地微笑着。
“舒尔托治疗师,我真的很好奇,你是基于什么理由才会对服用了水毒芹的患者,做出了将广谱解药和振奋药水混合服用的治疗方案?就因为患者昏睡不醒吗?请告诉我,戈巴洛特第三定律你还记得多少,难道在我不在的时候,你竟对它有了伟大的新发现?”
“斯茂治疗师,请原谅,我仔仔细细把你的工作日志看了三遍,还是没看懂你们楼层这个月的魔药用量是怎么计算的,镇定剂一个月消耗了二十三瓶,生死水一个月消耗了三十一瓶,罗马尼亚长角龙一家三口都能被你们迷晕一个月,按照这个用法,我真怀疑你们楼层的患者是神智清楚地离开圣芒戈的吗?”
“还有你!派伊治疗师!我想我曾再三告诫过你,麻瓜的治疗方法可以借鉴引用,但绝不允许未经研讨和批准擅自使用!你有他们的仪器吗?你了解他们的理论吗?你经过周密的实验吗?患者可不是你用来实践你自己兴趣的小白鼠!”
哪怕卡罗尔并没有声色俱厉地大骂,治疗师们还是一个个被训得像鹌鹑一样不敢抬头。卡罗尔制裁完他们还不解气,跑到拉尔夫办公室想问问他是怎么管的,推门就闻到了一股魔药的味道。她嗅了嗅,很快辨别出了名字。
“活力药水?”卡罗尔狐疑地看着办公桌后面那颗圆溜溜的脑袋,“怎么了?拉尔夫,昨晚和老朋友们打牌打通宵了吗?”
拉尔夫笑呵呵地没回答这个冒着火气的问题,目光在她脸上盘旋了两圈,稀疏花白的眉毛像蒲公英一样飞了起来。
“在霍格沃茨待得不愉快吗?”他看起来有些不满意。
“不,相当愉快。”卡罗尔不无留恋地说,“如果不是我意志坚定,今天我就是来给你送辞职信的。”
拉尔夫又瞅了瞅她的脸色,看上去仍然不大相信。
卡罗尔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表明自己的来意:“我离开的时候,圣芒戈还是井井有条的,怎么回来就变成了被地精拱过的番茄地,糊烂成这样?”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嫌弃。
拉尔夫的拇指绕在一起打着圈,不怎么在意地说:“因为我让他们挨个轮流来负责你的工作,可能让他们感到手忙脚乱了。”
卡罗尔愣一下,不是应该挑几个能干的治疗师分配一下吗?在原有的职责上突然加上她的工作量,也不怪他们个个一脸的丧气,这无论叫谁来干肯定都要出纰漏的。
拉尔夫为什么这么做?单纯地犯懒?还是想借此机会观察一下有没有被埋没的人才?或者是——故意让他们体验一下她日常工作的艰辛?
卡罗尔表情微变,上前挥动魔杖,各种颜色的光晕从拉尔夫身上显现,她仔细地检查起来。
拉尔夫没动,笑容满面地说:“别看啦,没什么大毛病。只是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了,爬几层楼梯就喘气头晕,挥几下魔杖就想打瞌睡。”
“你比邓布利多还小二十岁。”卡罗尔不喜欢听到他这么说,硬邦邦地反驳,“他前两年都能跟伏地魔打个来回。”
“你怎么不说尼可·勒梅活了六百岁?”拉尔夫笑着嗔怪说,“巫师里能有几个邓布利多?我这个年纪的麻瓜可是连牙齿都掉光了。”
卡罗尔不由地端详起他的嘴巴,他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的还整齐着呢——就最里面的两颗稍微有一些松动。”
卡罗尔心一沉,“听你的意思,你是正式打算退休了?”
“是的。”拉尔夫干脆地回答。
虽然明里暗里催了拉尔夫不少次,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卡罗尔不知怎么地有些不愿意接受。
她有些低落地说:“前两年我劝你回家养老的时候你不是还推三阻四吗?”
