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魔尊者丰富的战斗经验此刻展现得淋漓, 千钧一发之际她猛然?回?身, 光焰晃动间竟生生退开?了数米。
再一抬头,刚刚自己腾空而起的位置有黑雾骤然?弥散, 组就铁索的形状缠绕在半空中, 就好像等?待着猎物的捕蝇草。
见对方并未被其捕获, 那铁索重新化为虚无缥缈的黑雾。
芈渡紧紧蹙起眉, 却?见那浓雾之中凭空伸出一双苍白的手臂。
随后一位黑发黑眼的男子?自黑雾中缓缓走出,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游动着诡秘繁复的符文, 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那双黑洞洞的眼却?死死盯着芈渡不放。
最关键的是,这男子?的容貌, 与南宫牧极为相似,整个就是放大版的南宫牧。
甚至不用?过多思考, 芈渡就能猜出这人的身份。
千年前?人神用?半颗天道核心创造出的神器, 能够起死回?生违逆伦常的怪物, 不死墓。
——“尊者, 又见面了。”
不死墓站在芈渡面前?不远处,伸出双手以示自己并无恶意, 唇边掠起一丝笑容。
芈渡眉眼间带着焦急,回?头看了看城楼上的局面,随后厌恶地后退两步。
“让开?,不死墓,”她语气森然?冰寒,“别逼我?对你动手。”
不死墓闻言笑了起来:“您刚屠完那废物穷奇,还?有余力与我?动手吗?”
“就是动手,您有把握能赢过我?吗?”
“我?并无他意,也从未想与您动手,只是想跟您聊聊天。尊者大可不必对我?如此防备,”与南宫牧有着相同眉眼的不死墓摊了摊手,“毕竟快要结束了,您就不想知道......这个世?界对您隐藏的秘密吗?”
芈渡眼神不善地看着他,旋即沉默下来。
她听见不死墓幽微地叹了口气,旋即轻声道:“毕竟,天道打定心思赴死,您是阻拦不了的。”
“尊者!!”
柳成霜跪在屏障旁边,使?劲用?拳头击打着牢不可破的紫色镜墙,瞳孔中倒映着芈渡与不死墓对峙的情景。
而在她旁边不远处,叶醇静静地伫立在镜面空间内,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来。
“别喊了,她听不见的,”叶宗主?走上前?去,伸手抚摸这道诡异的屏障,“先积攒些力气吧,接下来还?不知要发生什么呢。”
柳成霜气喘吁吁地整个人贴到屏障上,随后又努力地抬着头,似乎是想从屏障的死角看到城楼上的情景。不过很显然?,她失败了。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年少的弟子?声音微微发抖,“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宗主??”
“你想做什么呢?”叶醇平静地反问。
这一句反问,直接把柳成霜给问住了。
见对方嘴唇颤抖几下吐不出声音,叶醇反而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一下,却?又没能笑出来。
“如果没猜错,南宫梼让我?们都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让我?们充当观众与旁观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依旧保持着忍耐的平静,“有什么事情,应该只有在观众的共同见证下,才能完成吧。”
“对于我?们这些......书中的角色来说,从异世?界来的魂灵,不也是世?界的旁观者吗?”
