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一切,都在为这方世界的巨变而?做准备。
似乎一切,都在为最后的、最后的结局埋下伏笔,只?等待刽子手的刀斧落下的那?一刻。
温槐第无数次替南宫梼揭下面上绷带时, 心中已经再无太多波澜。
甚至手?指接触到那粗糙如同树皮的干瘪皮肤时,他眼中连半点情绪波动都无。
在他面前,南宫牧仰头喝下一整碗浓到发苦的绿色药液,神态依旧平静。
半个月的治疗, 他脸上的狰狞疤痕虽已然消下去了不少, 五官也总算有了些人样, 可远远看去依旧与丧尸与怪物?无异,是夜半出门可止小儿夜啼的程度。
见温槐腕间镣铐依旧叮当作响,南宫梼便笑了笑:“原本以为, 你会在药里下毒害我, 想不到你竟真治了我半个月。”
温槐没?说话,只是低头先将药箱中药物?整理好?, 随后才抬头冷冷地看着南宫梼。
只不过半个月的功夫, 槐公子便比以往瘦了许多, 也冰冷了许多。
看南宫梼的那一眼, 竟霎那间有了他师尊楚凄然?的神韵,讽刺又阴冷, 像是在路边的一条狗。
“我是个医师, 既然?说要救你,便就会救你, ”他说,“在药汤中下毒, 我们药宗还干不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随后, 温槐嗤了一声:“不过你体内生机全无, 纵然?吊着一口气?, 也与干尸死人无异,不出三个月便会曝尸荒野, 我也救不了你。”
“想必,这该是你的报应。”
可即便温槐把话说得这么狠,南宫梼依旧像是不痛不痒那般点了点头,甚至还认同道:“是啊,这是我的报应。”
“凡是罪孽,就该有报应,我有,穷奇有,谁都有。”
“区别?无非只是,谁的报应先来,谁的报应晚点来,”南宫梼笑着,嗓音依旧是沙哑的,“你说,我和穷奇谁的报应先来呢?”
温槐定定地望着南宫梼,没?说话。
穷奇与南宫梼的交易,自?从破封那日起?就已经完成了。半月前,穷奇只身回到了蛊城外妖族领域的荒原之?中,号令群妖与修仙界为敌,战火在此方世界内熊熊而起?。不少小?宗门举宗搬迁,去寻找蓬莱宗此类大型宗门的庇护。
即便是被困蛊城的温槐,也能从只言片语中得知,现在外界的混乱。
“我知道穷奇并不信任我,有些事情,它对我没?说实话,可是没?关系,”南宫梼抚摸着脸上那坑坑洼洼的皮肤,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温槐说,“它会死在我前面,它的报应马上就要到了。”
“高兴点,小?朋友,我的报应也不远了。”
南宫梼摇了摇头:“可在我的报应降临之?前,我总要完成我的愿望。”
“就算把全世界都扯入深渊,我也在所不惜。”
蛊城沉寂冷漠,偌大的城池内除了麻木行走?的各色傀儡,就只剩下南宫牧与温槐两个活人。
甚至,南宫牧都不算是整个活人。
这里的天色太暗太压抑,就好?像全世界的阴郁可怖都要顺着天幕倾泻入这座城池。
这座曾埋葬了无数人,曾带给无数人鲜血与眼泪,曾让无数人噩梦连连百年不能释怀的城池。
百年前的那场战争,一切波折与苦难,都从这里开始。
“宗主!第五波入侵的妖族也被击退了!正在组织弟子们回宗。”
“叶宗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在这样下去,人族和妖族迟早要爆发一场大战啊!”
蘸饱了墨水的毛笔在泛黄的信件上划过一道痕迹,叶醇将半黑半白的长发挽到脑后,轻声道:“知道了。剑尊如今还守在前线吗?”
“是,剑尊阁下已经守于前线半个月了。”
“另外,药宗长明城也已经重建完备,药圣阁下回宗后已组织了一批精英药修送至前线,辅助前线受伤的弟子们。”
“有他们在,前线暂时还不需要担心,”叶醇呼出一口气?,脸上神情却依然?沉重得有些无奈,“可你们说的不错,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解决掉穷奇。”
可事情哪有这么容易呢?
