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合理啊。
怀着满腹的疑惑,芈渡喝了药后还被谢授衣往嘴里塞了颗糖渍梅子。
后者哄她躺下?,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笑道:“明天天气很好,可以出去玩。”
“也不?知道这种好天气会维持多?久,”芈渡侧过头?,去看窗外明媚的阳光,“若不?赶紧把事情?解决,只怕连这种好天气,以后也见不?到了。”
谢授衣垂着长长的睫羽,轻轻笑起来:“这是什么话,只要有你?在,哪天不?是好天气呢?”
说?着,师兄俯下?身,趁着师妹被被子封印的功夫,在她额角落下?了一个吻。
芈渡猝不?及防一怔,旋即立马伸手捂住脑袋,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你?,你?......”
她支支吾吾地瞪着师兄,被那双含笑的眸子盯着,到底是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谢授衣在心里叹了口气。
早知道表明心意就能大大方方地亲,他何必再等一百年,守着个铁树疙瘩还妄图她能开窍?
“休息吧,不?打?扰你?了。”师兄立起身子,心情?难得地愉快起来,“我就在门外,有事可以叫我。”
说?着,他趁芈渡还没反应过来,转身就离开了这间房间,,离去得十?分极速。
只余芈渡一人呆愣愣仰面朝天半晌,慢慢地缓缓地把头?埋进了被窝里。
然后相当崩溃地无声嚎叫起来。
事情?到底为什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啊!!!
大师兄他完全不?装......完全不?要脸了是吗!!!怎么这样啊!!
——而且,她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谢授衣的唇温是微凉的。
可亲过的地方却好像烧灼着火焰,滚烫滚烫。
第四天的时候,叶醇特意叫了医药峰的修士过来给芈渡一通体检。
体检的结果还算喜人,只是那些医修反反复复强调几次,禁止芈渡在休养期间使?用灵力,哪怕驱使?凶刃出鞘都不?行。
她内伤太重,灵力透支还未弥补亏空,但凡经受半点打?击都有可能暴毙当场。
但玄蝎上次来时曾特意强调,此事非同小可,尽量不?要带太多?随从?。
巫蛊族渗透能力很强,此事绝对不?能让南宫梼得知。
叶宗主?显然并不?愿意把此时的芈渡孤身放进魔修的地域,他当时甚至要求让自己代替芈渡前赴魔城,被毫无悬念地拒绝了。
玄蝎彼时翻了个白眼:“你?怕我杀她?得了吧,跟穷奇单挑都没死,谁能活过她啊!”
他似乎还想再多?说?点什么,结果被苏沉烟恶狠狠的一个眼刀丢过去,被迫闭了嘴巴不?说?话了。
为此,苏长老甚至不?得不?担起说?客的责任,劝了二师兄一天一夜,这才让他勉勉强强同意给其他两?个宗门发信息,邀请楚凄然与?风临深同赴魔城。
药宗和剑境那边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芈渡伤愈,便可立即动?身。
有了荒原血战的铺垫,叶醇疑虑心思更重,层层封锁了四方大能即将于?魔城会晤的消息,并给芈渡身上套满了保命的高阶灵器法器,恨不?得把整个蓬莱宗都挂她身上。
但对于?这件事,自始至终,谢授衣都没有进行过半点阻拦。
只是在芈渡临走之前,蓬莱宗的大师兄亲手为其系了腰带,眼眸色泽浅淡,像是蕴着平静深沉的湖泊。
宗主?殿长明灯幽微,像是不?可道破的秘密。
苏沉烟早就听叶醇说?了师兄师姐的事。
两?个师弟相当有眼力见,彼时一个低头?批文件,一个抬头?给自己涂凤仙花的蔻丹,既装瞎子又装聋子,就当宗主?殿内没有对面那俩人。
“师兄最?近格局很大嘛,接连好几次都任由?我胡闹,”芈渡乖乖摊开手任她系腰间丝带,有点惊奇道,“要是放在往常,你?肯定要连着阿醇带沉烟再带上我全骂一遍,骂三天词都不?带重复的。”
苏沉烟:“喂......”
