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蒋戴着围裙,坐在小板凳上,给远映磨脚指甲边缘,一副熟练工的样子,他手上忙着:“小格和石方合作上了?”
“是啊,我没跟你说过么?找了好几重关系呢!”远映垂眸瞥他一眼,脸上还是长吁短叹的表情,像是小格不成功要成仁。
老蒋笑了,也感慨:“我就说嘛,生意离不了人,有人就要讲人情、讲关系。杨帆就是个死心眼,嗐,我可真是好不容易才说动他,让他明白过来。有关系就得用,别管是什么关系,能为我所用的关系那都是好关系,要是转不过来这个弯儿,趁早守着一亩二分地吧,别想在市场上立足。还好,他这头强驴,总算在最后关口,舍出去了,没有畏首畏尾。”
“舍什么出去了?跟杨帆什么关系?”
“诶,小格没告诉你啊?”老蒋歪着脖子仰着头,“不是杨帆和她那个小助理说,求她帮忙开的口,你们哪那么容易,说见石董就见石董,说合作就合作。人家石方多大个集团,光采购招标流程就够你们忙一个月的,还想合作,没有丽娜这个准闺女一句撒娇的话,你们连真佛都见不到。”
“谁是丽娜?”
“杨帆的小助理呀。嘿,你怎么忘了?”老蒋眉毛像两条豆虫,喜感的曲了曲,真是一孕傻三年,“你最早喜欢的那家唱摇滚的酒吧,丽娜就是那个主唱小姑娘,她就是杨帆的助理啊。”
“你没跟我说过呀!”
“没么?我肯定说过呀!”老蒋扬着胖脸,“这姑娘家里可不一般,泉州创二代,不,三代。她妈,可是大有来头,说出来吓你一跳,是石董的女朋友,眼看就结婚的那种。你说说,放这种硬的杠杠的关系不用,找别人是不是舍近求远。我说杨帆啊,你和小助理好好拉拉关系,讲讲感情……”
老蒋还在绘声绘色,远映的眼神却盯在沙发转角的立灯上,许久不动了。
“坏了!”她忽然大叫一声,放下才涂了两个指甲的脚,趿着拖鞋往外跑,嘴里叫着:“要出人命!”
“啊?!出什么?”老蒋捏着一直指甲锉,跟着跑出去,伸手没拉住远映飞奔出去的睡衣。
第98章 九十八 医院
远映手里攥着车钥匙,着急忙慌去开车,一边举着手机,拨电话给周格,“嘟——嘟”的声响,一直没人接,她应该已经在医院了……远映焦灼地想,拉开车门,发动车子。
老蒋赶在车子开出去的一刻,跳进来,坐在副驾上,“你干嘛去,你不能开车。”他嚷嚷着,伸手抢方向盘。
“起开!”远映砍刀似的打开他的手,车子开出去,“你打电话给杨帆,叫他赶紧去妇幼保健院,一秒也别停。”
“啊?啥?为啥?”
“闭嘴,叫你打你就打。”远映踩着油门,车子像一道流光,奔腾在周一下午的车道上。
周格没做什么特别的准备,临出发去医院前,把小颜之前拿来的巧克力吃了两块,像小时候要去参加大赛,偷偷用零花钱在巷子口的小店里买一块德芙。
原本应该事先查查人流手术的程序,好心里有个底,可太忙了,实在没抽出空来。算了,听医生的安排,她有种听天由命的宿命感。在护士的指导下,进入程序,手机和包放在一边的凳子上,开了静音。
她躺下来时想起大学看过的小说《长恨歌》,里面王琦瑶去医院做人流,大雨天里人心惶惶,到了医院心里害怕,悄悄又溜走的一段……
没关系,现在医疗技术发达,没什么好怕的。
连医生都说,“一会儿就好!”
她点点头!
