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书院可是个好地方,机会难得,不可错过。”
虽说这一去可能要等到赴京赶考时才能再见,唐胤却毫不犹豫地表示道。
方东也附和?:“没错,源弟我们帮你收拾东西,书本还有衣物之类都要备齐了。”
苏源不由笑了:“好。”
两人遂忙进忙出?,帮着苏源收拾行李。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其他学子的注意,便过来询问,被告知苏源要去松江书院讲学。
短暂的沉默后,他们干巴巴地说:“真好。”
实在是苏源太过优秀,他们连嫉妒都生不起来,只余下满腹艳羡。
等?苏源离开?那日,府学许多学子前来送行。
“一路顺风。”
“到了书院给?咱们写信,我也想知道靖朝第一书院是何模样。”
“听说书院的山长是一位严肃的老者,只身高六尺,你若见到山长,可一定?要帮我看看是否如传言那般。”
身高六尺,也就一米六多一点?。
苏源只不住地点?头:“好好好,我都记下了,回头一定?给?你们写信。”
应付完同窗们,苏源又看向方教授,郑重作揖:“多谢教授。”
对于苏源这一举动,旁人是一头雾水。
方教授却明白,苏源的道谢不仅因为这次讲学,还因为他并未将天铃一事广而告之。
方教授颔首笑着:“去了书院好好讲学,不要辜负山长和?我的期望,同时也不可懈怠,好生准备会试。”
苏源恭谨点?头:“是,学生记下了。”
言毕,他又看向唐胤和?方东,勾唇一笑,而后转身上了马车。
车夫一甩鞭子,马车缓缓驶出?。
学子们相继散去,方教授也跟着离开?,只唐胤和?方东伫立在府学门口,目送着马车远去,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
唐胤扯了扯宽袖:“怎么办,这才刚走,我就开?始想念了。”
方东收回目光,转身走进大门:“多写几篇文?章,就分?不出?心神想其他了。”
唐胤追上他:“哇你好无?情,等?源哥儿回来,我一定?要跟他告你的状!”
方东淡然一笑,不慌不急地说:“你猜源弟是会为你出?头,还是再给?你多布置几份课业?”
唐胤:“......当我没说。”
方东摇摇头,唐兄看似将要及冠,实则心理年龄顶多三?岁半。
“走吧,回去上课。”
他可是答应了源弟,要看顾好唐兄的。
“来了!”唐胤高声?道。
......
松江书院位于凤阳府隔壁的松江府,且坐落于松山之上,据说要走过六百级台阶才能抵达。
苏源一路上车马兼程,不比快马加鞭那般迅疾,过了四五日才驶入松江府地界。
出?示路引后,城门守卫放行。
苏源是初次跨府出?行,车夫同样也是,二人人生地不熟,还是问了卖菜的大爷才摸索到前往松山的路径。
沿着官道直往西去,行了两个白天,终于在傍晚时抵达松山脚下。
“举人老爷,到了。”
马车外响起车夫的声?音,苏源从浅眠中惊醒,刚一动身子,就轻嘶一声?。
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半边身子都僵硬了,脚都是麻的。
缓了好一会儿,苏源才下马车。
然后,仰头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台阶,陷入沉默。
“今晚先住客栈,明日再上去。”
车夫自无?不应,又驾着马车去找了家?就近的客栈。
因着松江书院的缘故,这一片客栈的质量都挺不错。
当然了,房费也很漂亮。
苏源要了两间地字号房,又让小?二送了饭菜和?热水,吃饱喝足后洗去一身疲惫,和?衣躺在床上。
心神一动,来到自习室里。
自从自习室升级到十倍速,这是他第二次进来。
这些日子要么忙着收拾行李,要么忙着赶路,压根抽不出?空。
今日终于得空,苏源打算作一两篇文?章。
几日没碰笔墨,都有些生疏了,且先找回手感。
练了几张大字,待字迹恢复流畅,苏源才开?始拟写文?章。
沙漏里的蓝色细沙无?声?流淌着,一来一回,等?苏源落下最后一笔,新一轮的细沙已经有一半落入底端。
心底一盘算,已有两个半时辰。
放下毛笔,将笔墨清洗干净,苏源才离开?自习室。
他的身体仍维持着平躺的姿势,苏源侧过头,看向窗外那一轮弯月。
估摸着时辰,不过才过去两刻钟。
苏源没打算再看,翻了个身,侧躺着安然睡去。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苏源便起身了。
得在太阳升起之前爬上山顶,否则等?太阳出?来,又累又热,简直要人命。
苏源背了个书箱,车夫随行,手里拿着他的行李。
二人一步一个台阶,不过才爬了一百级左右,双腿就已酸麻。
等?爬完全程,苏源整个人汗流浃背,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重重喘了口粗气,苏源一手扶着路边的巨石,好半晌才缓过来。
倒不是他体力不行,而是正值夏季,下山容易上山难,脚底下像是吊着两块千斤重的石头,沉得厉害。
不过幸好,他坚持下来了。
刚站直身子,前方传来一道声?音:“你们是谁?”