“然后把你留在这个位置上吸引伏地魔的注意?”拉尔夫的眼睛被耷拉的眼皮坠成了一条缝,从那条缝里透出的目光却无比清明。
卡罗尔没说话。
她一直想让拉尔夫退下去,拉尔夫始终不答应,但他不是贪恋这个权位,而是为了挡在她的前面。他们都知道,那时候伏地魔已经掌控了魔法部,要是等他再完全侵占了霍格沃茨,他的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圣芒戈——届时哪怕她假装投靠,伏地魔也不会信任手臂上没有黑魔标记的人。
拉尔夫叹了口气,“本来我是想让你先收获一段美好的感情,再接过这个职位,也算是事业爱情双丰收。”他的语气里透露出浓浓的失望,“没想到那小子这么没用。”
话题猝不及防地转到她的私生活,卡罗尔略有些不自在地推了下眼镜。
“拉尔夫,工作时间禁止讨论私人感情问题!”她用公事公办的口气严肃说。
“噢,我认为这正和你的工作有关。”
“什么意思?”卡罗尔的声音严厉起来,“难道你也有那样传统的想法,认为女人必须先成立家庭,才有资格谈事业?”
“不,哦,当然不是。”拉尔夫好脾气地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下来。
他用一种卡罗尔似曾相识的温暖目光看着她,轻声细语道:“卡罗尔,我很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总是把本可以推卸出去的责任包揽到自己身上,这种性格当然算是你的优点,正是因为你的全力以赴,才造就了你远超常人的优秀能力,于是你又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既然有这个能力,就理所应当地应该比别人做得更多。当周围的人越向后退,你反而越会往前。”
他停了停,表情有些无奈,又有埋怨,说话时的口气却透出几分疼爱:“你认定了一条路就不会回头,这也是一个优劣参半的特质,我从不怀疑你会取得非凡的成就,但我很担心,你的过分要强可能会伤害到你自己。尤其是在需要退一退,需要停一停,需要换条路走的时候,你的坚定意志反而会令你吃不少的苦头——而你甚至不会跟别人叫苦。”
“很高兴你能把我形容成一个一往无前的勇士,拉尔夫。”卡罗尔忍不住插嘴说,“我都有些脸红了。但恐怕我得提醒你,上个月我还以‘太累了‘为由请过带薪假。”
她确实会把她职责范围里的事做到最好,但要是超出了她的能力和责任,她也是要想一想她的付出值当不值当的。
“卡罗尔,你是个好孩子,世界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会变得更好。”拉尔夫不理她,自顾自地说,“但原谅我有私心——如果我女儿还活着的话,说不定我也有个像你这么大的孙女——我希望你能多为自己考虑一些,但你显然是达不到这个要求的,所以我只能寄希望于有个人会全然为你考虑,你对自己不够好,就要有个人来对你十成十的好才行。”
卡罗尔的眼睛快速眨动了几下,她看着隔着办公桌对她微笑的拉尔夫,像是看到了挥着擀面杖的阿莎丽。
“下次煽情前请预先打招呼。”她吸了吸鼻子,小声地抱怨了一句,接着又恢复正常语气说,“你觉得西弗勒斯·斯内普是那个人?”
“别怀疑我的眼光,我看人的准头比阿波罗射出去的箭还要正中靶心。”拉尔夫得意地说。
唔,至少看斯内普还是有几分准头的。卡罗尔说:“他对自己可也不怎么样。”
拉尔夫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就轮不到我来关心了。”
“……”
卡罗尔无法评价拉尔夫这种偏心护崽全然不为别人考虑的小算计,理智地说:“可现在事情并没有按照你预想的那样进行,你要更改计划吗?”