穷奇若是那么好?杀,当年也就不会为祸修仙界百年了。
穷奇若是那么好?杀,当年封印穷奇的惜伤君也不会被无数人冠之?为修仙界第一了。
下面有弟子弱弱地说:“不如我们......去请尊者?......”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年长些的师兄踹了一脚:“闭嘴吧你,尊者?是人又不是神,刚打完长明城,你又要她以身涉险去打穷奇吗?”
弟子挨了一脚,可面上似乎有些不服输的意味,唯唯诺诺道:“可是......”
可是如果尊者?都杀不了它,当今修仙界,又有谁人能解决这一番举界震动的乱象呢?
眼看着两位弟子就要在面前吵起?来,叶醇头疼地捏了捏鼻梁,挥挥手?叫他们安静些。
“柳成霜何日出关?”他又问。
两位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那位年长些的弟子才迈出一步,小?声说:“宗主,就是今日。”
“就是今日啊。”
叶醇低了头,手?里攥着的笔却怎么也落不下去,心中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腾升而起?。
而事实证明,叶宗主的预感向来是准的。
他前一句话刚问完,后脚就又有弟子狂奔着从外面冲进宗主殿,边跑边气?喘吁吁地汇报前线的消息。
“宗主——宗主!!”
“宗主!前线传来新消息了!”
“穷奇亲临战场,还说要惜伤君的弟子亲自?去妖族荒原跟它打一架!若是人族赢了,它便带着妖族退兵,至此再不来犯。”
“惜伤君的弟子......”
叶醇只感觉心脏都吊到了嗓子眼,眼神顿时焦急起?来。
他把笔一撂,低声吩咐道:“把这个消息给我守住了,万不可传到一念峰,听见没?有!”
谁知他此言一出,却见那赶来报信的弟子脸色微变。
“宗,宗主,”下面的弟子吞吞吐吐地说,“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与此同时。
一念峰。
得到前线传来的消息之?时,芈渡已然?晨练完,披上了件干干净净的黑衣准备出门。
谢授衣坐在院里,轻飘飘地自?己跟自?己下棋。
即便是得到了如此炸裂、针对性如此之?强的消息,他似乎依然?没?有半点反应,手?中慢悠悠落下一颗白子。
芈渡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表示系不好?自?己后腰的带子,凑过去要师兄帮她系上。
也不知道是真系不好?,还是假系不好?。
不过是真是假,对谢授衣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条带子又轻又薄,置在手?中如若空无一物?。谢授衣叫她站直身子,手?法细腻又温柔,替她在纤纤腰间打了个漂亮的结。
芈渡左看右看觉得很完美,便笑着道:“还是师兄手?巧。”
“是啊,自?小?你系不好?带子,都是我给你系的,自?然?手?巧,”谢授衣叹了口气?,“但我终归替你系不了一辈子,你自?己也学着点吧,我改日教你。”
芈渡眸光微动,反驳道:“谁说系不了一辈子的,我师兄长命百岁,怎么就系不了?”
这句话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在修仙界里,长命百岁是太稀松平常的事。
于是她又改口:“长命万岁......哎呀总之?就是能活得很长,不准师兄你说那些丧气?话。”
谢授衣闷声笑了笑,旋即像是问最平常的家?常那样,轻轻地问:“你要何日走??”
“后天,大后天?”芈渡理了理衣服袖子,语气?也很平常,“就这几日吧,总是要走?的。”
“是啊......总是要走?的。”谢授衣垂了眼帘,轻声道。
无数个日夜之?前惜伤君的声音浮现在脑海,那一天光芒磊落的大殿内满是注定到不能再注定的死局,俊美的、传奇之?中的英雄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像是在关怀真正的弟子。
而他拦不住苏惜伤。
他拦不住师尊,就好?像他拦不住现在要走?的芈渡,拦不住修仙界不可避免的、倾颓的未来。
纵使身为天道,他也太虚弱,太无力。
是命运让身在人身的谢授衣有了七情六欲,也是命运让谢授衣虽身在漩涡之?中却无能孱弱到极点,只能看着身旁的人慷慨赴死,去做什么狗屁的英雄。
这才是天道的劫难。
然?而芈渡又怎么会知晓师兄含笑的眸子底下究竟藏着什么?
