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皇子本?就小小一只,又如何反抗得了,被弘明帝玩得东倒西歪,眼里含着两包泪,委屈巴巴的。
苏源:“......”
弘明帝也是?下意识的举动,觉得小揪揪好玩,与苏源说?话?间多挼了几下。
抬眼就对上苏源直勾勾的视线,他威严不减,咳嗽一声掩饰尴尬:“好了好了,朕不弄了。”
边说?边把炸开的小揪揪恢复原样。
小揪揪得以脱离魔爪,十二皇子抱住脑袋瓜,挣扎着从?弘明帝腿上下来,哒哒哒跑到苏源身后躲着。
苏源下意识挺直脊梁,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不知道?身后藏着一只小殿下。
弘明帝看出苏源的窘迫,看热闹不嫌事大,就这么乐呵呵地瞧着。
听到老父亲的笑声,十二皇子冒出半个脑袋,用控诉的眼神:“父父,坏!”
弘明帝笑了声,又转回正题,朝苏源招手:“苏爱卿别管他,你快来同朕具体说?说?这个记账法。”
苏源迈步上前。
然?而刚迈出一步,发现右腿略沉。
低头一瞧,十二皇子正挂在他的腿上,活像个可?移动挂件。
对于十二皇子没来由的亲近,苏源虽然?心中软成?一片,却也忐忑。
弘明帝的圣眷已让他收获太多的注目,再来个小皇子,指不定?某些人会怎么恶意揣度呢。
虽然?清者自清,他不在意那些,但既然?是?奔着升官入阁去的,总得顾及名声。
苏源软下语气:“殿下可?否松开微臣,待微臣与陛下商讨完毕,再来陪您玩九连环如何?”
十二皇子乖乖松开,仰起脸:“等你哦。”
借着宽袖遮掩,苏源指尖拂过殿下的小揪揪。
果然?如想象中那般,可?爱软绵。
接下来的时间,苏源极尽细致地同弘明帝介绍了单式记账和复式记账。
担心弘明帝看不明白,还十分贴心地举了几个例子,在纸上写下具体的记账格式。
弘明帝深感新奇,撑着下巴作洗耳恭听状。
期间若有?不明之处,也会虚心求教。
其实他每天都很忙,奈何新式记账法较之旧式方便快捷得多,昨晚他一眼就看出其中裨益。
正因如此,他才会于百忙之中挤出时间,同苏源深入交流。
交谈期间,十二皇子趴在矮塌上,抱着糕点磨牙,不时打两个滚,喉咙里发出黏黏糊糊的哼唧声。
有?这么个调和剂,枯燥的记账法也变得有?趣起来。
弘明帝揉着太阳穴,有?点头疼:“苏爱卿这记账法看似简单,实际深入后才知道?它的复杂之处。”
主要?是?各种明细,搞得他头都晕了。
苏源忍俊不禁,这些还是?他删减并修正后的结果,原版的记账法可?比这更为复杂。
不然?学?会计的那些人怎么都英年早秃呢。
面对弘明帝的苦大仇深,苏源忍笑安抚:“熟能生巧,以户部诸位大人的聪敏才智,微臣相信对他们?而言算不得难题。”
弘明帝深以为然?:“回头朕就让孙爱卿安排在户部试行。”
他虽信任苏源,但在起初也曾对这记账法存有?几分犹疑。
现在听苏源这么掰开一解释,可?行度直线上升。
“小福子,方才苏爱卿所言,你可?都记下了?”
福公公捧着一本?册子,一手执笔,叠声道?:“记下了记下了,奴才一个字不漏,全部记下了。”
弘明帝按住十二皇子蠢蠢欲动的手,佯装严肃道?:“朕没记错的话?,你已经吃了三块点心了。”
十二皇子缩回手,揣在胸前:“不、不吃了。”
弘明帝拍了下他的脑袋瓜,转而又同苏源说?话?:“朕记性?大不如前,苏爱卿你又忙着纂修史书,回头直接把册子给孙爱卿就行。”
苏源恍然?明悟:“陛下英明。”
弘明帝翘起胡须:“知朕者,苏爱卿也。”
苏源保持微笑。
“本?来朕打算同你对弈的,只是?朕还有?政务,只能等下回。”弘明帝颇为遗憾地说?。
苏源求之不得,跟这位对弈要?死一百万脑细胞,他宁愿回翰林院抱着史书啃。
神色却一派怅然?,表示微臣也非常遗憾呢。
福公公将君臣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实在没忍住,拿册子挡住脸,遮住疯狂上扬的嘴角。
十二皇子看着福公公狗狗祟祟的模样,茫然?地挠挠脑袋。
弘明帝看一眼天色:“行了,这都一个多时辰了,你赶紧回去吧。”
苏源从?善如流:“微臣告退。”
而后垂目退出偏殿,顺便带走一大盘荔枝。
十二皇子眼巴巴地望着苏源离开的方向:“苏兄兄......”
