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第一泡茶已经分好了,他端杯细细品着。
周格这时也停了一会儿,低头喝茶,她的态度表达清楚了,等书记的反应。
“小周啊,杨帆这个事情,我们还在调查中。你们也不用太着急,多给组织一点时间,也要相信我们,不会让冤假错案发生的。”蔡书记不紧不慢,放下茶盅。
周格没有转头看杨帆,这时候是她站在他前面,一鼓作气的时候。
“当然,我们是特别信任组织,也信任书记您。我想这里面可能就是小姑娘的一点误会造成的,但也不能全怪人家,都是从年少清澈过来的;一时糊涂,或者会错了意,情绪急了转不过来弯儿来都有可能,于是负气写了举报信,我们能理解。但是吧,这种小动作影响可不小,毁人清白不说,还破坏好好的家庭。好在,我不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人,不然真信了,和杨帆大吵一架,一刀两断;也许我们俩吵到不可开交,再闹到公司来,还得给领导添麻烦,那就影响太不好了!”周格端着小茶盅,没喝,脸上忧国忧民,她干说话不口渴。
她把可能性向书记陈述陈述,要来阴的,谁不会呢!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不就是正牌夫人跑到单位来一哭二闹三上吊嘛。戏码要是真开了场,大家都得站上台,谁也跑不了!她一个正宫,咬死了说没有,谁还敢说有!组织再权威也是多管闲事。
书记只顾喝茶不表态,当然,他也是因为还要拿回去,和徐家人商量,有钱有势的人才是重要的关系点,像杨帆夫妇这样的小人物,不足挂齿。
于是,又喝了一轮茶。热热的茶水淌过胸腔,让周格生出点英勇的气概来。
“行啊,小周,你说的这个情况,我知道了。今天呢,你和杨帆先回去,等我们研究过了再定夺。不过呢,杨帆暂时还是继续停职,毕竟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我们不能偏听偏信,要秉公办理。”蔡书记油光铮亮的圆脸上,端着十几斤重的官架子,拒人千里。
周格笑笑没再多言,杨帆开口感谢了书记的正直明理、一身正气。他们夫妻俩照来时的原路,走过贯穿集团的每个办公室门前的走廊,招摇过市而去。
经过前台时,看到西燕,她带着点儿同情的目光,望着周格的脸。杨帆马上想起,要交代她一声,不能回家把这些事说给家里人听,省得他们徒增烦恼。
他开车前还在给西燕的微信发语音。
周格坐在副驾位置上,潜心考虑今后的事。他们家车子开出公司的闸口,周格问他:“你接下来怎么打算?既然蔡书记和徐家是一伙的,这调查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杨帆这时开着车,脸上却是一扫而空的匀净,愁容甚少。他甚至带着点儿调侃的语气:“你不是刚威胁完我们集团的老书记嘛,我肯定是在那儿待不下去了!”
周格听着他的语调,转头来睇他。“我可不敢威胁他,最多就是震慑震慑,不能什么话都叫徐啸吟一个人说了,我们自己也得发发声。”不过说完,她也在心里叹了口气,真真的,杯水车薪又,势单力薄。
杨帆倒是听了直点头,“嗯,你说的对。”
光说得对有什么用!周格瞟了瞟他的脸,“接下来呢,你停职这段时间怎么办?不能呆在家里,爸妈会知道……”
他听她说“爸妈”,真动听,再回话时,有股子事不关己的轻松:“要不我去孝干师兄那儿呆两天,他反正天天忙着带孩子,腾不出空来,他那儿的位置也是空着。”
他竟然这么说,超出周格的预料,她刚刚还在猜测他可能的计划,不是一直想出去走走嘛,这回好了,拥有了一个超长假期,什么都柏林、米兰、阿姆斯特丹,都可以安排上,没想到他自己的想法,竟然是去老蒋的公司坐着……
“不过,去孝干师兄那儿,不如去你公司坐着,反正你最近不在,也是空着位置。”他开着车,忽然改口,微微垂着眼眸。
周格转头来,有一刻惊讶,但马上收了回来,想想也是,不必麻烦旁人,点了点头:“也行,那我把钥匙给你。”
“好。”他点头,简短答应。
她平淡的语调:“你出勤,我可没有工资发给你!”
