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望向?被死死封锁住的边境,望向?不远处无法动弹的、法阵笼罩之下的万千妖族,随后抬头望向?天空的那道巨斧。
即便是电光火石间的死亡迫近,她?也依旧是骄傲的。
那柄朱红漆黑的刀锋依旧被她?攥在手心中, 漆黑眼瞳里是阵阵杀意几乎凝固成实质的巨斧倒影, 好似咆哮而来的死神。
千钧一发之际, 天色大变。
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好似苍穹震怒,赫然间?炸裂在修仙界上?空,响彻整片荒原。
昏暗天际中瞬间?翻滚席卷过?墨黑色浓重的乌色云团, 与因妖力聚集而来的昏暗雾气?绝不相同。此时的天幕更恢弘更漆黑, 云层碰撞之间?隐约有刺目雷电霹雳闪动不止。
就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乌云震怒间?已然劈下来一道刺目到?极点的雷霆。
那道天雷去?势极猛, 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了饱含恶劣杀意的飞来巨斧。
芈渡不知道这天雷究竟含了多大的威势, 只知道那巨斧被雷电狠狠击中, 妖力顿时如冰雪般消融殆尽, 杀意全失,一瞬间?就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落在土地上?时, 竟还在荒原上?砸出来了个坑。
突然的变故使战局倏忽间?翻转, 芈渡骤然间?深吸了一口气?,眼前依旧像是蒙了重重黑纱般, 连看自?己的手指都模糊。
她?猜测自?己肋骨应是断了几?根,至于其他伤, 此时也显得?无关紧要起来。
天幕中雷霆万钧, 浓重墨色下众生颤惧。
穷奇错愕间?望向?苍穹, 仅存的右眼里终于划过?真实的、无比剧烈的恐惧与愤怒。
风云变幻万物摇撼, 连群山都在这天动异象中震动沉寂,俯首于苍穹之上?的存在。霎那间?穷奇清清楚楚地看见, 乌云雷霆之后藏着的那双金色眼瞳,无悲无喜,威严得?好似凌驾于一切的神明。
“天道——!!”
妖王脑子里的理智被极端的愤怒与仇恨吞噬,什么芈渡,什么命运,一时间?竟全被它抛之于脑后。
面对着千年前将凶兽尽数灭族的罪魁祸首,面对着自?己千年来最恨的仇敌,穷奇眼中网上?红血丝,狂风大作中陡然化为了庞大无匹的妖兽形态。
身生双翼的怪物立于群峰之巅仰天大吼,咆哮声?声?震旷野。
“天道!你竟敢于我面前现身......!”
“你竟敢!于此时现身!!”
发怒的兽吼声?传得?很远,伴随着滚滚雷鸣之音一并卷过?群山荒原,远处的南宫梼抬头望着墨色苍穹,眼中却闪出异样的、狂热的光芒来。
“竟真是天道......”他自?言自?语道。
如此看来,天道想?必的确在蓬莱宗......甚至与芈渡有着匪浅的关系。
不然,那样无情的公正的存在,又怎么会在镇魔尊者?将陨落时出手,任由存在暴露也要保下她?呢?