苏源循声?望去,是一位身着青袍的年轻男子,正皱眉看向他这边。
没等?他回答,那男子不客气地说:“都说过多少?次了,学院人已招满,就算是皇室宗亲来也不管用!”
苏源沉默两秒,好声?好气道:“我是山长请来为书院的学生讲学的。”
“讲学?”男子一愣,旋即嗤笑出?声?,“你在逗我吗?就你这模样,应该还未及冠,真当自己是文?曲星下凡不成,说谎话也得先打个草稿!”
苏源取书信的动作顿住。
那男子还在喋喋不休:“但凡你说是其他教授请来的我还能信,偏要说是山长,简直可笑至极。”
“还杵在这干什么,还不赶紧离开?!”
此人说话实在难听,苏源额角青筋直跳,利索取出?山长的亲笔书信:“确实是山长请我前来,况且这与你......”没什么干系吧?
男子厉声?打断:“还敢伪造山长书信,你再胡搅蛮缠,我就叫人将你打下山去了!”
苏源:“......”
苏源不欲与他胡搅蛮缠,正要绕开?他,男子一个踉跄,捂着脑袋痛呼出?声?。
“杨牧,你又在欺负人了?”
清凌凌的嗓音响起,犹如珠玉落入玉盘,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男子,也就是杨牧脸上竟浮现?几分?慌乱,色厉内荏地吼道:“宋和?璧,你别得寸进尺!”
声?音的主?人由远及近,一袭张扬红裙映入苏源的眼帘。
“谁让你跟螃蟹似的,就差横着走了。”宋和?璧掂了掂手心里的石子儿,眉眼秾丽,又不乏英气,“前天我就说过了,再让我碰见你欺负同窗,就收拾包袱离开?书院。”
最后这句显然戳到杨牧的死穴,他一下子熄了声?,讷讷道:“我才没仗势欺人,分?明是这小?子伪造山长书信,还自称是来讲学的。”
宋和?璧眼底浮现?诧异,转眸看向苏源:“苏源?”
苏源忪怔一瞬,当即应声?:“正是在下。”
“信呢,拿来给?我瞧瞧。”宋和?璧说着,摊开?细白的五指。
见苏源面露迟疑,又爽快地解释一句:“山长是我叔公,你若真是苏源,我直接带你去找他便是。”
思及杨牧神色间对宋和?璧的忌惮,苏源似乎信了几分?,将山长亲笔信递给?她。
宋和?璧并未打开?,只看了眼信封上的几个字,便笃定?道:“确实是叔公的字迹。”
一旁的杨牧听见这话,脸色青了红红了黑。
他似乎想起什么,指着苏源:“你可是本届解元苏源?”
苏源敛眸:“正是。”
杨牧:“......”