柳成霜怔怔地看着叶宗主?的脸,显然?没有理解他所说的话。
可她也不需要理解叶醇的话了。
因?为就在下一秒,似乎是为了回?应叶醇的猜测,镜面空间的另一面黑暗猛然?塌陷扭曲,另一堵半透明的紫色屏障随之升起,好似一台巨大的液晶屏幕电视,为他们实时转播着镜面空间之外的内容。
而此刻,那另一面屏障外,浮现出了城楼上的场景。
南宫梼手持着利刃,缓缓地朝着近乎已然?成为半透明状态的谢授衣,走了过去。
他那张丑陋的脸上带着果决的神情,可脚步却?放得很缓慢,似乎也在迟疑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尽管他已经为这一刻等?待了千年,可终局之时到来的这一刻,南宫梼还?是下意识感到了犹豫。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在做什么了。
他以异世?界的凡人之躯,妄图彻底泯灭这个世?界的天道。
而这一刻,所有镜面空间同时反射出城楼上的情景,所有被困镜面空间的大能,无一不被迫目睹着天道将死这一刻的到来。
相比之下,镜面空间中的楚凄然?,也很平静。
那是绝望悲怆到极点,反而一滴泪都淌不出来的平静。
在她身后,站着她逝去的父母与兄长。药宗的前?任宗主?与宗主?夫人互相依靠着站在黑暗里,唯有真正的楚凄然?站在妹妹身旁,陪她一起望着昏暗天幕下的城楼。
“我?救不了他们,”药圣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道,“我?徒有药圣之名,却?救不了天道,救不了芈渡,救不了天下人。当年我?救不了你们,如今我?救不了修仙界。”
“兄长,你不应该让我?活下去的。他们说的对,死去的本该是我?。”
“如果你现在在这里,肯定要比我?做得更漂亮吧。”
听见妹妹绝望的声音,楚家的长子?反而轻轻拍着对方的肩膀,笑了起来:“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梦梦。莫要说我?,就是药宗历代的宗主?在此,也不会比你做的更好了。”
“我?们药宗的人啊,什么都救得了,唯独医不得心病,救不了自己。”
所以当年名满天下的圣手宗主?,会在死后化为傀儡,杀死自己曾经至亲至爱的家人。
所以最负盛名的医修天才,会甘愿拿起自己不擅长的刀,与父亲化为的傀儡同归于尽。
药宗救人救世?功德圆满,却?总是救不了最想救的人,挽回?不了最想挽回?的事物。
“所以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的兄长垂下眼帘,冲她露出略微有些哀伤的笑容:“不论他人怎么说,梦梦一直都是我?们的骄傲。”
“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会是。”
“正如你们猜测的一样,南宫梼是千年前?来到这个世?界的穿越者。”
“在穿越之前?,他与你一样,都是现代世?界的人。”
不死墓似乎丝毫不关心城楼上即将发生的一切,只是不紧不慢地看着芈渡,说话的口吻好像在讲一个很漫长的故事。
他说:“那个时候的南宫梼,算不上什么很成功的人。”
“他是一个野心勃勃却?无人欣赏的、孤独失利的艺术家,是一名愤世?嫉俗的画家。”
这是个很老套的、甚至在那个世?界称得上稀松平常的悲剧式故事。
失利的画家妄图画出一幅名动世?人的作品,从而忽略了妻子?与曾经最爱的亲生女儿,发狂地寻找着自己的灵感。不堪孤独与冷暴力的妻子?最终与他离了婚,带着女儿离开?了他。
数年后,仰慕画家父亲的女儿也成了一名艺术生,在大型赛事中取得了优秀的成绩,得以保送名校。
女儿欣喜若狂,连夜打车想要把奖状带给父亲看——尽管那是一位缺席她人生许久的、糟糕的父亲。
那天晚上下了大雨,路上的状况很糟糕,出租车司机又喝了点酒。
等?南宫梼得知消息时,他的女儿已经出了车祸重伤垂危,被连夜转入了重症监护室,至今仍未苏醒。
妻子?情绪很崩溃,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控诉他,拒绝了他来探望的请求。
电话中,从妻子?支离破碎的哭泣与哀鸣中,他听见医生小?心翼翼地告知,患者生命垂危,很可能救不回?来了,要患者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南宫梼那晚撕毁了自己曾视若珍宝的画作,于纷乱的纸张与颜料中绝望地瘫坐在地上。
也就是在那一天,悔恨交加的南宫梼,穿书了。
他来到了修仙界。
“这对一个悔恨交加的父亲来说,是如何的恩赐啊,”不死墓歪着头看芈渡,语气里全无悲伤,只是轻快地讲述道,“修仙界有太多灵药太多术法,可以使?一个濒死的普通人复活。”
“为此,南宫梼从穿来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研究生死之法,纵然?拿自己做实验也在所不惜。”
“他也就是这么一步步,成为传说中的巫蛊始祖与人神的。”
“这就是他必须回?另一个世?界的执念,因?为那个世?界里,还?有人在等?着他。”
“而能带他回?另一个世?界的,只有天道。”
不死墓讲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旋即笑道:“不过,很不凑巧,那个时候的天道已经陨落入世?了。”
“南宫梼千方百计取得了半颗天道核心,可他不敢将天道复活。穷奇告诉他,天道无心无情,不可能因?凡俗的生老病死而动容。如若天道归位后不肯将他送回?去,那他的女儿该怎么办呢?”