可不是就一会儿功夫嘛!远映踩了多少脚油门了,都没赶上。她在到达妇幼保健院的前一个路口赶上红灯,“嘎!”一声停在斑马线前,大肚子撞在方向爬上。她当时没觉得什么,但红灯还没转绿,就有一股热流从她身下涌出来。
她把着方向盘,眨了眨眼睛。
老蒋刚给杨帆打了电话,两人在电话里来回车轱辘话说不清楚,老蒋气道:“甭管什么事,你赶紧来,我老婆说的!”挂了。
红灯上的数字倒计时,还没跑完……“老蒋,我羊水破了!”远映吸着气,但镇定地说。
老蒋的嘴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啊?!什么?破了……”他禁不住去歪身去掀远映宽大的睡衣衣襟。“滚开!”被她骂了一句。
远映盯着红绿灯,照旧踩油门,开进医院去。
远映镇静自若地下车,但不敢有大动作,还在想着要先上楼去拦着周格,别干傻事,可她一迈开腿,那股“热流” 就潮涌般加了速……
“你快去急诊室,推个轮椅来让我坐,我要立刻去妇产科找周格。”远映压着声音指挥,“跑着去。”
“哦哦,”老蒋撒丫子就跑,老婆生孩子的心急火燎,但心里还是在嘟囔:“找周格?周格又不生孩子?在这儿干嘛……”
远映坐着轮椅,一边坚持打电话一边和老蒋吵架,“我有急事儿,我先去五楼。”
“你破水了,不能乱动。”身后推轮椅的小护士提醒她。“是啊,医生不让乱动。”老蒋一溜小跑跟在旁边。
“你妈的,听我的!”远映攒了满脸气势,但不敢用力吼叫,对着老蒋。
老蒋不回话,朝小护士使使眼色,只管去产科,不要停。
电话终于接通时,周格的手术已经做好了,在留观,她看到手机屏幕上十几个未接来电,满脸的苍白掺和着无数问号。“喂,映姐!”她接了。
“小格小格,哎呦,姑奶奶你终于冒出来了。”远映嚷出来,像癔症在梦里,终于睁开了眼睛,是啊,小格接电话了,看来是手术完成了……远映皱着眉头。
“产妇不要打电话了!赶紧推进来检查。”
周格电话来传来严肃的大夫的声音,她想了两秒,先开口问远映:“你要生了?是不是?你在九楼是不是?”
远映还没回答“是”,电话已经被老蒋没收了,他代为回答:“是啊,已经破水了,有什么话等生完孩子再说啊,我我,我特别紧张!”老蒋最后换了语调。
“别紧张别紧张,师兄,映姐进去了吧?”周格背靠着座椅,换她这个过来人关心他们。
“进去了!现在怎么办?我我该干什么?”
“你去跟着产科护士办手续,先把入院手续办好,选好病房,映姐之前说过要套房,你别选错了,另外她不要陪产,所以你千万别要求进去,听见了么?老老实实在外面等,等会儿如果要签字,你拿不准,你再打来问我,明白了么?”周格耐心地远程指导他。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
她挂了远映的电话,马上接到杨帆的来电,她迟疑了一会儿,按掉了没接。
他又打来。
她接了,“喂,怎么了?有事?”她问。
“孝干师兄说你在医院,我已经到了,你在哪里?”杨帆心里隐隐的预感,妇幼保健院,能是什么事儿呢!
“我没什么事儿,挺好的。”
“那你来妇幼干什么?”
“看一点妇科病。”
“你在哪一层?”他坚持问。
她没答,转而说:“映姐正在生产,你去九楼看看,孝干师兄一个人在,他六神无主。”
“你在哪一层?”他不为所动,再问。
停了半分钟,周格回他:“在五楼,我暂时出不来,你在公共区等一会儿。”她语速平缓,像说着晚上回家整条活鱼清蒸还是红烧的寻常事。
“好,我等你。”他答言。在五楼的公共区,杨帆坐在不锈钢的椅子上,扶手冰凉。面前的大屏幕正滚动着一个个女人的名字,每个姓氏的后面都打着星号,他目不转睛地盯着……
周格在留观室里靠在椅背上,窗外是一片高楼大厦,满眼的荒芜。她忽然想念小时候的老家,在县医院一楼的输液室里打点滴,也是这样坐着,窗外是浓荫蔽日的杨梅树,一大棵连着一大棵,枝枝相覆盖,苍老遒劲的树干,有种久远古朴的宁静感。那时还常常听得到杜鹃的叫声,“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归哪里去……她幽幽叹了口气。
中间,小颜打了一次电话来,询问项目会议修改议程的事,顺便告诉她,“徐总那边的尾款今天到了,咱们又进账一笔钱。”
周格听到“徐总”,脑袋里嗡嗡一阵绞痛。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她挂断了小颜的电话,低垂着眼帘,觉得人生真是困难重重。墙上的挂钟显示着时间,她起身,拉了拉坐皱了的上衣前襟,从走廊一步步走出去。
正走到公共区,和坐着的杨帆目光交接,他马上迎过来,周格手里的电话响了,是老蒋打来的。
“生了生了!远映生了,女儿,我有女儿了。”孝干师兄在电话里里一迭声的叫喊,声调之高,周格同时听到护士喝住他,小声儿点儿!
