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里少年蜷缩在?书堆之上?,神经质地抱着脑袋咬着牙,字字句句都?像是从牙齿里碾碎吐出来的一般,看起来就好?像在?自顾自癫狂的疯子。
短短半个月,南宫牧脸色已然苍白下来,越发有了?原著中那阴冷男配的架势。
“你在?害怕什?么......你也是死而复生?的怪物,你压根不是人类,也配得到人类的温暖吗?”
恐惧的恶魔在?他耳边轻声细语,低低窃笑,像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刃:“别妄想了?,你是巫蛊的产物,你就该沉沦在?地狱里......”
南宫牧双目里网上?血红颜色,脸上?神情似绝望似悲哀又似崩溃。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滚开?!滚开?!”
“你当然听不懂,你怎么会听得懂呢?你全都?忘了?,全都?忘了?,不是吗?”
“你真觉得......那位尊者会选择你吗?你真觉得她会屈尊降贵看你哪怕一眼吗?可怜虫。”
漆黑一片之中,南宫牧慢慢地停下了?嘶吼。
他伏在?书堆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神里带着极度的茫然和惶恐。
“她会的......她会的......”
“她会的......吧?”
月落日升。
蓬莱宗的清晨来得很寂静,没有人会知道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芈渡今早起来的时候,只感觉脑袋痛得要死,喉咙也干渴得像是要裂开?。
久违的宿醉感袭来,芈渡伏在?床边绝望地嚎了?一声。
为什?么她都?是尊者了?,还免不了?宿醉的头?痛啊——!
最可怕的是,昨晚醉酒之后的记忆,她是半点没有了?。
就连自己?是怎么上?的床,芈渡都?不知道。
她喝断片了?。
如果?是开?宴会喝断片了?那芈渡还不至于这?么害怕,毕竟宴会上?还有她靠谱的师弟扛着。可这?把是她和师兄单独喝酒喝多?了?啊!!!
芈渡内心?都?快蹦出来尖叫油画小人了?,还在?紧急转动脑子思考对策之时,忽然听见?卧房外传来脚步声。
房门一开?,她那绝美的病弱漂亮师兄平静地端着一个托盘,从外面走了?进来。
“醒了??”谢授衣淡淡地笑了?一下,“起来把汤喝了?。”
芈渡:总感觉师兄他越来越贤惠了?。
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万万是不能说出口的,说出口绝对会被师兄杀了?。芈渡翻身坐在?床边,接过师兄递来的精致小汤盅,颇为心?虚地抿了?抿唇:“师兄今日醒的好?早。”
“嗯,知道你今天?起来肯定会头?痛,便醒得早些?,替你熬点甜汤。”谢授衣点点头?,神态已然很平静。
就是这?种平静,让芈渡越发心?中不安。
“那个......”芈渡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我昨日喝得有点多?......应该没说什?么胡话?吧?”
“胡话??”
谢授衣眼中神情难得波动一下,他扭过头?去,阳光下的美丽容貌看不出喜怒哀乐,一句话?都?没说。
很显然,那是隐约被提起阴冷情绪的神态。
师兄半句话?都?没出声,芈渡心?里当即就咯噔一下。
她不敢置信地,震惊地说:“我耍酒疯了??我,我都?说什?么胡话?了??”
谢授衣还是低头?没说话?。
芈渡:“.......”
芈渡脸色扭曲震撼,心?里一万只羊驼奔跑而过。看师兄这?副表情,自己?应该是说了?十分惊天?动地的了?不得的胡话?,才能把她美丽柔弱□□的大师兄气成这?样。
镇魔尊者声都?快破音了?:“莫非......莫非我轻薄你了??”
谢授衣:“.......”
这?倒有点扯淡了?。
然而还没等谢授衣开?口解释一两句,他那脑回路清奇到离谱的师妹已经开?始自己?说服自己?,最后彻底相信了?自己?的猜测。
芈渡眼泪汪汪地看着大师兄,抓住了?师兄的双手,哽咽道:“师兄,对不起,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谢授衣:“.........”
谢授衣彻底不打算解释昨晚的真相了?。
他顺势被芈渡攥住了?双手,沉吟半晌后默默抬起眸子,用□□般的眼神与芈渡对视。
茶香四溢中,谢授衣微微一笑:“阿渡这?是什?么话?,师兄怎么会同你生?气?”
芈渡:“!”
所以果?然还是轻薄了?吧!!!