不过?,此刻瞬息万变的局势也容不得?南宫梼再多想?。
因为那巨大妖王已然迎风狂吼起来,吼声?震荡间?它一跃而起,口中猛然吐出磅礴的妖力波动,凝聚为无数到?赤红而杀意充斥的光芒直直刺向?乌云之后那双若隐若现的金色眼瞳。
也就是在穷奇发动攻击的一霎那——
雷劫,已经逼到?了它面前。
那是怎样耀眼的刺目的、好似要把整片天穹撕裂的雷霆与电光,狠厉得?简直像是一柄长剑自?天穹之上?而来,死死贯穿了穷奇的身躯。
如同洪钟般的雷鸣声?震得?人耳膜都隐隐作痛,妖王陡然间?发出一声?痛吼。
那吼声?是从未有过?的凄厉,听得?出被雷劫劈中究竟是何等剧痛。
可?它的去?势并未因此减退,反而在雷霆的威光中越发艰难地扭动着身躯,挣扎咆哮声?不绝于耳,试图寸进。
苍穹上?的金色眼瞳眨也不眨,居高临下近乎是傲慢地凝视着愤怒到?发狂的妖王,十数道雷劫自?天穹上?直贯而下,把整座荒原都劈得?亮如白昼,连同那穷奇周身毛发都焦黑得?像煤炭。
瓢泼雷霆太耀目,耀目到?一瞬间?芈渡连眼睛都睁不开。
耀目到?昏暗天地之间?,仿佛只有那发狠的近乎是毒辣的、毫无怜悯的闪电才是唯一的光。
雷霆万钧,乌云如龙,风卷残云。
修仙界各处,都能望到?天边这空前绝后,百年未见的壮景。
蓬莱宗。
众长老弟子纷纷走?出楼阁仰望天穹,眼中无不倒映着远处烁烁的雷光,与天空中极速向?荒原方向?涌动而去?的墨黑色乌云。一时间?天地仿佛流动的漆黑墨画,最顶尖的画圣也绘不出来此番景象的万分?之一震撼。
“是雷劫啊......”
“莫非是何方大能在渡劫?”
“修仙界有多少年没出现雷劫了?得?有百千年了吧?”
“太壮观了......这就是雷劫吗?”
与此同时。
前线之上?。
妖族不战而退,尽数涌向?妖族荒原。前线终于得?出空闲,能够整顿防线,处理伤员。
还有修士想?追撵而去?,被风临深抬手阻止。
剑尊已然在此地镇守半月,姿态依然俊美?飘逸,神情冰冷好似高岭之花。
面对着铺天盖地前所未见的雷劫,众修士纷纷追出帐外,仰望天穹张口结舌啧啧感叹之时,唯有他立于前线最边缘抬眸不语,那双浅色眸子里难得?盛了近乎紧张的情绪。
他肩膀旁边,还飘着一只赤红的小纸人。
“修仙界近百年没再出过?雷劫渡世,从不是因为没有大能出现,而是因为天道陨落,难以重现雷劫,使修士飞升,”风临深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远方雷鸣声?阵阵之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支离破碎,“而今雷劫出现在妖族荒原,这简直就是在昭告天道的存在。”
“楚凄然,告诉我,你跟芈渡到?底瞒了世人什么?”
“为什么天道会突然出现在妖族荒原......为什么天道会干涉修仙界的命运!”
肩膀旁边,那只赤红小纸人做了个耸肩的动作,好像在说:你终于发现了啊。
“告诉你你又能怎么样呢?都这么多年了,骗骗自?己就得?了,”楚凄然的声?音自?小纸人中响起,带了一贯讽刺似的意味,“比起这个来,还是先祈祷那不要命的能活一活吧,败犬。”
能逼得?强弩之末的天道化身出手,情况已经差到?了什么地步,已经不需言说。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不说话了。
半晌,风临深抬头望着那雷云缭绕的天穹,嗓音无端多了些嘶哑。
“祸害遗千年,”他说,“那祸害,定不会在此时殒命的。”
妖族荒原之上?,轰鸣雷劫持续了整整一炷香。
此刻,那荒原上?四处皆是焦黑冒烟的雷劈印记,穷奇彼时更是惨不忍睹,浑身焦黑,连伤口边缘都快烤熟,散发着一股子血腥夹杂着活烤鲜肉的味道,却到?底还是没死。
上?古凶兽强悍的生命力与流淌千年的血脉,又岂是那么容易断绝的?