“所以,他想出了一个更大胆的办法。”
“他要取代天道,成为这方世?界新的天道。”
为此,他不惜与穷奇做交易,将自己的遗体埋葬于不死墓千年,等?待天道化身的出现。
为此,他不惜以无数生灵为代价,以原书的角色为踏板,一心把这世?界秩序搅得更乱更杂糅,消耗着天道的生命力。
于是,这位昔日的普通人在此,成为了修仙界千年战争的主?导者与催化剂。
“尊者,您说,这是善呢,还?是恶呢?”
芈渡冷眼望着他,待他说完,她抽身就走,没有丝毫迟疑。
她身后,不死墓陡然?间抬高了声调,声音一下子?凄厉起来:“命运已经注定,天道被取代是不可更改的——原书剧情是这样,现实的终局也是这样,为什么您就死都不相信呢!”
“闭嘴。”
芈渡扯了扯嘴角,头也不回?地打断了他的话。
说罢这两个字,她纵身而起,毫不犹豫地朝着城楼之上飞去。
不死墓说的没错,她就是不信。
死都不信。
“为什么还不动手呢?”
谢授衣静静望着持刀站在他面前的南宫梼, 语气无波无澜,双眸好似沉静幽深的湖泊。
“你不敢,对不对?”他轻声说,“你不敢承担弑天的后果, 更不敢赌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如果你失败了, 那千年来?布下?的局, 全都白费了。你害怕了。”
“在另一个世界,你已经做过一次错事了。你没有机会再错一次了。”
“就?算我现在不杀了你,你也会?死!”南宫梼似被触到了最隐秘的痛处, 失控般地提高了声调, “那半颗核心已经被做成不死墓了,你回不去天上了!”
“与其身为人类平庸地死去, 还不如把天道的权柄让给?我!!”
——“让给?你?”
南宫梼身后传来?芈渡的声音, 沙哑中藏着勉力克制的颤抖。
城楼上风很大, 从茫远昏暗的天空上飘来?隐约呛人的硝烟气息, 蛊城上空似乎开始聚集滚滚的乌云,遮得天地万物都?昏暗, 最后一丝日光也被深黑颜色隐蔽住。
整个修仙界好似被幕布遮住的舞台, 又?好似陷入了开天之前的混沌之中。
南宫梼回头?看?了一眼芈渡,倏忽间冲她笑了一笑。
“你跟我女?儿很像, 芈渡。”
人神忽然平静下?来?,冲她遥遥地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我不能再错下?去。”
芈渡脸色巨变, 迈步朝他狂奔过去的那一刻, 天地昏暗间南宫梼骤然举起了刀。
仿佛一切都?变成了电影戏剧化的慢动作, 连飞舞在刀锋锐利的冷光急促没入了谢授衣的胸膛。
芈渡眼看?着鲜血陡然间喷涌而出,霎那染红了整片雪白衣襟。
预示死亡的剧痛汹涌袭来?, 谢授衣没有反抗也没有痛呼,只是用淡漠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南宫梼因紧张而扭曲的丑陋脸庞。
刀子深深没入他的胸口又?被大力拔出,天道化身好似一瞬间被抽走了骨骼与精神,连站都?站不住。
谢授衣后退几步,紧接着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那样,倒在了城楼冰冷的石面上。
黑衣的尊者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心脏好似也随之被利刃刺中,痛得紧紧缩成一团。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也随着谢授衣的倒下?,一并崩塌了。
她胸膛起伏,喉咙中猛然间爆出自己也不曾想象到的凄厉嘶喊,尖利得直冲天穹——
“师兄——!!!”
只那一瞬间,天幕中乌云滚滚,雷声大作。
狂风骤起间无数层叠黑云好似哀悼的挽联,雷霆与闪电自苍穹上爆发辉芒。
铺天盖地的大雨转瞬间倾盆而下?,狂乱地拍打在修仙界之上,恍如疯狂的神要把这里彻底清洗干净。
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一瞬间,整座城楼都?成了暴风雨所攻占侵袭的泥泞。
镜面空间内。
苏沉烟像是脱力了一般,直接跪在了紫色屏障之前。
膝盖与地面撞击发出重重的一声响,可他就?好似感觉不到痛一般,唇瓣陡然间变得惨白。
玄蝎吓得上前几步去扶他,可他弟弟死死跪在地上不起来?,精心修剪整齐的指甲磕在坚硬的镜面上,齐根折断,一时?间他指尖已然鲜血淋漓。
“他......死了?”苏沉烟茫然地跪在这一方?囚笼内,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他死了?”