那一天?上?午,芈渡怀着无比沉痛与愧疚的心?情,喝光了?谢授衣替她熬的甜汤,换了?身清爽干净的衣物。
把小白龙叫来跑腿之时,白龙看着芈渡垂头?丧气的神态,都?愣了?一下。
白龙:“你干什?么尊者?你昨晚又去刨人家坟了??”
妖族愈伤的能力大多?相当可怕,小白龙又是镇魔尊者的首席跟宠,整座山头?的灵草灵兽基本都?能随便炫。这?才几天?,它尾部被铁钩拽下来的血淋淋伤口已然愈合,新?生?的尾鬃甚至比原先更飘逸漂亮。
芈渡幽幽地叹了?口气。
“......还不如刨坟呢。”
南宫牧刚上完第一节 早课之际, 就得到了小白龙亲自传来的信息。
镇魔尊者邀他上一念峰谈心?。
彼时少?年近乎一夜未眠,于藏书阁中头痛至黎明时分,那恼人的阴魂不散的恶魔低语才弱了些。南宫牧惨白着脸收拾书籍,径直去了早课的楼阁。
事实上, 历经了无数次疼痛与折磨后, 他?已经很?熟悉该如何伪装自己的癫狂了。
大家都知道, 镇魔尊者带回来的那个孩子是个修术法的好苗子,沉默寡言,身?形瘦削。
大家都只?会把他?当作?内敛, 只?会以为?是孤苦过去让他?如此寡言。
没有人会想到, 这个素日少?言的少?年,精神世界已经在崩塌朽垮的边缘, 只?差一息就能落入深渊。
尊者得胜归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宗门, 早课时所有人都在津津乐道芈渡的英勇事迹。
只?有南宫牧坐在角落里静静翻看?古籍, 不?参与入任何一场聊天。
“她真厉害啊......这么?一看?, 比你强大多了,是不?是?”
挥之不?去的低语在他?脑海里回荡, 激起近乎黑暗的颤抖:“这么?优秀的人, 你配得上她吗?嗯?”
又来了。
南宫牧蹙起眉来,死死咬住后槽牙, 强逼着自己不?发出半句声音。纵然口中已然尝到了血味,他?也没放松下?来。
整个早课, 他?都在近乎自虐的压制中度过, 浑身?神经都绷得死紧, 生怕稍一不?慎, 自己就会没入无尽的深渊之中爬不?上来。
如果真的做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那南宫牧真的没脸再见芈渡了。
可命运, 有的时候,就是爱玩弄愚人。
就在下?早课之时,就在大家都笑着走出楼阁准备前赴练剑场的时候,南宫牧眼看?着天际一道恢弘白影携烈风而下?,宛如落于人群中的闪电,激起在场所有人的惊异呼叫声。
那英气漂亮的、曾载着他?飞越千里路途的白龙立在他?面前,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小朋友,”白龙说,“我家尊者叫你去一念峰谈心?。”
话音落到众人耳朵里,太清晰。
清晰得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全汇聚在了南宫牧的身?上,南宫牧的脸上。
谁不?知道,镇魔尊者虽已归来,却未参加昨夜那场热闹的庆功宴,更没在公共场合之中抛头露面。大家都在猜测尊者是在养伤,还是在策划更大的事情。
而今,南宫牧被尊者亲自叫走了。
万众瞩目之中,黑衣少?年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般砰然作?响,好像下?一秒就要活生生蹦出胸膛。他?梦游似地往前走了一步,脸上流露出茫然与不?知所措的神色。
这一刻,南宫牧似乎才像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而非未来那阴冷的、终将携卷恶意?与厄运而来的禁术天才。
脑海深处,他?听见那道不?知从何而来的沙哑低语再度响起,包裹着浓重的黑暗,仿佛在窃笑,又仿佛在鄙夷。
“瞧瞧,瞧瞧啊,你的好尊者要叫你去见她啦......”
“你说,她这回,要叫你去干什么?呢?”