活生生硬抗了一柱香雷劫,天穹上?那威严十足的金瞳终于好似支撑不住般,影子变得?越来越浅淡。
刚刚还翻涌酝酿雷霆闪电的乌云,此刻也远远不及刚才那般威风凛凛,反而显出了几?分?颓势。
穷奇知道,这是天道支撑不住了。
再怎么威风八面,天道如今到?底是没归位,实力与权能甚至远不及昔日的十分?之一。
就是这一炷香的雷劫,怕也是天道化身咬牙死撑,强行透支才创造出来的百年壮景。
天道不归,雷劫难现。
这等规模的庞大雷霆,怕也只是天道陨落前最后的昙花一现了。
“是我赢了......”
穷奇双眼赤红,望着天穹中逐渐消散的雷云,神情癫狂了起来。
他不顾一身焦黑伤痕,不顾叠叠喘息,兀自?疯狂地嘎嘎狂笑,头颅直直地望向?天空:“这回没有人能再击败我了!”
“天道不行,命运不行,镇魔尊者?也不行......”
“没有人能真正杀死我——没有人!”
它癫狂间?看着天边那双消失的金瞳,又低头看向?单手以刀柄撑地喘息的芈渡,咧开的嘴里是密密麻麻的、淌着血的利齿。
似乎在思量着到?底先该杀死谁。
穷奇料想?的没错。此刻,飞辇上?的谢授衣终于再撑不下去?。
他眉间?紧紧蹙起,原本只停留于左手的半透明状态飞速向?上?蔓延,直到?他脖颈以下的全部身躯尽数化为幽灵般的半透明状,飘忽轻盈,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金瞳消失在雷云之上?的那一刻,谢授衣喉头涌上?腥甜,骤然喷出一口鲜血来。
鲜血滴滴答答落在桌子边缘,谢授衣这才苦笑着发现,原来自?己人身的鲜血与常人无异,都是惊心触目的红。
他挣扎剧痛间?缓慢抬眸,望向?天边雷云阵阵。
生不同寝死同穴。
这是谢授衣甘愿的。
飞辇下方,见穷奇似有朝上?空扑去?,撕裂开云层一窥天道化身真面目的意思,芈渡强忍剧痛站了起来。
她?以刀锋敲了敲刀鞘,清脆敲击声?引起了穷奇的注意。
那巨大妖物回头,却见芈渡浑身浴血,肩膀巨大缺口簌簌往外喷着血,她?亦不管不顾,只是单手提着那把凶刀,朝天空中指了指它。
“来。”她?眉眼阴厉凛冽,喉头滚出沙哑声?音。
“来。”
穷奇回头看她?,喉咙里也翻滚其满是戾气?的、威胁般的低吼声?。
“你是想?死,还是想?替天道死?”
“你管我怎么死,”芈渡咬了咬后槽牙,血流进眼睛里,让她?有点看不清面前的东西?,“比起这些来,我更想?让你死。”
即便到?了这个时刻,她?的嘴炮依然一等一的让人血压上?升。
浑身焦黑伤痕的妖王此刻也算不上?状态良好,但杀两个如此虚弱的修士,倒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穷奇颔首间?从山巅一跃而下,直直落到?了芈渡面前。
庞大妖息当头盖下,阴冷间?比芈渡巨大上?千百倍的妖王死死盯着面前黑衣的尊者?,半晌笑了一下。
“刚才想?杀你,却被天道阻止了,”它说,“这回,想?必应该没人阻止了吧。”
“毕竟,看这架势,天道怕是也离死不远了。”
说到?这里,穷奇甚至不屑于再用什么武器,抑或是使出什么花里胡哨的招数。
它只是淡淡抬起一只比卡车还笨重的兽爪,朝芈渡当头压了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 芈渡大睁着双眼。
她面前的景象从一片血红中当头罩下的沉重兽爪,从风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从锥心之痛的呼喝之中陡然幻变,一道赫赫煌煌的日光忽然照在了她眼前。
周遭再没有战场的烽火硝烟, 有的只是温柔的、来自蓬莱宗的风。
有的是风吹树叶时的沙沙作响声, 有的是山间流水的淙淙之音, 熟悉得?让人疑心这?是一场梦境。