他无力的反抗很快就被旁边的叶醇按下?去了。
谢授衣似乎没听见,只是以半透明的指尖非常严谨地替芈渡系上了腰带,还结了个漂漂亮亮的同心结。其严谨程度就好像,这是他最?后一次给芈渡系腰带了似的。
“拦你?们又如何,骂你?们又如何?”他异常平静地说?,“该发生的事情?,总会发生的。”
听师兄这么说?,芈渡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她蹙起眉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谢授衣站在她面前,眼神淡淡地望着师妹的脸:“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命运这种东西,拨乱它一根细弦,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变化。”
“你?昔日做出的选择,总会在未来的某一瞬间被回应。”
“那一瞬间,或许就是此刻。”
与?此同时。
刚回到卧房休憩的南宫牧浑身披着将入夜的暮色,沉沉阳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太长。
投到对面的墙上时分割成无数幻象,漆黑里似有什么悄无声息地探出了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南宫牧陡然间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苍白手腕上巫蛊纹印霎那间如同有生命般攀援而上手臂,神经末梢传来的剧烈痛楚让他浑身都在抽搐着。
少年伸手撑住木制桌面,如同窒息般死死扼住自己的脖子,视野里混沌一片。
耳畔,那魔鬼般的低笑声于?痛苦与?绝望之间若隐若现,缭绕不?休。
“要到了......要到了哦.....”
“你?身为南宫牧的、最?后的时刻......马上就要到啦......”
当?然, 想?必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上一次去还是在百年前,那时芈渡第一次担起蓬莱宗的责任,前赴魔修境内去会见玄蝎。
两人彼时都还年轻,芈渡对玄蝎的第一印象就是杀马特, 不好好穿衣服还挂了?一堆金链子猫眼石, 这不是杀马特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玄蝎开口后, 芈渡又对他有了?第二印象——没?礼貌。
百年前的玄蝎刚把亲爹蹬下皇位狂得没?边,一张口就朝芈渡要苏沉烟的归属权,两人话不投机险些在魔城干起来。
相比起玄蝎的糟糕礼仪, 似乎夜长?昼短的、总是笼罩在夜色之中的魔城, 也不是那么可怖了?。
四方?大能会晤的消息被?封锁得很严。
芈渡抵达魔修大殿内时,其他三方?大能已?然聚集在此处。
玄蝎向来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他在古朴宏伟的魔尊大殿内摆了?茶桌茶椅小烤炉, 随手披了?件紫袍便坐在了?正中, 身上金饰宝石叮当?响动?, 脚边还摞着一堆年头看?着就挺久的书籍古册。
相比起芈渡百年前来此的景象, 如今的大殿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昔日老城主喜欢奢靡华美的壁画与装饰,大殿内曾一度如同博物馆与收藏室。而现在, 那些纸醉金迷的物件尽数被?撕烂摧毁, 巨大铜柱上隐约还能看?见黑焰焚烧的痕迹。
玄蝎把老城主所布置的一切、所沉溺的一切,尽数摧毁得渣都不剩。
“我讨厌正道在此逗留, 咱们?直接说正事吧,”人一聚齐, 玄蝎立马开门见山道, “早点说完早点利索, 省得有人不放心, 我可不想?挨雷劈。”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在暗示芈渡。
后者冷冷哼笑,把胳膊一抱身子一仰:“怕雷劈?有本事你也找靠山。”
眼看?着两人又要开始斗嘴呛呛起来, 风临深一如既往发挥了?自己扶正话题的作用,从?根源制止了?正邪大战的导火索:“说正事。”
说着,剑尊漠然一瞥玄蝎,语气淡淡:“把我们?全叫到这儿来,你最好是有非常重要的线索。”
玄蝎嗤道:“放心吧,只怕你们?心理素质低,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
说着,他伸手一捞那叠古籍书册,纷纷扬扬泛黄的纸张顿时散落在四人面前的桌子上,腐朽的书籍气息随之飘散而出,惹得人鼻子痒痒。
“当?年巫蛊族叛出魔城之前,遗留下来的全部历史,都在这里。”
“你们?真应该庆幸我那死?鬼老爹对史书古册没?啥兴趣,不然凭他那糟蹋东西的速度,咱们?今天?都看?不到这些老玩意儿。”
芈渡伸手摸了?摸飞落在面前的泛黄纸张。
纸张触感粗糙,上面以?特殊的语言记载了?许多东西,还夹着笔触诡异的绘画与符文。有些似乎是历史性的书籍,有些则是记录法阵禁术、巫蛊种类的邪典异书。
“根据巫蛊族史册中的记载,第一位巫蛊族,出现在千年以?前,”玄蝎垂着眼睛,顺手给自己捞了?颗梅子,“这位空前强大的巫蛊始祖一手创立了?巫蛊族的族群,教授给族人们?无数强大的术法。在巫蛊族的史册中,他被?称之为‘人神’。”
最靠近神的修士。
风临深放下了?茶杯,力气有些没?控制住,茶杯底撂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响声。
他神色凛冽下来:“人神?他也配?”