“大师兄......他死了?”
与此同?时?,另一方?空间内。
柳成霜眼泪霎那间就?落了下?来?,凄惶间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回身猛然间抓住了叶醇的衣角。
“谢师叔没死对不对,”她慌张地看?着叶醇的脸,似乎希冀着从他眼睛里看?出半点动摇,“谢师叔没死对不对?这都?是,这都?是计划的一部分对不对!叶宗主!!”
“叶宗主!!!”
叶醇就?好像聋了一般,沉默地望着柳成霜那张年轻的脸。
他任由身体被柳成霜摇晃着,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半个字,唯有唇上半点颜色都?没有。
好似一座荒芜的、沙哑的塑像。
风雨之中,万籁俱寂。
生者的哭喊声与亡灵的叹息声交杂在一起,飘不出被封禁的领域。
楚凄然坐在紫镜的高墙之后,抬头?看?着如夜色般混沌天穹中瓢泼而下?的大雨,轻轻地闭上了眼。
“天道将死。”
——“天道将死!”
南宫梼丢了手中刀,任由浑身黑袍被淋漓雨水打湿得贴在身上,摊开双手后退几步,陡然爆发出嘶哑的咆哮。
他一脚踏上城墙的边缘,张开的双臂之后是无边无际的昏沉天穹,好似末日电影中的开场。
而就?在那浩瀚天际之上,雷云轰鸣之中,层叠金色的裂缝自云层内显露出来?。
就?好像这世界的天空只是一座巨大的屏幕,而今屏幕破碎,迸溅着金色光芒的裂缝飞快地蔓延,扩展。
整个天穹都?呈现出一种摇摇欲坠的姿态,好像下?一秒就?会?砸落在修仙界。
这是何等瑰丽壮观,又?是何等引人震撼的场景。
伴随着天道生命力的流失,秩序似乎也在为之哀泣悼念,以至于这场没头?没脸砸下?来?的暴雨都?带着毁灭的美感。
可芈渡此刻,早已顾不上欣赏这番瑰丽美景了。
镇魔尊者从未如此狼狈不堪过。
大雨倾注而下?,长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身上,可她甚至都?没时?间去擦一下?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液体。芈渡甚至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倒下?的谢授衣身旁,跪在自己师兄的面前。
她惊恐地伸手去捂谢授衣胸口血流如注的伤痕,可那伤口太深太致命了,把两人身旁积起的雨水都?染成鲜艳的红。芈渡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双手鲜血淋漓,沾染的竟然是师兄的血。
伴随着每一次呼吸起伏,谢授衣胸口的伤口都?在流淌出更多血液。
他的身体也随之越来?越浅淡,越来?越透明,就?好像童话故事中的小美人鱼,马上就?要化为大雨里的泡沫。
“不......不......”
芈渡仓皇地去掏楚凄然曾给?过她的那颗灵药,却被谢授衣轻轻地攥住了手腕。
“没用的,阿渡,”谢授衣笑着摇了摇头?,“你救不了我。”
芈渡怔愣地看?着师兄那张惨白的、逐渐变浅淡的脸庞,胸膛急促地起伏着,似乎无法从空气中汲取到氧气。
铺天盖地的大雨淋漓在两人身上,周围尽是泛着铁锈味的血水。芈渡跪在泥泞里,连睁开眼睛都?困难万分,却还是下?意识死死抓着师兄的手。
“师兄,师兄,你别这样,”她声线抖得不成样子,几乎听不出芈渡到底在说什?么,“我,我......”