“嗯,我免费!”他回答的很干脆,丝毫不费力的样子。
真是一时一景,周格盯着面前的十字路口,觉得世界在变。
快到家时,杨帆开口问她:“晚上还有工作安排么?没有的话,在家里吃饭。木木已经问了好几遍,妈妈什么时候出差回来?” 他说的是实话,总说快了、快了,但其实,他已经快要编不下去!
她犹豫着,没回应。
下车时,不知为何,她习惯走向电梯间,按了回家的楼层,也许是很想陪木木再写一次作业。
他们一起乘电梯上楼,杨帆斟酌着,替她担忧,所以问她:“今天和书记谈完,估计和石方的合作应该是进行不下去了!”
周格盯着电梯渐渐向上亮起的数字键,她自己做的决定,自己心里清楚:“嗯,后续合作是开展不了了,以后再想别的办法,好在首期合作协议已经敲定,合同经费都是约定好的,这么大的集团,不可能轻易毁约。现下就当是,挣个一锤子买卖的钱吧,没关系,天无绝人之路。”她乐观地向他笑笑,宽慰他,也宽慰自己,善始善终。
杨帆点点头,跟在她身后,看她熟练地打开家门走进去,手上的零碎物件搁在鞋柜的台面上。
家里还和从前一样,一成不变的每一天。周格有好些日子没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了,她转身坐过去,是当年要搬新家时和杨帆一起去家具城挑的,总带着欢呼雀跃的心情;那时预算不够,本来想买便宜一点的,杨帆说,不要紧,他月底有一笔奖金要发,让她放开眼去挑……他那时的笑脸,和她那时的笑脸相对。这时回想,像是过去了一百年的事情。
今天他们难得回家早,杨帆前两天不知为了什么,让大表姐惠珍从乡下买了两只土鸡来,一直没吃,冻在冰箱里。他看她坐在沙发上休息,自己径直往厨房去,解冻,准备炖汤的配料,低着头在手机上买了晚饭要烧的菜。红菇炖土鸡,木木爱吃的肉末炖蛋,老人爱吃的黄骨鱼豆腐煲,又预备了两样青菜。
周格抬头时,他正反手关上厨房门,她从前说过他好几次,炒菜不关门,弄得满屋子油烟味。
平常日子里,最要紧的,莫过于吃饭了!其他,都是小事。
周格被眼前的大事小事催促着,已经有段时间没给家里和唐致打电话,她趁着这会儿坐在沙发上休息,听着厨房里有人开火做饭的声音,打给母亲。
和母亲通完话,周凤齐照例问起文文的情况,周格回复她,现在在她老同学的公司上班,工作情况挺好的,老板很照顾她,她工作也很努力。
周格说的不是粉饰太平的话,她昨天抽空问过唐致,她自己说的。
她当时电话打过去时,唐致正坐在鸣跃对面,不是汇报工作,是有个新发现,要和邱总说。当然,她是不称呼他邱总的,叫他鸣跃哥!是他说要这么叫的,床上床下她都这么叫他,他爱听!
况且,她这么叫,是对公司里所有人的示威和无声弹压,天啊!被偏爱的感觉实在太妙了!所以她时时挂在嘴上。
姐姐电话打进来时,她刚说到一半,关于她前两周提议的,宠物骨灰盒的新业务,刚上线几天时间,还没看到起色。鸣跃也在认真听,同时也听到她接起电话来,说:“姐!”
“我挺好的,你不用管我了,你的婚离好了么?”唐致直问,对面的邱总,摸了支烟,低头点上了。
听不清周格在电话里说什么,唐致嘴角明显撇了撇:“那你自己处理吧,反正我说的你也不信。我最近也挺忙的,正在上新品,还要去参展,鸣……邱总说我干的特别好。嗯,我没住西燕那儿,我找好地方了,你放心。等你忙完吧,我请你们吃饭,吃好的,哈哈。”她一说起自己,还是禁不住犯起了得意劲儿。
姐姐又在电话里叮嘱她多打电话回家,她回复:“知道了知道了,我每周五都打。”挂断了电话。
鸣跃的烟,吸到一半,抬眼,故意顺口问她:“你姐叫你回她家?”
“没,我才不回她家呢!她那个家,我还是少去的好,一团乱七八糟!”唐致抬着下巴深吸了口气,低声嘟囔着:“守着个爱出轨的渣男老公,不知道有什么好!”
