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奇,是千年前唯一一只存活下来的上?古凶兽。”
说着,谢授衣挑起嘴角笑了笑,可?笑容里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含着嘲讽般的意味。
“也正?因如此,穷奇恨我恨到了极点,甚至不惜以自身为代价,也要将我挫骨扬灰拖下神坛。”
“从千年前,直至现在,这份恨意从未转淡,反而?越发深重。”
“连带着我身边的所有人,”说着,大师兄微微抬眼,扫视过自己的师弟妹们,“它都要一并抹除殆尽。”
“妖兽经此一役后元气大伤, 可给此界造成的伤害不可逆。”
“我因干涉下界因果?轮回,同样遭受了秩序的反噬,陷入修养期之内。那段时间的修仙界秩序薄弱,又战乱繁多?, 最易引来灾祸的种子。”
“若是真有魂灵可越过我偷渡至此, 想?必当是在那时来到此界的。”
他反手一收, 那由光尘组成的苍茫平原就此烟消云散,泯灭于空气之中?,只是围观过的三人皆神态怔愣, 半晌芈渡才轻轻出声:“南宫梼那家伙......是千年前来到此界的穿书者??”
那人, 竟已在此界逗留了千载时光。
“这太说不过去了,”叶醇脑子转的快, 立即提出质疑, “纵再有通天?之能, 只要没飞升, 修士的寿数便终究有竭尽之时。不可能有人能在此界行走上?千年!”
“且当年蛊城一战,巫蛊族被尽数歼灭, 若真有这么一个千年寿数的巫蛊大能, 为何不在当年出手?”
“若是他出不了手呢?”芈渡摇了摇头,“巫蛊族善炼活人为傀儡......又怎么不能把?死人变活呢?”
她脑海中?浮现出了南宫梼与她对峙之时的话语。
那时, 他似自嘲地抚摸自己面容,半晌才感叹地说:“你也觉得我这样, 不像人啊。”
彼时绷带的巫蛊族一身黑袍, 却难以掩盖那从灵魂自身体蔓延而出的死气, 腐朽颓败, 好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
叶醇听见师姐的话,也微微一愣:“你的意?思是, 南宫梼是复活的、千年前的巫蛊族大能?”
“巫蛊族百年前被灭族,谁人操纵法术才能将其?复活?想?要将这么一个大能复活,又要施展怎样的秘术?”
问题疑点?颇多?,真相迷雾重重,一时间,院子里?陷入了寂静。
谢授衣慢悠悠喝着?茶,并未掺和叶醇与芈渡的争论,倒是旁边听了半天?的苏沉烟打破了这难耐的沉默。
“巫蛊族本是魔城魔修的一类分支,说起来,刚好是千年前才出现的族群。”
他一如既往地不喜欢管正事,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晃悠着?指尖那点?紫玛瑙链子,道:“要真是千年前的大能,估计是巫蛊族建族之时的元老或领袖,总可以从历史上?寻得蛛丝马迹吧?”
叶醇下意?识跟着?苏沉烟的思路走:“藏书阁记载魔修历史的书籍并不多?,但也许......”
苏沉烟:“干嘛在咱们宗门找?”
叶醇:“?”
苏沉烟:“玄蝎最近不是很闲吗?找他去啊!”
此言一出,旁边坐着?的俩人神态一顿,皆是微妙地战术后仰了一下。就连谢授衣喝茶的动作也慢了几分,看向苏沉烟的眼神欲言又止。
见状,苏沉烟把?手一揣,漂亮紫眼鄙夷一扫,立时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干什么,干什么!你们不觉得我这个提议很好吗!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而且找线索的同时还能给玄蝎搞不痛快!不是两全其?美吗!”
芈渡:“......其?实你最后那句话才是重点?吧师弟。”
苏沉烟:“你管我。”
事实上?魔修历史上?溯千年,光巫蛊族历史那边典籍就浩如烟海,要找线索绝非易事,把?这活推给他人实在是太缺德。
但他们几个从惜伤君那儿学到的最重要一课,就是不要脸。
这几个嘀嘀咕咕一合计,最后全都?默认把?这活丢给玄蝎干。
谢授衣对师弟妹们的歹毒行为并没有过多?置喙,还在最后贴心地提议一句:“既然如此,让沉烟亲自给他写信托付,会更稳妥一些。”
苏沉烟:“......”
苏沉烟:“大师兄您的黑心是完全不装了吗?”
