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渡一时心虚,捏着?传讯玉佩站在飞辇栏杆旁边半晌,忧虑道:“我该不会把阿醇气死了吧?”
谢授衣:“......”
一旁坐着?的谢授衣将长?发挽在脑后,神态依旧平静得八方不动:“他这些年没少为你操心,应该已?经习惯了。”
芈渡:“哦......说的也是。”
她想了想,神情一扫刚刚的沮丧忧虑,像是很?快就说服了自己:“没关系,等我回去再跟他赔罪也不迟。”
芈渡这话说得轻巧,就好似自己要面临的从不是什么强敌一般。
引得谢授衣都侧头看?了她一眼,唇边似笑非笑:“你对自己真是有自信。”
“当然有自信了,我可是修仙界第一人,我若再打不过穷奇,那其他人来也是白搭,”芈渡背对着?谢授衣,倚靠在飞辇的栏杆向下眺望,语气很?轻松,“再说,我若没回去,你帮我跟师弟道歉也是一样的。”
“道歉这种事?,还?是本人来比较有诚意,”师兄垂下眼帘,“这种事?情就不要指望我了。”
芈渡哈哈大?笑起来。
与飞辇上轻松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此刻这辆庞然大?物已?然飞入妖族荒原与人族领土接壤之地。
穷奇归来之后,妖族应当也不再太平。脚下那如野兽脊背般起伏的深色山脉满是浓浓的死寂,连空气都带着?一股子肃杀的气息。
谢授衣微微蹙起眉来,看?向昏暗沉郁的天幕:“这里?......已?经很?混乱了。”
随着?天道的衰弱,此方世界的规则与秩序也不再条理清晰,此刻这片荒原更甚。
穷奇肆意妄为的举动无异摧毁了妖族与人族的平衡,或许要不了多久,真正的战火就会蔓延到这个世界的每一处角落。
“师尊将穷奇封印之前,世间?也是这样的吗?”芈渡看?着?下面的山脉,轻声问。
“任何时代的困境都不一样,解决的方法都不一样,”谢授衣摇摇头,似意有所指道,“所以,惜伤君只能有一个,你不必再去做下一个惜伤君。”
“......”
两人还?没聊上几句,空气中忽然传来一股极阴冷杀意。
紧随其后的便是阵阵喧嚣的风声中夹杂禽类鸣叫声,由远极近,络绎不绝。
芈渡抬头望去,只见前方的空中猛然间?飞来一大?群羽毛通红的怪鸟。
那显然不是这个季节会出现的妖兽,就算在妖族领地也鲜少见到。
怪鸟长?长?的喙中生?着?密密麻麻的獠牙,细小的赤红眼瞳里?是不加掩饰的恶意。
它们成?群结队,近百只大?鸟自空中发出尖利刺耳的鸣叫声,不要命似地一头向飞辇撞来。
就好像是某种杀戮的开幕仪式。
面对这种自杀式袭击,谢授衣眸光暗了下来。
他低垂了目光,轻声道:“时候到了。”
芈渡笑了:“是啊,时候到了。”
下一秒,她直接纵身翻越过飞辇的栏杆,身姿流畅得半点迟疑都没有。
空中烈风狂涌作响,咬得芈渡衣摆连同长?发都在招摇好似海底的水草,那些怪鸟的目标显然非常明?确,赤红的鸟群随着?芈渡的轨迹陡然间?转弯,蜂拥着?朝她坠落的方向疾冲而去,转而放过了平稳停在荒原之上的飞辇。
黑衣的影子被赤红鸟群吞噬的那一刻,空气中爆发出极炫目的火焰。
鸟群发出凄厉惨叫,不可避免地被那见风则燃的火光拽入高温的地狱之内,尽数被吞噬殆尽。烤肉的气味飘散在风里?,无数具烧焦成?黑炭的尸体?掉落在荒野上。
芈渡在空中翻身,稳稳地落到了某座山峦的顶峰之处。
她鞋底碾了碾妖族领地的石屑泥土,周身都环绕着?耀目到极点的雷火,宛如游龙般刺得连芈渡周身边空气都微微扭曲。
昏暗天际之下,她的身影实在是太扎眼,就好像一颗滚烫的流星落到了昏沉黑夜,转瞬间?撕破这一方荒凉的死寂。坦坦荡荡,光明?正大?,连突袭都不屑于搞。