她只是站在一念峰的院门口,冲他师兄弯着眉眼笑眯眯道:“师兄,我去接柳成霜了,一会儿就回来。”
“你等?我。”
剑冢内。
影子蹲在旁边,看完柳成霜舞完了一套完整的剑法。
银丝穿梭宛如游龙飞鱼,带着极优雅极凛冽的气?势,已经不是她这个年纪所能达到的高度了。
纵是幼时的风临深在此,也应当矮柳成霜一头。
芈渡说得不错,影子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老师,教学方法甚至称得上几分?暴力。
祂哪里会正经八百会教什么剑法,干脆随便给柳成霜发了把好?剑,从第一天开始就就地开打。
刚开始柳成霜怎么敢对如此德高望重的前辈动手?,抱着头连剑都不敢出鞘。不是跑就是躲。
可只一个晚上过去,柳成霜就被逼着拔剑了。
因?为影子下手?是真不留情,技艺也跟教她剑法的那些长老不一样。再不动手?,柳成霜怀疑自?己马上就要被影子揍死在剑冢了。
再然?后,这个昔日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的完美女主,学会了拼力往死里揍影子。
不愧是被芈渡养出来的气?运之?子,动起?手?来那潜在的疯性全被激发了。
在被砍了无数刀之?后,柳成霜于某次比拼中侧头任由影子斩断了自?己的一截长发,转手?给了影子一拳。
这一拳结结实实,不仅打退了影子的那一击,还打开了柳成霜新世界的大门。
那一天,柳成霜悟了。
打架的时候什么招都可以用,反正只要赢了就行,谁管你是拿剑赢的还是拿体术赢的。
再然?后影子就发现,这孩子来的时候还文文静静像个大家?闺秀。
打起?架来不要命得跟什么似的,有剑就拿剑劈,没?有剑就揪着衣服领子往脸上揍。
揍完了还得说一句不好?意思前辈。
影子吐槽归吐槽,柳成霜终归是气?运之?子,身负剑骨岂非他人所能比?
在祂手?底下训练的这半个月,她进步堪称神速,已然?落下同辈人一段不可逾越的天堑。
在剑冢内的最后一天,影子把她叫了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半晌,影子才慢慢地对她说:“到了今天,我已经没?什么可再教你的了。再剩下的东西,就不是你能往下学的了。”
“我接下来再教你最后一招,这一招借你剑骨之?力,一击可破千军。但这招同时也会燃烧你周身全部灵力,损你浑身根骨筋脉,算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杀招。”
“你切记不可随便使用,只能在危机关头出招。”
“说实话,现在世道乱成一团,我不知这些能保你多久,”守墓的影子回头看着整个剑冢内堆满的金属剑刃,乃至各式各样的武器,语气?苍凉起?来,“就像我不知道,那把上古雷火的刀,会不会忽然?再回到这里。”
“你是气?运之?子,你本可以不必受此番摧残,本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荣华富贵,一切安乐,最后成功飞升上界,成为修仙界的一道佳话。”
“柳成霜,你后不后悔?”
柳成霜无言后退半步,旋即深深弯下腰,冲影子躬身行了个郑重其事的礼。
“不悔,”她说,“我从来就不后悔。”
芈渡来到剑冢时, 柳成霜已经等在门外了。
见了芈渡,她眼底扬起几分欣喜的笑意,连忙走过去,轻轻地?喊:“尊者。”
半个月不见, 昔日温婉的少女已经有了肌肉线条, 一头飘逸长发不见了, 取代而之的?是过耳的?短发。
虽依然着了一袭白衣,却与以往那淑女的形象大相径庭。
如果硬要说,那柳成霜此?刻的?形象无?异更飒落, 更像一个正经八百的?、上过战场的?剑修。
就算是芈渡, 也不能把她再当作那些?年轻气盛、缺乏经验的?初生牛犊看待了。
对晚辈,与对一个真正的?修士, 态度自然是不一样的?。
尊者仔仔细细上下打量她半晌, 转身就要冲进去质问影子为什?么把柳成霜头发剪短了。柳成霜吓得一把拉住芈渡, 好说歹说半天才解释清楚, 这是她自己要剪短的?。
芈渡得知原因,这才暂且放过了影子, 有些?惋惜地?伸手摸了摸她的?短发:“怎么剪短了, 原本头发那么长,多可惜。”
柳成霜听了这话, 忍不住笑了笑,眼里却并无?惋惜之情。
“怎么会可惜呢, 头发变短了, 战斗的?时候就少?了一份累赘, ”她神色很平静地?说, “这怎么能算是可惜呢?”
