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偏偏他的身体,出了问题。
这又得说回他在东北待的那一年,那是他来中国之后过的最冷的冬天。那时他刚进关东军,为了好好表现,很多苦差事累差事他也不挑。结果就这么一年的功夫,就让他浑身的关节都出了毛病。他本以为回到上海,暖和了,这毛病就能好。没想到还是没日没夜地疼,要赶上个刮风下雨的天气变化,浑身的关节就一齐在他身体里大闹天宫。骨缝里的刺痛,能把他折磨到什么事都干不成,搞得他成日烦躁,恨不得亲手动刀把病灶挖出来。
没办法,他只得不停地往福民医院跑。
福民医院是日本人早年在虹口开的一家大医院,有很多日本医生,而在这次遣返中,医生属于可以留用的紧缺技术人员,而且医术很难造假,必须得是真大夫才行,留下来的门槛是很高的。
竹野智去东北以之前,几乎很少生病,但从东北回来后,就变成了福民医院的“常客”。好在这里的大夫技术水平高,虽然他这种关节炎没法根治,但每次看完大夫,多少会有一些缓解。也算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
这天傍晚,竹野智从福民医院治完病了往回走,路过路边的水果摊子时,看着这些果子忍不住有些馋嘴,就顺手买了几个梨。在接过摊贩递来的兜子刚要转身时,他突然感觉身后有人,于是赶紧收住了肩膀,往旁边闪了闪。如果放到以往,他走路从不至于这样小心,但今时不同往日,日本已经投降了,他也不再是高等皇民了,所以,自保成了头等大事。
幸好刚才躲了一下,要不然他真就撞到身边刚路过的一对情侣了。
那男的正搂着一个时髦女子的柳腰,手一往那摇摆的翘臀滑去,女子就熟练地把那手提到纤腰之上。两人举止亲昵,大庭广众的也不见避讳,没几步就在不远处的另一个水果摊子停下,挨样果子都捡了几个,随后那男的拎着满满一大兜子,招呼了一辆黄包车,和女子一起坐上了车。
竹野智几乎是背转了身,但却侧着脸一直拿余光扫着那对男女。等那车走出了几步远,他立马也拦下了一辆黄包车,朝车夫低声道,“远远跟着那辆车,不要发出声音。”
车夫会意点头,随后拉着竹野智一路跟着,弯弯绕绕,左拐右拐,最后看到前车的男女下了车,有说有笑地进了一处气派的屋子。
竹野智让车夫赶紧停住,不用再往前走了。
他早就知道那处屋子,以前是一个日本军官的住处。现在那些日本军官很多都在集中营里等回国,据他所知,当初他们在这里占的房子,都已经被来上海的国民党,给瓜分殆尽了。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慕云中几年前明明已经投了日本,现在怎么依然这样风光逍遥?难道他又改换门楣,投回了国民党?难不成国民党,还要他?
不过谁知道呢,好多以前南京政府的,不也摇身一变成了地下英雄。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人,可真如变色龙一样地神通广大了。
想当初他竹野智被流放到东北,直接原因就是那时他和慕云中有了利益冲突,慕云中偷偷在背后摆了他一道,导致他在岩井公馆待不下去,被发配去了东北,因此惹上了一身病。
早先他和慕云中还有说有笑过,没想到此人城府那么深,面上见谁都笑嘻嘻的,背后捅刀子却是又快又狠。一想到这,竹野智立即觉得膝盖和肩膀又刺痛了起来,对刚才的那个男人,又涌出了更多的恨意。
他不禁又往慕云中住的方向看了一眼,终归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
回到住处后,竹野智做了一餐精致的寿喜锅犒赏自己。那些被遣返回日本的,成天必然吃糠咽菜挨饿受冻,念及此,他对自己现下的生活就格外知足。他不光把锅里的肉菜全都捞光了,甚至把汤也给喝了,然后他端起酒杯,正要喝下最后半杯酒,门,突然响了。
他一愣,不是幻听,门,确实响了。
而且是规律的敲门声。
他立即警觉了起来。自打他隐姓埋名留了下来,还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找过他。
什么人能在大晚上的敲他的房门?
