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南鸿好像一直没发现。
他和颜悦色的,送所有?人进入忘生镜。
到缇婴面前,他将牌子打入她识海,温和非常:“在试炼中,为了保护你们,所有?人都?认不出他人。你们想找到同伴,靠令牌相认后,才能看清对方的面容。
“不过我建议你们不必与同伴相认。这个试炼是为了杀秽鬼,杀秽鬼最多的人,才能得?胜。私人恩怨并不利于比试。”
缇婴掐着嗓子向大天官致谢。
大天官笑容满满。
大天官眼睁睁看着缇婴进入忘生镜。
紧接着,大天官为所有?参与试炼的巫神宫弟子下令:“杀了缇婴。”
秽鬼林中,充满了厮杀。
与众人想的不同,这里?的秽鬼数量,并不是非常多。这里?掩藏着威力?可怕的秘密,这些秘密,不对外公?开。
互相厮杀的秽鬼在其中消灭又诞生,能在此存活下来的,需要互相吞噬。吞噬到极点,便成为无支秽,无支秽之间继续互相吞噬,再成为更可怕的存在。
而模糊的、诡异的气流在林中笼罩,鼓励着猎杀。
漫无天日的吞噬、杀戮,无穷无尽。
在子夜时分?,在连续多日吞噬杀戮后,一道模糊的影子,在月华最盛之时,现身了。
粼粼白骨。
苍白魅影。
如?月照水。
他浮现在了秽鬼们的包围中,幽静、苍然。
……白骨上偶现魂影,被风吹散,又再次重聚。
他在一片荒芜鬼影间,抬起了眼。
秽鬼林中不见日月, 只有风雪凛冬, 烈火灼烧,群鬼竞逐。
每七日, 摧毁一切的天灾降临于秽鬼林。神学?正统的封印咒杀术约束此间,能在封印中存活的,十不足一。
他们没有同伴,没有仁善。
生来便要杀戮,非杀戮不能成无支秽。不成无支秽, 不能在秽鬼林中留存。不能杀掉其?他的无支秽,自己不能安心?。
新出现的空魂, 便迷迷瞪瞪,凭着本能, 于此地且生且灭。
再一个月亮升起来时, 白骨浮现,魂魄虚影再现。
力?量不足以维持自身出现。
新生的鬼怪,便由?虚影在后, 力?量凝聚出了一段白骨。
它所有的力?量, 只足以凝聚成一截手骨。
虚影乃是隽美清逸的少年模样?。
它低下头,凝视自己化出的这段白骨。
白骨泠泠,不见?血肉, 空寂寂腕间,绑着一条粉蓝色的绸缎, 在寒风冽冽中浮动?。
它久久望着这绸缎,认不出这是什么。
它良久地沉思?, 直到自己再一次消失。
待新的一轮厮杀开始,当这新生的鬼魅又一次从血腥中杀出一条路,于月光下浮化骨影。
它再一次看着腕间绑着的绸缎。
它不记得这是什么了。
但它恍恍惚惚间,生了一种?近乎荒唐荒诞的念头——
它似乎为了尽早出现,失去了一些东西?。
它要找回那些。
它想?要找一个小姑娘。
它不记得自己要找谁。
寻找小姑娘的记忆,刻入了他的骨魂。它盯着自己的白骨,判断出那人对自己很重要。
它在秽鬼林中继续杀戮。
有一日,一轮“忘生镜”忽现于秽鬼林中。
留存在此间徘徊的秽鬼们没有意识,却都本能惶恐,躲避着那面?悬于半空中的镜子。
似乎它们都知道,被吸进去便会消殒。而世间生灵的本能,正是生存。
忘生镜克制秽鬼。
新生的那个鬼怪,却逆着鬼影们,想?要进入忘生镜。
虽意识模糊不堪,它却隐约有一些最简单的思?维。
那些想?法告诉它,想?要找到一个小姑娘,得想?法子离开秽鬼林。
忘生镜虽对它拥有死亡的威胁,可死亡未尝不是一种?法子。
对它来说,生或者死,好像都可以成为手段。
此时巫神宫中。
南鸿施法,打开忘生镜。
不断有消息告诉他,说“南鸢逃了”“有外来者带走南鸢”,南鸿却都暂时无动?于衷。
他额上?渗汗,运转着“忘生镜”。
旁人敬佩于大天官对此次猎魔试的重视。只有南鸿自己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个门派的弟子进入镜中。
玉京门、长?云观、巫神宫……还有诸多小门派。
最后,只剩下观天山弟子拖拖拉拉,许久召唤不来。
南鸿的大弟子高声询问:“还有要进去的人么?忘生镜只能打开半日时间。过了这段时间,就不会打开了。”
弟子又不安地向南鸿请教:“天官大人,我去找观天山弟子。”
南鸿全力?施法,不容打断。
听了弟子的询问,他缓缓睁开眼。弟子吃惊地看到,大天官眼中布满红血丝,神识已?然模糊。
大天官却艰难十分?地开口强调:“……不必勉强。”
忘生镜中在半空中若隐若现。
弟子听到大天官低声:“……去找南鸢,让她进入忘生镜。告诉她,她若是肯进入其?中,帮助巫神宫赢得猎魔式的名次第一,我便既往不咎,放过她一次。
“……她有朋友来找她了吧?”