弘明帝正欲前往正殿,听到这么一句,险些呛住:“小十二,你唤苏爱卿什么?”
十二皇子指着门口:“苏兄兄。”
这回弘明帝听清了:“你倒是?一如既往的嘴甜,也不知随了谁。”
不过话?又说?回来,苏源要?真是?朕的儿子,赵氏皇子该有?多好。
至少他能为朕分忧解难,可?比那些个只知道?窝里斗的乱七八糟的郡王王爷好得多。
想到这些日子诚郡王搞出的那些动静,包括但不限于让怀有?身孕的周氏入宫求情,每日送佛经进?宫,以及让人给苏源使?绊子,弘明帝就额角青筋直跳。
苏爱卿忙得脚不沾地,还不忘为靖朝做贡献,老大却只想着给人找麻烦,真是?烂泥糊不上墙。
一手拎起小十二,弘明帝阔步往正殿走去。
刚批完一份奏折,有?宫人进?来禀报:“陛下,诚郡王差人送来了佛经。”
佛经佛经,又是?佛经!
真当他看不出来佛经上字迹并非诚郡王的笔迹?
有?苏源这么个体贴入微的臣子作对比,弘明帝越发看不上诚郡王,当下冷声道?:“既然?他这么闲,那就再禁足三月,每日五十卷佛经,抄不完不准吃饭!”
福公公眼角直抽抽,忙不迭应下,出宫传陛下口谕。
这诚郡王也是?倒霉,明知自己犯了陛下的忌讳,不老老实实待在府里静思己过,偏要?一个劲儿地蹦跶,彰显存在感。
现在好了,直接来个超级加倍。
六月变九月!
福公公去诚郡王府传达陛下口谕,诚郡王听完人都傻了。
亏他方才兴冲冲一路跑过来,还以为父皇被他的佛经打动,要?解除他的禁足。
眼看着六个月禁足就要?结束,他还打算回到朝堂上大展身手,结果父皇又送了他三个月禁足。
诚郡王眼一黑,差点厥过去。
已有?三个月身孕的诚郡王妃连忙扶住他:“郡王!”
福公公脸上端着笑:“郡王可?得小心着些,郡王妃肚子里可?怀着您的孩子呢。”
诚郡王随口应下,派人送走福公公,看都没看周氏一眼,掉头就走。
周氏抚上小腹,蹙了下眉,隐有?不适。
一旁的丫鬟紧张不已:“王......郡王妃。”
周氏看着诚郡王无情离去的背影,眼神微暗:“无妨,走吧,咱们?回去。”
诚郡王越想越气,立刻派人去查,此前父皇到底见了何人,又为何突然?禁他的足。
宫里很快有?消息传来,苏源前脚刚走,后脚弘明帝就派了福公公出宫。
“苏源!”
诚郡王可?算发现了,他跟苏源就是?八字不合,天生的对头。
害他失去亲王身份不说?,又害他被禁足九个月。
再来一次直接凑够一年了!
再这么下去,朝堂上哪有?他的立足之地,好处都被太子和他那些个弟弟瓜分了。
诚郡王怒不可?遏,还得去佛堂抄佛经,池塘里的王八都没他这么憋屈。
“王爷~”
正快步走着,哀怨的女?子声音传入耳中。
定?睛一看,原来是?侍妾刘明珠。
顿时怒从?中来,也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原则,一脚把刘明珠踹出老远。
都是?这个女?人!
要?不是?她把梁盛引见给自己,也不会有?后面那些糟心事。
“侍妾刘氏目无规矩,降为通房。”
冷冰冰说?完这一句,直奔佛堂而去,留刘明珠躺在地上,满脸呆滞。
......
苏源离开依旧是?乘着轿撵。
轿撵在翰林院门口落地,恰好碰上学?士大人出门。
苏源退至一旁,恭敬行礼:“下官见过大人。”
学?士大人面貌普通,脾性?谦和:“苏大人这是?进?讲经史结束了?”