芈渡看见,就在自?己面前的溪边亭子里,坐着俊美的、年轻的师尊。
白衣, 眉间半点?朱砂符文?, 长发如瀑。
惜伤君笑着望向自?己的弟子,那双上?挑的桃花眼依旧是风流倜傥到极点?的, 又漂亮, 又英俊。
大抵是师尊太干净, 干净得?就好像芈渡霎那间重生到了百年以前, 她?还是个初来乍到修仙界的穿书者?,不?曾为修仙界命运担忧, 不?曾面临舍生忘死的血战, 每天想的只有混吃等死,抑或是骚扰师兄弟。
可现?如今, 站在师尊面前的,却全然不?是那个百年前不?省心脸皮厚的弟子。
芈渡在尘埃里滚得?满身?都是尘土, 几乎撕裂半边身?子的巨大伤口淋漓着模糊着血肉, 连发丝都凌乱纠结成一团, 浑身?漆黑颜色湿答答地被?血浸透。
她?脸上?都是血, 脸色却惨白得?一点?血色都无,唯有脏兮兮的手里还死死攥着刀。
触目惊心, 惨不?忍睹。
镇魔尊者?那双漆黑的眼里涌上?震惊与难以置信。
几乎是一瞬间,她?眼圈就红透了。
“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惜伤君望着她?,笑眯眯地冲她?招手,叫她?过来,“他们不?都说你是战无不?胜的镇魔尊者?吗?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叫师尊操心?”
芈渡想过去,可脚底就好像扎了根一般,动也动不?得?。
似有氤氲的水雾从最?深最?深的眼底漫上?来,就好像当年蛊城那一战,溺水般的窒息漫过她?的心脏。
“师尊......”她?一瞬间似孩子般惶然,还未出?声嗓音已然哽咽,“我是死......了吗?”
“若我不?死,如何能再看到您呢?”
惜伤君:“?”
惜伤君似怒似好笑,伸手一丢手中拈来剥的松子,不?偏不?倚打到了芈渡的脑袋瓜上?。
“小兔崽子,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开口就咒自?己死,”他重新又从盘中挑了颗粒大皮薄的松子,边笑边骂,“怎么?你不?死就不?能看见我了?”
“还在那儿傻愣着干嘛,还不?快滚过来?”
芈渡这?才慢慢走过去,发丝的冰霜在靠近那溪边亭子的瞬间融化殆尽。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就好像一切都平平安安,不?曾出?现?半点?波澜。
“你呀,能走到这?里,也不?容易啦,”惜伤君笑眯眯地端详自?己的徒弟,“怎么样?长大的感觉好吗?当英雄的感觉有没有你小时候想象的那么帅气?”
“......当英雄,也不?过如此,”芈渡沉默片刻,“太苦了。”
她?抬起头,眼中晶莹剔透泪水滚动,浑身?都在颤抖:“师尊,太苦了。”
“师尊,当英雄,就要这?么狠心吗?”
“你怎么就狠心,狠心把我们丢在这?里,自?己走呢?”
惜伤君弯起眉眼笑,笑得?像个从不?染世事的、年轻的少年:“是嘛?可我看见,我们阿渡是大英雄啊。”
“我们阿渡比师尊,比师尊的师尊还要厉害,比从前的所有老?怪物所有大能都要厉害。”
“辛苦了,再忍一忍啊,好孩子,”他轻轻拍了拍芈渡的脑袋,声音很柔和,“就快结束了,真的。”
“结束?”芈渡抬头看着他,“到哪里才算结束呢?这?一切会怎么结束呢?”
“结束,到底是谁的结束。”
惜伤君牵起芈渡的手,往她?手心里放了颗糖渍的梅子。
“是一切苦难与悲伤的结束,是一切厄运与杀戮的结束。你们这?些孩子,都会有很美好的未来的。”
“这?就是,师尊当年的初衷啊。”
阳光与微风之下,苏惜伤的容貌漂亮又神采飞扬,是芈渡当年最?熟悉的模样。
“如果?不?能保你们平安,那我这?个师尊,岂不?是白做了几百年吗?”