芈渡眼神奇异地?望着柳成霜,半晌才像是释怀似地?笑了笑, 转头吹了声口哨。
“等我回来,真应该请影子那老东西?喝点好酒。”芈渡如此?道。
她没再去骚扰影子,而是直接把柳成霜带回了一念峰。
一念峰上风景仍旧。
白玉栏杆的?院落内,柳成霜看见了花树下端坐着的?谢授衣。
俊美温润的?男子有一双浅青色的?眼,笑起来的?样子比得上三?月蓬莱宗整座山峰上桃花盛开。
与谢授衣对视时,柳成霜却感觉到一缕难以言喻的?凉意穿透灵魂而来。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天上俯视着她,将她整个人?看穿。
柳成霜惶然间?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位就是惜伤君的?大弟子,传说中根骨尽毁却实在美丽的?谢师叔。
无?论是镇魔尊者,叶宗主,还是审慎长老,都得低头叫他一声大师兄。
几?个月前那一面?太匆匆,如今直观感觉到谢授衣的?美颜暴击,柳成霜险些?连呼吸都乱了一拍。
此?等美人?,也不怪镇魔尊者会身处温柔乡乐不思蜀,谁说她师兄她就要去谁宗门堵人?了。
——是的?。
在剑冢这几?个月,好久没跟人?交流的?影子耐不住性?子,跟柳成霜叭叭了好多过往的?爱恨情仇。
尤其是这一代四方大能外加宗门高层的?八卦。
比如镇魔尊者外表光鲜亮丽实则是块木头,跟师兄暧昧三?百年硬是没看出来人?家的?心思。
还得扯着俩师弟一起做电灯泡。
整个修仙界四方大能,有仨都看出来谢授衣喜欢芈渡了,就芈渡自己死活没看出来。
影子还长吁短叹,说但凡尊者那感情细胞有对刀法的?天赋一半灵敏,都不至于让人?家师兄单身三?百年。
柳成霜:“......”
当时听这段时柳成霜脑袋瓜子都快埋到地?底下,嘴巴闭得严严的?,总感觉下一秒尊者就会提着刀冲进来,把她和影子都乱刀砍死。
当然,影子还警告过柳成霜,莫要离谢授衣太近。
具体原因祂并没有透露,但就那时的?语气来看,谢师叔的?身上定然埋藏着能让影子为之忌惮的?秘密。
好在,柳成霜最大的?优点,就是没有好奇心。
站在院门口愣的?这么几?秒钟,谢授衣的?眼尾已然扫了过来,与柳成霜刚巧对视上。
谢师叔望着她,唇边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容,眼底却似乎全然没有笑意。
“你?这些?天,把她教得很好。”他意有所?指地?看了芈渡一眼。
芈渡笑了笑:“也不全是我的?功劳,剑冢里的?老怪物才是大功臣。若不是托了师尊的?面?子,还说服不了祂呢。”
谢授衣不置可否,只是像个真正的?长辈那样叫柳成霜过去,跟他一块下棋。
虽然跟他一块下棋多少?是有点欺负孩子了。
剧情崩坏到了现在,男女主已经绝非原著内刻板的?工具人?,芈渡不担心师兄会对柳成霜做什?么。
更何况谢授衣就是再怎么讨厌这些?气运之子,再怎么心狠,也不至于对一个连百岁都未及的?孩子下手。
她随便寻了个舒服地?方,给自己那把朝夕相处的?刀擦刀鞘去了。
谁都知道,顶多明后天,芈渡就要孤身前赴妖族荒原,去斩杀妖王穷奇。
这样平静的?日子,再往后,怕是也会变得奢侈至极。
不出芈渡所?料,那一日的?晚些?时候,一念峰来了几?封信。
一封是前线风临深送来的?,大概意思是让芈渡别发癫,过几?日他就从前线赶回去,斩杀穷奇这件事之后可以再议。
芈渡深深感觉风临深放到现代世界就是个纯正的?理科生脑子,一封信举例论证了十多条,有条有理逻辑清晰,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研究生写了篇论文发过来,乍一看好像不带半点感情,仔细一看通篇都是私人?感情。