苏源料到他被陛下传召之事已传遍整个翰林院,故而神色不改:“是?。”
学?士大人瞥了眼他手里的食盒,只留下一句“极好”,便款步离去。
苏源走进?翰林院,对周遭的视线视若无睹,绕过回廊往办公点去。
“苏大人回来了?”
苏源循声望去,拱手见礼:“王修撰。”
王修撰也注意到食盒,难免心生艳羡,轻点下巴:“我正要?去送文书,先行一步。”
苏源笑着应好,不经意间转眸,瞥见拐角处郝治探头探脑,一副猥獕样。
似乎觉察到苏源的视线,他缩了下脖子,嘴里不知嘀咕了句什么,掉头就走。
苏源也懒得理会他,回去继续纂修史书。
傍晚下值,苏源带荔枝回家。
苏慧兰尝过赞不绝口,苏源也特别满足,人生就此圆满。
两日后,午饭时岳坚说?:“户部在试行一种新的记账法,据说?即为简易,省时又省力。”
周修喜上眉梢:“当真?”
岳坚点头:“八.九不离十,要?是?试行成?功,估计就会广泛普及。”
周修心存希冀:“到时候咱们?就不必这么累了。”
显然?前两天给他留下极大阴影。
苏源吃一口菜:“咱们?先观望着,看效果如何。”
作为新式记账法的提出者,他自然?希望能试行成?功。
不过也得看户部诸位大人们?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
吃过饭,三人继续修史。
一晃到了月底,手头的史书总算纂修完毕。
最终成?果上交陆大人,陆大人当面检查,确认无误又交由学?士大人复查。
毕竟事关本?朝国史,切不可?敷衍了事。
结果自然?是?顺利通过。
学?士大人对他们?甚为满意,又让陆大人安排新的差事。
这回是?撰写先帝实录,难度五颗星。
好在先帝之荒唐,乃是?众所周知的事,他们?也不必煞费苦心美化先帝,如实撰写即可?。
苏源原以为他这回还会被借调去六部,谁知朝中临时官职变动,不少五品以下的官员都挪了窝。
其中就包括雷大人。
他被外派到韶州府下某个州任知州一职。
同为从?五品,却是?天差地别。
更别提韶州府在靖朝最南边,环境恶劣,乃穷凶极恶之地。
雷大人得知这一消息,也不顾身处翰林院,当场晕死过去,一个倒栽葱压倒郝治。
苏源见此一幕,险些笑出声。
雷大人一走,郝治的苦日子就来了,看他如何作威作福。
因雷大人离开,翰林院一整天都洋溢着愉悦气息,苏源亦不例外。
回到春宁胡同,陈大递来一封信。
苏源展开,入目第一行五个字:“梁守海已死。”
信中详尽描绘了梁守海经历与下场。
当年他获罪流放,来到苦寒之地,条件艰苦不说,每日还要干苦力。
梁守海养尊处优多年,哪里吃得消,只?是每个犯人每天都有固定?工作量,干不完不给饭吃,还会被监工抽鞭子。
梁守海为了那口饭食,只?能咬牙硬撑下去。
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他三天两头病一场,儒雅斯文的县令大人很?快变成?隔壁那男的。
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已两鬓斑白,皮肤黝黑,脊梁更是佝偻得厉害。
饱受苦难时?,梁守海始终盼着梁盛有朝一日大权在?握,风风光光迎他回去。
凭着这一信念,才让他捱到今日。
眼看着梁盛已满十八,不出意外的话只?要再坚持几年,他就能离开这鬼地方。
结果却被告知,梁盛多次加害嫡兄,被陛下亲自下令,于午门斩首。
那个痴傻十年,被他万般嫌弃并抛弃的嫡子如今已成?了状元郎,圣眷在?身,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甚至他们每日用来果腹的天铃,也都是他那嫡子发现并进?献给朝廷。
梁守海捧着水煮的天铃,好?半晌没?回神,只?说想静一静。
许久后,一同干苦力的犯人发现梁守海的破屋里一丝动静没?有,破门而入,发现他躺在?地上,四肢扭曲,表情狰狞。
找了大夫,被告知梁守海吃天铃时?噎住,硬生生把自己给憋死了。
监工直呼晦气,直接让人把梁守海的尸体丢去乱葬岗。
......