惜伤君清冽嗓音落到耳畔久久回响,霎那间芈渡眼前一切幻象如破裂镜面般炸裂开来,阳光与微风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狂风凛冽之下妖族荒原浓烈的血腥气冲上?鼻尖。
时间在此刻好似被?放慢了数百数千倍,当头压下来的兽爪速度犹如电影慢镜头,浑身?剧痛也在霎那间开始复苏。芈渡眼睛里的盈盈泪光还未擦干净,身?体却一股无形的力量往后拖拽,一个翻滚直接避开了那卡车般沉重的兽爪。
巨物撞击大地时发出?沉闷巨响,烟尘铺天盖地而起,暂时遮蔽了芈渡的身?影。
时间瞬间恢复流转,一切回到原本现?实景象。
穷奇掀开爪子,却并未在爪下看到芈渡被?碾压至血肉模糊的残骸。
巨大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妖王忽然感觉到似有敏锐神经在脑子里尖声警告,几乎与芈渡不?约而同地抬头。
他们都看见,穹顶之上?,似有一道刺目流星跨越天际而来,将整个天空都分成对半的两份。
那道流星目标太明确,速度也太快,只一息之间,竟到了荒原战场之上?。
随着一声清冽悠远的剑鸣,那流星应声落到芈渡与穷奇交锋之处,不?偏不?倚降至芈渡眼前。
流星降落时溅起烟花般绚烂滚烫的火花,四射间两人都不?得?不?往后退去躲避,似乎多注视它一眼都会被?刺痛双眸,似乎多看它一眼都会被?震撼到说不?出?话。
突然的变故让穷奇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时,它看见芈渡面前漂浮着一把剑。
一把散发无尽光芒与灵息的,灼热又辉煌的,断剑。
那是惜伤君藏于剑冢的断剑。
那是芈渡费劲心力、拼尽一切手段都未曾将其取出?剑冢的断剑。
那是她?曾流泪流血,曾在剑冢内剥断全身?经脉,曾被?影子按在冰冷地面上?割裂血肉的目标。
现?如今,这?把剑自?己来到了她?面前。
没有召唤,没有任何复杂的法阵或者?措施,只是在她?濒死之际,只是在她?生死之间,它来到了她?面前,安静地漂浮着,任她?驱使,毫无反抗。
芈渡感觉浑身?鲜血都上?涌到了脑子处,她?下意识摸了摸衣袖,在袖中暗袋里摸到了一颗糖渍的梅子。
那一瞬间,她?在眼眶里滚动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而穷奇,穷奇自?然认得?这?把剑。
惜伤君的剑,曾亲自?把它封入长明城地底下的那把剑。
“......不?过是一把断剑,不?过是一个死人,如何配与我争!”穷奇如同受命运所阻的困兽,气得?连眼瞳都充血,发狂地怒吼道,“惜伤君!你既然下了地狱!为何还要来纠缠我的命!”
“苏惜伤!你不?过是个死人!与其他万千死在我手里的人一样,是个死人!”