谢授衣却似无奈地笑了笑,示意她俯下?身来?。
芈渡依言照做,却听见谢授衣在她耳畔低语道:“南宫梼回不去的。”
“他只知道杀死我便可以取代我,却不知天道的权柄继承权,是由我主观意识掌控的。”
“我把穿梭世界的权柄给?了你,南宫梼不会?得到这项权柄。”
说到这里,谢授衣终于弯起了眉眼,像是完成了一项很久远的诺言:“等我死了,阿渡,你就?可以回家了。”
“回到你的故乡,你三百年无时?无刻不朝思?暮想的世界,得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阿渡,我答应过你的。”
谢授衣笑着,似乎是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微微扬起脖颈。
他以冰冷的唇触碰芈渡惨白的唇瓣,像是将离去的人留在世界上最后一丝不舍的眷恋与爱慕。
就?在这浅尝辄止的、不曾大大方?方?袒露而出的爱意之中,芈渡看?见自己怀中师兄的身躯轰然碎裂成万千星尘碎屑,好似一场坍塌崩碎的星辰银河,又?好像暴风雨中飞扬而起的萤火。
那双曾经无数次帮她挽起长发,替她系起腰带的手自她掌心中滑落,碎为无数光点消散不见。
冰寒的触感尚且停留在唇瓣上,芈渡下?意识伸手徒劳去抓那些纷飞直上天穹与金色裂隙之上的绝美星屑萤火,那些一触即散的光点似不舍地在她掌心停留几秒,随后被迫向上飞升,宛如逆行的光雪。
黑衣的尊者颓然间坐倒在瓢泼大雨之中,任由浑身被淋湿得好像路边连野狗都?能咬两口的流浪汉。
她微微侧过头?,看?着城墙之上独立的南宫梼,像是在说:你满意了吗?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千年前与千年后的穿书者对视之间,两人皆看?到对方?漆黑眼底带着深邃到无法言喻的光泽。
也就?是在此时?,云层之上骤然间爆开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一刻,无论是在现实世界中,还是在镜面世界中,在场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全部抬头?。
他们?看?见,在那昏暗的、风雨如注好似夜幕的天穹之上,金色裂缝崩裂成一片诡异密集的纹路。
这金色裂缝密密麻麻布满了整座天空,如同?一只无形的巨锤重重捶打在天空之上,下?一秒这些碎片就?会?赫然崩裂,化为灭世的陨石砸落于此界之中。
这是此界的浩劫,这是修仙界的终局。
一旦天崩地裂,此界将无人能幸免,亦无人能逃脱。
在这末日般震撼人心的景象中,南宫梼纵身一跃,飞向了那无数道金色裂痕组就?的诡异天穹之中,好似在奔赴一场早就?已经注定的命运舞台。
他黑袍在猎猎狂风,飒飒暴雨中肆意地拍打扑摇,好似金色幕布下?的一只雨燕。
而在芈渡的眼中,那些金色裂缝中飘逸出成千上万缕金灿灿的丝线。那些丝线好似虚无缥缈的幻象,轻飘飘地顺着天穹连接到修仙界大地之上,连接到每一寸角落,连接到每只心脏的跃动声音之中,牵起了一张无法想象的、浩渺无际的大网。
远比蜘蛛网更磅礴浩瀚,远比蜘蛛网更虚幻而不可言说。
几乎是那一瞬间,芈渡就?明白了。
这就?是命运之线,缔结了此界无数因果轮回的、链接原书剧情与现世命运的丝线。
而伴随着天道陨落的进程加快,越来?越多的丝线开始绷断,好似无数只漂浮在空气中却无所依靠的金色水母,飘飘然地四处搜寻着倚靠,四处搜寻着可以承载天道责任的存在。
然后,它们?朝着南宫梼缓慢地、不可逆转地贴了过去。
越来?越多的命运丝线附着在南宫梼的那身黑衣之上,就?好像一只无形的手,在用黄金铸就?的丝线为他凭空织就?一身灿烂的皇袍。
“这就?是结局了,芈渡。”
南宫梼漂浮在无数丝线簇拥围拢之下?,周身逐渐闪动出金灿灿的光芒,好似篡位的天神。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芈渡,怜悯地望着她那张满身泥污与血迹的、脏兮兮的脸:“这就?是结局了。”
听见南宫梼这句话,芈渡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用长刀支撑着身体,在泥泞与血泊中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努力睁大眼睛,直面着好似席卷无数刀刃而来?的暴风骤雨,还有暴风骤雨中不断闪烁的金色辉芒——那是本?该属于她师兄的、被盗窃的天道之位。
天地间浩荡的金色辉芒下?,异世来?的黑衣尊者站立在城楼最高点,死死挺直了自己的腰杆。
——“不,还不到结局。”
芈渡紧咬着牙关,眼神却并没落到南宫梼的身上。
她侧过头?,看?向身侧的那片虚无。
而此刻镜面空间中的众人,却无不身躯一震,难以置信地望向面前的紫色屏障。