那耀目冲天的火光就是在向潜伏在此地的所有妖族宣告,她来了。
镇魔尊者?应战,降临于此方地界。
芈渡神态平静,反手?将那把漆黑朱红的、激动到几乎震颤的上古凶刀插在泥土里?,身上灵力的高温逼得空气中业障都不敢靠近,一瞬间?几乎如同雷神降世,顶级大?能的威压在呼吸之时铺天盖地碾压过荒原的每一处土地,好似野兽在无声震慑它面前的一切仇敌。
“都别躲了,滚出来吧,”她扬声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眨眼间?,荒原上狂风大?作。
在无数的黑暗昏沉里?,芈渡看?见脚下的平原上亮起无数双绿森森的竖瞳,数量骇人得可怕,几乎称得上是一支大?型军队。
数不清的兽类妖族自黑暗中迈出一步,显出身影,似乎早已?在这里?恭候芈渡多时。
这支庞大?的军队,只为她一人而来。
插入泥土的凶刀对一触即发的大?战似有所感,嗡嗡作响得更激烈了。
连同那朱红色花纹都一寸寸亮起,好似岩浆在其中涌动不息。
与此同时。
远处,某座独峰之上,置身事?外的巫蛊族浑身披着?严严实实的黑袍,绷带后的眼睛紧紧盯着?妖族与人族边界的那一方战场。
半晌,南宫梼呼出一口冰凉的气,摇了摇头。
“蠢货,”他喃喃道,“穷奇简直就是个蠢货。”
至此,荒原血战。
在连绵不断的、荒芜的、贫瘠的两族边界,开幕了。
荒原之上死寂一片。
山峦之巅站着的是黑衣的尊者, 周身环绕火龙雷光,光是立在那里就足以让人心?颤。
山峦之下的四面八方,则是数不清数不尽的妖族,各色妖兽, 各色飞禽走兽, 如同充斥着杀意的海洋般缓缓朝着芈渡涌动而来, 其数量之庞大令人咋舌。
哪怕是此刻对战在前线的修士,怕是也不可?能见过如此庞大的妖兽潮水。
“为?了这一战,你?倒真是用了不少心?思, ”芈渡环顾脚下四周, 嘴角牵起一个冷冷的笑,“目前的妖族精锐全都在这儿了吧?这一战你?若是输了, 妖族可?是要千百年翻不了身的。”
妖族潮水正中央, 浑身毛皮火红的巨大凶兽赫然矗立于?荒原之上, 光体型就比普通妖兽大上几百倍。
听见芈渡的话, 穷奇森然冷笑一声:“输?小姑娘,你?的口气比你?师尊还大上许多啊。”
它嘻嘻地道, “这妖族边界之后是凡间普通人的地界吧?但?凡放出半只妖兽过去, 可?都要引发一场屠杀的。”
“他们说?你?是救世主,也不知届时那罪孽, 你?一个救世主能不能担得起。”
芈渡也笑了
“好啊,那就来试试, ”她摸了摸刀鞘, 眼中杀意顿现?, “我赌你?这些?杂鱼烂虾, 一只都到不了人族境内。”
大概是这话实在太狂妄,狂妄到简直有些?没边。
此言落下, 整座荒原的妖族皆是呲牙咧嘴,浑身绷紧蓄势待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芈渡对如何把人气死这门?课题,还是相当有自己的见解的。
穷奇简直都快被气笑了:“好好好,那我也下个赌局。”
“我赌你?这身铮铮傲骨,今日就要折在我手?里!!——”
妖王的话音未落,偌大的荒原之上此起彼伏响起震耳欲聋的兽吼之声。铺天盖地的飞禽走兽一拥而上,如同无数道飞驰的利箭,眨眼间便怒吼着冲向了站在山峦巅峰之上的那人。
天地乌云狂涌之间,站在芈渡的视角,只能看见滔天杀意扑面而来宛如阎罗殿开闸。面对着如此庞大的妖兽潮水,纵然再魁梧的人也会被衬得太袖珍,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浪涛淹没。
电光石火之间,黑衣的尊者赫然拔刀出鞘,天地之间有某一秒钟只剩下尖锐的刀鸣。