“映姐呢?顺产么?怎么样?”周格赶着问,已经走到杨帆对面,他似乎想伸手来扶她手臂,被她偏身让开了。
“都好都好,顺产,母女平安!我太高兴了小格,我看到我女儿,小小的脸……”周格的手机漏音,老蒋的粗嗓门声音从里面飘出来,杨帆听的一清二楚。
“那太好了,我现在上来,映姐应该还在观察室,得等两个小时才能出来。”周格往电梯间去,杨帆跟在她身后。
“快来快来,小格,”老蒋有一次压低了声音,估计是护士再次提醒了,“我现在不知道要干什么?”
“你去看过病房了么?”
“看过了,登记好了,套房。”
电梯很快到了九楼,周格放下电话,老蒋小跑着出来,满脸欣喜和兴奋,红光面目,额角上一层细汗。“小格,杨帆!我生了个女儿,红红的,超级漂亮,这么小……”他语无伦次,手上比划着。“远映挺好的,医生说很顺利,没有侧切……”
杨帆被老蒋狠狠握着一只手,捏来捏去。
“你们带待产包来了么?换洗衣服、尿不湿、吃的喝的都拿到病房去了么?”周格站着,朝产房里望了望,问。
老蒋脸上一呆,“没有,都在家里呢!”
“要生了,你俩就两个人空身来的?”周格转头来,惊讶的脸。
“不知道要生啊,远映不知怎么了,一阵风冲出门说来医院找你,有急事,结果路上就破水了,还好是来妇幼保健院,这要是去别的地方,可怎么办!”老蒋回忆起事情的始末来,心里后怕。
周格微微皱了皱眉,映姐是赶着要说什么!“那你赶紧回家去收拾了,都带来,交代家里阿姨,照着之前拟好的菜单,炖汤做菜。等会儿映姐出来都要用到的,你快去。”她说,周到叮嘱:“我们在这儿等着映姐和孩子出来,你路上开车小心点,别激动。”
“哎哎,好好,我马上去。”老蒋还攥着杨帆的手,临走拉着不放:“兄弟兄弟,我有女儿了!我自己的女儿!”
杨帆努力抬了抬嘴角,恭喜他的意思,“快去准备东西吧,我们在这儿等你。”是啊,他该兴高采烈,他刚喜得千金;可他呢,他笑不出来,他正好相反,刚失去了一个孩子!本来也许,也可能是个千金……
老蒋有力地踩着地面,连背影都透着雀跃的意境,导致他一走,周格和杨帆间的气氛,陡然跌倒谷底。
产房门口,有医生护士和其他家属,来来往往。
杨帆冷着脸低声问周格:“你是来看病的么?不是吧!”
“不是。”周格答。
“那是什么?”
“做个小手术。”
“流产手术?”他问着,忍不住靠近了一步。
周格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脸上神色立刻暗下一个度来,喉头动了动,没出声,努力克制着,“这么大的事,你不觉得应该先和我商量么?问都不问就做决定,你……”
“问了,你会同意么?”周格轻声细语,问。
“你问了么?!”他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声音,一下子涌出来,把路过的护士惊得转过头。杨帆来不及顾忌任何人,他心里被悲伤和失望充斥着,“你做完了才告诉我!你怎么做得出来!”
“家属,声音小点儿,要吵架去外面吵。”护士白了他一眼,异样的眼神。
杨帆又挪了一小步,他没法停下来:“一个孩子,在你眼里都不值得商量一下,他不是你一个人的,他也是我的孩子,你有什么权力这样做?为什么你从来不肯考虑家人的感受,从来都是!”