他顿住,没有出声。
那敲门声停了停,又再次不紧不慢地响起。
他把杯子轻轻放到桌子上,慢慢起身,先到床头把枕头下的枪摸了出来,也没开外间的灯,光着脚走到了房门旁,倚在墙边静静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我知道你出来了,给我开门。”屋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竹野智还是没出声。
“我有的是办法开你的门,别让我失去耐心。”
竹野智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你是谁?”
“你听不出来我是谁吗?”声音不大,却森冷可怖。
“你是……”竹野智的心跳更快了起来,这声音让他感受到了遥远的熟悉,随之而来的震骇让他身体瑟瑟地抖了起来,手心瞬间全是汗,他把手掌在衣服上狠狠擦了擦,然后赶紧打开门闩,随后,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影。
“你……”竹野智彻底僵住。
“竹野君,日子过得不错嘛。”那人并没理睬竹野智骇异的神色,拎着箱子,径直进了屋。
第128章 惊天阴谋
刚过了清明不久,四月的天,已经用不着再烧壁炉了。梁琇打算把壁炉彻底收拾清理出来,等到冬天冷时再用。
因为今天她有情报要去向朱维方汇报,而且秦定邦太忙不在家,所以她一早就把孩子送到了秦宅,正好秦宅的老老小小也想小熊了,把孩子放那里她放心。
她正一边蹲在地上打扫着壁炉,一边在心里梳理着最近在朱太太家听到的关于第三战区兵站司令部的消息,等到下午和老朱接头时,她要把这消息一并汇报给他。
心里正想着事,电话就响了。她赶紧站起来拍了拍手,几步走到桌旁拿起了电话。
“秦太太,是我,甘棠。”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一些刻意压低。
梁琇一惊,她记起上次在先施百货偶遇,后来二人一起去了“海上浪漫”,临分别时,她给甘棠留过电话,以备不时之需。
“甘小姐,你……”梁琇担心别是甘棠遇到紧急情况,结果还没等她把话说完,那边就径直打断了她的话。
“我觉得这事一定要跟你说,还是上次的那家咖啡厅吧,谁先赶到,谁在那等着。我尽快过去。”说完,那边便挂了电话。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
梁琇慢慢放下电话,紧皱着眉头,迅速在脑中理着线头。
今天秦定邦并不在家。
秦家菜过几天要摆一次宴,是罗贤通的寿宴。
那罗贤通就是给秦家菜提名“沪上秦家”的那个国府高官,当年日本人打进来了,他先逃去了香港,后来不知怎的,又去了重庆。八面玲珑的一个人,在重庆很快就混得风生水起,现在已是军方的一个要员。
此次胜利回到上海后,这位罗将军便和秦家时有往来。不久前他跟秦世雄提到自己马上就六十了,秦世雄大手一挥,罗将军的六十寿宴就在秦家菜办。
罗贤通自是求之不得,本来他就有些草莽气,不喜欢西式酒宴净是些没用的讲究,吃不饱也喝不尽兴。当年打仗之前,他就经常来吃秦家菜,和秦世雄更是称兄道弟的,能在这里办六十大寿,也能显出他和秦家关系紧密,脸上有光。
不必说,办这场寿宴,对秦家,也是有着长远的好处。
秦世雄嘱咐下来的事,秦定邦自然要办好。这几天他都去秦家菜,帮着两位水师傅忙活这场宴席的里里外外,每天很晚才回家。
所以梁琇在电话旁边留了字条,告诉秦定邦她会去“海上浪漫”。
她今天要去跟老朱接头,秦定邦是知道的,所以她在留言的末尾,画了一个闭口的小圆圈。这是他二人提前约定的暗号,如果字条后面的句号没封上口,就是出去忙点字条里的事,如果是个完整的圈,那就是之后她要去执行任务。
所以她字条里的完整信息,其实是先去“海上浪漫”,之后要去老朱那里接头。
给秦定邦留好了信,梁琇迅速换了身旗袍,都已经走到了门口,想了想,又折回身,把上次冯龙渊送的那瓶外国香水拎了出去。