庞大雷火汇聚成爆炸冲击波般的威势,以她为?圆心?霎时间扫荡过万千来袭的妖族,昏暗之中乌云被浩瀚到极点的巨力震荡开来,只见得那雷光焰火熊熊燃烧在每一寸空气中,硬生生自山脉边缘处燃成了一道高?温地狱般坚不可?摧的防线。
凡是敢越线之妖,皆要遭受烈火焚身之苦。
那熊熊的火焰甚至染红了半边天际,宛如鲜血铺就挥洒苍穹般显眼至极,一瞬间此处好似传说?中的火焰山。连离得极远的南宫梼都能从风里感受到热浪滚滚扑面而来,足以见其雷火席卷之可?怖。
甚至,比起前代任何一位大能宗主都毫不逊色。
如此年轻之时便有此等造诣,假以时日芈渡得以成长进步,那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
有那么一瞬间,南宫梼甚至想让穷奇真正就地铲除掉这个威胁。
如此的不可?控变量,拖的时间越久,带来的轩然大波也就越引人惊叹。
热浪肆意间,草木皆折腰。
芈渡眼瞳里熊熊着的是璀璨光火,映得她黑发挥舞也好似至明亮的光。
万千包围中黑衣的尊者陡然间纵身而起,身后摇曳着彗星般美丽而饱含杀意的尾焰,手?中刀锋寒光凛冽,直直逼向了兽潮中矗立于?荒原上的庞大凶兽。
穷奇仰天怒吼,笨重兽形在狂风呼啸间化为?肌肉遒劲的高?大男人形象。人形的穷奇也一跃而上半空中,仅存的右眼里是缩成一条线的竖瞳,满口利齿摩擦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他手?掌自虚空中一挥,抽出一把约有一人高?的锈迹巨斧,斧上花纹处呈现?干涸的褐色,不知浸透过多少人的血。
刀光斧影这回?硬生生对上,震耳欲聋的灵力爆裂声响彻旷野。
无数试图跨越火焰防线的妖族被烧为?焦炭,对撞时迸溅起的雷火好似陨石般砸向荒原,再度引起更多的惨嚎与火焰。
“好一个镇魔尊者——”
穷奇狂笑声肆意清晰,沉重的巨斧在他手?中却轻巧得好似玩具一般,挥舞起来呼呼生风,光是挨一下都可?能把脑浆砸出来:“好!比你?师尊还有种!”
光火在风与空气中缭绕成密不透风的高?温的网,昏暗之中显眼得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这一团光。
利器之间的撞击声连贯得分不清你?我,穷奇猛然大喝一声纵斧劈砍而去,山岳般重力当头而下,却被那灼热的温度扭曲避开,斧风所过之处树倾山摧,芈渡适才所立的山头被活生生劈出一道显眼缺口。
巨石滚落烟尘缭绕,其战场之下无数妖族受其波及。
大能之间的战斗,本就并非常人所能干预。
飞辇之上,谢授衣守着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垂着眼帘却一口都不喝,一动也不动。
他听见飞辇外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与刀兵相接之声,还看见了穿透重重云层亦能落到眼底的灿烂光火,好似太阳自云层之下升起,连半点污秽都容不得。
纷争已起,秩序震动。
转眼间芈渡与穷奇已然过招数十回?合,依然未分胜负。
穷奇发觉,他面前这家伙虽然寿数还未及它一般,灵力却好似永不枯竭一般磅礴汹涌,如此耗下去竟全无竭尽之态,绝非普通修士所能做到。
稍一晃神的功夫,那雷火组成的刀锋再次毫不留情地扑咬上来,好似阴魂不散的、一经锁定猎物就不会放手?的野兽,灼烫的温度扫过扭曲空气之间,烫得他凌乱红发都在蜷缩卷曲。
在这场对决里,穷奇没落下风,可?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与其说?芈渡太强,倒不如说?她强得太离谱。
这就不该是一个后辈,所该掌控的力量!