鸣跃听见了,抬手在烟缸里磕了磕烟灰,低垂着眼角没接茬。“咱们继续刚刚说的新业务吧,你提的这个方向很好,我给你支持,继续做下去。”
“是啊,我以前的老粉,问了我好多次了,有没有好的骨灰盒,人家养的毛孩子都是心肝宝贝,寿命到了,也是舍不得随便处理的。”
鸣跃眼神望向窗外去了,似乎想着别的事,但点着头,“方向很好,干下去。”
唐致笑了,俯身从邱总桌面上,把他的杯子拉过来,端着喝水。
他拉回视线来,盯着她的脸,想起什么来,问:“护照都办好了么?”
“好了。”
“行,明天咱们就启程,墨西哥的展会很重要,准备好了么,以前没出过国吧?”他翘起一条腿来。
“没!要坐很久的飞机吧?”她放下杯子,好奇地睁圆了眼睛问。
他又调开视线,不看她,寥寥答:“挺久的。”忽然换了个话题说:“走吧,跟我回公寓拿个文件。”
他放下翘着腿,急不可待绕过桌子来,拽她胳膊。
她被他钳紧了手臂,快步跟着他步伐,心领神会,扬起的脸上,写满了骄矜和故作的不屑,“这么着急干嘛?早上还没够么!”
他们回公寓的卧室拿文件,拿了好一阵子,关着房门!
第106章 一百零六 凄凉
周格这天晚上,盘腿坐在木木的学习桌旁边,给他看作业,“要复习了,你先把拼音写一遍。”
“我会写,都写好多遍了!”木木皱着小眉头,不愿意。
“写!”妈妈没什么废话。
木木于是,阴着脸,老大不情愿地伸手去拿铅笔,扭头就去垃圾桶旁边削起铅笔来。
周格端着脸,等着他。
过了会儿,木木又起身去客厅。
“干嘛去?”
“尿尿!”
杨帆走来看他们的战况,周格拿眼神和他交换信息,他点点头,告诉她,这是常态。
辅导孩子写作业,和项目攻坚一样难。
爷爷奶奶收拾好厨房要下楼去遛弯儿,吴芳解着围裙,扬声问周格:“小格,文文和西燕好久没回来吃饭了,礼拜六你叫她们来,咱们在家里吃火锅。好好的小姑娘天天不着家,我们做大人的都不知道她们在忙什么!”
周格抬头,有一丝犹豫。杨帆马上代为回答:“哦,行啊,我明天问问吧。”搪塞过去。
老两口聊着天儿,下楼了。屋里剩下他们一家三口,显的空落落。
木木因为懒得复习,写不了几个字就打呵欠,接连打了好几个。“妈妈,我好困,能不能先睡觉。”他拿捏着家里每一个人的神经,知道说什么样的借口好使。
“不行,不写完不许睡。”冷心冷肠的妈妈不为所动,和奶奶不同。
“先让他睡吧!”爸爸冒出来。
马上被妈妈射去一眼闭了嘴,杨帆只好倚在门框边,不说话。他其实看着墙上挂钟的时间,快要到十点钟了。
他觉得这样宁静的时光,真是快的吓人。
木木终于写完了,收拾书包,周格站起身来。
几乎同个时候,周格的电话响起来,她边走出来,边接。
“妈,怎么了?有什么话忘了说?”她们晚饭前刚刚通过话。
“你唐叔,他,他一头栽下去,我怎么拉也拉不起来,叫了也不出声儿,哎呀……”电话里传来母亲惊慌失措的声音。
“妈,唐叔怎么了?”她赶着问。
那头只顾着自己说,压根听不见她说的话,“老唐、醒醒啊,你醒醒神儿,老唐老唐……”
“妈,我帮你叫 120,你先别着急,别着急,别慌!”周格知道家里出了事,电话没挂段,母亲不经事,面对不了变故。
“怎么了?唐叔摔了?”杨帆站在她身边。
“你电话给我。”周格换了杨帆的电话,拨打老家的 120,杨帆在旁听着她通话,联系好。又换过电话来,安慰那头的老母亲,腾不出空来。
周格转到客厅,来回踱着步,手机不离手。
杨帆默默把孩子安顿上床,关上了儿童房的房门。
“怎么样?送医院了么?”他见周格终于挂断了自己的手机,一脸茫然站在客厅中央,走近前问她。
她点了点头,脑子隆隆地在想着什么,急救医生和她通了几句话,说老人情况很不好,你们做儿女的尽快回来,做好准备。
她有一点儿发懵,做什么准备?!