这封信很?长,足足有两页纸。
苏源逐字逐句地看完,心境出乎意料的平静。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轮回。
第一世?梁守海和梁盛残忍谋夺他和苏慧兰的性命,如今一个二个都被抛尸乱葬岗,也算是罪有应得。
值得一提的是,几个月前梁盛被斩首,半路上尸首被某位见义勇为之士劫走,鲜血流了一路。
等衙役循着血迹找过去,发现梁盛的尸身被丢到了乱葬岗上。
头顶有秃鹫盘旋嘶鸣,有野犬和秃鹫蹲在?一旁,埋首啃食。
这件事传遍京城,众人拍手叫好?,苏源也略闻一二。
梁盛将他抛尸乱葬岗,可曾想过轮回之后自个儿也逃不开乱葬岗的命运。
长指捏着信纸,苏源双眸定?定?落在?梁守海的死因上。吃土豆噎死,真是可悲可笑,又大快人心。
土豆是由苏源发现,也算是亲手报仇了。
尘埃落定?,这对父子或许已经在?十八层地狱相聚了吧。
苏源放下信纸,惬意地喝了口茶,出门找苏慧兰。
在?分享好?消息与善意隐瞒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苏慧兰正在?院子里侍弄花草蔬菜,从苏源口中?得知这一消息,眼也没?抬:“死了就死了,也是他咎由自取。”
苏源深表赞同,蹲在?一旁帮着除草。
等吃晚饭时?,苏源发现苏慧兰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行走间步伐轻快,哼唱小调的声调也透着欢愉。
苏源立在?窗前,眼角眉梢都沾染上笑意。
雷大人被调职,梁守海身死,称得上双喜临门。
苏源这一夜睡得极香,翌日一早精神饱满地去翰林院上值。
刚踏入翰林院,就看到郝治那张胖脸。
郝治满脸殷勤的笑,显得分外刻意:“苏大人来了?用早饭了么,我?这边还有包子,是八品阁的,苏大人要尝尝吗?”
苏源眼神是不加掩饰的怪异,摇头婉拒:“多谢郝修撰好?意,只?是我?已用过早饭。”
郝治犹不甘心,跟在?苏源屁股后头,亦步亦趋往前:“苏大人,听说你最近在?为先帝撰写实录,可需要我?帮忙?”
苏源脚下不停,目视前方:“不必了,该准备的我?和岳兄、周兄都已准备好?。”
几次三番示好?,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地拒之门外,郝治笑容挂不住,僵在?脸上。
“苏源你别......”
苏源侧过头,清凌凌的眸子落在?郝治身上,戳得他一个激灵。
“如果我?没?记错,今日雷大人便要出发前往韶州府,郝修撰作为雷大人的外甥,怎么都得亲自相送,才无愧于这些年雷大人的倾心相护。”
苏源嗓音极轻,只?郝治一人能听见。
这一幕落入其他人眼中?,就是郝治有意示好?,而苏源大人不记小人过,温声细语地同郝治说话。
路过一人,郝治听到对方感?叹:“苏修撰不愧是状元郎,气度不凡,肚子里还能撑船咧!”
郝治被气了个仰倒,恨不得抓着对方的肩膀一阵摇晃。
苏源正在?嘲讽他,你们一个个都聋了瞎了吗?!
却见苏源朝那位官员拱手见礼:“吴大人,今日您来得依旧很?早呢。”
吴大人笑得合不拢嘴,摸了把胡须:“这人上了年纪,时?辰一到就睡不住了,索性来翰林院,多少也能找点事情做。”
苏源温雅一笑:“大人所言甚是,听您一席话,下官也不好?意思再逗留在?此,这就去干活儿了。”
吴大人连连点头:“好?好?,咱们靖朝有苏大人这样勤劳刻苦的年轻人,未来可期啊!”
苏源赧然笑着,同吴大人道别,疾步离去。
吴大人一转头,就看到郝治撇着嘴一脸不屑的模样,登时?火冒三丈。
“你还杵在?这干什么,人苏修撰都去忙活了,他一个翰林院新人都这般自觉,你都在?翰林院待了十多年了,怎么还跟算盘珠子似的,拨一下动一下?”