芈渡:“你管他。”
苏沉烟深深地吸了口气,没敢看大师兄欣慰之中?又隐约带了些炫耀的眼神,更没看叶醇隔岸观火投来的怜悯目光,满心悲愤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是他错了,他不应该挑战这一对小情侣的。
事情既然定下来了,苏沉烟和叶醇也就没再多?坐。
一是因?为宗门内事务太多?再不处理就要处理不完,二是因?为没人想?做暧昧期情侣的电灯泡。
虽然这俩人已经维持不明不白关系几百年了。
亲昵,密切,但不能寸进。
就好像两个人都?在下意?识保持着?师兄妹的关系,各自都?不敢向前,都?不愿向前。
都?不愿知道对方真实的想?法,真实的感觉。
山脚下风大,芈渡没让师兄下去,自己亲自送叶醇和苏沉烟下了一念峰。
苏沉烟看着?是真积攒了不少?事务,头也不回下山就往审慎司那边跑了。只有叶醇还站在芈渡身边,并未马上?离开。
芈渡知道叶醇有话对自己说,就没先?开口。
一念峰下树木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果?不其?然,叶醇垂着?眼帘欲言又止数次,眼中?浮现出些许犹豫与迟疑。
最后,他还是说:“师姐,有一两件事,我得告诉你。”
“第一件事,是你带回来的那个,复姓南宫的孩子。”
叶醇轻轻呼出一口气:“自从你走后,不,应当说自从巫蛊族突袭蓬莱宗过后,他的身体情况便一直不太好,忽然昏迷被送到医药峰的事件时有发生,尤其?是在长明城一战的那段时间。”
“我私底下嘱咐医药峰的人仔细检查他的身体,可反馈过来却毫无异常。”
“昏迷......?”
“嗯,据说弟子们偶尔还会碰到他自言自语,就好像在跟空气说话。”
芈渡微微蹙起眉:“医药峰没查出来什么原因??夺舍,或者?灵魂里?有异物,都?没查出来?”
叶醇摇摇头:“毫无异常。”
芈渡:“......”
啊,事实上?,原著里?的南宫牧就是这一副破精神状态。
阴郁冷漠,神经兮兮,对禁术和那些诡秘的阵法魔咒十分精通,引众人恐惧亦引众人厌恶。
那一张清俊的脸,似乎也从来都?笼罩于黑袍之下,时而苍白冷漠,时而疯狂到狰狞。
就连下手,都?是绝对不逊于魔修的狠毒。
芈渡只想?着?扭转南宫牧的命运。
可她发现,自己似乎从来都?不知道,南宫牧会变成那样的原因?。
“巫蛊族复苏越烈,南宫牧的状态便越发不好,”叶醇低下眼眉,似忧心忡忡,“再加之以他的姓氏......那孩子,会不会与巫蛊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若真有,不如我们先?将其?看管住,以防万一......?”
“以南宫牧的敏锐程度,若是你加大看管力度,定会被他发现,”芈渡摇摇头,“他毕竟是我带回来的孩子,过一阵子,我亲自找他谈谈吧。”
叶醇点?点?头,随即半开玩笑道:“你这一阵子,要找谈话的人还挺多?。”
芈渡也笑了笑:“是啊。”
毕竟她要布的局太大。
总得多?拉几个入局人才行。
幸好叶宗主并不清楚他师姐到底在打什么打算。
若是知道,他哪怕以命相逼,死都?不会让芈渡迈出蓬莱宗一步。
轻松的氛围似乎只存在了一瞬。说到下一个话题时,叶醇蹙起眉来,似乎更迟疑了几分。
“师姐......关于师兄的事......”