梁琇是自己叫了辆黄包车过去的,本来怕甘棠先到,等她着急,没想到她比甘棠早到了。而且是在那等了有一会儿,甘棠才姗姗来迟。
不出所料,身后还跟着上次的那两个黑衣壮汉。看来这次能出来和她见面,又是费了不少劲。
梁琇一见甘棠出现在咖啡厅门口,立即从座位起身,笑着迎了过去。
甘棠快步上前一把接住了梁琇的手,“哎呀,秦太太,这么久没见,可真是想死我了呢。”
梁琇满脸微笑地接着甘棠的话,同时把甘棠领到了座位上。
甘棠的声音清脆婉转,“你不知道,我在家里闷的哟。”一边说着,一边狠狠瞪了身后两个男人一眼。
那两个男人一个低了低头,一个往旁边转了转脸,却也没有更多的表示。
而就在二人没再紧盯甘棠的间隙,梁琇迅速握住甘棠趁机放进她手心里的一个物什。之后她一边装作去拿要送给甘棠的香水,一边迅速把这个纸团样的东西塞进了自己的坤包里。
随后梁琇坐正了身体,把香水递给甘棠,“这是外国货,好东西,这样的高档香水,就是要配你这样的大美人。”
甘棠笑得更响了,刚要伸手,身后一个男人就上前一步把香水接了过去,“甘小姐,我们先替您收着。”
甘棠的脸立马沉了下来,忍都没忍,立即劈头盖脸厉声道,“你们这是要当着我闺蜜的面下我的脸?还是说我这些天太过好说话了,反倒给你们脸了?你们办事就是这么讲究分寸的?这就是你们何队长教你们的怎么出来照顾我的吗?”
“不是,甘小姐,别让我们为难。”那人手里拿着香水,弓着腰,终于显出一点尴尬。
“你们能为什么难?我一弱女子能怎么你们?我就出来看一下我的好姐妹,至于成天如临大敌,像犯人这么盯着我?我自打跟了你们何队长,我是逃过一次还是跑过一回?我告诉你们,我今天非常不高兴。原先我还在他面前给你们美言几句,今天你们要是再这么不懂事,我可不敢保回去跟你们何队长说点什么了。”
甘棠伸手从那人手里夺回香水,放到面前桌子的正中间,“你们还想干这差事吗?出门盯着我,这可比出去搏命要轻松得多啊。你们但凡长了一点脑子,就知道头等大事就是得伺候我高兴。我高兴了,你们何队长就高兴了,你们就有好日子过。这道理,还用我再继续跟你们说吗?”
说着,甘棠从包里又拿出两块银元,一人丢了一块,两个人赶忙伸手接住。
“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和我姐妹聊天。你们今天要是敢就这么一直盯在我身边,让我连点体己话都不能跟闺蜜说,信不信明天我就能让你们从我面前消失。”甘棠眼神轻蔑了几分,“不就是看着我吗?长眼睛的就行,换谁不能看!”
被甘棠这么一凶,那两个人好像也终于理清了利害似的,连连点头哈腰地道歉,又像上次一样,老老实实地守到门外去了。
甘棠一直盯着那两个人灰头土脸地出了门,恨恨地呸了一口,“狗仗人势的东西!”
梁琇关切问道:“他又难为你了?”
“唉,一言难尽。”甘棠皱眉摇了摇头。
梁琇连忙握住甘棠的手,“那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甘棠神色里多了几分动容,“你先别管我,我今天找你的事,不是关于我。”
“不关于你?”梁琇心下疑惑,一转脸就看到了门外那两人正在往她们的方向张望,她一时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她原以为,甘棠是要向她求助的。
“何逑不是个东西。”甘棠神色如常,但语速却飞快,“我知道他作恶多端,夺人家产、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干。但这一次,我没想到他要做的是这么一件缺大德的事。自打昨天听了门缝,我一晚上都没睡着。我实在是不能装不知道,这事要被他干成了,恐怕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梁琇一惊,“到底什么事?”
“不清楚。”
“啊?”