郝治被吴大人喷了一脸唾沫,脸色红了青青了紫,像是在?开染坊。
可偏偏眼前之人是侍讲学?士,现在?他没?了姨父的庇护,吴大人一根手指就能把他摁死。
“下官知道了,下官这就去整理文书。”
吴大人又抓着他教训了好?一顿,直到郝治要哭不哭,才勉强放过他。
郝治几乎是落荒而逃。
吴大人看了直摇头:“再这么下去,迟早得降职。”
苏源一路与同僚笑着问好?,来到办公点。
屋里,岳坚和周修几乎头挨着头,似乎正在?商讨着什么。
苏源见状,难免心生好?奇,凑上前看一眼。
岳坚正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同周修解说:“这就是新式记账法了,但凡用过的官员,每一个都是赞不绝口。”
周修挠头:“但是这些明细挺复杂的,要真全面普及,咱们岂不是都要背下来?”
岳坚表情严肃:“应该是。”
“不过有一说一,这新式记账法看起来是真的一目了然,比咱们惯用的要明了很?多。”
“是呢。”岳坚应了声,又看向苏源,“苏贤弟可了解过这记账法?”
苏源眼眸含笑:“只?听人提起过,但我?并不知道户部?具体是如何施行的。”
“也不知是何人想到这么新颖又有效的法子,真想当面谢谢他。”
岳坚举手:“我?也想。”
苏源但笑不语,回到座位上,继续整理资料。
午时?,苏源三人并肩去门外拿午饭。
回来的路上,苏源看到郝治正围着一人忙前忙后。
半点从六品官的自矜也无,活像个打杂的下人。
那人背对着他,看身形是个年轻健壮的男子。
又往前走了几步,苏源看到对方侧脸,只?觉得颇为眼熟。
敛眸沉思,这才从回忆的角落里找到此人的痕迹。
他就是琼林宴上醉醺醺跑来他面前,无理找茬的崔阁老之子,崔璋。
殿试时?他只?在?二甲之列,与松江书院那些个学?生一同参加朝考,顺利进?入翰林院,成?为一名庶吉士。
这两个月苏源忙于事务,都没?怎么和松江书院的那几人交流,更没?怎么注意到崔璋。
联想到崔璋的身份,苏源也能理解郝治讨好?对方的原因了。
和岳、周二人对视一眼,并未惊动那边的人,拎着食盒回了办公点。
午饭后没?多久,又有内侍来翰林院:“陛下传苏源苏修撰觐见。”
这一个月来,苏源被弘明帝传召已经不下五次。
听到内侍尖细的嗓子,立刻放下毛笔,前往御书房。
前来传召的内侍还是第一次的那位,事后苏源才得知他是福公公的养子,宫人们一般称他为临公公。
又是福又是临,合起来倒是让苏源想起某朝第三位皇帝,正是这么个名儿。
思维放飞间,很?快抵达御书房。
甫一跨过门槛,就有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苏源心里数着数,三声过后右腿一沉:“苏兄兄!”
苏源垂眸,牵过小皇子的手,语气轻柔:“殿下今日可曾午睡?”
十二皇子一蹦一跳,却不吱声:“想要九连环!”
转移话题的意图昭然若揭。
弘明帝朱笔不停,没?好?气地说:“这小子用过午膳就跑来御书房,一个劲儿地闹朕,把他放到床上,被子都被他踢掉地上了。”
小皇子嘴巴撅得能挂油壶,一脸“父父你怎么告状”的表情。
苏源被逗笑,忍住挼一挼的冲动,半蹲下身:“殿下,不睡午觉可会长不高的。”
十二皇子瞪圆双眼,又长又卷的睫毛都炸开了。
苏源循循善诱:“殿下您且看微臣,微臣能长这么高,正是因为儿时?每天睡午觉。”
小皇子年纪小,绝大多数的话都能听得懂,但也非常好?哄。
短短肉肉的小手攥着苏源的食指,手心的温度紧贴着苏源的皮肤:“真、真的?”
苏源面不改色点头:“当真。”
下一秒,十二皇子撒开手,哒哒哒跑到福公公跟前:“大福,碎觉!碎觉!”