杨帆盯着她发白的脸,拉她坐在身边。
她回了回神,又马上站起来打电话,打给唐致,电话拨过去很久,没有人接,她又打了两遍,还是没人接。
因为唐致刚登机,非要站起来,看看整个机舱。鸣跃靠在座位上看书,达利欧的《原则》,他快看完了,每晚必看。同时听到旁边座位上唐致手机的震动声,他拿起来,定定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继而倒扣过来,搁在座位盖毯下面,手机被掩住了,很快没了动静。
隔了一会儿,在唐致回来前,鸣跃索性欠身,把她手机关机了。
周格联系不上妹妹,垂手站着。
杨帆也跟着站起来,“唐叔很严重?”他问,高大的身躯,挡着半面灯光,遮在她面前。
“医生说很不好,要进 ICU。”她机械地复述,眼神是僵的,“我得立刻回去一趟,我妈一个人,她处理不了这些事。”
“现在回去?现在没有车?你怎么走?”
周格考虑的不是交通问题,是明天和石方的许总约好的会议,是阶段总结,她有很多话要说,已经想好了的……
“我开车走高速,很快的,四个多小时就到。”她一心两用着,回答他的问题,同时想着自己的。
杨帆下意识朝窗外夜色望去一眼。
“小格,”他在她偏身要回房间收拾行李的瞬间,伸手拉住她手臂,“我回去!我开车回去,看看唐叔的具体情况,也许不像你想的那么糟,你先别着急。”他做好了决定,其实是不放心她半夜开高速。“况且,我现在的情况,比你更适合回去。”
周格看着他眼睛,是熟悉的那双眼睛。她考虑了片刻,不是信不过他,是她一直不想用自己小镇上的家事麻烦他,她总是想,尽量靠自己的力量来解决。他们结婚时,有很多亲戚说,娶了她,以后杨帆可有的忙喽!这样的话,她反覆听到好多回,便下定了决心,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并不用,她自己的家事,自己能应付。
可这时,她真的需要帮助。
“行,”她点头答应,又向他解释:“我其实,明天约了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在上午。如果唐叔那边情况不稳定,你马上打电话给我,我可以立刻回去。另外,文文电话一直打不通,我明天早上再联系她。”
“好,”他说着缓解她焦虑的话,同时转身收拾两件衣服,“你跟老爸老妈说,我临时出个差,别让他们有什么想法。”
“嗯。”她跟在他身后,看他往随身的双肩包里,塞了几件家常衣服和证件,又转头去浴室收拾洗漱用品。
她的老家冷,偏北,比厦门的冬天气温低很多,尤其是,如果在县医院的椅子上过夜……周格站在衣柜前,翻找杨帆的羊绒衫和羽绒马甲,他有阵子不穿了,不知混在哪个角落。她半个身子探进衣柜深处,扒拉着,触到一只硬盒子,顺手连纸袋一起扯出来。
卧室的灯光下,她凝神低头看,里面是一只名声赫赫的手镯,有张卡片被拉出来,上面写着:给我亲爱的老婆!底下印着一排小字的购买日期。她回想了一刻,是他去深圳回来的前一天。
“小格,你常买咖啡的是哪家店?我一会儿路上买一杯,省得开高速犯困!”杨帆在浴室里问。
“哦,我帮你买,现在还没关门,我有他们家电话,你经过门口的时候去拿。”周格把纸袋放进衣柜的抽屉里,那个抽屉专门收她喜欢的小物件,“我给你找了几件厚衣服,你一起带去,老家冷,尤其是晚上。”她走出来说。
“哦。”他着急走,接过来往背包里塞,“我一会儿先去加油,你早点儿休息,别太担心,一切等我消息再说。”
“好,路上不要开太快。”她看着他匆匆拿了车钥匙出门的背影,想说,辛苦了。张了张嘴,没说出口。
杨帆嘱咐她早点睡,怎么可能睡得着呢,她在卧室床边站着,又打了两个电话给唐致,始终没人接;又打电话给母亲,好不容易打通,告诉她不用着急,杨帆已经在回去的路上。听母亲六神无主的胡言乱语。
她努力保持清晰,想想,坐下来,打开电脑,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脑子不受控地算杨帆到达的时间。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停下来,索性整理项目过程文件,一份一份,再校准一遍数据,增加注释和标记。