“怪物......”
百年来接连在蓬莱宗屡屡吃瘪的穷奇咬紧了后槽牙。
你?们修仙界之前千年也没见出一个天才,怎么这几年怪物一个一个地出!
霎那间,穷奇忽然想到南宫梼那老东西说?过的话。
“这就是剧情,这就是天命,”南宫梼曾平静说?过,“一切都会按照既定的轨迹行?驶。”
那么.......难道所谓剧情,也能容忍芈渡这般怪物的存在出现?吗!
他发中虎耳簌簌摇动,一纵身后退数十丈远,落到了对面一座仅存完好的山峰之上。
对面芈渡看得清楚,那妖王倏忽间露出了一个呲牙咧嘴的笑容。
“芈渡,你?信命吗?”
芈渡见它不再与她缠斗,束手?间也陡然收了势,眼瞳却一眨也不眨地死盯着穷奇。
她眼里倒映着无穷的火焰与光华,似乎比天上的日月还灼人。
听见穷奇的问话,芈渡反问道:“你?信?”
穷奇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南宫梼说?我杀不了你?,这就是我的命,”穷奇摇摇头,“我不信。”
“我不信我这样卑劣的家伙,还杀不了一个光明磊落的正道。”
话音未落,芈渡敏锐的危机神经忽然开始尖叫警报,右眼皮不自觉地猛烈跳动几下,不祥的预感霎那间笼罩心?头。
她神色微变,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却见穷奇猛然间后退一步,拇指食指扣成环状放在唇边。
一声尖锐的哨声冲破下方旷野狂涌的兽潮吼叫,直冲云霄。
随着这一声尖锐口哨响起,芈渡忽然感受到空气之中起了微微的震动,连同大地都在视野内颤抖起来,远处地平线之处有一道黑线顺应口哨声召唤而来,千万只妖族的践踏几乎连旷野都要碾碎成粉尘。
那些?还是妖族。
远比刚刚冲锋陷阵的妖兽数量更庞大,也更疯狂更不要命。
它们身后甚至扬起遮天蔽日的粉尘,空中黑压压宛如乌云的飞禽更是成群结队,直接盖过了妖族边境最?后一丝天光。
此方领域,终于?堕入了妖族所席卷而来的黑夜里。
纵芈渡见多识广,也未曾见过如此庞大的妖族队伍,庞大到那道黑线由远及近而来时,她甚至看不见那道潮水的尽头。
极度的压抑与昏沉之中,扑面而来的汹涌杀意之下,穷奇立于?对面的山峰,朝芈渡敞开了双臂。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就好像一个赌徒不惜丢下全部身家,也要拼死获得这一局的胜利。
芈渡脸色终于?黑了下来,她低声怒斥:“穷奇,你?当真是疯了不成!”
“疯了?我是疯了。”
穷奇脸上是激动兴奋的、芈渡难以理解的笑容:“我今日召来整个妖族,只为?杀你?一人。”
“镇魔尊者,有什么本事,今日就都使?出来吧。”
大地震颤,灰暗天穹之间唯有芈渡一人在此,独自面对那如海浪涨潮般冲锋而来的妖族。
飞辇之上,谢授衣伸手?摸上那早已凉透的茶。
谁料他指尖刚刚触上温润瓷器,只听咔擦一声响,那茶杯竟无端裂出一道缝隙。
茶水顺着裂隙流淌而下,沾湿了那一小片桌面,谢授衣也似毫无反应一般。
他蹙起眉,浅青色眼眸紧紧盯着茶水中的倒影,嘴唇霎那间似失了血色。
与此同时,蓬莱宗。
叶醇一把摔了手?中的公文,陡然间站了起来,眼底颤抖着燃起慌乱与震惊的怒火。
“你?再说?一遍,前线怎么了?”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每个字都好像是被用力碾碎了,方才吐出唇中。
“前线所有妖族忽然撤退了?它们不约而同地进攻向了......妖族荒原的方向?!”