苏源这个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
十七岁解元,更是十三?岁就成了小?三?元。
他先前竟然那般贬低对方,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只希望宋和?璧不要跟山长告状,否则他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
杨牧后悔不迭,暗戳戳退后两步,梗着脖子:“我突然想起还有课业没做完,先回去了。”
说罢拔腿就跑。
宋和?璧也没再管他,将书信还与苏源,招手说道:“走吧,我带你去见山长。”
转身时发梢扬起,划过优美的弧度。
苏源将书信放好,抬步跟上。
松江书院不愧是第一大书院,占地广阔,入目皆是青瓦白墙,繁盛的草木沿着小?径蜿蜒至远方。
不时有身着蓝袍的学子怀里抱着书,步履匆匆地擦身而过。
苏源坠在宋和?璧身后,耳畔是朗朗书声?,即便不曾四处张望,也能深切感受到浓厚的学习氛围。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中间隔了一段距离,谁都不曾说话。
苏源的目光始终落在小?径两旁的松柏树上,只余光能隐约瞧见,那一缕轻晃的鸦色发梢,以及比骄阳更加耀眼的绯色衣袖。
一刻钟后,宋和?璧在一方小?院前停下,转过头:“这里就是山长的住处,你自个儿进去吧。”
苏源拱手,嗓音清润:“多谢宋姑娘。”
举止有礼有度,温和?中透着疏淡,倒是让宋和?璧多看了他一眼。
随后桃花眼弯了弯:“无?妨,顺手而已。”说完转身便走了。
脚步匆忙,像是在躲着什么。
苏源无?意深究,再次将书信取出?拿在手中,抬起另一只手,轻扣木门。
不多时,门内有脚步声?响起。
木门“咯吱”一声?打开?,宋山长见是个生面孔,下意识地皱起眉毛。
苏源见状,连忙作揖:“凤阳府学子苏源见过山长。”
同时暗自腹诽,真是传言误人。
山长本人分?明身高八尺,硬是被传成了六尺。
宋山长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眉头松开?:“是你啊,来得倒挺快,一路上辛苦了。”
苏源不卑不亢地道:“能为书院的学子们讲学,是源的荣幸。”
宋山长瞥了眼他肩头的书箱,却没让他进门,转头招呼道:“你领苏源去寝舍。”
一面如冠玉的男子阔步走来,温和?笑道:“是,先生。”
又看向苏源,笑容不变:“苏解元,随我来。”
宋山长淡声?道:“你且先去休憩一番,有什么事容后再说。”
苏源顿了顿:“是。”
瞥了眼宋山长进屋的背影,苏源敛下思绪,随男子去往寝舍。
“苏解元,我叫郭连云,你可以唤我的表字,思源。”
苏源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紧接着又说:“我尚未及冠,思源你直接称呼我苏源便是。”
“好,苏源。”郭连云脚下不停,委婉道,“先生素来性情淡泊,他体谅你一路上舟车劳顿,才让我领你去寝舍。”
这一点?倒是和?传言中大差不离。
苏源暗忖,面上含笑:“我明白的。”
郭连云松了口气,这样便是最好,同时指向右前方:“这边走。”
苏源应了声?好,和?车夫跟在他身后。
不多时,一排整齐的瓦房映入眼帘。
郭连云挨个儿数过来,最终在一间寝舍前站定?,推开?虚掩的房门:“苏源,进来吧。”
“这里是教习们的寝舍,是单人一间,被褥还有教习袍之类的用品,先生早在收到回信时就让人备好了。”
苏源上前看了眼,被褥上的教习袍是靛蓝色,整齐叠放着,目前看不出?样式如何。
“多谢山长,也麻烦思源领我走这一遭,待我休整片刻,再去正式拜见山长。”
在苏源来之前,郭连云还曾担心过,小?三?元后又成解元的苏源是否会如同某些读书人那般倨傲。
眼下经过一番接触,郭连云就知道自己的顾虑是多余了。
苏源的脾性完全挑不出?毛病,待人接物也是如此,和?他相处起来,心中很是松快。
郭连云如是想道,极有眼见地提出?告辞。
苏源关了门,将书箱和?包袱取下,这才对车夫说:“客栈里你的房间我已经替你续过房费了,你可以明日再启程回府城去。”
车夫深感意外,闻言连连道谢:“解元老爷好人有好报,您一定?能考上状元,当大官!”