弟子凛然,听到大天官幽声:“朋友来了,总不好让朋友有进无出吧?”
巫神宫的弟子四处召唤要进入猎魔试的各派弟子。
他们又要捉拿逃跑的南鸢,以及那位得到神女赐福、从而力?量攀升的外界少年。
在一片混乱中,白鹿野带着南鸢,将南鸢塞入一灌木丛中。
黑夜降临,面?如白霜的少女,靠矮木而坐。
南鸢神色憔悴,那地宫中的沉灵法术,在她离开地宫后,发作得更加厉害。她如今如同废人一般,半丝灵力?也用不出,帮不到白鹿野。
白鹿野在她藏身之处画了一个小阵法,又将一段傀儡丝牵在她手中。
他嘱咐一旁的毕方,又低声安抚南鸢:“你先躲一会儿,我去找小婴,带她回来。如果我回不来……就让毕方带你先走。
”你回千山,等我们。”
苍白少女仰着脸。
她听到了外面?弟子们找寻她、捉拿她的喝骂声。
她没有说“不必”的客套话,而是点了头。
白鹿野神色微静。
焦虑之时,他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这么信我?不怕我带着你的赐福跑了,不管你了?”
南鸢静声:“我‘看’到了你会回来。”
白鹿野怔忡。
他忽而低头,轻轻抱了她一下。
他压抑着呼吸,没有再说等他的话,因?他已?经预料自己不会回来了……
缇婴的傀儡丝断了,说明缇婴不听他的话,进入忘生镜了。他岂能让缇婴一人进入?
他已?然想?再一次放弃南鸢,南鸢又为何这样?说呢?
她何必……这样?安慰他呢?
白鹿野强笑一声。
他抬目时,目中微有泪意:“……我若回来,一定来找你。请你信我。”
南鸢:“我一直都信你的。”
白鹿野离开前,递给毕方一个眼神。
他们欺南鸢不用眼睛,光明正大地当着南鸢的面?使眼色:白鹿野陪缇婴进忘生镜,毕方带南鸢出逃,去千山等他们。
毕方无语。
它原本只是想?带二公子回妖界,然而上?了二公子的船,好像一直无法跳下船。此刻它除了继续帮二公子解决麻烦,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
毕竟——毕方忧心?忡忡。
它亲眼看到了神女赐福那一幕。
二公子得到神女赐福,修为必然高涨。若是无法取信哄好二公子,二公子回到妖界与大公子抢王位,那可如何是好。
说来说去……来都来了。
白鹿野离去后,毕方对坐在灌木下的散发少女轻松说道:“现在来捉拿你的,都是一些不算太厉害的天官和神女。我直接带你逃出去吧。”
南鸢:“我知道。”
南鸢清冷而礼貌:“稍等片刻。”
她盘腿而坐,拆下蒙眼白布。
白雪布条擦过乌黑长?发,南鸢睁开一双清泠泠的眸子。
她睁眸看向前方。
毕方正震撼于“天命术”是否会于此时生效,便见?南鸢眼睛流出血泪。
毕方惊道:“南姑娘?!”
——你若是死了,我如何向二公子交代?
南鸢眸子清亮,血泪滚滚滴落于腮畔。
她轻声:“没关系。沉灵池封了我的力?量,但是我的眼睛是天生的,沉灵池封不掉。
“嘘,不要发出声音……
“你也想?帮到白公子,是不是?”