当然这点私人?感情芈渡是察觉不出来的?,能察觉出来的?只有柳成霜和谢授衣。
柳成霜缩在角落里大惊失色,谢授衣的?神情越发微妙。
另一封是楚凄然送来的?,大概意思是芈渡你?就活吧,谁能活过你?啊。
她说她不像风临深那么蠢到极点,她知道谁都拦不住芈渡的?。
所?以在这封信里,她附赠给了芈渡一颗指甲那么大的?小药丸。
楚凄然在信里告诉她,这是药宗的?灵药,珍稀到把整个蓬莱宗卖给她她都不带拿出来的?。只要修士没断气,无?论多重的?伤,这颗药都能给人?从阎王殿捞出来。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没帮上你?什?么,”她在信里写,“至少?最后这一次,我想帮你?活下来。”
“活下来,来见我,我就告诉你?谢授衣的?心悦之人?是谁。”
最后这几?句话,芈渡没给谢授衣他们看。
她将灵药揣进袖中,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对师兄说还算他们有点良心。
谢授衣深深地?看着她,没说话。
那天晚上蓬莱宗很沉静,沉静得像芈渡在这里待过的?三?百个日日夜夜。
每一个日日夜夜,好像都毫无?差别。
那天晚上,芈渡亲自把柳成霜送上了充满灵力的?纸仙鹤。
纸仙鹤轻巧便捷速度快,虽然没有代驾工具小白龙好使,但也足够她在两天之内赶去蛊城。
柳成霜攥紧了腰间?的?剑,唇角紧紧地?抿着,黑夜里望向芈渡的?眼带着犹豫,亦带着坚定。
芈渡临行?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劝慰她:“不用怕。”
“这是我甘愿的?,我不是在犹豫这个......”
柳成霜迟疑片刻,最后还是很小声,很小声地?问:“尊者,等我回来,还能看见你?吗?”
芈渡一听这话就笑了。
“放心吧,你?会看见我的?,”她轻描淡写道,“不过打一场架罢了,等我回来,还得让其他大能都请我喝酒呢。”
“去吧,小朋友,我看好你?。”
她轻轻吹了声口哨,满是灵力的?纸鹤顿时恍如注入了生命,振动羽翼直直地?冲向了黑夜云霄之中。夜里风有些?凉,吹得柳成霜的?短发都在风里飘扬。
柳成霜忍不住回头,去看越来越小的?、正在朝她挥手的?芈渡。
纸鹤越飞越高,很快,她就看不见芈渡了。
再然后,蓬莱宗也在她身下越变越小,越变越小,最后终于也看不见了。
纸鹤没入黑夜之中,消失得彻底。
芈渡站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抱臂望着远处沉没入地?平线的?夜色,半晌才摇摇头,转身准备回一念峰。
结果这一回头,正好就看到了树下站着的?谢授衣。
罔顾芈渡一瞬间?变得心虚的?神色,谢授衣月白长衫在黑夜里太显眼,连那双眼眸都似泛着浅浅的?光。他语气平静道:“柳成霜走了?”
“......”芈渡小声地?,“嗯。”
谢授衣:“你?也打算今晚就走吧?”
芈渡支支吾吾,视左右而言他:“啊,这个啊....其实我......”
她师兄很轻很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为何告诉我要明后天再走?是怕我拦着你?,还是怕我伤心忧虑?”
芈渡没说话,只是静静把脸偏到了一边去,似乎不愿意看谢授衣的?眼神。
是,她此?番送柳成霜走,的?确是背着谢授衣,背着所?有人?偷偷做的?。
不仅如此?,送柳成霜走后,她必须立即动身前赴荒原,才不至于错失良机,致使满盘棋局落空。
为此?,芈渡甚至甘心不择手段,扫除前方一切阻碍。
就算是她师兄,也不能拦她此?次赌局。
“那么,”半晌,他师妹才轻声问,“师兄,你?会拦着我吗?”