甘棠略微抬了一下手,“你先听我说——”
“昨天他有个手下,到他公馆找他,说什么这个计划一定可以大快人心,什么把事情搞大,把那些人都派过去,还说死的人越多越好。”
“他们两人说话声音不大,说到激动时,声音高了几嗓子,被我听到了,我就听到这么一星半点的,但是,越想越后怕。”
“等到他们聊完了,何逑送那个手下一起出了门,嘀嘀咕咕的,又不知道合计了些什么。”
“我趁着他出门,赶紧走到客厅,发现桌子上放了一张地图,图上很多地方,都画了圈又打了叉。”甘棠大喘了一口气,“你说,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然后呢?”梁琇听得汗毛竖起。
“我刚想再多看两眼,就听到王妈对着门喊‘先生回来了’。”
“我又赶紧躲回了自己的卧房,拿出纸,就着自己的印象,把我看到的那条河,和能想起来的几处做过标记的地方,大概描在了那张纸上,就是我刚给你的那个纸团。具体地方是哪里,只那么草草的几眼,我根本分辨不清,再详细也记不得了,只能说我画得非常简略,不知道能不能有点用处。”
其实,甘棠看到的那张图里,密密麻麻地标了很多字,但她实在是不好意思道出自己识字不多。虽然她现在是名满上海的大明星,但是演戏的本子其实导演都会提前念一遍给她听,幸亏她脑子好悟性强,听一遍就记住了,演出来也好看。至于唱歌,她更是连谱子都不识,要别人先唱一遍给她听,她记住了旋律歌词,再往外唱。
这些事情都是关系紧密的人才知道的,甚至很多同剧组的演员,都不清楚。至于观众和听众,更是只知道这是一个妖艳美丽的明星,有着勾人的身段和绸缎般的好嗓子。
“对了,这河的上面有‘扬道’两个字,我就晃了那一眼。”
那确实是她在扫那几眼中,最能拿得准的两个字了。
“哪两个字?”
“扬州的‘扬’,走道的‘道’。”
梁琇越听后背越凉,连手心都冒了汗,“还有什么其他信息吗?”
“再……什么都没有了。”甘棠心里其实有些愧疚,如果她识字再多一些,肯定就能认出更多的地方了。
“甘小姐,你再想想。”
“就这些,我都已经尽力了。”甘棠微微低下了头。
梁琇克制着焦急,理了理情绪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
甘棠抬头看着梁琇,“以前,以申跟我提过,你和秦先生都不是一般人。我想来想去,也只能出来告诉你了。”
甘棠犹豫了一下,接下来的话,还是给咽回了肚子里。那何逑天天恨不得都要死在她的床上,她现在已经有了身孕。尽管她很不喜欢这孩子,可她还是想给孩子积点德。孩子爹的罪孽太深重了,但这小生命终归是无辜的。哪怕为了给孩子攒功德,她也得把这消息传出来,才不至于让这个阴谋在心里把她压死。
考虑到何逑的身份和阵营,梁琇越发预感到这个千疮百孔的消息背后,可能隐藏着一个惊天阴谋。但仅凭现在的信息,能确认的东西却太少太少了。
梁琇心中着急,但头脑却是清醒的,她又向前探身,紧紧抓住甘棠的手,“甘小姐,如果还有什么新的消息,请一定想法告诉我!”
甘棠听了这话,却没有立即答应,她紧紧抿住嘴唇,犹豫了片刻才回答道,“只能说,尽力吧。”
自打何逑知道她有了身孕,更是不打算再放过她,甚至还念叨着趁肚子没大,把婚事先办了。平日里以安胎为名,把她囚禁在那公馆里,她事实上已经没了人身自由,所以不敢轻易许诺的。
甘棠坦诚道:“刚才你也看到了,我出一趟门太难了。戏早都拍不成了,歌也没法唱了。撑死了,他有什么场面上的事,才会把我带在身边去装装门面。其他时候,他恨不得成天把我锁在他身边,随时随地只伺候他一个人。”
压了她一晚上的消息给送出来了,此时的甘棠终于觉得如释重负,她叹了口气,“我今天是支走了家里的眼线才能给你打了那通电话,出这趟门也是想尽办法。后面的事,还是要多靠你们自己了。”
语毕,她转脸看了眼屋外,“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再呆下去,恐怕他们会起疑。”
“谢谢你,甘小姐!”无论如何,梁琇都是真心感谢甘棠能冒这样的险,做这样的事。
送走了甘棠,待到甘棠和那两个黑衣男人的车彻底从视野里消失,梁琇迅速叫了辆黄包车,之后又提前了一站下车,走着去到了和老朱接头的地方。
她先把她近期梳理好的情报一一汇报给老朱。之后,又赶忙从包里拿出那个揉皱了的纸团,迅速展开铺平。把下午甘棠跟她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老朱学了一遍。
老朱盯着这张纸上的寥寥几笔,在听完梁琇的描述后,沉默了半晌才道,“要是真有什么举动,他们的目标,是苏中,以前我们的根据地。”
梁琇惊讶问道:“你能肯定?”