周格站着,有点儿腰酸,但不是很严重,她坚持站着和他说话,没动。有一刻想告诉他,因为中耳炎,吃了很多消炎药,所以不能留。她张了张嘴:“因为……”只做了口型,还没发出声音,就被他打断了。
“周格,你不是天天要尊重么?你现在尊重我了么?我们已经互相不尊重到这种地步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怎么想的,要做这种该死的决定!”他怒火燃到眉心里,真想说这世上最恶毒的话出来,可他没这储备,要用时,怎么也想不出来。“该死”!就是他最严重的表达了。“为了你的公司?你连一个孩子,说不要就能不要,那你还要家庭干什么,你好好守着你的公司过……”他接着说下去。
她停了,停在“因为”这儿,“因为”一说出口,像是要解释,要分辨。可凭什么要解释,我不解释,面对这么个人,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她心里想,合上了嘴,任他说。
最后,她总结给他:“我们互相不尊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杨帆,你因为被尊重的太久,不觉得,得了好处的人当然觉不出来。”
他听了,瞪着的眼睛,马上要凸出来。他得了什么好处?得到了失去一个孩子的好处?!他第一次觉得,周格这么难沟通,这么强词夺理。他从前一直觉得,自己的老婆通达讲道理,不像那些大老娘们一时风一时雨,情绪起来像没来由的天气。可这时,他觉得自己完全不认识她,她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时产房的门“哗啦”一下开了,有个产妇被推出来,医生护士和家属围着,病床从他们两人中间横穿过,他们被人群冲开了,各自站在一边,垂着手。
周格隔着一个个人头看他,心里的寒凉渐渐溢出来,他们两人,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
他们答应孝干师兄,要在这儿等的,只好站着,坚持着。等!
远映被推出来时,老蒋正气喘吁吁一溜小跑进来,粗脖子上一圈汗。他马上挤在床沿边嘘寒问暖,顺便看孩子,“映啊,我把东西都带来了,病房都预备好了。”他边说,眼神边看襁褓里的小婴儿,那孩子额发里还沾着点儿血。
远映扭着头找人,老蒋把周格挡住一半,她手上打着点滴,只好嘴里呵斥孩子爹:“起开点儿,这么大脸,挡的结结实实。小格,你过来,我跟你说。”
老蒋马上识趣地推开半步,把周格露出来。
“怎么了,映姐?你好好休息,睡一觉,有什么话等睡醒了再说。”周格自己脸色泛着青白气。
远映看在眼里,目光扫到她身后,杨帆的脸。她动了动嘴唇,没说出什么,在心里惋惜,为时已晚无力回天,但还是拉着周格的手。等安顿进了病房,医生来检查、护士来换点滴。远映又忙着学喂奶,抽不出空来。
“映姐,我明天晚上再来看你和宝宝,你得注意多休息,少操劳。”周格见缝插针,凑过去跟远映说一声,先走。
“小格,我一会儿微信上给你留言,你千万认真听完!”她一手搂着女儿,一边殷切地盯着周格的脸。
周格点点头。
远映躺在在病床上,眼神看着她最好的朋友,两口子一前一后走出去,两人隔着距离。她嘟囔着感叹:“完了,好好的一对,这下是要不行了……”
老蒋时时刻刻挨在床边,看远映、看自己姑娘,眼睛一刻不离,“为啥?他俩不是一直特别好?你以前还夸他俩模范夫妻呢!”
“唉…….好不到头啰,”远映还望着门口,“不过,我理解周格,我站在她这一边,人要想往前走,没有一帆风顺的。”
“究竟咋了他俩?你告诉告诉我。”老蒋终于抽出一点注意力,关心一下兄弟。
等他关心完,张大了嘴巴……杨帆也太惨了,老蒋眼中闪过怜悯的光。
周格和杨帆两人乘电梯下楼,电梯里拥挤,哪儿的人都可以少,只医院里,从来人不断,把他们挤得各自缩在角落。
出来时,他们各自上了自己的车,没有说话。
周格要赶回公司去,还有工作没做完,推迟的会议议程,还要再调整。
杨帆也要赶回公司,他和书记约好了时间,不能爽约,这件事处理不好,关系到他呆了十几年的地方,还能不能继续呆下去。
到了这时候,总是生活的小事敌不过生存的大事。早就不是失了恋哭三天,请假一个月的年纪。
周格晚上九点多,收到远映发来的,满屏的 50 秒语音。她想了想,没停下手头的分析表,忙完再听。
远映却等不了,还没过去五分钟,就打了电话过来,“你听了吗?你明白了么,杨帆和那个小摇滚女,就是这么回事儿,老蒋说了,杨帆从头到尾就不喜欢这个野丫头,要不是为了帮你,老蒋说他是不肯和她兜搭的。我不知道你信不信,我反正觉得他俩没说谎。”
“天地良心,我可以给你发誓啊,小格,我请了一顿大酒,才把杨帆说动的!他这人清高,你知道吧,就那种臭脾气!”老蒋在那边插进话来。
“一边儿去!”远映伸手打老蒋,这时候不能再给杨帆形象抹一点儿黑,得说好话,远映一瞪眼,孩子爸噤了声。
“所以这事儿吧,我着急忙慌要赶来跟你说,把我急得,都提前破水了!”远映打着岔,怕她听了后悔,又补充:“可是我知道你,谁让他不说的,不说谁知道,又不能未卜先知,这事儿你俩都有责任,慢慢说,别冲动,千万别赌气!听我一句劝,啊!”