“真的没有吗?”拉尔夫兴致勃勃地追问。
“至少目前还没有。”卡罗尔说。
她不否认他们之间存在着强烈的相互吸引——这种感觉既不可能忽视,也不可能作假,而且也全无否认和隐瞒的必要。
但这种无法抗拒的、本能的吸引力是否能促成他们走到一起,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之间,似乎还差着一点激烈的碰撞和水到渠成的时机。
“算了,算了。”拉尔夫塌下肩膀,“妄想摆布年轻人的未来是老人变得糊涂的标志,我的身体是萎缩了,脑子可还好使着。既然我的期望没有达成,说明命运自有它的安排,我就不掺和了。”
拉尔夫用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卡罗尔意识到什么,也跟着缓缓起身。
只见对面那个矮墩墩的、脑袋像个发毛鸡蛋的老人朝她微微欠了欠身,而后直视着她的眼睛,依旧是那副乐呵呵的样子。
“安稳地带着圣芒戈驶出了旧的海域,我的任务算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他轻快地说,“接下来,院长女士,未知的、全新的航线就要靠你去开辟啦。”
卡罗尔垂着的手握紧,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无比郑重地说:“我会的,拉尔夫。”
“那你现在准备一下吧。”拉尔夫挥动魔杖,在堆叠的下巴下面变出一个领结。
“准备——什么?”卡罗尔忽然警醒。
“我约了《预言家日报》的记者,放心,不是丽塔·斯基特。这份报纸你总要收藏一辈子的,好好表现。”
“……”
第二天,随着新一期的《预言家日报》被猫头鹰丢在巫师们的餐桌上,《卡罗尔·弗洛加特接任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院长》的报道也逐渐为整个英国魔法界所知。
霍格沃茨的校长办公室里,斯内普拿起报纸时冷不防看到占据了半个版面的卡罗尔对他点头微笑,另一只手顿了顿,端起来的茶杯就这么在嘴边停了一会。
他维持着镇静喝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用毛巾擦了擦手,再次拿起着报纸仔细地看了起来。
他先看标题底下的记者名字,不是丽塔·斯基特,他满意地抿了下唇。
“……到下个月十号才满三十六岁的弗洛加特女士虽然不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院长,但在历任院长里,她是最年轻的麻瓜出身的女巫……”
把血统强调出来有什么意义?斯内普暗哼了一声。看来这个记者比丽塔·斯基特也好不上多少。是想用这种表达方式称赞她的能力超越了她的出身?真是傲慢而不自知。还不如说由纯血统制造的晋升壁垒终于要被彻底打破了。
“……据前任院长拉尔夫·道克瑞所说,弗洛加特女士自进入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起,一直恪尽职守……对于弗洛加特女士的继任,所有治疗师一致表示认可和支持,不止一位治疗师说‘除了她不知道还有谁更有这个资格’……”
斯内普的眉毛舒展了一些。看来她和同事们都相处得很好,想来也是,应该没有人会不喜爱她。
“……弗洛加特女士称将继承前任院长的理念,坚定维护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的稳定和中立……被问及之前是以什么立场和身份为西弗勒斯·斯内普辩护时,弗洛加特女士回答:‘当然是朋友——抱歉,治疗师应该是被允许拥有朋友的吧?’……”
原来她也不是不会讲官样的场面话。斯内普无意识地露出笑意。不过这段话里,估计只有那个问号真实反映了她内心。
这一页报纸斯内普花费了比研究一页古籍更久的时间才看完,因为阅读的过程中他总是无法做到专心,每次余光里瞥到照片上的人变化了一下姿势和表情,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往那儿飘,仿佛那个人对着镜头展露的笑容是在特意和他打招呼一样。
他心里当然知道不是。
——她对他笑的时候,要比报纸上的端庄弧度更有情感一些。
“西弗勒斯。”身后传来了一声哈欠,“你的茶凉透了。”
折起报纸放到一边,斯内普头也不回地说:“管好你的帽子,阿不思,少管活人闲事。”
画像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邓布利多在捡帽子。
过了会,他的声音又响起来:“我只是从你身上再次印证了那个道理,爱比死更难——你的勇气连格兰芬多宝剑都能拔出来,却不敢对心爱的女士说出心里的话。”他发出刻意的叹气声。
斯内普沉默地吃着早餐。
——不知道她是不是又在吃袋装的司康和罐装的咖啡。他走神地想。
吃完,用餐巾揩了下嘴角,斯内普把那堆O.W.L.和N.E.W.T.的试卷挪过来准备继续批改。
翻开第一张卷子之前,斯内普回头对画框里的邓布利多说:“从前我不明白,阿不思,你的那些理论,空泛而模糊,让人困惑。但我现在知道了,爱和勇气都不应该是需要去自证的东西。如果我有,它们便存在。”办公室里其他的校长兴味索然地打着呼噜,他停了停,继续说,“只等待某个时机,某个需要——它们会自然出现。”
斯内普转回去翻开卷子,过了一会,他听到邓布利多轻声说:“可能你是对的,西弗勒斯。这确实不是现在的我能领会的事情了。”
羽毛笔的笔尖在羊皮纸上划出一个尖锐的P。
窗外忽然响起翅膀拍动的声音,斯内普偏头,看到一只陌生的猫头鹰停在窗台上。他轻挥魔杖,绑在它爪子上的传信筒便轻盈地飞到了他的面前。他认出了传信筒上的国际巫师联合会的徽章,但还是又用了几个侦测魔法,确认它的真伪和安全性。
“这封信终于到了。”邓布利多说。
斯内普也在这么想。
他倒出传信筒里的羊皮信纸,缓缓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