“她说的,‘扬道’,应该是‘淮扬道’,她可能看得太急,没看到‘淮’字。这都是十几年前的说法了,现在没人这么叫了,”老朱神情笃定,“对应的就是江苏的这一片地方。”
他抬手指了指那条河,“我头几年就在苏中一带了,对那边的情况比较熟悉,她画的这条曲线,就是穿过兴泰、化东两个地名都是虚构的。等相邻几县的一条河,画圈的位置,大约是湖泊,甚至可能是水井,能和那边的实际情况对应起来。”
老朱说着,拿起了这张纸,“而且,搞不好用的是日本地图,我以前看过早年非常细致的日本地图,咱中国自己都没出过那么细的地图。里面就有金华道,镇南道,苍梧道之类的称呼,全都标在里面。”
梁琇听得眉头就没松开过,“日本地图……何逑通日?”
“这不好说,他手下有人用这种图,也说不定。”
梁琇觉得自己扯远了,赶紧又问道,“那……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甘棠是不是提了‘要死很多人’?”
“对,甘棠说是的,她听到的。”
“如果真有这么个计划,”老朱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恐怕……”
梁琇连忙问:“恐怕什么?派飞机去轰炸?”
“不会,飞机不会去炸湖炸井炸河流。”老朱又沉思了片刻,还是有些犹豫,“恐怕,他们这是要去……”
“去干什么?”
在梁琇的催促下,老朱终于神色凝重地说出了他的猜测,“去投毒!”
“投毒?”梁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
“恐怕也只有往水源地投毒,才能‘死好多人’了。”
“那我们得赶紧制止啊!”
“制止谁?什么时候?单单这条河就那么长,且不说派人天天守着不切实际,你即便派了人把守,晚上黑灯瞎火的,趁人不备扔到水里,那也是抓不着人。我们需要更多细节,更多情报。”
老朱让梁琇先不要急,随后道,“不管怎么说,我会赶紧向上级汇报,我们要尽量想办法,快些知道这个阴谋的全貌。”
梁琇自打来了上海,都没有这么焦急过,甘棠说的“死好多人”,此刻不停地在她脑中盘旋,但她并没有在混沌中挣扎太久,思绪便清明了起来。
无疑,这可能是一个惊天阴谋,而眼下突破的关键,就在一个人的身上——
“老朱,甘棠给我们带来这么大的一个消息,但是现在人被囚禁着,如果我想办法救出她,我们能把她安排到后方么?”梁琇跟老朱确认。
老朱点了点头,“能,但之后我们也会做甄别。”
“我懂。”
“还有,后方艰苦,她一个电影明星,能受得了那种苦日子?”老朱也有疑问。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帮她么?”梁琇继续追问。
老朱点了点头,“能。”
梁琇沉吟片刻,“好,我明白了。”
第129章 “甘小姐,两件事。”
晚上,梁琇先去秦宅把孩子接了回来,进门时,秦定邦都还没回家。
这几天秦定邦忙活着罗贤通的寿宴,晚上回家晚,就不在家吃饭了。梁琇先给孩子喂了奶,又热了点中午的剩饭凑合了一顿。因为一直在想着甘棠的事情,所以整顿饭都吃得心不在焉。
吃完饭收拾完,梁琇把孩子放在客厅的摇车里,一边哄着孩子,一边等秦定邦,心里却还在想着下午这一连串的事。等到房门被打开时,她才回过神,连忙起身迎了过去。
秦定邦脱了外套挂在墙上,“吃饭了吗?”
“嗯,吃了。”梁琇接过秦定邦手里的糕点。
只要秦定邦在外面吃饭,回来肯定不会空着手,总会给她带点什么。
秦定邦坐到沙发旁,把看到爸爸回来就扶着摇车直蹦的儿子一下抱了起来,一连举高了好几次,小熊觉得好玩儿,笑得格外响亮。
梁琇却乐不起来,她放好了糕点走到秦定邦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胳膊。秦定邦一见梁琇忧心忡忡的表情,慢慢收住了笑容,抱着孩子和她一起坐到沙发上,“怎么了?不高兴?”