“怎么不配呢?据巫蛊族记载,这位人神巫术冠绝修仙界,最擅长?生死?之法——活人变死?人,死?人变傀儡,傀儡变活尸,”玄蝎笑了?起来,“巫蛊始祖对起死?回生术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甚至不惜拿自己做实验,导致自己寿数平白无故损了?上百年。”
“史料记载,他在死?前,终于研究出了?真正的起死?回生术。”
“大家?都知道,起死?回生术违逆世界秩序,是压根就不可能出现的东西,”楚凄然眉目间?也似泛起了?怒意,“巫蛊族就是一群喜欢研究生死?之法的疯子,疯子记载的史料,难道真的有可信度?”
楚凄然毕竟是当?代?医术最精妙的药圣。
生死?之间?的鸿沟究竟有多么难以?跨越,她?比谁都清楚。
玄蝎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从?纸堆里挑出了?一张老旧的书页,丢到了?三人面前。
泛黄书页上依稀可见碳墨的潦草涂鸦。
无数跳着脚的小人手中高举着火把,围拢着人群中心某口好似棺材般的长?盒,似在进行什么仪式。
而那疑似棺材的东西之上,被?人画了?一只流血的巨眼,眼球处涂成黑漆漆的颜色,空洞诡异。
“那位人神说,自己从?祂那里偷来了?一样珍宝,这样珍宝足以?颠覆生死?的距离。”
“人神把这样珍宝做成了?一座坟墓,吩咐族人们?将他的尸体埋葬入坟墓之中。千年之后,人神会从?坟墓中苏醒,重新带领巫蛊族恢复往日的荣光。”
“巫蛊族的人依言照做,并把这座坟墓封入了?本族最隐秘的禁地之处,唯有每一代?最强大的巫蛊族才配与始祖合葬,尸体没?入禁地之中。”
“巫蛊族希望,千年之后,他们?的始祖会带着那些死?去的族人回归,重新血洗修仙界。”
“他们?还为这座坟墓起了?个名字,叫‘不死?墓’。”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风临深冷声道,“如今千年之限已?至,难不成那东西还真能从?坟墓中爬出来,与我们?、与整个修仙界为敌?”
“又或者,你想?告诉我们?,南宫梼就是那位人神?”
玄蝎没?搭理风临深,反而把目光投降了?芈渡。
他双手撑在桌子上,眼中流露出诡异的、奇特的神彩,轻声道:“珍宝,禁地,巫蛊傀儡,乱葬岗......芈渡,你觉不觉得,这些词汇听起来很熟悉?”
芈渡抬起眼与魔尊对视,电光火石间?脑子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连耳畔都嗡嗡作响了?起来。
她?骤然想?到了?什么,惊吸一口气,站起来的瞬间?甚至带翻了?椅子。
椅子摔落在地时发出一声巨响,响动?声在空荡荡的大殿内荡过来荡过去。
——“迁野村。”
芈渡低下头,一瞬间?思绪乱糟糟成一团麻,偶尔迸发出滚烫的火花。
“迁野村后山的禁地......有巫蛊族设置的蛊液,有无数埋葬在那里的巫蛊族人,还有接触到蛊液就会复活的干尸......村民们?曾提及过,自从?乱葬岗里的宝物丢了?,后山就时常跑出令人作呕的怪物。”
“迁野村在迁移至涠洲前,与蛊城只有三里地的距离......”
当?时她?与伪装成许安的玄蝎一起半夜上山挖坟,看?见许多坟墓中空荡荡,其中干尸已?然不翼而飞。
再算算时间?,长?明城被?巫蛊族逐渐渗透之时,恰巧就是村庄迁移至涠洲的数年前。
“假如,那里就是巫蛊族埋葬不死?墓的禁地,”她?抬起头,漆黑瞳孔微微颤抖,似乎被?自己的猜测震撼,“假如早在咱们?前赴迁野村之前,千年之限已?到,不死?墓里埋葬的巫蛊始祖,真的复活了?呢?”
“巫蛊始祖复活,所以?巫蛊族本该在百年前那场战役中斩草除根,如今却再度出现在修仙界。”
“巫蛊始祖复活,所以?不死?墓被?触发,葬在乱葬岗的干尸也开始陆陆续续复活。”
而且能创造出不死?墓的、规避生死?的珍宝。被?人神从?“祂”手中夺来的珍宝。
除了?天?道核心,还能是什么呢?