杨帆凌晨三点多钟到县医院,他中间没有在服务区休息,夜车一直开全速。一到也没来得及喘口气,岳母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望眼欲穿等着他。
杨帆一出现就被岳母抓着衣袖。“要签很多字,我都签了,杨帆啊,我根本看不清楚上面的字,也不知道说的什么?还要交钱,交押金。你快去看看,问问医生怎么说,老唐怎么样了,也不让我看。”周凤齐本来认识的字不多,加上老花眼,加上倒了家里的顶梁柱,像片大风里摇摆的树叶,拿不准方向。
“好,我去问,我来处理。”杨帆把岳母按回座位上,“妈,你先别急,坐着等会儿,我马上回来。”
他于是去上上下下跑一大圈,和主治医生谈了很久,除了脑梗、中风、既往病史、老年慢性病以外,又谈了治疗方案。
医生都很保守,也不说确定的话,一切由患者家属决定,“这几种方案,各有利弊,你们考虑一下。暂时来看,不是很棘手。但还是需要在 ICU 观察,你先去把费用缴一下,至少一周时间是要的,后面看检查结果再说。”
杨帆低头扫了一眼手里的结算单,在脑中合算了一个大概数出来。
他安顿好岳母,让她在车上休息,自己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天亮。
六点多钟,冬天的清晨来的晚,周格先打了电话来,“怎么样?唐叔情况要紧么?”她正好收拾电脑,准备出发去晋江。
杨帆昨晚想过了,缓和着跟小格说,毕竟她身上还担着没完成的项目。“不用太担心,我昨晚和主治医生聊过了,情况暂时稳定,用药也是最好的,只是需要在 ICU 观察一周。唐叔病情方面不是非常严重,我在这儿盯着,你不用马上赶回来。妈就是受了点打击,不过情绪现在转过来了,我一会儿送她回家好好休息一晚,缓过来就好。”
周格松了口气,“那就好,那等今天的见面会结束,向项目负责人请个假,我订下午五点多那趟动车。另外,我一直联系不上唐致,她手机一直无法接通,我下午再联系看看。”
“好,其实你不用太担心,目前情况还比较稳定。”
周格因为今天起的特别早,当然也是因为没怎么睡,眼睛有点儿凹陷,她没来得及在镜子里多看自己一眼。等木木的爷爷奶奶一到,解释了杨帆出差的事,就赶着要走,想想,又停下来,“爸,我这两天得回我妈那儿一趟,我陪她去体检。木木就接到你们那边住几天吧,省得妈腰疼,还来回跑。”
老杨点着头站在鞋柜边,“哦哦,好呀。哎,不是你妈和唐叔,有什么事儿吧?”
“没有,挺好的,你们别担心,我就是回去帮我妈顺便重新办一办身份证,她一直没去弄,乡镇要跑好多地方,我去比较快。”
“那去吧,别担心,木木跟着我们,我盯着他写作业。”
“谢谢爸,谢谢妈。”她临走时匆匆地说。
老杨关上门,老伴儿吴芳正往身上套围裙,若有所思念叨:“哎,你不觉得有点儿怪么?”
“怪什么?”
“小格变得……”说不上来,她用力在心里想了个词儿:“客气了!”
老杨哼哼着:“小格一直挺好的,就在你心里才怪,一家人,有什么怪不该的。”他想说,你不作怪就谢天谢地了!
吴芳白了他一样,扭脸去厨房煮面线。
周格开车到石方的时间,一直很早,今天更是格外的早。车子开进大门时,正赶上许总的车子也刚到,两人隔着车窗互相摆了摆手,打了个招呼。
上午十点多钟开项目组会,周格开完组会,又约了许总单独聊一聊,针对目前的进度和发现的问题,提了很多看法,在组织架构设置上,她一直以来就很有自己的主张,不是学院派,是实战派。
许总几乎忘了这是老板关系户推荐,他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受,和周格说到的很多看法,一致,惺惺相惜。
周格最后向他请假:“许总,我下午订了回老家的动车票,昨晚接到我父亲病重的电话,我得赶回去,他现在在 ICU,我不能忙自己的,不管家里。”
“哦!”他听了,表情也马上凝重,“是嘛,那肯定得回去。没事儿,你只管去,项目的事儿可以放一放,本来目前进度也是超前的,我们能理解,你放心。”他说着,想起当年在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在新加坡工厂,没来得及赶回家见最后一面。
“您放心,项目我会持续推动的,现在线上沟通也很方便。目前的优化方案,我也会不断调整更新。”
“不用这么着急,周格,”他说话非常诚恳:“家人重要,工作永远都有,永远做不完,你想想,是不是。”
她点了点头!