他想?起那天?风云变幻之际谢授衣半透明的左手,又想?起今日会面时师兄那苍白的脸色,眉眼里?带了几乎怆然的情绪。
然而,还没等叶醇启唇说些什么,芈渡已然冲他摆了摆手。
那竟是个噤声的手势。
“我都?知道。”芈渡依旧是笑的,却下意?识偏了偏头,没有再看叶醇。
她在看一念峰,一念峰山顶那云雾缭绕之间的楼阁,还有那棵种在山顶的显眼的花树。
是啊,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芈渡与师兄相识了整整三百年,怎么会不知道师兄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从他开始穿高领长袖的白衫开始,从他十年前离开蓬莱宗开始,从他能力开始悄无声息衰减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芈渡声音依旧平稳,可总好像含着?些颤抖的尾音,“我都?知道的。”
“百年前,你我连在山脚下说师兄坏话都?不敢,因?为他会看到,会知晓。天?道的眼睛生在苍穹之上?。”
“可现在,不过一座一念峰,就能挡住他的五感了。”
叶醇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话。
他也不知道是该安慰师姐,还是该说些什么。或许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只有保持沉默。
可芈渡似乎很快就调整回来了情绪。她伸手,朝空气里?抓了一把?,就好像要抓住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不过,你不必担心,我自有解决办法。”她声音轻快,眼底却带着?不死不休一般的锋芒。
“师兄不会死,我不会让他死的。”
叶醇看着?师姐,却只能看见师姐的侧脸。
那时他便隐隐约约有了预感,就好像芈渡语气里?含着?的疯狂不比任何一个大能,任何一只凶兽更凛冽。
修仙界流传最广的那句话,从来所?言非虚。
四方大能本质上?都?是同一种人,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疯子,疯得默契十足。
风临深能手刃自己的师门,玄蝎能亲手杀了生身父亲,楚凄然能毫不犹豫地抹去过往所?有痕迹。
芈渡呢?
芈渡到底会做些什么?
当天夜里?, 蓬莱宗的庆功宴如期举行。
几乎所有参加长明城战役的修士们都到了正殿那边,欢庆胜利。
但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有人没?来。
除了伤势未愈借故不来的药圣之外,还有那场战役最大的功臣, 镇魔尊者。
有许多人参加这次庆功宴就是为?了跟镇魔尊者搭上关系, 又或者与其结识捞点好处。见镇魔尊者并未参席, 免不?了让许多人内心都填了遗憾情?绪。
叶醇熟练地为?自家师姐找理由,说尊者不?喜此等?场合便没?来,心里?比谁都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放到百年前, 这种场合芈渡不?仅要参加, 还要把所有人都灌上二两酒才满意。
她不?来,只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人要陪罢了。
另一边。
与觥筹交错的庆功宴不?同, 一念峰的夜依旧是和谐温柔的。
谢授衣依言开了那坛埋于花树下几十年的桃花酒, 配上几碟精致的小点心, 与芈渡共酌。
那夜月圆得很好看, 桃花酒味道偏甜,喝起来像果汁, 却极容易让人上头。
谢授衣不?紧不?慢地给?芈渡斟酒, 又给?自己斟上一杯,唇边笑意带了些意味深长。
他当然不?会告诉芈渡, 他是天道化身,凡间的酒还不?足以让他醉。
芈渡对师兄暗藏的心思是一概不?知, 就连防范心也半点都无。
她今日像是有心事, 却又藏着掖着不?愿意让师兄发现, 只是面上笑嘻嘻地跟师兄聊儿时的趣事。芈渡刻意没?有提那些关于修仙界未来的话题。无论是穷奇, 抑或是巫蛊族,似乎都不?太适合如今花好月圆的场合。
纵然外界风起云涌, 至少今晚酒香宜人,风也温柔。
芈渡那点心眼,谢授衣又何尝猜不?出呢?
他垂着眼帘微笑,顺着芈渡一句句地攀谈,不?过几个?话题轮换的间隔,半坛酒就进?了芈渡的肚子。
他师妹脸上氤氲起红潮,漆黑眼睛里?雾蒙蒙水汪汪,说话间速度也慢了下来。
花瓣落到她肩上她也不?知道拂下去?,口中不?知怎么回事,忽然絮絮叨叨上了她的故乡。
“我的世界晚上可热闹,有大街小巷的霓虹灯,有车水马龙有华灯初上,还有好多人半夜都不?睡觉。我家里?人忙公司的事务不?管我,有的时候没?饭吃,我就自己去?吃夜市,去?吃烧烤和沙县。”
“师兄你也知道,我一直学不?会做饭。要是我会做饭就好了,等?你去?我们?那里?,我就给?你做好吃的。”
“不?过我也可以请你吃饭店啦......我知道有家西餐厅特别好吃。”
说着说着,芈渡胳膊一落,整个?人就趴在?了桌子上,蔫蔫地垂着眼帘不?说话,好像霜打的茄子。
一看师妹这德行,谢授衣就知道,她喝醉了。
平时芈渡酒量没?有这么差。
估计是满腹心事,喝得又急又快,身上暗伤也还未痊愈的原因。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这家伙平日里?打打闹闹让人不?省心,只有喝多了才安分点。
夜里?起风微冷,谢授衣伸手拍了拍芈渡耷拉下来的脑袋,起身端着酒壶进?屋,把桃花酒温了一下,顺手还拿了件外套回来。
回来时,芈渡还在?桌子上趴着。
谢授衣叹了口气,想把外套给?芈渡披上。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师妹肩膀的那一刻,谢授衣忽然听见芈渡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芈渡说:“师兄,我想回家。”
谢授衣一愣,低头看着芈渡,却发现师妹眼圈红了起来,似乎马上就要滚落下泪珠。
他心脏猛然一停,像是被一根铁钩贯穿血肉吊了起来。
“怎么哭了,”师兄为?她披上外套,语气不?自觉放得极柔极温和,“几百年都没?见你掉过眼泪,喝醉了倒像小孩子似的......”