“迁野村的居民使用蛊液延长?寿命,如今已?经死?光了?,就连迁野村后山的乱葬岗怕是也被?毁得差不多了?,”风临深也站了?起来,冷静地望着芈渡,说话的语速却快了?一倍,“说到底,这些也只是猜测。若南宫梼真是千年前的巫蛊始祖,那他为何不在复活后便立刻启动?不死?墓,召唤所有埋葬的巫蛊族呢......”
“若是他也想?这么做,只是没?成功呢?”
风临深蹙起眉来:“芈渡!”
他这一声里带了?难以?言喻的忧虑,可尾音还没?落下,已?然看?见了?芈渡那双颤抖的黑色眸子。
黑衣的尊者轻声说:“假如,不死?墓出了?什么问题,又或者是那半颗核心丢失了?,没?能让南宫梼复活其他巫蛊族呢?”
说着,芈渡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在场的三位大能,尤其是玄蝎。
“你们?说,南宫牧是数年前从?外边被?捡到迁野村的孩子,是孤儿,是流浪者。”
“那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姓氏,是复姓南宫的呢?”
芈渡的声音很清晰,一时间?整个大殿都陷入了?半秒的死?寂。
紧接着,其他三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十分难看?起来。
霎那间?,师兄临走前对她?说过的话再度响彻在耳边,只是这一次太震耳欲聋,震得芈渡简直有了?瞬间?的束手无策。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命运这种东西,拨乱它一根细弦,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变化。”
“你昔日做出的选择,总会在未来的某一瞬间?被?回应。”
时间?指针拨动?倒流,数个月前芈渡站在黎明破晓的山坡之上,面前是乱葬岗跃动?的火光与沉沉的黑夜,背后是无数怪物被?烧灼时发出的凄厉惨嚎。
她?朝着跪在地上的孩子伸出手,微微露出一点笑意。
“站起来,”芈渡对南宫牧说,“跟我走。”
而那时的她?,只不过是不想?看?着原书的一位男配角,再度落入无尽的深渊而已?。
与此同时, 蓬莱宗。
无人在意的偏僻居所逐渐被一层阴暗晦涩的结界遮蔽,隔绝开此处室内的所有声响,好似被修仙界隔绝的孤岛。没人会知道在这个夜里?,这?间?偏僻的小屋中, 瘦削的少年?发生?了什么。
这?个晚上, 是南宫牧有史以来最难熬的一个夜晚。
太痛了, 太痛了。
与之前完全不是一个程度的痛楚,好似一根烧红的钢锥活活贯穿了他的头颅,连带着每一寸神经都在放声哀嚎。
南宫牧一开始还能咬着嘴唇拼命强忍, 再后来实在控制不住, 张开嘴巴抱着脑袋在地上拼命翻滚哀泣,
他浑身尽是如同猎网般挥之不去的漆黑符文, 漆黑中红光若隐若现, 好似烧到高温的煤炭。
每亮起一次, 都会给南宫牧带来更?剧烈的抽搐。
疼痛中少年?滚落在地板上, 沙哑如野兽的嘶吼自喉咙中翻滚而出,本不该属于他的气?势轰然炸开, 炸得整个屋子内的布施——桌子板凳床榻镜子——失去引力般齐齐冲上天花板。
混沌之中, 南宫牧视野尽数被血红颜色笼罩,只勉强看见自己面前的空间?, 诡异地撕开了一道裂缝。
裂缝内是昏暗的天幕与城池,黑袍的巫蛊族顺裂缝稳稳地踏入了威压紊乱的屋子里?, 落地时环顾了一下周遭诡异好似恐怖片的场景。
最后, 他的目光落到了痛到发出嘶哑吼叫声的南宫牧身上。
“很痛吧, ”南宫梼喃喃轻声道, 唇边却掀起一丝笑意,“不过,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来得悄无声息,此间?居室又被巫蛊的屏障死死遮蔽住,偌大个蓬莱宗无人能发现异常。
南宫牧强撑着最后半丝清明,手指深深扣着地板喘息抬头,从口中挤出支离破碎的、几乎不成句的质问:“你......你......”
“是你......”