一念峰好像永远都是那样。
仙气飘飘,美丽,静谧,灵气充溢,似乎只?有这样的地方才配得上镇魔尊者。
南宫牧走到一念峰那亭台水榭前时,芈渡已经坐在了亭子里。
年轻的尊者侧脸逆着光,垂着眼帘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如瀑的长发被高高挽在脑后,与南宫牧初见她那时如出一辙,也跟一念峰般好似从未变过。
察觉到他?人的呼吸声,尊者淡淡扫来一眼,某个瞬间带了大能高高在上般的傲慢意?味。
不?过这种傲慢转瞬即逝,轻飘飘得好像幻觉。
芈渡见是南宫牧来了,眉眼弯起,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早上好啊小朋友,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
说着,她招手,示意?少?年坐到她面前。
南宫牧如意?照做,满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坐到芈渡对面的座位上。
他?还没开口问候,却见芈渡一手拄着脸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一圈,旋即笑道:“怎么?瘦了这么?多?下?次过来我给你开点?小灶好了。”
说着,她把果饮子推到了南宫牧面前。
“她对你这么?好......不?知有什么?企图,”那诡异的阴森的低语,在南宫牧耳畔低低地环绕,“你说她会让你做什么?呢?会不?会也跟其他?人一样,想让你去死呢......?”
南宫牧低着头,很?努力地去忽略耳边的絮语。
几秒后,芈渡的声音与絮语的尾音一并响起:“听说你最近状态不?太好,是不?是下?山历练的次数太多了?我就说你们这些小朋友多摸摸鱼嘛,不?要太拼命了。”
“要不?我跟负责的长老打声招呼,你歇几天吧?”
南宫牧毫不?犹豫,一口回绝:“不?用。”
他?回绝得太快,芈渡略微意?外?地挑了挑眉。
“我......入门时间晚,更应多历练增长见闻,”南宫牧迟疑停顿一下?,像是在为?自己的回绝解释,“这样进步得更快,是我心?甘情愿。”
“我看?见你最近接了好几个与你现实力不?符的高级历练任务,这也是你心?甘情愿?”
“是。”
南宫牧声音放低了些:“我想......早日能帮上你。”
他?用的是“你”,而非“您”的敬语。
恶魔般的絮语嘻嘻窃笑,回荡在他?脑海中,回荡在他?内心?负面情绪起伏之内:“真的吗?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你真的只?是为?了帮上她吗?”
“还是你想快点?变强,甚至不?惜损耗自己身?体?还是你想取代......谁在她身?边的位置呢?”
南宫牧抿紧唇,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
但芈渡似乎并没有在意?到他?神态的异样,只?是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去拨弄桌上用来叉点?心?的精巧银叉。
“你才多大,就想着帮我了,”她弯着眉眼,“照顾好自己便是。”
少?年看?得出芈渡虽然是笑着,眼里却似乎盛放了太多太多沉甸甸的东西。把这些东西放在别?人身?上,就足以把那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南宫牧不?知怎的忽然有些压抑,心?头莫名的惶恐与冲动?涌上来。
少?年绷紧了神经,下?意?识的话语脱口而出:“到底怎么?样,才能......帮到您呢?”
“你明明想说的不?是这句话,你想问的明明是如何才能站在她身?边,”意?识里的絮语鄙夷不?屑地笑嘻嘻,“虚伪,真是个虚伪到极点?的人。”
芈渡抬眼凝望着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却听南宫牧眼睛一闭,似豁出去了一般咬牙,轻声道:“尊者,我有一事相求,望尊者成全。”
“我恳请尊者......收我做弟子吧。”
连空气中都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仿佛周遭草木刷刷声,风响鸟鸣声,全都停了下?来,安静得好似墓地。
过了大概有一个世纪,他?才听见芈渡缓缓地说:“小朋友,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我从来不?收弟子。”
南宫牧心?脏骤然沉了下?来。
他?微张了张唇,似不?信邪一般凝望着芈渡那双漆黑眼眸,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可......为?什么?呢?尊者,为?什么?......”
“凡事都要有一个为?什么?吗?”芈渡淡淡地问,“如果凡事都有一个为?什么?,我也不?会坐在这个位子了。”
南宫牧:“......”
他?终于沉默下?来,只?是指尖还在微不?可察地颤抖着,脑海里传来肆意?的嘲笑声。
半晌,他?低垂下?脑袋,少?年嗓音沙哑起来:“对不?起。”
芈渡并没有什么?反应,也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抬起头看?了看?天色。
“啊,今天就先这样吧,”尊者似乎并不?在意?少?年的冒犯,只?是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我叫小白送你下?山......”