“如今的荒原,汇聚了当今修仙界近乎全部妖兽?”
妖族荒原之上, 芈渡望着密密麻麻冲过来的妖兽,额角似渗出冷汗来。
妖族荒原之后就是人界的领地,甚至是凡间普通人们居住的群落。
一旦防线突破,妖兽潮水冲入人族领地, 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场肆意妄为的大屠杀会扭曲很多东西, 尤其是普通人对修士们的信任。
若人族因此开始内讧, 才是真正伤了修仙界的根基,才是真正伤了修士的根基。
那?才是修仙界真正的灾祸。
现实没?有给芈渡留太多思考的时间,转眼间那?铺天盖地、阵容可怖的黑夜就已经扑到了芈渡脚下。
飞禽蜂拥而上试图纠缠芈渡的身影, 却连近她身都做不到, 转瞬间就化为一滩滩焦炭。可荒原上已有无数妖兽悍不畏死地冲向了那?熊熊燃烧的火焰防线。
潮水淹没?至防线时被?毫无悬念地阻挡击退,可那?些妖兽恨不得踏着前族烧焦的尸体?一次次发起猛攻, 硬生生用数百道生命的死亡将强悍防线撕裂开隐约的缺口?, 越来越多的惨嚎尖叫与悲泣响起, 越来越多的灰烬与烧焦尸体?被?碾压践踏在妖族的脚下。
天地苍穹之下, 一时间只剩下冲锋陷阵的脚步声与死亡时最后发出来的哀嚎声。
震耳欲聋,触目惊心。
可穷奇全?然没?有要让那?些妖族停下的意思。
就好像, 就好像它宁可将妖魔今日灭族于此, 也不肯让芈渡在荒原之上活命。
与其说这是穷奇与芈渡的对决,倒不如说, 这是穷奇与天命的对决。
妖王不肯输,妖王也不能输。
穷奇能看着自己同族前赴后继为他折损数百数千条性命, 甚至面?上依旧笑嘻嘻。
芈渡却做不出来那?种事。
几乎在那?道火焰防线出现明显缺口?的霎那?间, 芈渡已经飞身掠到了山峦脉络之上。
她看见了无尽的杀戮与罪孽在火焰之众燃起, 连飞溅的血液都被?高温蒸发吞没?。从这一刻开始生死仿佛只是一个数量代词, 死在此处的妖魔数量甚至比得上芈渡百年来杀死的所有魔物数量。
这才是真正的妖族血战。
而芈渡这个所谓的镇魔尊者,同样?也是这场血战的助纣为虐者之一。
血溅荒原。
妖族与人族的边界之上, 芈渡眼中倒映着逐渐黯淡下来的火焰防线,如同一道分割生死的界限自漆黑瞳仁中浮现。
她赫然间挥刀,滚烫刀锋自蔓延赤红光纹的苍白?手腕,毫不犹豫地一刺而下。
刀锋轻而易举割破血肉,在整条右臂上留下极深极长的巨大伤痕。
艳红血液瞬间喷涌而出。
那?触目惊心的血色顺纤细指尖滑落至脚下蜂涌永济的兽潮之下,好似主张审判的神明自人间苏醒。无穷无尽的赤红血光自兽潮之下的荒原龟裂蔓延,整座妖族荒原一瞬间仿佛被?架在岩浆与炭火之上,连带着泥土都被?炙烤得隐隐发红。
那?是煤炭被?火舌吞噬时才会透出的红光。
高温中庞大繁复的红色法?阵自血祭中成型,其规模庞大到甚至囊括了整座荒原的全?部山脉,冲天焰光宛如世纪末为此界呈上的一场空前献礼,其壮观景象绝非普通修士所能想象出来。
法?阵一经成型便急速汲取荒原上所有妖兽的妖力,如同一块巨大的会吸水的海绵,连同那?些生灵的体?力与意识尽数收入囊中。
跑在最前面?,即将翻越那?火焰防线的第一批妖兽被?法?阵笼罩,还没?发出胜利的嚎叫,便一头栽在了荒原的土地之上,虚弱地跪伏在地,似在向天穹上的尊者跪拜。
紧随其后,刚刚还无限猖狂的兽潮好似被?谁按下了暂停键,尽数弯腰折膝妖力全?失,控制不住地栽倒在地。