苏源笑了笑:“借您吉言。”
送走了车夫,苏源才腾出?手收拾寝舍。
先是打水将屋里擦拭一遍,再按照习惯将书本衣物摆放好。
这一轮忙下来,已临近午时。
苏源惊觉他忘了再去拜见宋山长,懊恼过后只得过了午休时辰再去。
向隔壁的教习问了饭堂的方位,苏源摸索着过去,打了一份饭,吃饱后趁机在书院逛上一圈。
消食的同时也能熟悉环境。
走着走着,苏源听到簌簌水声?,一抬眸,发现?前方有一方池塘。
菡萏开?满整个池子,清香扑鼻。
倒是和?府学的那方池塘差不多。
“哗啦——”
一阵异响打断思绪,苏源循声?望去,发现?闹出?响动的竟是不久前才见过的宋和?璧。
她正坐在池塘边的树荫底下钓鱼,一手托腮,一手扶着鱼竿,百无?聊赖的模样。
苏源看着悬空于池面上的鱼钩,一时无?言。
这是学着姜太公钓鱼么?
只可惜这池子里都是被养得又肥又呆的胖锦鲤,估计和?府学里的锦鲤一样,整日沉在池底,一动不动。
宋和?璧自小?习武,对旁人的视线格外敏锐。
在苏源看过来的第一时间她就察觉到了,只是故作不知。
谁料他的眼神始终不曾移开?,竟定?定?落在自己身上。
眼底凉意一闪而逝,宋和?璧偏头看过去,却发现?苏源的眼睛只是落在空虚一点?上,只是这一点?离她很近而已。
再看他那双漆黑的眸,明显在走神。
宋和?璧:“......”
是她太过敏感,被先前那件事闹出?了心理阴影。
不是谁都像大皇子那样色.欲熏心。
宋和?璧心情复杂,没忍住轻咳一声?。
苏源恍然回神,见宋和?璧正看着他这边,忙拱手:“宋姑娘,在下方才在熟悉书院,无?意间来到此处,并非有意冒犯。”
宋和?璧轻笑一声?,手指轻动,鱼钩掠过池面:“你见过山长了吗?”
苏源摸摸鼻尖:“见过了,只是还未正式拜见。”
宋和?璧正窘迫得紧,闻言立马挥手道:“那你赶紧去吧,书院什么时候都能熟悉,拜见山长要紧。”
苏源应了声?好,转身朝不远处的小?院走去。
余光看见苏源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而四周再无?旁人,宋和?璧托腮的手一把捂住脸,脚趾扣地,低声?嘟囔:“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幸亏没说出?来。”
那苏源明显是个正人君子,若她当时脱口而出?,他肯定?以为自己脑子有病。
宋和?璧越想脸上越臊得慌,麻溜收拾了鱼竿,拎着小?木凳跑走了。
对于宋和?璧的窘然,苏源分?毫不知情,他敲开?木门,在郭连云的引领下进了屋。
“稍等?片刻,先生午睡刚醒,正在更衣。”
苏源眼底浮起疑惑,郭连云不是书院的学生么,怎会一直待在山长的院子里?
郭连云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轻声?解释道:“我是先生的学生,今日特来向先生讨教功课。”
苏源恍然明悟,原来这位是宋山长的弟子。
之后两人相顾无?言,气氛有些沉闷。
郭连云知晓这位苏解元是先生特意请来给?童生讲学的,有意亲近,便主?动挑起话题:“苏源,明年的会试你打算参加吗?”
已经有不少?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如今苏源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回答:“正有此意。”
郭连云面露喜色:“那正好,我明年也打算下场,届时咱们可以一同前往。”
苏源欣然应允。
去往京城的一路上,不论是乘船还是坐马车,多个人多个伴,彼此也好互相照应。
如此一来,他二人就会试展开?了讨论。
从历届试题到明年的出?题方向,无?所不谈。
以至于宋山长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毫无?所觉。
正午烈日灼人,宋山长上了年纪,受不住热,便咳了一声?,跨步进门:“在谈什么?”
激烈讨论戛然而止,二人不约而同起身,拱手行礼:“先生/山长。”
宋山长微微颔首,坐于上首:“连云,你去泡壶凉茶来。”
郭连云应声?而出?,屋内只剩下苏源和?宋山长二人。
“知道我为何写信让你来书院讲学吗?”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苏源一时半会想不出?来,只垂眸作恭谨状:“学生不知。”
宋山长捋须,注视着苏源的双眼是历经沧桑后的睿智:“是陛下。”
苏源愣住。
陛、陛下?