“不?必了,尊者。”
南宫牧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摇摇头又一次拒绝了芈渡的好意?:“我......自己下?山就好。”
芈渡眨了眨眼,似乎迟疑了几秒,但还是点?了点?头。
“也好。”
一念峰上的风似乎大了些,芈渡依旧坐在亭子里,看?黑衣的瘦削少?年背影缓缓消失在一念峰来时的阶梯拐角处。树影晃动?之下?南宫牧的影子被拖得很?长,阴影里似乎有什么?在潜滋暗长。
镇魔尊者微微蹙起眉,却并没有说话。
风起,树摇得沙沙作?响。
芈渡独自坐在亭子里,伸手摸了摸杯中的茶水,发觉它已经凉透了。
——“还不?出来吗?林子里不?冷?”
说罢,尊者似又弯眉笑了笑,轻声道:“总不?至于我也亲自下?来请你吧。”
“......”
静谧之中,幽绿树从里缓缓走出一道白色倩影,步伐似乎有些迟疑。
柳成霜看?着也比以往瘦削很?多,气质却不?似以往柔弱惶然,反而增了几分战场上才能磨出来的凌厉。
就是这几分凌厉,让她几乎脱胎换骨,全然看?不?出之前完美女主的模样。
“尊者。”柳成霜冲芈渡俯首,白衣不?似从前那般飘逸累赘,腰间却依旧挂着佩剑,“抱歉,我并非有意?偷听......我只?是......”
“算啦。”
芈渡耸耸肩,双手交叠拄在下?巴上,径直打断了她的话:“又不?是什么?秘密会谈,就算你真有意?偷听也无妨......坐吧。反正?也迟早要找你,自己过来倒省了我的事。”
柳成霜迟疑半秒,随即便迈步走过去,大大方方地坐到了芈渡面前。
她挺直了腰板,芈渡这才看?清,柳成霜脖颈上手腕上都落了几道伤疤,当是长明城那时留下?的。
“尊者知我来是为?了什么?,”剑修少?女低声说,“成霜欠尊者太多,只?求尊者能允我这一次。”
芈渡没说话,若有所思地以小指弹了弹茶杯。
“你还记得之前那场赌局吗?”她问,“你若要去剑境,我便亲自带你去见剑尊。现如今,这个承诺仍然有效,你需要我兑现吗?”
柳成霜一言不?发,起身?后退半步,撩开前衣裙摆,朝芈渡直直地双膝跪了下?来。
她这一跪跪得实诚,芈渡听见膝盖骨与石面碰触时的“咚”一声。
“我只?愿做柳成霜,”面前的白衣少?女嗓音微哑,郑重其事,“前尘种种,我都不?在乎了。”
“尊者若是还认我做蓬莱宗的弟子,就恳请您允我这一遭。”
芈渡没看?跪在她面前的柳成霜,只?是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面容平静,似毫不?动?容。
“成霜啊,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以为?你应该知道的,”她叹了口气,“我不?会去救温槐。”
柳成霜低着头,唇上血色似霎那间褪得干干净净。
“你说?, 我为何要救他呢?”
“开战前我阻过他前赴战场,开战后我派白龙亲临战场救他与药圣。我该做的都已做了,你又如?何要我再去为一非亲非故之人拼上性命?”
芈渡眼神连落到柳成霜的容貌都未曾,只?是自顾自地垂着眼帘看那?杯茶水, 口中的话似带笑意, 却冰冷好?似刀剑, 刺得柳成霜连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你,你与他又是何等关系,竟能舍下脸面前来求我?”
镇魔尊者陡然间?抬眼, 锋利眸子直直落向少女脸庞, 唇边却依旧带笑:“你喜欢他?”
竟是与楚凄然一般无二的问话。
柳成霜沉默片刻没说?话,半晌才郑重其事俯下身, 冲芈渡再深深一拜。
“成霜, ”她说?, “至此之后, 再不会身入任何红尘情丝,再不动情。”
“我所?想要的从来不曾是什么夫君什么大能的爱, 我不想做他人的附庸。我是蓬莱宗的剑修, 我当以剑入道,像您那?般斩尽世间?妖魔, 而?非成为谁的妻子谁的爱人。”
“温槐屡次救我出险境,而?今受巫蛊族所?掳, 亦有我的过错。我与他幼年?相识, 生死之交, 甘愿舍下一切救他。”
“可我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动情了。”
芈渡深深地凝望着柳成霜, 恍然间?似乎听见最高的苍穹上有什么东西崩裂摧毁,再也?拼凑不起?来。
又或者只?是一只?被重重红线困在笼中的鸟, 几次挣扎后终于奋力?剥离那?些看似华美、实则累赘的装饰,得以张开翅膀飞向自己想去的地方,飞向自己该去的地方。
至此,三百年?来铺垫的所?有剧情,如?纸糊的楼阁玉宇,被烈火焚烧吞噬得一干二净。
“我不会去救他,”镇魔尊者摇头,“成霜,你不该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你要做的事,你要救的人,应当自己拔剑去救。”
“我最后问一遍,你当真愿意为这一战付出一切?”