毕方讪讪而不安。
南鸢施展天命术,用自己的眼睛看向未来——
在她能看到的所有命运中,她捕捉到了异象。
她看到了忘生镜忽隐忽现,众人以为那是施法时的异象。但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忘生镜,在南鸿施法的同时,出现在了秽鬼林。
出现在秽鬼林的那面?忘生镜向地面?飘去,万千秽鬼被吸入其?中,再也不能出来。
随着秽鬼吸入其?中数量变多,忘生镜愈发亮灿。
南鸢神色微白。
她大约清楚一些猎魔试的手段。
为了让弟子们试炼,会提前将秽鬼送入忘生镜中。
忘生镜本就封印着一些秽鬼,实在不需要亲临秽鬼林,临时取秽鬼。
临时取用秽鬼,只能说明,不光要秽鬼进入,无支秽也会进入。
进入秽鬼林的这面?忘生镜,才是真正的忘生镜。
南鸿使用乾坤挪移手段,将忘生镜送入秽鬼林。秽鬼林的封印,非巫神宫正统传承不能破。
这一次进入忘生镜的试炼弟子们,都将折于秽鬼林,再也不可能出来啦……
南鸢又听到弟子们的交谈声。
他们说要去找观天山的弟子。
他们道:“几?大门派都进去了,就观天山不着急。杭师兄真是的,每次都慢吞吞。”
南鸢眼波流动?。
毕方心?惊胆战地看着她眼中流下的血。
南鸢忽然闭目。
毕方紧张:“怎么样?了?你看到什么了?”
南鸢没有理会他。
南鸢想?半晌,请毕方帮她给一个人传讯。
毕方得知她要与谁交谈时,脸色古怪,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
毕方却没有多说。
片刻后,南鸢清冽的声音,传到了杭古秋的传音符上?:“杭师兄,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杭古秋一愣。
杭古秋询问何事。
南鸢沉静:“一个……弑父逼宫的小忙。”
杭古秋愕然。
白鹿野深吸口气。
他正要踏入宫殿,顶着有可能被大天官认出来的压力?进入忘生镜。
千钧一发之际,后方袭来一个力?量,一只冰冷的手拉住了他手腕。
一极小的传送阵,在那人纵来扑向他时,被触发了。
眼前骤暗又骤亮。
白鹿野趔趄两步,惊愕地看着突然现身的南鸢。
他见?到她很吃惊,看到她没有眼蒙白布,目光清明若水,更是心?间微悸。
白鹿野惊笑:“南姑娘?”
南鸢:“不能进入猎魔试。”
白鹿野忽而侧过脸,看向远方宫殿。
那处是忘生镜所在的宫殿,是大天官所在的宫殿。
可是南鸢说:“忘生镜位置已?被转移,进去后再也不能出来。我们只有一个法子可以救小婴他们。”
白鹿野低头看她。
他感应到远处进出的官道已?经关了。
他柔声:“什么法子?”
南鸢抬头:“杀了我爹,扶我登上?大神女之位,用正统传承打开秽鬼林通道。
“我已?说服杭师兄,只等你点头了。”
南鸢带走白鹿野的同时,大天官南鸿施法途中,忽听到有一人沙哑声音提醒:
“它现身了。”
南鸿:“什么?”
那道声音说:“它在秽鬼林中‘复活’了。”
南鸿沉默片刻。
他虽不以为然,但双方的合作,需要他为对方提供足够诚意。
南鸿说:“我会送鬼姑进入猎魔试。鬼姑恨缇婴入骨,鬼姑又擅吞噬记忆、改变记忆,正好对付此时的他们。他们不会再出来了……但你既然不放心?,我只好多给你一重保证了。”
南鸿等了等。
他没有再听到声音,便知道那位大能已?经离去了。
南鸿松口气。
南鸿心?中却始终有一疑问,而随着时日加剧,双方合作变深,他的疑问只更加多——
对方那般厉害本事,为何一直不现身?
对方谋划诸多,多次出杀招,但又似乎不在意缇婴与江雪禾是否真正死亡。
对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自己已?是大天官,天命术已?如此威能,却依然“看”不见?对方?