此刻他就是再傻也能猜到,自己近些天越发频发的头痛,跟南宫梼脱不开干系。
可面对南宫牧阴冷到几乎崩溃的目光,南宫梼并未表现出半点迟疑,甚至还流露出几分好笑的神采来。
他居高临下站在倒地不起的、浑身抽搐的少年?面前,仔仔细细望着他逐渐攀上脸颊的漆黑纹路,感受着南宫牧体内紊乱的气?息,半晌才挑起眉毛来。
“这?些年?当人当得太久了,都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了吗?”南宫梼俯下身,凑近少年?那因痛苦而扭曲的脸颊,轻声问,“忘记了吗?你?”
南宫牧只感觉脑子里?有千万厉鬼哭喊嚎叫,眼前血红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是下意识以颤抖手臂撑着地板想要站起来,站了几次都没成功。
他的身体就好像不再听自己使唤,脑子里?那嘲讽的低语再次响起:“可怜虫......可怜虫......”
最可怕的是,随着南宫梼的话语与嘲讽的尖笑,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复苏。
就好像,就好像一抹被封存的记忆自脑海中重?新生?根发芽,即将颠覆南宫牧的全部人生?。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好好想一想。”
南宫梼笑着伸出手,捧住了南宫牧的脑袋。那张被绷带缠满的脸,被血丝包裹着的眼睛离南宫牧太近了,只那么一瞬间?,少年?的眸子颤抖间?终于涌上了惶恐和不安。
“好好想一想......你真的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
“你说你是流浪到迁野村的孤儿?,可你对你的童年?有记忆吗?你知?道你的家?人长?什么样?子吗?”
“你住在乱葬岗下,那些怪物为什么不攻击你?真的是你运气?好吗?”
“镇魔尊者把你带回蓬莱宗,真的是心疼你吗?”
魔音贯耳中,南宫牧瞳孔高频率颤动着,浑身抖得好似筛糠般,停都停不下来。
那一刻似乎疼痛都不再重?要,更?让他恐惧的是否认。
是对他人生?的否认,是对他存在的否认,是对他一切认知?的否认。
是对“南宫牧”的否认。
更?可悲的是,无数漆黑深渊般的闪回中,他听见意识深处的魔鬼在猖狂大笑。虚假的、他曾经信以为真的回忆在南宫梼的质问之下土崩瓦解,取代而之的是模糊绝望到极点的真相。
南宫梼松开了捧住少年?头颅的双手,南宫牧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臂撑着沉重?的身体,怔怔看着地面。
体内的血脉与每一寸细胞都在尖叫警告,牵引着他慢慢抬头看向南宫梼,陌生?而熟悉的召唤共鸣自灵魂深处不远不近地提醒着他。
“我......”
南宫牧愣愣地望着南宫梼,半晌才难以置信地开口:“我......认识你......”
“你当然认识我。”
南宫梼唇边流露出一丝笑意,将手掌心放到了他的头顶:“你当然认识我。是我用半颗天道核心创造了你,是巫蛊族的鲜血使你成型。无数族人的尸体曾在你的遮蔽下度过千年?漫长?的时间?,你是我最完美最杰出的艺术品,没有之一。”
“你不是‘南宫牧’,你是不死墓。”
“你是墓。”
南宫牧张了张唇,来不及说半句话,南宫梼放在他头顶的手掌猛然发力。
霎那间?少年?的灵魂内被汹涌奔腾而来的巫蛊之力侵蚀,意识深处南宫牧看见那最无边的深渊中,近几个月来持续在他耳畔嘲笑的魔鬼伸出无数双漆黑手臂,尖利笑着拥抱住他。
南宫牧的意识在深渊内拼命挣扎,可不死墓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他这?个只存在了十六七年?的人格又怎么能抵抗千年?怪物的侵袭。
无数漆黑手臂将他眼睛蒙住,将他嘴巴捂住,缓慢且不容置疑地将他吞没在了灵魂的黑暗里?。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南宫牧听见“墓”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是很惋惜的语气?。
“真可惜啊。”
“你能感受到的温暖,就到此为止了。”
浓郁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黑色雾气?从南宫牧身体中逸散而出,如同墨水般把整个屋子都糊得看不真切。南宫梼松开手后退几步,满屋黑雾中似乎有人影慢慢幻化凝聚。
随后,一只乌黑尖利的爪子猛然间?拨开雾气?而来。
黑色长?发的男人赤身裸体走出雾气?,半边脸庞游动着繁复的深色符文,一双眼睛倒是艳红得好像熟透的石榴。他小臂之下尽是不似人类的乌黑利爪,额角有独角刺出皮肤,模样?更?近似于妖魔,而非生?灵。
甫一出现,他半句话都没多说,尖锐利爪直直抓向南宫梼的脖颈。
后者轻轻抬手,将其攻击挡了下来。
南宫梼并未因此而愤怒,眼神依旧很平静:“不死墓,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主人的?”
