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时, 谢授衣就默默坐在窗边看远处阴云连绵的群山,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芈渡他们都知道,这场雨是?谁的手笔。
很难评判天道究竟是?狠心还?是?有情?,许多时候芈渡也想抓着?谢授衣衣领子?, 质问他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可?每每话到了嘴边, 她看着?谢授衣那苍白病弱的脸,却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人有资格评判天道的对错。
也就是?在这场温柔连绵的大雨中, 剑境和魔城的来?人抵达了蓬莱宗。
玄蝎和风临深来?得很及时, 因为他俩来?的时候, 芈渡正在努力安抚药宗使者团们的情?绪。
当知道长明城至今音讯全无, 楚凄然下落不明后,药宗的来?人彻底焦躁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赶在我们都?不在的时候突袭......”
“尊者, 请千万把我们送回?药宗!那可?是?我们的宗门啊!”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满月节, 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
宗主殿乱成了一锅粥。
芈渡受楚凄然所托照顾药宗众人,此?刻万万不能?将其放走?。再?说现在长明城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蓦然前往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她劝说药宗众人稍安勿躁,至少等剑境与魔城来?人商讨完毕后再?做定夺。楚凄然毕竟身为四方大能?之一, 就是?真身临险境, 也该有保命的法子?。
镇魔尊者亲临劝慰, 效果比其他长老画大饼要强得多。
乱哄哄的情?况稍有改善, 芈渡正想再?接再?厉进行口头劝说,那边弟子?飞也似地蹿过来?, 大老远就开始嚎:“尊者!剑尊和魔尊都?到了!他们同时到了!!!”
芈渡欣慰地在心底出了一口长气,心想总算不用安抚家属方情?绪了。
这一口气还?没出完,就听见那边又?传来?歇斯底里的一声:“尊者啊啊啊啊!!!尊者呢!他们在门口打起来?了啊!!!您再?不去咱们宗门大门牌都?要塌了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只听遥远的那边传来?了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一阵腾升起的烟雾。
看起来?就好像是?谁把什么玩意儿砸地里了似的。
这一刻,不仅芈渡沉默了。
她旁边的药宗众人也沉默了那么一瞬间?。
半晌,药宗使者团领头的长老善解人意地后退了一步:“尊者啊,要不你还?是?先?去看看那边吧。那边好像比这边紧急一点。”
芈渡:“......”
受不了了,她真受不了一点了!!!
作为修仙界两大领头实力,剑境和魔城向来?互看对方不顺眼,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芈渡充满怨气地赶到蓬莱宗大门口的时候,只见天空上一黑一白两道光正气势汹汹地缠斗着?,地面上剑境与魔城的来?人也泾渭分明,时而在下面为自家头头加油打气,时而与对面展开骂战。由于害怕被误伤,这两拨人离剑尊魔尊的混战现场站得远远的。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接过宗主担子?一上午就已经头昏脑胀的镇魔尊者:“......”
那一刻,她终于感觉到了久违的杀意。
没什么好说的,芈渡咬着?牙直接冲上去,熟练地把打成一团好比两只猫咪的大能?给扯开了。
扯开的时候,玄蝎依旧战意盎然地盯着?对面白衣飘飘的剑尊,身上魔纹盈盈发光,还?隐隐约约磨着?后槽牙:“别拦我!我今日定要跟这伪君子?一决胜负......”
风临深抱臂森然嗤笑了一声,身后剑影锋锐,杀意四射:“来?啊,不过是?跳梁的小丑,近百年蹲在魔城,连架都?忘了怎么打吧?”