许总笑笑,“中午咱们一起吃饭,我把集团另外几个事业部的情况向你介绍一下。”
周格虽然脸上笑着,但心里涌上一阵凄凉。
第107章 一百零七 病笃
周格中午又尝试联系唐致,没成功,索性打到鸣跃的公司去,终于知道,他们去墨西哥参展了,不在国内。
她不再打电话了,收拾好行李和电脑,做好了两头跑的准备。
在回家的动车上,她交代小颜,腾一部分精力,在公司业务接洽上。
“不是先等石方的合作项目完成么?等这边一完成,咱们就有大型集团公司成功案例,你不是说,还有其他事业部的深度合作嘛?现在接其他 case,到时候忙不过来啊!”小颜在电话里,一通高瞻远瞩的见解。
周格不想打击她的进取心,人的心气儿最难得,也最容易被磨平,她自己顶得住,但怕下属抗不过去,心理落差太大。“没事儿,咱们做两手准备吧,不能只顾着捡西瓜,芝麻丢的太多,以后拾不起来。”
小颜嘴上答应着,心里还是不理解,都有西瓜了,当然抱紧西瓜啊,芝麻要他干嘛?!
周格放下电话时,也是长长一声叹息,和许总合作的真的很好,是难得的同频甲方。可惜世事难料,以后的深度合作是不能展望了。
她坐在飞驰的动车上,心里想起一些词儿:绝处逢生、上帝关上一扇门又开了一扇窗、柳暗花明、失败是成功之母,曲折中前进……
没关系,磨炼的是毅力,提升的是经验。她眼神重新焕发了光彩,望着窗外飞奔而过的山景。
她赶到医院的时候,心里打算着,给杨帆换个班,让他回家去休息,好好吃顿饭,可以住她的房间。
她边走边想:家里房间肯定没收拾,不知道杨帆能不能睡得惯。
可惜到了病房,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母亲和杨帆都等在走廊里,焦灼的走来走去。
杨帆看见她,马上叫她:“小格!”他脸上长出的胡须,熬了一天一夜,生得特别明显,和以往的他,不一样。
“怎么了?妈不是应该在家么?”
“唐叔在抢救,刚刚下了第一次病危通知。”他沙哑的嗓音,“文文呢?你没带她一起回来?还有什么要紧的亲戚,现在,赶紧一起通知过来。”
她听了脑子一阵嗡嗡,“文文去墨西哥了,昨晚走的,现在还在飞机上。别的亲戚……妈!你知道啊,有什么亲戚?唐叔的姐姐,嫁到福州去的那个,除了她还有谁?”
周凤齐脸色煞白,她也是刚被杨帆打电话叫来,“大姑!除了她,她,也没有别人了,还有个堂弟,去年得癌症没了,我们还去参加葬礼;还有……还有……没了!老唐没说呀,他没说……”她语无伦次着。
周格便不问了,替她做了决断:“妈,你先联系文文的大姑,其他暂时不通知了,等大姑来了再说。”
“医生那边怎么说?”她转头问杨帆,行李箱还抓在手上。
杨帆边说边把她行李箱接过来靠在墙边,“并发症和脑溢血。”病危通知单,递给她看。
她低头细看上面的字。
他们站的走廊里,还有一位重症在抢救,医生护士家属占满了一大半的空间,人来人往,到处蒸腾着焦灼的气氛。
周格陪着母亲在窗边打电话,因为已经是晚上九点多,电话那头的唐家大姑,反覆问了很多问题,才终于弄明白是个要生要死的事儿,答应赶过来。
她们刚打完电话,还没来得及转身,被旁边那家人的争吵,吸引了目光。那一家子吵嚷起来,“噗通”一声,老太太跪下了,朝一圈子女,呜呜哭着说不成话,断断续续;许多双手伸着去拉,推扯着……
杨帆听不太懂他们说的本地化,悄悄低头问周格:“他们在吵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