“主人?”
墓好像听见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忍俊不禁地看着南宫梼:“一道异世界来的魂魄,卑劣的小偷,令人作呕的老怪物——我的出现,是因为你偷取了天道的核心,还妄图取代其地位,成为新的天道。”
“你。就凭你,也配做我的主人?”
“与其说你是我的主人,倒不如说,你有求于我。”
墓笑着走到南宫梼面前,仔仔细细端详着那张被绷带严严实实遮蔽起来的,丑陋的脸,声音放得很轻:“毕竟没了我这?个半吊子的神器,你怎么复活......你的女儿?呢?”
南宫梼背在身后的手猛然间?攥紧成拳。
千年?的老怪物并未因此而表露出任何失控的情?绪,而是静静与墓那双恶劣的艳红眸子对视片刻,倒了一个深呼吸。
“挑衅我没有意义,你离开太久了。现在,该是你回蛊城的时候了。”
墓反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跟你回去?”
“凭此刻四方?大能会晤,玄蝎很快就会告诉他们我千年?前的秘密。以镇魔尊者那么聪明的脑子,不可能猜不出你的里?人格有问题,”南宫梼语气?冷静,“还是说,你想跟芈渡——亲手杀死穷奇的镇魔尊者——硬碰硬地比试一场。”
听见芈渡的名字,墓神情?似乎扭曲了一瞬,眼中飞快闪过半丝忌惮与犹豫。
片刻后,他嗤笑一声,顺手扯过旁边半截漆黑布料围在身上,口中直道:“荒原血战后镇魔尊者元气?大伤,就是真跟她对上,我也未必会输。”
“只不过看在她救我身躯于水火的份上,饶过她一命罢了。”
闻言,南宫梼笑意似乎更?深,更?嘲讽了一些。
他并没说话,只是在离去之前,微微侧头,看了一眼东边的方?向。
那是一念峰的方?向。
与此同时。
黑夜还未过去,魔域那边紧急传来尊者的命令,召集守夜的全部修士。
这?次的消息来得太急,命令发出后蓬莱宗再度匆忙起来。众修士不敢耽搁m许多人乘着夜色举着火炬聚集而来,纷乱的脚步声将许多休息的弟子都给吵醒,一时间?宗门内人心惶惶,以为又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可这?一次,尊者下达的要求很简单——找到南宫牧,将他紧密看守起来,不得有误。
刚开始大家?都很惶惑,只是找一个孩子贴身看守,何至于聚集如此之阵仗?
直到举着火把的人群匆匆来到南宫牧的居所,大家?才都明白。
这?里?,出事了。
居所周围尽是巫蛊焚烧侵蚀过的痕迹,修士们忍着巫蛊呛鼻的气?息强行?撞开了门,屋内巫蛊气?息更?重?却空无一人,甚至连打斗挣扎过的痕迹都没有。
就好像那少年?,是凭空消失在一屋子黑雾之中般。
众人站在门口,望着空荡荡的小屋子,眼神皆是震惊与迷惑。
领头的修士骤然间?反应过来,脸色因惊诧与恐惧而变得发青,伸手抓住身边的人,火急火燎地大吼:“快告诉宗主殿,这?里?出事了!!”
“那孩子——南宫牧!失踪了!”
一念峰山脚下火光摇曳,众人的脚步声似乎踏得夜空也焦灼起来。
漆黑之中,谢授衣微微掀开眼。
眼瞳中白金色光华流动之间?,俊秀温弱的青年?低低叹了口气?,伸手抚上自己的心脏。
西方?那边,来自另外半颗天道核心的鼓动太清晰。谢授衣却能感知?出来,那半道核心的存在已经彻底变了性质,沦落为了深渊里?驱使活死人傀儡的能源,战争中屠杀的器物。
南宫梼这?一步棋走得实在是毒。
他没有藏起那半颗核心,他直接动手毁了那半颗生?死攸关的神物。
谢授衣从一开始就知?道,南宫梼——千年?前的巫蛊始祖,魔修的人神——目标从来就不是修仙界。
南宫梼是想杀了他。
杀死天道,取代天道,然后获得天道的权柄。
黑夜里?一念峰没有开灯,谢授衣就那么端坐在椅子上,望向天边璀璨的星辰夜幕,好像在等待着谁的归来。
如果他没有猜错,结局已经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