从上空看,那?急速推进的黑线陡然一顿,好似被?空气中无形的墙壁抵住。
跪拜的动作从最前线一路向后蔓延,扑通扑通的声音震成一声,转眼间数百万妖族都跪在了红光笼罩的巨大美丽法?阵之上,皆朝着芈渡的方向,连头都抬不起来。
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与刚刚形成鲜明的对比的,是现在荒原上的死寂与颤抖。
这个架势,衬得芈渡才像真正的妖王。
——“真是怪物啊。”
远处,南宫梼抓住旁边粗粝树干,才在刚刚那?大地震般的动静中稳住自己身形。
他眼底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似是叹惋,又似是欣赏。那?双苍老沧桑的眸子里,是整座山脉荒原天翻地覆的壮观场景。
“只可惜......如果?是这种程度的话,你是敌不过?穷奇的,小尊者。”
“至此之时,传闻中百战百胜的你,赢不了这一战了。”
自言自语到这里,南宫梼扯了扯嘴角:“真可惜啊。”
真可惜啊,明明都是穿书者。
何必为了这一方不属于故乡的世界拼死拼活呢?
天空之上悬浮俯视万千妖族的芈渡,此时也算不上好受。
她嘴唇惨白?下来,额角亦滚落起冰寒汗珠。再磅礴的灵力也并非用之不竭,铸就如此庞大的赤红法?阵显然让她承担了更多压力,甚至攥着凶刀的指尖都开始微微颤抖。
丝丝缕缕冰霜已然从发丝末端攀爬上皮肤,战斗与透支的时间太长,反噬已经开始。
当日长明城一战的暗伤未愈,此刻的大规模灵力释放,更是消耗了芈渡大半体?能。
她垂眸看着荒原上尽数跪伏在地的万千妖族,因疲惫而骤然加速的心跳轰鸣间,芈渡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极阴冷、极细微的声响。
镇魔尊者骤然提刀后挡,扑面?而来的巨斧裹挟着血腥狂风被?长刀格挡下来,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挑动人脑中神经。透过?刀刃凛冽的光,芈渡与穷奇那?双阴损的眸子贴得极近。
她甚至能看清穷奇刀疤贯穿的左眼蒙着厚厚的白?翳。
那?是惜伤君曾留给穷奇的伤疤。
“小尊者,”刀兵相交间,芈渡听见穷奇那?宛如鬼物般阴郁的声音响起,“你的速度,变慢了。”
芈渡气得嗤笑一声,猛一用力抵开了那?道沉甸甸的力度,再度与穷奇战成一处。
鲜血飞溅,体?力剧烈地流失,连挥舞的火光倒影都好像汲取生命的漏斗。
这样?强撑的结果?,就是芈渡发丝上的白?霜飞速蔓延直至脸颊与脖颈处。
冰寒的、几乎让人抽搐的痛楚在神经末梢肆意尖叫,穷奇的目光落到芈渡爬上冰寒的脸颊,眼中带了一丝惋惜。
“慢了。”
转瞬间巨斧已到眼前,布满经年干涸血液的花纹里是千年来的血雨腥风,芈渡抬手就要后撤,谁料那?条被?她亲自划伤的手臂肌肉拉扯,剧烈疼痛猛然间刺入神经,痛得她动作都牵扯了一瞬间。
避不开了。
那?索命厉鬼般的刀斧,赫然撞入她左侧肩膀中。
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血肉与金属相撞间被?轻而易举撕裂,修士的血液骤然狂涌而出,淹没?在昏暗狂风之内。又被?她自己的火焰灼烧得蒸发。