怒吼间,芈渡已然将凶刀收起,伸手握住了那把断剑的剑柄。
“是啊......他只不?过是个死人,”她?红着眼圈,声音低哑,“惜伤君已死百年了。”
“我的师尊,为了修仙界,已死百年了。”
断剑在她?手中明亮如同太阳火焰,芈渡立在那里,眼瞳里带着星星点?点?的焰光,最?后一点?泪水也在果?决的杀意与狠厉之间彻底蒸发。
“现?在蓬莱宗的尊者?,是我。”
穷奇怒极痛极,拖着浑身?焦黑伤疤猛然间冲向了芈渡,整个荒原好似拼死赌博的斗兽场,存活者?只能有一个。
千钧一发之际,镇魔尊者?纵身?一跃而起,手中断剑霎那爆发出?无比明亮耀目的光芒,好似谁在半空中丢了一颗□□,金色火焰自?她?手中逸散而出?,神圣得?像神明落下的天罚。
那把边缘几乎钝化了的断剑震出?庞大的金色巨剑,随着芈渡高高跃起的动作,在半空中彻底显现?那威严无比的身?形,散发着凛冽到几乎凝聚成实体的破势。
巨剑剑锋直指穷奇身?躯。
锋芒斩落的霎那间,万千光华齐作,连山河都为之晦暗混沌起来。
就好像时光在此刻芈渡的身?上?倒流重叠,数百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年惜伤君魂魄重新在她?身?上?复苏,当年那纵横三万里的一剑跨越生与死的距离,在修仙界重新展现?而出?。
金色巨剑硬生生刺入了穷奇的腰腹之中,当场将其钉在了荒原的大地上?。
妖王发出?凄厉而不?敢置信的惨嚎声,仅存右眼中竖瞳猛然间放大,倒映着荒原之上?的天穹。
那声惨嚎声传得?极远,所有妖族都看见,他们的妖王被?巨剑贯穿腰腹。
鲜血涌溢在妖族的土地上?,那把巨剑险些将穷奇腰斩。
战场上?的血腥味,更重了。
这?一下很致命。
巨剑源源不?断的灵力持续撕裂穷奇腰腹上?的狰狞伤口,对它产生着无法修复的伤害。纵然依靠着妖族强悍的生命力,穷奇尚且能苟延残喘一会儿,可它必死的命运已经注定。
显然,它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剧痛之中穷奇剧烈喘息着颤抖着,口鼻之间淌着滚烫的鲜血,看起来狼狈得?不?能再狼狈了。它似乎想要挣脱金色巨剑的贯穿,可尝试了几下都以失败告终,最?后索性就不?再试了。
它被?迫爬伏在地上?,看着芈渡浑身?浴血,落到了它的面前。
黑衣的尊者?抬头看着巨大的妖王,眼中却毫无胜利的得?意或是欣喜,反而是浓重的悲哀。
“你输了,”芈渡说,“你要死了。”
“......是啊,我要死了。”
穷奇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大笑时腰腹震动,更多的血液从剑刃贯穿出?流淌而出?,几乎积成了一条小河。
它看起来实在是太痛了,痛得?没笑几声就开始咳嗽,口中冒出?血沫。
“像我这?种作恶多端的东西,早在千年前就该死在那场天道的审判里,”穷奇咳嗽着,喘息着道,“此后活下来的每一天,每一天,都是我从命运手里抠出?来的。”
“我是上?古时代最?后一只凶兽,所以我就该复仇。向你们人族,向修仙界,向天道复仇,为此我不?惜搭上?我从命运那里抢过来的每一天,千年来从未间歇过。为此,我不?惜和巫蛊族联手,与南宫梼布下了千年的一场大戏。”
“惜伤君击败我的时候,我想着,这?回总该让我去死了吧。可是我还是死不?成。”
“我被?你们压在长明城地底下那么多年,很黑,很痛。我恨你们恨得?情有可原,我从来没为自?己的屠杀与恶劣感到后悔与抱歉,也从来不?觉得?你们人族是清清白白的。”
说到这?里,穷奇很艰难地喘了一口气,似乎还想大笑,可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低了下去。
“我也恨你,你也是修士。”
“但你既然能杀了我,你一定不?是普通的修士。”
它仰头看着天空,半晌,才缓缓地说:“我讨厌你,但我更讨厌南宫梼。”
“你赢了我,那你也不?准输给南宫梼,听?见没有,该死的人类!”