对于缇婴来说,猎魔试关闭通道与否,忘生镜到底降临在哪里,都不是很重要。
叶穿林必然带弟子进入了忘生镜,她要找叶穿林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忘生镜和秽鬼林相连,她想?在幻境中实验,能否进入秽鬼林,有没有机会与现实中的秽鬼林相通,找回江雪禾;
缇婴还需要一些时间整理自己的修为,打磨修炼。
猎魔试正是一个机会。
缇婴眼睛睁开。
她刚睁眼,便通过大天官给的身份牌,得知了此故事的简单背景——
“你是沈家三小姐,所出为庶,在家中常日被欺。
“你大姐继承家产,成为家主,好不潇洒快活。你二哥自幼问剑修行,五岁时踏入修仙路,常年在外。
“今年你十六岁。
“你二哥修行在外,忽然有一日被送回了家中,变得古怪非常。从那时开始,你家中怪事频频。
“你从侍女小厮口中得知,他们要将你嫁出去,为你二哥‘招魂’。你心?生反抗,决定逃出家门,问剑修行,进入秽鬼林猎杀最厉害的一头无支秽,靠此功绩,进入大门仙山,从此摆脱家族桎梏。”
缇婴丢三落四地读完背景故事。
她不爱读书,读得心?不在焉,但是读到后面?,她反而眼睛一亮,嘀咕:“秽鬼林?我能进入秽鬼林?”
这个秘境中的秽鬼林没有封印,竟然可以进入!
她正欣喜,识海中传来撞击声,撞得她头疼。
她发觉是什么后,有心?不理,那动?静却越来越大,搅得她不得安宁。
缇婴只好黑着脸,把?识海中那折腾她的玩意儿放出来。
她警告道:“你最好真的有要事,不然,我不介意融了你这把?剑。”
从她识海中出来的,正是月奴。
自从缇婴上?一次不小心?用月奴来对付白鹿野,月奴便渐渐可以与她神魂沟通。这把?剑平时很安静,缇婴当没这回事,可今日它如此闹腾,实在讨厌。
月奴化身出现。
她跟缇婴打招呼:“小婴,你好,好久不见?。”
缇婴冷着脸,不理会。
月奴不理解人类感情,她自说自话道:“我想?告诉你,我知道你现在拿到的这个故事。它很有名,修真界的人几?乎都知道。”
可是缇婴是来自乡下的土妹子。
缇婴没听过什么整个修真界都知道的常识。
月奴这样?说,让她分?外不爽。
缇婴冷冷剜一眼月奴,道:“整个修真界都知道的事,自然我也知道。你显摆什么?”
月奴怔一怔。
月奴茫然:“……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身为故事里的角色,我应该和你打声招呼。”
月奴夸赞这个故事:“选择人尽皆知的故事,大家都会熟悉自己的身份,巫神宫这次选的故事不错。”
缇婴震惊。
她倏地瞪大眼,将这个“剑”不可貌相的月奴从上?到下地打量。
缇婴再将牌子上?的字认真读一遍。
她茫然询问:“难道你生前,就是这个故事里我所扮演的角色,沈三小姐?”
月奴被噎住了。
她歪头,当真思?考半天自己活着的时候会是什么。
可她……只是一把?剑啊。
月奴实话实话:“我是你二哥佩戴的那把?剑。”
缇婴:“……”
月奴又喃喃自语:“不过,你应该叫‘二哥’吗?或者你应该叫‘师父’?”
缇婴大叫:“你在说什么啊?”
月奴眨眼:“你不知道吗?你在故事里的二哥,现实中是我的主人,你的师父,沈行川。你所扮演的三小姐,现实中是你的师叔,你沈师父的妹妹,沈玉舒。”
缇婴:“……”
缇婴在与月奴研究此故事背景时,故事的边缘人物,纷纷出现,开始进入自己的角色。
被送回沈家的沈二公子昏迷不醒。
沈二公子静静躺在布置华丽的病榻上?,四方有帷帐,娇妾们轻轻啜泣,为二公子叫魂,请二公子醒来。
她们是沈家为二公子“冲喜”才纳进门的。
二公子是沈家唯一修行奇才,若是就此病死,沈家前途无望。
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中,月到中天。
有一个倒霉蛋隐隐约约听到了哭声,正要从这具身体中醒来,扮作沈二公子,运用故事中的身份来杀秽鬼,进入猎魔试的正式比试。
倒霉蛋正要睁开眼皮,体内忽然涌动?一股凌乱而疯狂的力?量,与他在拉扯间,将他重新压制下去。
有小妾怯生生地抬起眼皮。
帷帐纷飞,烟拢雾绕,二公子的身体上?漂浮出一个幻影,不停地放大。
一截手骨出现在二公子身体上?方。
白骨上?系着一条粉白色的发带。
这只手掀开帷帐,在少女们的惊恐下,发出优雅温和、因?不熟练而略微沙哑的礼貌声音: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有一个问题——我叫什么?”