“陛下一早就给?我来信,说要推荐给?我一名学生。”说着他看了眼苏源,“他还在信中说,是你发现?了天铃,让天下百姓都能吃饱饭。”
听到后面那句,苏源不免有些脸热。
他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并没有陛下说的那么夸张。
“我尝过天铃,确实是个好东西,前些日子又得知你考中了解元,听人说你才识过人,便写了信给?方教授,让你来给?书院的童生们讲学。”
宋山长食指屈起,轻叩桌案:“希望你不要辜负陛下的看重,不要让我失望才是。”
苏源正色道:“学生明白,定?不会辜负陛下和?您的期望。”
这时他也记起方才那句开?场白为何那般熟悉。
当初他给?季先生送年礼,季先生也是这般说的,告诉他当初去府学是林璋的提议。
“明日我让人给?你送课表去,我已和?教授教习们打过招呼,除去讲学的时间,你可以去任一课室听课。”
苏源眸光一亮,喜不自禁:“多谢山长。”
宋山长摆摆手:“夏日炎热,我也不多留你了,你且回去吧,明日便可开?始讲习。”
苏源应承下来,转身离去。
没走几步,就见郭连云拎着茶壶走来,树影落在他的脸上,俊逸非凡。
“回去了?”郭连云问。
“嗯,既已拜见过,山长就让我回去了。”
郭连云将茶壶换了只手:“你何时开?始讲学,若我有时间,定?要去旁听的。”
“山长说明日开?始。”
郭连云点?头:“我记下了,明日再见,我去给?先生送凉茶。”
苏源侧身让他先过去,才信步出?了小?院。
途径那一片池塘,再不见宋和?璧的身影。
过于秾稠的眉目自脑海中一闪而逝,苏源轻捏袖口,沿着树影回了寝舍。
次日一早,有教习送来讲习课表。
苏源道谢后接过,一眼扫过,发现?每天只需一个时辰讲学,其余时间都由他自由支配。
比在府学还要舒坦,苏源不免感叹一句。
将课表小?心放好,苏源一整教习袍,拿上书本前往课室。
他的讲学对象是童生,搁现?代就是小?学毕业生,难度倒是不大。
苏源循着记忆走进课室,把书本放在讲桌上:“我是新来的教习,苏源。”
课室后排的杨牧猛一抬头,眼前一黑。
一旁的男子见杨牧嘴巴长得老大,一脸呆样,不由好奇地问。
杨牧把手里的书卷起又?松开,快要把脑袋埋到胸口:“没怎么,上课了,你快听课!”
男子与杨牧本就是点头之交,方才?也?是?出于对?旁听生的关心?,见状也?没再问:“话说?这位新来的教习很是年轻,不会还未及冠吧?”
杨牧满脑子浆糊,闻言下意识地说?:“是?啊,他才?十七。”
说?完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捂住嘴,埋头装死?。
男子:“......”什么毛病。
杨牧快要慌死?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旁听课程教习是?苏源。
昨日嘲讽苏源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杨牧生怕他趁机报复。
要知道,他能进?松江书院旁听,只是?因为山长欠了他老爹一个人情。
之前跟人起争执,被宋和璧那男人婆抓个正着也?就罢了,现在又?落到苏源手里。
天要亡他!
杨牧的崩溃苏源无从得知,自我介绍后便直奔主?题,翻开到书本?某一页,开始讲授。
大学时他曾担任过助教,也?给学弟学妹们上过课,短暂的不自在后,很快适应其中?。
仿照季先生曾经的教学模式,先是?领着大家朗读一遍,再逐字逐句地讲解。
循循善诱,引经据典,也?算信手拈来。
至于底下的学生,除去前来镀金的杨牧,他们都是?宋山长口中?“真正的读书人”。
即便苏源的年纪比在座大部?分人都要年轻,他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丝毫轻怠也?无。
一个时辰结束,双方都给彼此留下了好印象。
苏源:都是?一群热爱学习的好学生。
学生:他虽然年纪不大,阅历却十分丰富,不愧是?成为教习的男人。
伴随着提醒下课的钟声?,苏源合上书本?,温声?道:“大家回去后将课堂上讲解的文章全篇熟读并背诵,明日抽背。”
话音刚落,下头隐约响起吸气声?。
果然,背诵全文是?所?有学生的噩梦。
苏源如是?想道,眼底笑意加深,不着痕迹瞥了眼课室最后一排,快要把脑袋塞进?桌肚里的杨牧,拿着书本?离开。
杨牧可能以为自己会借机徇私,而对?苏源来说?,他可没那个闲工夫搞针对?。
昨日杨牧已从宋和璧那处吃了教训,又?何必为了他背负恶名。
将书本?放回寝舍,又?匆忙赶去旁听。
宋山长一早就打过招呼,教习只当多了个学生,也?不曾为了苏源刻意调整教学进?度。
“前天的课业我已经批阅好了,诸位都能看见评语,那么现在......”