周格听着听着,眼底热了,远映是从来不说大道理的人,她常挂在嘴边的,告诫办公室的小姑娘:“道理不要懂太多,鸡汤不要天天喝!喝坏脑子的!”她这时却自己说起来了,都是真心的话。怕她做错决定,才会挺着九个月的大肚子飞奔在路上,刚生产完就忙着要说,临到说出口的时候,又犹豫……
“映姐,我没冲动,我前面没告诉你,做人流不是因为杨帆的事。”
她还没说完,远映接过话茬:“是因为咱们公司刚接了大单子,要稳步上升,你不肯停下来吧。我理解你的,别人不懂,别管她们,她们懂个屁!”
“也不全是,我在知道自己怀孕前,一直因为中耳炎,吃了好几盒消炎药,也咨询过医生了,这个孩子是要不成的。我不想和杨帆商量,也是觉得没必要,加上当时确实情况也很复杂,所以就索性没说。映姐,其实我上周六已经知道,我们和石方能这么顺利合作,是因为杨帆找了他这个助理帮忙牵线的缘故,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是想清楚的,我做的决定,都是想明白了的。”周格认真解释,一字字清晰明了。
“哦……”电话那头的两个人,同时呆愣了一瞬,又同时点头。
周格终于把这些事儿说清了,她边说,也边在心里把前因后果捋了一遍。真是奇怪,以前吵了很多次,大大小小,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把他碎尸万段;也不是没想过,要不然釜底抽薪,别过了!但每次真的这么想,马上就反驳,也许没那么糟,真的要推翻了,什么都重来,也很让人恐慌,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么!
可今天,她心里像四面开着门窗,不聚气,没有一点儿慌乱和惶惑。也许是真的到了时候。
已经是年底了,厦门的冬天也一夜之间来了,她站在办公室窗边,吹一吹冷风。
不会感冒的,她抵抗力很强。
在考虑今晚要不要回家的问题之前,她先打了个电话给老家的母亲周凤齐,“妈,你忙什么呢?要睡了么?”从前也打电话这样问,并不觉得什么,可今天,她觉的有母亲真好。
“没那么早睡,在看电视呢,你唐叔昨天买的苹果,我嫌太冷了,煮了煮,煮完了好吃。你呢?上次文文电话来说,你工作还是忙的很。不要那么忙,该休息就休息。”周凤齐说着每次电话里,都会说的话。
“哦,我挺好的,公司的业务最近很有起色,我们要和大集团合作了,以后会越来越好。”她举着例子,不知是要证明什么。
“那好呀,你工作顺利起来了,我就放心了。家里都好么?杨帆和木木,还有你公婆,身体都好吧。”
“他们,都挺好的。”周格这么回答,她从前也老这么回答,说顺了嘴,没留意,就说出来了。她迟疑了片刻,问:“妈,你现在一个人看电视呢么?”