高冷男主能?一次说这么多话,算得上生物界的奇迹了。
芈渡在这两人身上都?感应到了轻微的巫蛊气息。
显然,昨夜她这两位同僚也度过了不平凡的一晚。
见这俩人还?有跃跃欲试之意,芈渡沉默片刻,恶狠狠地举起刀鞘,照脑袋瓜一人给了一杵子?。
这一杵子?估计是?把俩人脑电波打正常了,两人顿时安分多了。
当然,这得刨去玄蝎还?在喃喃:“镇魔你拉偏架,太不公平了......”一类的话。
剑境魔城势力齐聚蓬莱宗,在修仙界近百年也是?从未有过。
为了避免惹出口舌是?非,这次两人尽可?能?低调行事,带来?的人并不算多。
为了节省时间?,一行人没做太多耽搁,直接到了蓬莱宗的宗主殿议事。
殿内闲杂人等被驱离,上首是?坐主人位的蓬莱宗势力,左边是?白衣的剑境来?人,右侧是?以黑衣为主的魔城来?人。考虑到叶醇和苏沉烟的身体状况,这次的会议他们俩并未出席。
芈渡身边的位置上,坐的是?谢授衣。
虽然是?修仙界出了名的花瓶病秧子?,可?谢授衣的威慑力,比叶醇和苏沉烟加起来?还?吓人。
他不紧不慢地往那里一坐,就好像一尊大佛立在殿内,压迫感十足。
就算大师兄一句话都?不说,也足够让人安心。
作为坐主位的宗门代?表,芈渡言简意赅,先?讲述了一下昨晚蓬莱宗发生的事情?概况。她的语速很快,但不难从简单的概况中听出昨夜突袭之凶猛与惨烈——能?逼蓬莱宗开护山大阵,本就证明来?人绝非等闲之辈。
听到苏沉烟首当其冲阻挡巫蛊浪潮的时候,玄蝎最先?蹙起了眉。
“让你们蓬莱宗照顾小烟,你们就是?这么照顾的?”他语气似轻飘飘并无谴责之意,说出来?的话却暗潮翻涌,“既然如此?,倒不如让我将他带回?魔城,好好当魔城的皇族。”
“说得好像你们魔城多太平似的,”芈渡嗤之以鼻,“你们昨晚没遭袭?”
玄蝎耸耸肩,顺手拿过一盏茶水吹凉。
他与风临深先?后讲了剑境与魔城昨夜的遭遇,情?况也都?大差不差。在满月节众人皆狂欢之际巫蛊浪潮突然而至,汹涌翻滚着?袭击了那些束手无措的弟子?们。浪潮中出现了同样的黑衣绷带人身影,高高在上旁观众人奔跑逃窜的场面,似乎在观赏一场斗蛐蛐的游戏。
事发突然,剑尊与魔尊双双飞身迎战巫蛊族,只是?那绷带人似乎并没有在这两处多纠缠,仅与两方大能?过了十余招,便找寻机会离开。
“如此?看来?,出现在我们眼前的竟是?分身,”风临深垂眸淡淡道,“能?同时凝出四道分身,分身还?能?各自召唤出如此?庞大的浪潮......纵是?在巫蛊族之中,如此?强悍的蛊师也不常见。”
“当今的修仙界,不该出现这等实力的巫蛊族。”
“说错了吧?”玄蝎笑起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当今修仙界,压根就不应该出现巫蛊族。”
当年修仙界举全境之力,召集近全部大能?,于蛊城拼死一战,剿灭了巫蛊全族。
那一战,是?修仙界历史上都?不曾出现过的惨烈。
众人皆知。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吧,”芈渡将茶水一饮而尽,旋即放下杯子?,语气有些冷,“长明城失联至此?,还?未收到一点讯息,情?况不容乐观。”
“若是?药宗此?次真倒了,修仙界估计也离倒不远了。”
自蛊城一战以来?,不光各方妖魔蠢蠢欲动,修仙界许多势力近些年更是?越发不老实。
四方大能?坐镇四大宗门,四大势力各自镇守四方,形成牢不可?破的链条。
若是?药宗被人血洗垮台,本该稳固的链条便会兀然损毁。
大厦将倾,再?扶起来?可?就困难许多。
“长明城百年来?兢兢业业镇压妖王穷奇,这是?人尽皆知的事,”风临深点点头,向来?冷淡的眉眼似有些忧虑之色,“巫蛊族封锁药宗攻打长明城,怕正是?为了借穷奇之力,向修仙界复仇。”
芈渡垂下眼睛。
如果是?这样,那剑冢断剑无缘无故的异动,药宗所安插的卧底,都?有了解释。
——“一旦药宗灭门,穷奇被放,此?方世界将永无宁日。”
风临深最后的话落到宗主殿内,却好似巨石砰然砸在水面。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众人之间?蔓延开来?。
半晌,玄蝎拖长了声调,像是?揶揄又?像是?自嘲:“那咱们可?该祈祷楚凄然嘴严一点,不至于把破解封印的法子?给说出去。”
“长明城不能?没,”芈渡言简意赅,“咱们得救长明城。”
她这话说得太轻巧,就好像在说“咱们今晚吃红烧肉”一样轻巧。
这导致在场的众人差点都?没反应过来?。
谢授衣离芈渡最近,听得也最真切。
他指尖不着?痕迹地一颤,杯中茶水晃荡几下,似乎预示其内心活动。
玄蝎最先?反应过来?,他立马夸张地拖长了声调,听起来?相当欠抽:“镇魔尊者好气度啊,竟然说得这么简单?”