柳成霜眼神似有所?悟,茫然间?抬头看向芈渡,却只?看见了镇魔尊者那?双璀璨灿烂的漆黑眼眸。
在那?双黑眸的注视下,年?轻的少女咬紧了牙,无端生出许多勇气来:“愿意。”
芈渡颔首,脸上终于流露出些许满意的神情。
“起?来罢,”她挥挥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柳成霜做梦也?没想到。
芈渡要带她去的地方,竟然是剑冢。
在年?轻一辈弟子中被传得跟地狱无异,年?年?都得从里面抬出来几个奄奄一息师兄的、建在宗门?最偏僻之处的剑冢。蓬莱宗历代高层剑刃的坟墓。
漆黑,阴冷,宛如?死地。
柳成霜被芈渡领着走?入那?如?同巨兽血盆大口般的黑暗之中,神经高度紧张的她生怕自己会给芈渡惹麻烦,连剑冢内突然开灯都会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好?在芈渡始终将其护在身后,镇魔尊者所?带来的安全感不言而?喻。
剑冢里堪比留守儿童的影子再次被人打扰了清净,相当不耐烦地从黑暗中显出身影来。虽然轮廓还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团,可从那?线条般的暗影中,亦能感觉到不悦的情绪。
“小兔崽子你没完了是吧,”影子骂骂咧咧,“来的这么勤快,要不干脆留在这里陪老夫算了。”
芈渡二话没说?直接往旁边一迈,把身后的柳成霜正大光明地袒露在了影子面前。
“别啊老登,我这次来真有正事,”芈渡诚恳道,“我这人品你还放心不过吗?”
影子:“......”
什么人品不人品的,你刚刚绝对是喊老登了吧!绝对是吧!
它不满的目光一转,柳成霜顿时感觉自己被某种阴冷的气息锁定,好?似脊柱骨一阵冰寒刺上脑海。
可怜柳成霜刚被影子的出现吓了一跳,又被影子对芈渡毫不客气的称呼给惊得瞳孔地震。
还没从自己震撼的小世界里回过神来,立刻就?被影子当成了重点?观察对象,其苦真是不堪说?。
这下子,就?算是镇魔尊者的安全感,也?没法让柳成霜放心了。
——“嘁,我道是谁,原来是气运之子......”
影子抱着手臂冷冷地哼了一声,半是挖苦半是嗤笑道:“还以为你给我带来了什么稀奇东西,无非又是此世界的争端,真是扰人兴致。”
“而?且你知道的吧,我只?不过一个守墓的魂灵罢了,懒得管你们外界这些破事,找我也?没用。”
“什么叫扰人兴致,我说?有正事就?是有正事,又不要你出去打架。”
芈渡非常大声地啧了一声,以表示自己的愤怒,后者顶着那?颗黑漆漆的脑瓜子打量她片刻,这才勉强起?了些兴趣,开口问:“什么正事。”
芈渡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站在柳成霜身后,双手扶着对方的肩膀,特?别诚恳地仰头看着半空中漂浮的影子,努力?挤出小狗般可怜巴巴的星星眼表情——尽管这跟她砍天砍地的彪悍人设多少有点?不符。
“过一阵子我要带她出去打架,但我太忙了没空教她,”芈渡眨了眨眼睛,似乎马上就?要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好?前辈,你不如?就?帮我教这孩子几招吧,怎么样?”
影子:“......”
柳成霜:“......?”
可怜的女主被芈渡个不要脸的推到影子的视野范围内,有一瞬间?眼瞳巨颤嘴角抽搐,流露出几乎不可思议的神情。
就?好?像脸上只?写满了一个大字。
这就?是你几次强调要我付出的代价吗尊者?
代价就?是来剑冢上托管班吗尊者......?!
不过好?在崩溃的不止柳成霜一个,还有对面那?托管班老师影子。
“你脑子进水了?把我这儿当什么地方?”果不其然影子气得直跳脚,假如?有脸想必也?应该吹胡子瞪眼了,“替你看孩子还替你教她?做梦呢吧!”