周凤齐一开始没听明白,点头:“是啊。”深想了一下,才起身往阳台去看她养的几盆花儿,“你唐叔在里屋,手机上下象棋呢。”意思,你有什么话,说吧。
“妈,我没啥要紧事儿,就是忽然好奇,人家都说,再婚很难,我觉得你和唐叔就挺好的,你们也从来不吵架,过的很和睦。”她说起了从前,从来没说过的话题。
周凤齐盯着那些花草,已经下垂的腮肉抖了抖,“这能有啥好不好的,搭伙过日子,就一口气过下去,吵架也是过下去,不吵架也是过下去,没啥和睦不和睦的。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不讲究这些。”她眼角皱纹很多,年轻的时候大眼睛,好看!可一上了岁数,眼窝先老去,萎缩,眼睛凸出来,有点儿像青蛙,一只看不出表情的老年青蛙。
周格没说什么,只听着,她也没打算告诉母亲,自己面临的变故。从前没说,现在也不用,况且,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有可能成为阻力。要不总说,能解救自己的,不是时间,只有自己。她现在相信,得靠自己。
还有很多事情要考虑,没空蹉跎,她又随便加了几句话,挂断了电话。
她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仰着头,叫了一份很贵的参鸡汤,刚送到。小产都要补的,又是参、又是老母鸡的,应该补的足量吧。补足了元气,好去面对变化。
丽娜那晚,从酒吧出来,就没回过自己家,但也好在,她妈妈出差去香港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住在啸知的大房子里,本来就有她的房间,特别是啸知和老男人掰了之后,这房子显得空旷。
“就这么白便宜了个渣男,你到底跟他上床了没?别是什么乐子也没捞着吧!叫我怎么说你!”啸知叉着腰,卷着头发,站在丽娜床边。
“闭上嘴,不用你说。”丽娜低着头,专心盯着自己的膝盖。
啸知雪亮的眼睛,横了她一眼,把一只药箱扔在床上,扭脸走了。这家里,当好人真难!还是管好自己最舒服。
她后天约了个朋友去华尔道夫快活一晚,啸知最近立了个大志向,睡遍所有的高档酒店。和这贫乏枯燥的恋爱脑外甥女,真是没有共同语言。她边走边想,得去做个胸部护理,这个更要紧。同时又接到个熟人的电话,“喂,建实大哥!当然行啊,你要用,还用跟我客气,我那小会所,你随便用啊,我肯定清场,你放心…..”
丽娜这一晚上,都靠在床头上抽烟,开着卧室阳台的门,呼呼的北风吹进来。她粉色的床单上,一片吹散的烟灰……
周格和老家的母亲通完话,又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回家前,发了条微信给杨帆:这两天找个时间谈一谈,把该解决的问题解决掉,不用再拖着了。
“该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她想,他明白。
隔了一会儿,他回复回来:好,明天下午,家里谈。
周格低头扫了一眼,瞧,再复杂的事到了尽头,就突然顺利起来了。不知该不该觉得欣慰。她走出办公室,坐进自己车里时,恍了一会儿神。
回家!这个重复了无数遍的事情,突然变得陌生又不自然。
她发动车子时想,不要紧,以后会有一个新地方要回,也仍旧叫做:回家。
第100章 一百 离婚
周格到家时,木木已经睡了。吴芳和老杨坐在沙发上看见时,老杨眯着眼睛半睡半醒。
看见儿媳妇回来,吴芳赶紧关了电视机,“行了,你回来了,我们就去睡了。你们俩也是,这一天天的,是比赛看谁回家晚呐!”她边唠叨,边抬脚给了老伴儿一下,提醒他:“走了,回去睡,每天瞌睡虫似的!”
周格站在家门口,目送公婆换鞋,出门,听到公公搓着眼睛的哈欠声。“爸,回去早点睡。”她说,想想,又说:“辛苦你们了!”
老两口同时低头忙着找鞋,都没听出什么来,老杨摇着头接口:“辛苦啥,你们工作忙,早点睡吧,我们走了。”
周格第一次站在门框边,一直目送他们走进电梯间,跨进电梯,电梯门关上了……
隔了好久,她还站在那儿。
等终于关上大门时,她径直走进木木房间,又看了一会儿已经熟睡的儿子,大概看得太久,用眼过度,她眼角发酸,酸得睁不开。
第二天一早她先赶到泉州去开项目推进会议,下午一点多钟再驱车回厦门,谈离婚。
她到家时,杨帆已经先回来了。下午两点半钟,这房子里,没有大人小孩儿一家子人,只是一套空屋子。
杨帆坐在餐桌边等,等老婆回家,他从前也等过无数次,这回,是最后一次了。他脑子里混沌着,一片杂乱无章,像刚被孙猴子踏碎的凌霄宝殿。
以后,她就不会再回家了。不,以后就不会有老婆了!
直到周格开门走进来,坐在他对面,他都还是恍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