芈渡张开颜色苍白?的唇,硬生生把那?一声嘶哑痛呼吞进肺里,火辣辣的剧痛好似要把整个人劈成两半。
接下来迎面?而来的那?重重一击,被?她咬着后槽牙接了下来。
血肉之躯承担不了如此的重负,天旋地转间穷奇这一击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直接把芈渡从天穹上击落了下来。
坠落时光影雷光好似星球崩毁时爆发而出的尾焰,隔着极远的距离,南宫梼甚至都能看清,一道璀璨的光团从高空中直直坠入荒原之内。
那?光团灿烂得像天边的启明星,又像从太阳中分裂坍塌的碎片,是陨落的火球。
痛觉如海啸般漫过?神经,芈渡只感觉眼前都好似蒙了一层黑纱,面?前一切都雾蒙蒙的看不真切,连耳畔都好似卡车碾压过?身体?般轰隆作响。
千钧一发之际她骤然间身子翻转,双手撑地,于高空之中狠狠落到了尘埃里。
荒原上被?砸出波荡的粉尘,冲击力与惯性让芈渡往后退了数米才稳住身形。肌肉发力时二次撕裂鲜血狂涌,几乎把她半边身子都浸透满了血色,漆黑布料混着尘土与血污,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鲜红液体?。
芈渡伸手摸了摸肩膀,心中一沉。
她肩膀近乎被?贯穿劈开,伸手一摸甚至能摸到模糊的血肉,若是换了普通人可能早就失血过?多晕过?去了。好在到底是顶尖修士的身体?素质,让芈渡现在尚且意识清醒神智稳定。
不过?,这样?的状态又能持续多久呢?
大能之间的战局,稍有纰漏就会露出败绩。穷奇依旧在高高的天上,红发乱蓬蓬地披散着,挑眉看着单手撑地喘息的芈渡,亦看着她周身滚动不熄宛如岩浆的光焰。
“把法?阵收起来吧,”穷奇近乎是怜惜地说,“唯有这样?,你还能有与我一战之力。”
那?声音从天穹上传来,好像真的就是在怜惜芈渡的伤势。
闻言,黑衣的尊者笑了笑,一手撑着凶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璀璨黑瞳中流露出强烈的、讽刺又不屑的笑意,连额角鲜血都懒得擦一擦。
“闭嘴吧,”芈渡说,“你这种拿腔作势的论调,光是听,就有够让我反胃的。”
穷奇也笑了。
它红发中虎耳微动,手中一人多高的锈迹巨斧举起,磅礴妖力在手中汇聚如同排山倒海之势。
连带着天际上昏沉乌云都开始翻滚起来,好似暴风雨前的海面?。
芈渡抬头望着那?翻滚浪涛般的天象,抿了抿唇,却什么都没?说。
下一秒,滔天妖力的巨浪掀天而起,遮天蔽日间光是威压都能将普通修士活生生碾死。那?把锈迹斑斑的巨斧自高空中直贯而下,连风声都带着爆裂巨响,速度快到压根避无可避。
这一次,穷奇是真的起了杀心。
十成十的杀心,力图一击之内将芈渡毙命。
与此同时。
飞辇剧烈晃动震颤,却并未受到太多波及。
芈渡走之前给这座飞辇布下了重重阵法?结界,牢不可破,就是为了在此时保护师兄的安全?。
那?些结界,就算她身死,应当也能让谢授衣平安回归蓬莱宗。
桌上茶杯“砰”地一声赫然破裂,冰冷茶水四处飞溅。
瓷器碎片边缘闪烁锋利的冷光,落地时如同珠落玉盘,发出清脆声响。
谢授衣宽大衣袖下半透明的左手微微一动,脸上终于浮现出些许凄怆神色。
他慢慢地,缓缓地闭上了眼。
那气?势汹涌到极点的妖力迎面而来, 芈渡没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