福公公忍笑忍得肚子都疼了,在?经过陛下应允后,抱着十二皇子去了偏殿午睡。
正殿除了伺候的宫人,只?剩下苏源和弘明帝二人。
弘明帝笑得胡须都翘起来,隔空轻点着苏源:“还是你有法子,朕和太子都拿小十二没?法子,你几句话就把他给哄好?了。”
苏源也是十多天前才得知,十二皇子的母妃难产离世?,弘明帝怜惜他尚在?襁褓就没?了母妃,把他送到皇后宫里。
只?是虽养在?皇后膝下,却并未记作嫡子,仍是庶子身份。
十二皇子比太子的嫡长子还要小些,太子待他颇为亲厚,这对皇家兄弟的关系非常好?。
面对陛下的夸赞,苏源面不改色道:“那是因为陛下和太子殿下疼宠十二皇子。”
“是这个理。”
弘明帝一高兴,又下意识地开始转笔,朱红溅到五爪金龙上,看得苏源眼皮直跳。
只?是陛下对此一无所知,转得起劲,用揶揄的口吻促狭道:“就凭你方才哄小十二的那副模样,朕就能想象到日后你哄逗儿女的模样。”
苏源干巴巴笑了下,不知该如何作答。
好?在?弘明帝没?再继续这个令人窘迫的话题,转而谈起新式记账法:“你在?翰林院应该也听说了,户部?的试行卓有成?效,孙爱卿今早递的折子还再三表示一定?要全面普及呢。”
自己的建议能被采纳,且广受赞扬,苏源按捺再三,依旧没?忍住,笑痕浮上眼底嘴角。
“能为陛下分忧,是微臣之幸。”
弘明帝忽然想到什么,指向右手边一摞奏折:“苏爱卿你且在?旁等着,等朕将这些折子处理好?,你就与朕对弈!”
苏源指尖一抖:“微臣遵旨。”
“正好?小十二在?偏殿,你去帮朕看着点,他睡相极不安分,一不小心就从床上滚下去了。”
苏源自领命而去,坐在?偏殿里看孩子。
临公公完美?继承了福公公的贴心,轻手轻脚地递来一本书:“苏大人您且看着,权当打发时?间。”
苏源接过:“多谢。”
临公公眯眼笑,悄声退下。
他手上这本书是一本山水游记,乃是前朝某位大家所作。
苏源看得入神,也不忘时?不时?看一眼床上的小皇子,以防他从床畔滚落。
忙中?偷闲,不外乎如此。
小半个时?辰后,十二皇子滚了一圈,慢吞吞睁开眼。
眼神尚且迷糊着,仍不忘抬起手:“苏兄兄。”
什么时?候才能不被这奶里奶气的声音戳得心尖儿发颤呢。
苏源觉得,一时?半会是不可能了。
“殿下还睡吗?”说着递上右手。
十二皇子握住苏源的食指,软绵绵地晃了晃:“不睡。”
自有宫人上前,帮小皇子更衣,拿巾帕擦脸。
苏源立在?一旁,十二皇子刚洗好?脸,就迫不及待扑进?他怀里:“父父!”
苏源顺势抱起他:“好?,微臣带您去找陛下。”
然后就在?偏殿门口与陛下撞上。
苏源抱着小皇子,无法作揖行礼,嘴上礼仪周到:“陛下。”
弘明帝甩着酸胀僵硬的胳膊:“朕批完奏折,正准备来找苏爱卿对弈,谁曾想你竟也来了,真是默契。”
苏源笑问:“陛下打算在?何处对弈?”
他算是想明白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迎难之上。
“都走到这了,就在?偏殿吧。”
帝王一发话,宫人们很?快将对弈所需之物准备齐全。
弘明帝和苏源相对而坐,前者执黑子,后者执白子。
弘明帝落下第一子,“啪嗒”一声脆响,彰示着苏源即将逝去的一百万脑细胞。
就很?头疼。
脆声间或响起,夹杂着孩童稚嫩的低呼,好?似什么神奇的伴奏,令人身心放松。
就在?君臣二人对弈的同时?,不远处十二皇子也在?和福公公对弈。
只?是这对弈的方式有所不同。
十二皇子下的,是苏源教给他的五子棋。
简单易懂,最适合小孩子打发时?间,耍着玩了。
福公公也是个聪明脑袋,知道怎样才能在?最大程度讨小皇子欢心,每次都在?关键时?刻输给十二皇子。
十二皇子赢了五子棋,软白包子一样的脸上笑成?一朵花。
趁弘明帝凝眸沉思,苏源分神看了小皇子一眼,眼尾弯起细微的弧度。
君臣对弈三局,耗时?一个半时?辰。
许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倒没?有之前那么痛苦。
巧动心思,便在?最短时?间内让弘明帝获胜,且不会引起对方怀疑。
苏源无声给自己点个赞。
弘明帝丢了棋子,抚掌大笑:“今日朕的棋艺倒是不错,看来对弈也是要挑时?间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苏源微笑附和。
“今日就到这里,你回去吧。”弘明帝倾身,拍上苏源的左肩,力道沉重,“朕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