空气几?近凝固,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互相对视,却好似隔了无?法逾越的?沟壑与天堑,连周遭温度都冷了下来。
在这个潜滋暗长的?夜里,谢授衣望着芈渡如今高挑利落的?身影,心中浮现出的?确是当年的?小姑娘,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模样。
那时师尊的?居所?燃满了灯火,一念峰还远没有如此?黑暗,如此?寂静。
“我不拦你?。”他垂下眼帘,轻声道。
“你?是自由的?,有权去做一切事情,有权主宰自己的?一切命运。”
谢授衣抬起头望着芈渡那隐在黑暗中的?侧脸,声音落在夜里,很清晰:“这妖族荒原,我会陪你?一起去。”
——既然他拦不住她。
那他甘愿与其一共赴死取生,亦甘之如饴。
黑夜将过, 又是一个黎明。
前线与妖族的局势瞬息万变,半个月来叶醇已经处理了不知多少紧急事?项,即便是短暂的休息也不能够。
自从穷奇发话之后,前线局势越发紧张, 妖族突袭的强度也远甚于以往。
大?家都知道, 这是穷奇在逼惜伤君的弟子出面迎战。
或者?说得更清楚些, 这是在逼芈渡迎战。
短短一天,修仙界就出现了各种声音。正如叶醇所料那般,数不清的信件雪花一般飞向蓬莱宗, 正如当时修士们恳求尊者?出面救助长?明?城那样, 此刻也有无数人要求芈渡出面迎战穷奇。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的确是解决人族与妖族战争的最好途径。
救世主被人架到高处, 受众人膜拜。
所以, 理所当然的, 救世主也被所谓的责任所束缚。
救世主若不救世, 那便是罪。
面对此等困境,其他三方都飞也似地发来了信件, 剑境那边发来得最快, 足以看?出风临深暗地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没关系,这么多年叶醇早就看?出来风临深对他师姐有意思。
反正剑尊那八竿子打不出一声的东西?抢不过他师兄, 无所谓了。
他还?能借师姐的名?头跟剑尊捞点宗门互助的好处。
风临深大?概意思就是不让芈渡瞎跑,还?要求叶醇把芈渡死死锁在一念峰。
玄蝎的信紧随其后, 看?得出来自从被苏沉烟联系并要求整理魔修千年历史之后, 精神状态可圈可点。他在信里?发疯说既然都让他整理历史了, 在他得出结果之前芈渡绝不能自己跑出去打架, 更不准死在穷奇手?中。
楚凄然那边倒没说什么,只是哼哼笑着?表示知道风临深和玄蝎都肯定都要出声, 药宗不想被孤立。
叶醇:“......”
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要发疯吗?
你们大?能一天不发疯是会死吗!!!
一念峰那边风平浪静,风平浪静得叶醇简直有点心里?发毛。
可即便悄然在一念峰旁布下了重重监控与守卫,哪怕一只鸟都不可能随意飞出一念峰,叶醇心中那忐忑不安的情绪依然缓解不了。
过度的疲惫与紧张让叶醇发丝上白色部分越发肆意蔓延,眼神中是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与烦扰。
可是他没办法。
身处漩涡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摆脱不了命运洪流滚滚向前的趋势。
前面说过的,叶醇的预感一向很?准。
在这个似乎与往常一样平静的黎明?里?,他听见大?殿外传来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与奔跑声,还?听见了弟子与守卫们忙乱地大?呼小叫,听见无数喧嚣纷扰声撕破了太阳初升时的宁静。
大?门被急匆匆地推开,正如几个月前的那个夜晚一样,有守卫跑过来战战兢兢地汇报:“宗主,宗主......宗门里?有一辆飞辇被尊者?提走了......”
“......”
守卫小心翼翼抬眼看?叶醇的神情,却见叶醇坐在宗主的位置上,面色依旧平静,无悲也无喜,似乎早已?预料到一般。
半晌,他才问:“师兄没拦着?点她吗?”
守卫闻言更战战兢兢了,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敢小声说:“谢阁下......跟尊者?一起走了。”
“一起走了啊......”
那守卫原以为叶醇会发怒会生?气,甚至会不顾一切地阻碍对方的行程,连忙请示要不要现在把那辆飞辇拦截下来。可他没想到,叶醇只是把身子微微向后靠在了座椅上,随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
“都走了啊,走得倒是潇洒,好潇洒,”年轻的宗主沉默半晌,却忽然笑了起来,“潇洒得好像要去殉情,是不是?”
“都去找死......那活人怎么办呢?”
叶醇把脸埋到掌心里?,笑着?笑着?就笑不出声了,嗓音终于染了不可避免的颤抖与无助。
就好像又回到了儿时那个暮色,被其他人欺负了的孩子踽踽独行在路上,夕阳的余晖把他的影子扯得好远。
扯得就好像这辈子都碰不到半点温暖。
飞辇之上。
芈渡原以为自己师弟得信后会一分钟八十个夺命连环call给她打过来,再不济臭骂她一顿也得是有的。她甚至都打好腹稿被骂的时候该怎么说了。
可这一次,叶醇那边风平浪静,连个讯息都没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