芈渡深深地凝视着它,沉默几秒后,点?了点?头:“好。”
有了芈渡的这?句承诺,穷奇顿了顿,脸上?终于流露出?些许满意的神情。
接下来,它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
庞大的巨兽低下头,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从口中吐出?了一团盈盈的、温润的光。
那光团缭绕着玄妙的法则气息,芈渡甚至只是瞟了一眼,就明白了这?到底是什么。
这?竟然是,天道的核心。
见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入怀中,放到靠近她?心脏的位置,穷奇眼底闪过果?不?其然的光亮。
“你果?然与天道熟识......也是,若非如此,祂怎么可能舍下自?己性命救你,”妖王断断续续道,“这?只是半颗......天道核心,剩下半颗无人知?晓,它流落至何处.....但据我所知?,南宫梼手中有另外半颗核心。.”
“我能给你的筹码......就只有这?些了。”
说完,它似自?嘲轻笑一声,最?后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息:“这?贼老?天,下辈子我还来修仙界,跟那天道再周旋千年。”
穷奇努力大睁着双眼,看着荒原苍茫的天空。
鲜血流干,它眼中最?后的光,也渐渐熄灭了。
芈渡按着胸口那团暖融融的光芒,望着穷奇的气息彻底断绝,庞大的兽躯丧失了鲜活的温度。
她?张了张唇,最?后却没能从那沙哑的嗓子里,吐出?来半句话来。
荒原上?昔日妖王的尸体矗立,金色巨剑烁烁。
万妖蛰伏在她?脚下,与她?一同目睹了最?后一只凶兽的陨落。
这?场惨烈到极点?的血战,最?终以镇魔尊者?的胜利而告终。
远处,南宫梼垂着眼帘,久久没有说话。
他看见了惜伤君的断剑重见天日, 看见了穷奇当场被那把金色巨剑贯穿, 看见芈渡独立于荒原之上, 静望最后的妖王断气。
自然?,他也看见了穷奇吐出?的那团光,那半颗天道核心。
看到天道核心的时候, 他太阳穴狠狠一跳, 扶着树干的手不自觉深陷入了粗糙树皮之中。
穷奇到底是对他留了后手,它从未告知过他, 这半颗天道核心的事?情。
此刻, 荒原上双方?两败俱伤。
唯一的胜者身体摇摇欲坠, 显然?气血透支, 再也撑不了几时。若论抢夺天道核心,此刻当?然?是最好的机会。
可南宫梼迟疑几秒, 到底还是没动弹。
他只是在远处静静地望着那少女模样的尊者喘息着, 丢下所?有对她膜拜的妖族,一飞冲上了云霄。
云霄之上, 应当?是在等待她的人。
是能舍下自己性命不要,也宁愿陪她赴这场荒原血战的天道化身。
这倒是奇怪, 据他所?知, 天道最无情无义也最公平公正, 作为秩序维护者的祂从无太多感情, 绝大多数时候都在苍穹之上冷冷俯瞰人世?间。
难不成这一次渡人间红尘劫,能把天道的性子扭成这样?
直到芈渡的身影消失在云层之中, 南宫梼都保持着沉默和安静,并?未出?手争夺。
那是对血战胜利者,最诚挚的尊敬。
即便是身在敌对阵营,他也不得不承认,芈渡确实是个很称职的对手,很值得尊重的敌人。
棋局之上,有胜有败。
“既然?那半颗天道核心现世?了......在蓬莱宗埋的暗线,应当?也该收网了......”
南宫梼轻声喃喃,终于转身似要离开?。
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忽然?感觉腰间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烫感,好似揣了朵烧着的炭火。南宫梼蹙起眉,伸手从腰间摸出?一块常佩着的玉佩。
那块玉佩颜色灰暗,是他千年前逝世?时一并?葬进坟墓的遗物?。
可此刻,它忽明忽暗地亮着红光,温度陡然?蹿高,好像在提醒着他什么。
南宫梼沉默半晌,似乎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眉间立即蹙起。
他回头?,望向了蛊城的方?向。
温槐知道,南宫梼此时不在蛊城。
他独自一人坐在室内,默默地将药箱里?的材料整理又整理,几乎形成了下意识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