芈渡摇摇头。
“修仙界需要的不?是我,是镇魔尊者,”她说,“镇魔尊者是不?能掉眼泪的。”
“可是,可是师兄,我好想回家。”
花树摇曳着遮蔽满月,吃剩到一半的小点心放在?旁边,半杯酒还没?喝完。
芈渡闭了闭眼,一滴晶莹泪珠滚了下来。
“三百年了,我有三百年没?回去?过了。我父母,我的亲朋好友,我还有半部?番剧没?追完,我冰箱里?那盒火鸡面还没?开......”她絮絮叨叨地抓住谢授衣的衣袖,“我想回去?看看,至少回去?看一眼也好。”
“可是,可是南宫梼千年来依旧在?此停留,我又怎么才能回去?呢......”
“阿渡。”
谢授衣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从未有过如此温柔耐心。
他轻轻挽过芈渡的肩膀,师妹的脑袋顺势就靠在?了谢授衣的怀里?。芈渡喝得脑子反应不?过来,此刻倒是安分许多,乖乖任由谢授衣半环着她,一动不?动。
“我保证,你会回家的,”谢授衣轻声说,“你一定会回家的。我会带你回家的。”
他眼底似有了些许哀伤与温柔,那只半透明的手轻轻靠在?芈渡肩头。
“真的吗?”芈渡眼神茫然落不?到实?处,脸颊红红的,连呼出的气息都带了甜腻的酒香。
“真的。”
月圆中天。
两人靠得很近,芈渡对谢授衣惯来是不?设防的,就算喝醉了,潜意识也知道往师兄怀里?躲。
她唇边还沾着点心渣子,师兄替她擦拭时不?免触及柔软唇瓣。
酒香氤氲中,那唇看起来也格外水润柔软,格外鲜艳。
谢授衣眼神微暗下来。
花前月下,半坛酒盏敞开。心悦的人就坐在?自己怀里?,意识不?清,一动不?动。
良好的君子礼仪告诉谢授衣,正人君子是不?该如此轻薄的。
千年万年身为?天道的职责更告诉他,天道不?可动情?,亦不?可偏心。
——天道入世,便是历劫。
红尘滚滚因果轮回,命劫可过,杀孽可消。情?劫却落到他师妹身上。
不?过好在?,他现在?并非天道,而是蓬莱宗的大师兄谢授衣。
谢授衣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不?打算做特别称职的天道了。
他俯下身,借着夜风与月色的怂恿簇拥,纤长眼睫如蝶翼般微颤。呼吸间谢授衣看见芈渡微张着的唇,心中忽然带上趁人之危般的忐忑意味。
然而,就在?那个?蓄意酝酿百年的轻吻马上就要落到实?处之时,芈渡忽然动了动。
她喊了一声:“师兄。”
谢授衣离她极近,月白色长衫上沾着清淡的香,嗓音温柔得像生怕将其惊醒:“师兄在?这。”
芈渡醉意上头张口就来,哪里?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问:“我听楚凄然说,你有心悦的人了,是真的吗?”
“你心悦谁啊?改日我备一份大礼,给?师兄说亲去?怎么样。”
谢授衣:“......”
旖旎的花前月下暧昧气氛,一下子被她师妹粉碎成了渣渣。
粘都粘不?回来的那种。
谢授衣深深地、很努力地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低头想要捏住芈渡的嘴。结果他师妹好像一下子就精神了似的,一摆头躲过了谢授衣的制止,兴奋地支楞了起来。
连带着她头顶那根呆毛都开始晃晃悠悠。
“师兄师兄你快说是谁啊快说啊快说啊!告诉我告诉我我真的很好奇......”