芈渡的眼神似乎透过了那现实世界不存在的镜面屏障,直直地望向了受困的书中角色们?。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满是血丝,像是恳求像是祝祷,又?像是绝望的、孤注一掷的赌局。
镜面空间?内, 风临深站在紫色屏障之前,望着屏障后芈渡那双漆黑的眸。
本该灿烂如赤阳般璀璨夺目,充斥着?旺盛生?命力的黑眸,此刻好似被浸透了风霜苦雨, 从?中能挤出酸涩悲伤的泪水。
风临深看清了芈渡望向他的眼神, 那眼神是?迫切的祝愿, 是?绝望的祈求。
也就是?在霎那间?,风临深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或者说, 他早就应该做什么?。
剑尊后退几?步, 迟疑之中望向了身后的幽灵师尊。
他的师尊以?那双熟悉的眼睛看着?他,半晌冲他点了点头, 笑眯眯地用手蹭了蹭自己下?巴上粗糙的胡茬。
那是?他师尊生?前最习惯的动作。
“真好啊, 临深, 我还以?为你会像命运安排好的那样, 跟气运之子在一起呢,”他师尊笑着?叹了口气, 随即用鼓励的目光注视着?他, “我真的,真的特别?为你骄傲。”
“你是?我们整个师门的骄傲。”
风临深望向师尊身后的黑暗, 黑暗之中他那些战死的师兄师姐们冲他蹦跳着?挥手,个个脸上都带着?毫无阴霾的笑容。
于是?剑尊也笑了。
风临深有多少年没这么?笑过了, 笑起来的时候面部肌肉有些僵硬, 连他自己都感觉有些奇怪。
可他觉得, 现在这个时刻, 就是?要笑起来。
因为此刻做决定的,是?风临深, 是?修仙界的风临深。
而非被命运定义的、被原书?剧情拘束的高岭之花男主,气运之子命定的伴侣。
“我自愿放弃在剧情中的所有身份,自愿放弃身为‘主角’的所有气运,”风临深抬头看着?风雨大作、金色裂缝四处蔓延好似末世般的天穹,轻声?道,“我把这些气运归还给,本该掌控世间?规则的天道。”
他话音刚落,立即感觉好像有什么?极其玄妙的东西,猛然?间?从?自己体内撤离,冲上了天穹之上,连那坚硬诡异的镜面空间?都无法阻挡其回归的脚步。
寄存在他身上数百年的某种?气息,某阵疾风,因为他的誓言而终于得以?逃离名?为“主角”的牢笼,欣喜若狂地呼啸着?蜂鸣着?,从?风临深的身体里尽数消散。
而与其同时,在另一方镜面空间?内。
柳成霜呆愣愣地看着?屏障后尊者那双泣血的眼睛,再度感觉到了久违的窒息感。
这种?窒息感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在那日的长明城,被剧情诱惑着?试图对风临深种?下?情蛊之时,柳成霜也感觉到了同样的窒息。
就好像剧情的命运丝线化为无尽蛛网盘绕而上,要把她死死缠绕住,要让她成为另外一个人——那个只会依靠他人的、柔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气运之子。
“不?要反抗命运!!”
昔日的低语声?再度于耳边响起,只是?这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与逼迫,像是?强弩之末的赌徒竖起眼睛在她耳畔咆哮:“不?要反抗命运!!”
“你是?命运钦点的气运之子,你现在所获得的一切都是?剧情赐予你的!!”
“没了这些,你就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震耳欲聋的威迫之下?,柳成霜反而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子,努力地把头颅扬起来,看向支离破碎的金色天穹。
“你胡说!”少女朝着?天穹怒目而视,大声?反驳道,“你胡说!”
大概是?察觉到她激烈的反抗,那咆哮声?似乎也难以?置信地沉默了一瞬间?。
剧情也无法想象,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完美女主,附庸于无数男性之间?的柔弱恋人,如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我是?柳成霜,不?是?你们嘴里的什么?气运之子!”
剑修少女张开双臂,战场为其留下?的伤疤尚未痊愈,在她曾经细嫩白皙的皮肤上横七竖八地排列着?。
不?知什么?时候,那双纤细的手上,已经磨出了使惯剑刃的茧子。
“难道没了气运,我就什么?都做不?成吗!你们口中那令人作呕的赠予,我才不?稀罕!”
说着?,柳成霜死死盯住天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裂缝,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那股剧情的窒息感,大声?喊道:“我自愿放弃身为气运之子的气运,从?今往后,谁也别?想用这个称呼绑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