苏源顿了顿,踟蹰着要不要跟旁边人搭个伙,胳膊就被人轻戳一下。
苏源偏头,旁边那位学子将课业分一半给他:“你可以和我一起看。”
苏源看题:“多谢。”
教习滔滔不绝地说?着,身旁学子低声?询问:“你不是?教习吗,怎么来我们这里旁听?”
“我虽是?教习,却还未参加会试。”
学子不明觉厉:“那你是?真厉害,咱们书院的教习都是?进?士出身呢。”
苏源:“教习在盯着你。”
学子后脖颈一凉,连忙住嘴,作全神贯注状。
松江书院的课程安排和府学完全相同,全天共四堂课,一堂课一个时辰。
旁听完三堂课,苏源去饭堂用了饭,洗漱好已经天黑。
将可能用到的书本?笔墨备齐,苏源躺在床上,心?神一动进?了自习室。
这回他在自习室待了十个时辰,中?途学累了就起身走动两圈,做几组俯卧撑,眼保健操也?不忘跟上。
学得差不多了,苏源回到寝舍。
左右时间还早,他打算将明日的课件准备一下。
桌案上的蜡烛无声?燃烧着,烛火摇曳,将苏源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眼睫低垂着,在下眼睑落下一片暗影,面庞柔和而专注。
落下最后一笔,已至亥时。
苏源褪去衣袍,阖眸入睡。
一夜好眠。
次日苏源照常前往课室,抽背环节结束后,又?取出昨晚准备的试题。
将试题内容读了一遍,苏源对?底下埋头速记的学生道:“接下来的时间大家当堂写作,下课后收上来。”
学生们:“......”
不到一个时辰写完一篇文章,苏教习你是?魔鬼吗?!
亏得他们原先还因为苏教习那张脸和学识对?他生出许多好感,可这两堂课下来,好感咔咔往下掉,直接成负的了。
未满弱冠的苏教习,比那些个年过不惑的老教习还要严格,还要丧心?病狂!
对?于学生的腹诽,苏源不得而知,或者说?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他是?教习,想让手底下的学生进?步有错吗?
当然没毛病。
苏源环视一圈,目光在经过杨牧时停顿一下,他正咬着笔头,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眉心?跳了下,苏源迅速移开眼,眼不见心?不烦。
一堂课结束,苏源带着几十份文章离开。
回去后特意换下了靛蓝色的教习袍,换上青色书生袍。
昨日他穿着教习袍去旁听,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自然有人上前询问。
苏源不想过多探究的视线落在自个儿身上,思索一夜就想出这个法?子。
整理好衣袍,苏源拿上书本?去旁听。
果然,这次基本?没人注意到他了。
苏源心?情不错,放课后脚步都是?轻快的。
“苏源!”
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子嗓音,苏源一转头:“思源。”
郭连云快步追上苏源,注意到他怀里的书本?,和平平无奇的书生装扮:“你这是?......去旁听了?”
苏源颔首:“讲习结束,我闲来无事便来听听课,也?算是?汲取知识了。”
“今早还有人同我说?起教习旁听的事儿,我就猜到是?你。怎么样,这两天还习惯吗?”
苏源往前走,口吻含笑:“学生们都挺好,也?不用我烦神。”
括弧,杨牧除外,括弧。“那就好。”郭连云笑容放大,“昨晚先生还问起你呢,我原本?想着吃过饭去寝舍找你,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不等苏源说?话,他又?道:“你现在看起来不错,先生也?能放心?了。”
想起前天和宋山长的面对?面谈话,苏源手指摩挲着书脊:“难为山长记挂,我一切都好。”
说?完顿了顿,颇有些赧然地说?:“饭堂的饭菜也?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