白骨成了精。
鸠占鹊巢,不知名的鬼怪在沈家二公子的体内苏醒。
他睥睨冷漠,残忍强大。他展示了他的手段后,用慵懒又温柔的声音说,他夺取二公子身体,只为找妹妹;找到了,他便会离开;她们若不服……
不知名的鬼怪正琢磨着自己力?量不够杀这么多女子时,女子们纷纷哭泣着保证:
“公子,我们绝不会出卖你!我们都是你的妾室啊!”
白骨怔住。
它似困惑于这个发展,但它随意地接受了这个设定。
它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花时在沈家大小姐的身体中醒来。
她读过自己的?身?份故事后, 便陷入为难——既然沈家只有二公子适合修行,那么她这位大小姐继承凡间家产,自然是因她不适合修行了。
她想猎杀秽鬼, 恐怕身?体本身?资质不够, 得借助一些外物、外化法子。
花时心思颓然。
时至今日?,沉沉浮浮, 她已看不清爹爹,看不清沈掌教、爹爹他们所斗的?目的?在哪里。爹爹如今潜逃,丢下她不管不问;沈掌教任由她留在玉京门,亦是不管不问……
弟子们不再讥嘲她。
却不如昔日?讥嘲她或巴结她时,让她更有存在感?一些。
她到底要?做什么呢?
她来这个猎魔试, 却拿到了?这具连修为资质都没?有的?凡人身?体,又能做什么呢?
花时颓然间, 却无改沈家上下对她的?恭敬顺从。
花时不知这些人是故事中的?假人,还是有些人已经被鸠占鹊巢、身?体中苏醒的?是进入猎魔试的?弟子。
因为忘生镜对他们的?限制, 所有人在交换确认身?份牌前, 都无法看清对方面容,好避免恶意厮杀。
如今花时看着一张张模糊面孔,心中茫然, 又生窒息惶然。
她讨厌被叫“大小姐”。
但是这里每个人, 都恭恭敬敬:“大小姐。”
花时在惶然中,逃去了?二弟的?院落,找借口说看看那个从仙山中受伤回来的?“二弟”。
她比缇婴清楚修真界一些广为人知的?故事。
她接触故事背景时, 自然认出来这位沈二公子,应该就是日?后风光无限的?“第一剑”“沈掌教”。
花时怀着复杂心情, 想去看看未长成的?沈掌教。
可惜沈家上下对沈二公子分外看中,连她这个大小姐登门拜访, 家中长辈都怕唐突了?沈二。
花时觉得无趣,最终,她只是隔着帘子,望了?那个睡在床帏下的?沈二几?眼。
花时离去后,家中长老们拐弯抹角来向她打听沈二的?病情,问沈二何时能养好身?体,何时返回仙山,重新带给沈家荣光。
花时火冒三丈。
看时不让她仔细看,出门又问她病情,莫非她是神仙,隔着窗子帘子看一眼,就能看出来?
何况,故事背景说“沈二自从受伤回来,家中便?发生一些怪事”……这个回来的?沈二,到底是不是沈二,还难说呢!
花时不是受气?的?性子,和长老们吵了?起来。
他们吵架时,小透明?沈三小姐,如幽灵般,默默无闻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花时吵架时,缇婴揣着持月剑,走过她身?边。
缇婴悄然观看,从那熟悉的?吵架风格与不服输的?想打架的?风格中,判断那位骄纵的?沈大小姐,也?许正是花时。
不过缇婴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好斗爱玩的?缇婴了?。
她有要?事要?做,旁观一下后,便?离开?了?。
缇婴走遍沈家,由月奴磕磕绊绊地靠着记忆,跟她介绍沈家的?情况。
按照月奴的?说法,她曾在沈家的?宗祠中,被供养了?整整十年。她曾在沈行川五岁时,救过沈行川一命,似乎是她领沈行川入的?修行大道。
缇婴打断月奴:“似乎是你?”