芈渡借着酒劲一个?劲往谢授衣身上乱蹭乱窜,恨不?得立马撬开师兄的嘴得知所谓“心上人”的真相。
谢授衣一手按着芈渡的呆毛,额角青筋狂跳,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把芈渡打晕算了。
师妹,还是闭嘴的好。
事已至此,趁着醉酒师妹昏沉之际偷吃一口肉是实?在?指望不?上了,好好的旖旎氛围被上蹿下跳忽然激动的醉鬼毁了个?稀巴烂。
谢授衣大概沉默了那么两三秒,最后毅然端起剩下那半坛子酒,全?给?师妹灌下去?了。
效果立竿见影。
芈渡也不?跳了也不?窜了也不?蹦了,挂在?谢授衣身上就这么活生生地睡了过去?,至此终于结束了今夜这一场醉鬼发疯实?录——镇魔尊者半夜喝多酒挂在?师兄身上耍酒疯,要是这消息被传了出去?,芈渡的脸估计也不?用要了。
纵然谢授衣瞧着芈渡安详的睡颜,无声地磨了好几次后槽牙,面无表情?间气得太阳穴青筋乱蹦。
最后亲手把芈渡送回卧房的,还是他。
尊者的卧房整洁如新,被褥是柔软的丝绸织就,散发着淡淡草木香。
论理来讲,他以师兄的身份贸然进?入师妹的卧房,实?在?是不?守规矩,称得上一句无礼。
可谢授衣早就不?满足于“芈渡的师兄”这一道身份了。
再进?一步,再进?一步,又能如何呢?
他知道他师妹心疼他亲近他,就算再往前千百步,再冒犯千百倍,她也不?会说出一个?不?字。
芈渡估计是真醉得狠了,这么折腾都没?醒,睡眠质量好到让人羡慕。
他师兄于夜色与明珠那盈盈的光之间伸出手,轻柔地将其被褥拉到师妹的下巴下方,随后又将她散乱的发丝挽在?耳后。
“修仙界秩序已然濒临崩坏,不?知我还能再陪你几天。”
说到这里?,谢授衣自顾自地笑了一下,语气中沾了些近乎是悲戚的庆幸:“不?过好在?,我最后的时间里?,还能再陪你喝一坛桃花酒。”
“嘁,笑话?,我若是知道他身在何处, 又怎么会与你合作?”
“我要取代天?道, 你要手刃天?道, 归根结底我们要的是一样东西。再说,以你现在?的实力,单打独斗能胜过那小姑娘吗?”
“不过惜伤君门下的晚辈而已, 再怎么强, 还能翻天?不成?南宫梼,我看你真是想得太多?。”
“......”
“言归正传, 天?道千年前与正道蓬莱宗有过交易, 如今大概率藏在?蓬莱宗那里。”
“修仙界第一大宗门, 那小姑娘手底下的蓬莱宗?你真要跟那小姑娘硬碰硬?南宫梼, 你上?次跟她干架可没落着多?少好?。”
“何须硬碰硬,蓬莱宗内自有我的双眼......不, 应当说, 自有命运为我安插双眼。”
“......”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声中,温槐意识缓慢自黑暗中回笼。
他首先感觉到的是束缚双手的镣铐, 冰冷坚硬,硌得他手腕生?疼。
可细究而来, 除了?手腕处的不适之外, 他竟没有感觉到半点异样。
周身骨裂般剧烈的疼痛, 吞下毒药之后五脏六腑的烧灼感, 身体的沉重与无措......什?么都?没有。
长明城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惊心?动魄的画面转瞬间回到了?他的脑子里, 刺激得温槐只感觉太阳穴一跳一跳,仿佛要爆开?。
青年陡然间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
也就是这?一睁眼,才让温槐看清此时自己?身处的环境。
——很显然,这?里是一座正殿。
不输于任何一座大宗门,这?方正殿内宽敞精巧,几根粗大柱子上?盘着张牙舞爪、栩栩如生?的怪物长蛇,天?花板上?的装饰也尽数为蝙蝠一类的夜行生?物。
只可惜这?里似乎已经破败了?很久,处处都?显出不属于如今这?个时代的颓废和朽枯,昏暗的室内好?似照不进半点阳光。温槐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苦涩的味道,那是灵药的气息。
不远处,站着两位正在?交谈的人。
一人披着严严实实的黑袍,不用看都?知道,是曾与他打过照面的南宫梼。
另一人身形高大,一头?浓密红发卷曲着披散至腰间,大大咧咧地披了?件衣物,却袒露着大片麦色皮肤。
一双虎耳就在?那红发中招摇地立着,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
妖物凶兽可化形,这?便是穷奇化为的人形。
温槐到底还是年轻弟子,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光是两位顶尖存在?所压下来的威势,就足以让他呼吸艰难,几乎生?不起反抗或是逃跑的心?思。
他下意识的挣扎很快就吸引来了?南宫梼和穷奇的注意。
穷奇转过头?,用仅存的右眼冷冷地看着他。温槐看见?穷奇左眼直到半边脸被划了?一道巨大的伤疤,狰狞宛如蜈蚣,相当骇人。
“喂,南宫梼,”那凶兽嗤了?一声,“你捡回来的小医师醒了?。”
穷奇的语气里是丝毫不掩饰的杀意,温槐几乎是本能地往后退几下。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就坐在?那大盘蛇柱之前,身后只余冰冷巨柱,压根避无可避。
温槐的眼瞳里是南宫梼缓步靠近的倒影。
他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低声道:“我什?么都?不会答应你的。”
听了?这?话?,南宫梼反而像是听见?了?什?么玩笑,竟泄出了?几分笑声。
“什?么都?不会答应我?”