芈渡:“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影子:“你!”
影子下一句骂声还没出口,忽然只?听剑冢内嗡鸣如?洪钟作?响。众人齐齐抬头,只?见那?最正中的断剑陡然震颤起?来,就?好?似不悦的长者般,震颤得连人耳膜都生疼。
柳成霜只?感觉这嗡鸣声含着极古老的震慑,一时间?连话都不敢说?了。
好?在,这嗡鸣声只?持续了十几秒,那?断剑便消停下来。
可她一回头,却见芈渡与影子周身气压好?像都低了下来。
半晌,影子声音放低了许多,听起?来倒还是气哼哼的:“你要......去何处打架?”
“穷奇。”
芈渡顿了顿,回答道:“半月后,我将亲自前去斩杀穷奇。”
影子恍然回头看了一眼断剑,沉默片刻后,才嗤笑一声:“怪不得呢,这么急着去找死。”
只?是那?声嗤笑里,好?似还带了些别的复杂情感。
“既然如?此,我就?勉为其难替你教导一下小朋友好?了,”守墓的影子伸手摸了摸下巴,或者说?摸了摸下巴的位置,“就?是不知你带来的气运之子,能撑过几天。”
说?着,影子似乎看了一眼柳成霜。
柳成霜感觉到一股幸灾乐祸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不由得抿了抿唇,心头似腾起?不祥的预感。
“那?样就?最好?了。”
芈渡拍了拍柳成霜的肩膀,半开玩笑似地冲她笑了笑:“我之前也?来过这儿。这老家伙下手最阴损,你倒是不用给他面子,能揍多狠揍多狠,别给你这一辈丢脸就?是了。”
“半个月后,我来接你。”
“半个月......”
柳成霜不明白,为什么影子听说?芈渡要去斩杀穷奇,便顿时换了个态度。
更不明白为何说?起?此事时,那?柄不知名的断剑会忽然嗡鸣起?来。
芈渡交代完了注意事项,转身便似要离开剑冢。可就?在她走?到剑冢大门?那?一刻,柳成霜忽然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了影子的一声:“芈渡。”
那?守墓的存在竟不知何时落到了地面,在她即将离去前叫住了她。
芈渡回头,却听影子站在不远处,冷声说?:“你百年?前来我这儿一通撒泼,才从我这里取走?了上古雷火铸的凶刃。”
“老夫自诞生之时,就?从未送过他人什么东西,你是独一例。”
“所?以,你给我好?好?照顾那?把刀,别给又给我送回来,知道吗?”
柳成霜微张着唇,脑子里闪电般意识到了什么。
剑冢里存放的是历代高层的兵器,唯有大能死后,那?些刀剑才会送到这里来。
可芈渡就?好?像没听懂一般,冲影子也?回了一个笑。
“老怪物,”她说?,“怎么还是这么聒噪。”
“等我斩杀穷奇身披荣光而?来,再冲你讨要庆功礼。”
随着那?最后一句自信到几近猖狂的话落到地上,剑冢大门?砰然合拢,淹没了最后一丝外界投过来的光。
影子这回倒是没说?什么,脑袋的方向正正地对着那?隔绝于外界的黑衣身影。
半晌,它才开口:“我教你的第一课,就?是莫要跟她学?,珍惜点?自己命,知道吗?”
柳成霜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又听影子发出了一声冷哼,像是从鼻孔里出的音。
“也?别跟自己师兄谈恋爱,尤其是那?种看似温柔贤惠其实切开全是黑心的师兄。”
柳成霜:“?”
一瞬间?她瞳孔地震,只?感觉脑子里天崩地裂,好?似知道了什么马上就?会让她掉脑袋的秘辛。
什么玩意儿???
谁跟自己师兄谈恋爱??尊者吗???
长明城之战结束的第三天。
妖原血战开启的半个月前。
据传闻,蓬莱宗内门?弟子,曾亲历长明城之战的内门?弟子柳成霜攀爬七千长阶,至一念峰前求镇魔尊者前赴蛊城救人。镇魔尊者震怒,惩罚其锁入后山禁闭半月,以此反省。
长明城正在重建,蛊城重启间?巫蛊族再度蠢蠢欲动。
穷奇妖王出世,万千妖族追随穷奇而?来,与修仙界发生激烈争斗,战火熊熊。四大宗门?派出无数修士前赴各地讨伐妖魔,剑尊甚至亲临战场除魔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