月奴化为一个小侍女,跟在她身?边,说话依然是不确信的?风格:“因为我不记得了?。我在沈家的?十年记忆后来被消掉了?,是沈玉舒……就是你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告诉的?我,说沈行川少时很喜欢用我当?佩剑。”
月奴垂下头。
她声音有些低,有些迷惘:“可是在我现在的?记忆中,沈二公子一出场,就已经是玉京门的?五大长老之一了?。他因为实力高强,又借走了?我十年,让我做他的?佩剑。可是我知道,他其实不喜欢用我。
“他早就可以?剑气?化形了?,根本不需要?一把有实体的?剑。我虽然又跟了?他十年,但是这十年中,是沈玉舒经常带着我,我很少能见到主人。偶尔见到,他也?肃然冷漠,高高在上,我觉得……他并不需要?我。
“他可能觉得我在玉京门不受重视,有点可怜,才让我跟着他的?。”
缇婴听着这个故事。
她侧头,眨一眨眼。
她看出月奴有点伤心……虽然月奴自己并不知道。
月奴希望自己对沈行川是有用的?。
可沈行川根本用不到她,平时也?不召见她。
所以?这一次……月奴才坚持要?化形,跟在缇婴身?边,保护缇婴。
月奴说道:“我觉得主人很在乎你。我希望我对主人来说,不是完全无用。”
缇婴抿抿唇。
她想事情也?许不是月奴想的?那样。
可是缇婴与沈行川并不相熟,她并不了?解那个用交易换来的?师父……缇婴只好道:“忘生镜模拟出的?秘境,不是根据真实故事来的?吗?如果你好好配合,帮到我,我可以?帮你弄清楚你主人、我师父的?一点秘密。”
缇婴:“也?许他很在乎你呢?”
月奴闷然,点头片刻,又摇头,却没?再说话。
沈行川岂会?在意任何人?
主人是那么的?高然、矜傲、心思难测……连靠近,都是奢望。
缇婴:“走吧,我们去会?会?我那个二哥。不知道他这具身?体,会?不会?有弟子醒来借用,来做试炼。”
一人一剑便?前往沈二院落。
花时吵架之后,将长老们气?走之后,有一庶弟悄然过来,递给她一张帕子,让她擦擦打架后脸上的?灰土。
花时没?好气?地抬头。
那庶弟声音轻缓温和:“花大小姐?”
花时一怔。
面容模糊的?庶弟看她如此,便?知自己猜对了?。那人松口气?,对着她警惕的?眸子,道:“我是陈子春。”
二人交换身?份牌。
确认互相身?份后,花时才能看清陈子春的?脸,陈子春也?看到花时的?面容。如此,他们才真正放下心。
花时抱怨:“这具身?体连灵脉都开?不了?,凡人之躯,怎么杀秽鬼?”
陈子春倒是冷静,和气?说:“我醒来后已经打听过了?,离此十里的?‘神姑庙’,据说能实现人所有愿望,只要?你用同价值的?东西交换。”
花时嗤之以?鼻:“那必是邪门歪道法子,你也?信?”
陈子春好脾气?:“我若还是正统仙门弟子,一身?修为傍身?,自然不信。但是如今情形,我们想斩杀秽鬼,需要?力量,必须信。我相信我们的?情况不是另类,应当?有很多进入此间的?弟子面临这种情况,大家都会?信。我们可以?试一试。”
花时静下来。
花时又有些迷惑:“可是……我们要?杀秽鬼做什么?我们难道想拿到‘忘生镜’吗?时至今日?,我们拿到‘忘生镜’,有什么用?”
她眼中缓缓噙了?泪,声音一点点颤抖:“我能让爹爹变回以?前的?爹爹么?
“我能让江师兄死而复生吗?我……能让小婴原谅我,不再怨恨,与我重修旧好吗?”
陈子春低头,默然。
他眼中亦是一派荒然。
日?夜煎熬的?羞愧与不安,折磨着他们。
可是如果他们不往前走,又能如何呢?
他们只好怀疑着,往前走着。
大约因为大小姐前脚来看过二公子,三小姐再来,沈二院子的?仆从们,并不意外。
而且比起大小姐,沈二院子的?仆从们,更欢迎三小姐——族中安排三小姐嫁出去,为二公子招魂。
虽然院中妾室们如今正因为里面那苏醒的?怪物而瑟瑟发抖,她们却仍寄希望于三小姐的?出嫁,能唤醒真正的?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