“你是巫蛊族,我是正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温槐咬了?咬牙,“就算你要杀了?我,我也绝对不会跟你同流合污。绝对不会。”
一旁的穷奇听了?这?话?,忍不住粗鲁地笑了?一声:“意气用事的小屁孩。”
南宫梼则弯下腰来,眼睛与温槐平视。
他的眼睛与芈渡一般颜色,黑黝黝的眸子,却带着与他中年声音不符的、苍老疲倦的神色。
就好?像南宫梼的内里,是个行将就木的百岁老人似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走,不带楚凄然走吗?”南宫梼问。
温槐没吭声。
巫蛊族似乎并不着急,谈心?似地跟面前的孩子说:“因为你年纪小,软肋最多?,又最容易意气用事。”
“你醒来之前,我在?你身上?下了?巫蛊族的蛊毒。这?种蛊毒的效用很老套,每天?若得不到抑制毒性的药丸,你便会化为一滩血水挣扎而死,”南宫梼指了?指温槐的胸口,“我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单凭你,短期间是调不出这?种蛊毒的解药的。”
“那又怎样,”温槐一抬头?,狠狠地瞪着南宫牧那双绷带下的眼,“你以为这?样我就屈服,就会顺从你的意思吗?你做梦!我就是死,也绝不让药圣阁下丢脸......”
“你既然知道自己?身死会让她伤心?,为何还要求死?”
南宫梼轻轻淡淡地说:“活下去,撑到那群小辈过来救你,这?样不好?吗?”
温槐眼神怔愣一下,似乎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
“你还太小,手上?不应该沾血,自己?的血也不该,”他伸手摘下兜帽,似慢悠悠地说,“你是药宗的人,应当最会救人。我带你来这?儿,只是为了?让你医我的病。”
“什?么病......”
温槐的问话?声戛然而止,被吞没回嗓子眼里。他瞳孔猛然缩起,看着南宫梼一圈圈解下了?自己?脸上?的绷带。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丑陋,扭曲,干瘪,就好?像跳进火里的树干被焚烧得卷曲,连人形都?看不出来。
就好?像早已风化多?年的干尸,就好?像噩梦里才会出现的恶鬼。
就连见?惯了?各式各样病人的温槐,此刻也被这?张丑陋的脸吓了?一跳,几乎发不出声音。
见?温槐本能地身子后仰,南宫梼自嘲地笑了?一声:“很丑吧。”
“这?是代价——”他冲温槐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是平静的,“死而复生?的代价。”
“死而复生??”温槐喃喃地、困惑地重复了?一遍。
世界上?,真的会存在?死而复生?的人吗?
“你在?害怕什?么?”
恶魔般沙哑的呓语在?南宫牧脑子里骤然响起,伴随着呓语而来的是熟悉的负面情绪,汹涌间涌上?少年的意识。
彼时尚是凌晨,天?光还未亮。
藏书阁角落里的黑衣少年猛地吸一口冷气,剧烈的头?痛再度清晰地碾压过他的神经。南宫牧死死咬住后槽牙,冲意识里那漆黑可怖的存在?嘶吼:“滚出去!”
“滚出去......不要再来找我,不要再来对我说话?!”
“走开?......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