梁琇摇了摇头,问道,“咱家过两天是要摆场寿宴对吧?”
“是,我这些天就在忙活这事儿。”
“很隆重?”
“对,是个军方的高官,现在是军界的红人,秦家菜现在挂的那块匾就是他当年提的字。父亲挺看重他这层关系的,让我把事情办漂亮。”秦定邦起身把孩子放回了摇车。
“那是不是会来很多人?”
“会,头天整个秦家菜就不对外了,等到当天,政界的,军界的,商界的,会请很多头面人物。”
“有军界的……”梁琇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那忠义救国军的头子,会不会去?”
秦定邦眉头皱住,脸色沉了一瞬,不过还是耐心解释道,“忠义救国军没了,上个月,他们和一些别动队,一同改成了交通部交通警察总局了基于史实。。”
“啊?忠救军没了?”梁琇一惊,连忙又问,“那何逑还管事么?”
秦定邦朝梁琇侧了侧身,“你这是怎么了,问他做什么?”
“哎呀快告诉我。”梁琇急得摇了摇他的胳膊。
秦定邦想了想道:“那个交通警察总局听说有军统背景,下辖一些总队,建制不小基于史实。。何逑现在是一个总队长,据说手里分了不少精锐。”
“那他会不会去?”
“我看了名单,有他。”
“那……那些受邀的人,他们太太会不会过去?”
“有太太就会带过去吧。”
“那女朋友呢?”
“想带也可以带,这也不是开什么军政大会。”
“那我能去吗?”
“当然可以了,我还以为你不愿意过去凑这热闹。”
梁琇这一连串密集的发问,让秦定邦觉得很反常,他握住梁琇的手,“琇琇,到底出了什么事?”
梁琇想了想,便把下午和甘棠见面的所有细节,以及朱维方的推断,都跟秦定邦说了。
秦定邦不认识朱维方,只听梁琇讲过这位老朱在怀恩时,是大家的主心骨,也简单描述过老朱的形貌特征,但是朱维方在怀恩时,却见过秦定邦每逢年节去给怀恩的孩子们送东西。
和梁琇接上头之后,朱维方对秦定邦发挥的作用有了更清楚细致的了解,知道秦定邦也是个可信赖的人,尤其秦定邦的身份地位,可以接触到很多消息,所以,有些事要不要跟秦定邦说,便让梁琇自己把握了。
听完梁琇的讲述,秦定邦也是惊讶万分。虽然还不知消息的虚实,但一旦是真的,那后果不堪设想。
梁琇眉头锁得死死的,“我上次给了甘棠咱家的电话,本是想着她有急事需要我帮助,能找得着我。没想到,却是她告诉我这么一个大阴谋。”
梁琇被秦定邦轻轻握着的手,不知不觉就攥成了拳,“可问题是,只有她有咱们的电话,我连她住在哪里都不知道,更是联系不上她。如果她不约我,我再就和她见不上面了。”
秦定邦想了想,“我派人帮你查?”
“查她住在哪?”梁琇立即问道。
“查何逑住在哪。”
“多久?”
“快的话一天,慢的话几天。”
梁琇微一沉吟,便摇了头,“甘棠说何逑狡兔三窟,指不定住哪。而且即便查到了,应该也很难见到甘棠的面,她现在已经完全成了何逑的禁脔。”梁琇从秦定邦的手心抽出手,然后扶住他的胳膊,“我记得她今天跟我提了一嘴,说何逑出门愿意带着她这个大明星撑门面。那罗将军的六十寿宴,既然有何逑,还有那么多带着太太过去的大人物,按照甘棠的说法,很可能,何逑也会带着她过去显摆。”
“你是想在那天再见她一面?”
“对,有些话,要当面跟她说。”
秦定邦垂眸点了点头。
梁琇思忖了片刻,接着道,“你门路多,你也多留心,一旦有和这事相关的消息,不管多细枝末节,都要跟我说。”
“好,放心。”秦定邦搂了搂梁琇的肩膀。
两天后,整个秦家菜都布置得富丽堂皇,喜气洋洋。
自打抗战以后,秦家菜还没像这样一次招待了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作为寿星,罗将军满面红光地站在主位,接受着宾朋的祝贺,罗将军的儿子和心腹,则熟稔地引领着各路贵客,找到事先安排好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