“早些时候我派鹰犬前赴长明城看过情?况,长明城城门关得死紧,从外界根本进不去。驯养的鸟雀堪堪飞过城墙,飞回?来?时却无一例外全染了巫蛊,变成了只知道袭人的傀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长明城现在都?快变成毒窝了!”
“而且——”
“哈士奇,你装什么装。”
芈渡漆黑眼瞳沉沉地打断他的话,毫不留情?的语气比她的凶刀还?锋锐:“说到屠杀围城这种事情?,你其实才?是?这里最该高兴的人吧。”
风临深眉眼一动,目光淡淡落到芈渡身上,似心有所悟:“尊者的意思是??”
众目睽睽之下,黑衣的尊者站起身来?。
她站在整个宗主殿最上首的位置上,眼瞳璀璨又?凛冽,就好像长明的灵灯尽数落于她一人身上。
气势磅礴斐然,好似黑夜中的炬火,群狼中的领头狼。
“强攻,”芈渡说,“携三?宗之力,你我他三?人亲自上阵。”
“不择一切手段,把药宗拿下来?。”
没有一个人敢搭话。
偌大的殿室中,只有刚刚芈渡的话晃过来荡过去?,荡得人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又?或者,这一场会议, 就是幻觉中的幻觉。
寂静之中, 竟是玄蝎骤然哈哈狂笑起来。
他?伸手指着芈渡, 捧着腹部笑得好大声?,简直快要笑出眼泪来。
“好好好,你们蓬莱宗真是一窝疯子, 疯得各有千秋, ”玄蝎擦了?擦眼角,夸张地?摊开手, “芈渡啊芈渡, 你就不该当正道, 你该当魔修啊——”
“你若是在?我们魔城, 我这魔尊的位子,可就得让给你了?。”
芈渡冷眼抱臂看他?, 谢授衣则沉默着放下了?茶杯。
玄蝎夸张感叹的话音未落, 风临深那边似沉吟般垂下眼帘,开口道:“可以。”
他?身后, 剑境的长老们齐刷刷虎躯一震。
镇魔尊者平时脑子就不太正常,发疯可以理?解, 自?家剑尊跟着一起发疯就吓人了?。
果不其然, 他?身后某位长老咽了?口唾沫, 委婉含蓄道:“剑尊, 这是否太过儿戏......我觉得......”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风临深平静地?开口, 目光并未落在?任何人身上,“列位若有异议,就去?跟我师门?众人说?吧。”
剑尊师门?百年?前尽数战死,十余位亲传弟子只剩风临深活命。
这是赤裸裸的死亡威胁了?。
众长老唯唯诺诺后退几步不敢出声?,玄蝎倒是依旧嘻嘻哈哈,指尖直直地?指向风临深,半开玩笑道:“这锯嘴葫芦都要掺和?一脚,真不知道到时候,现场得有多热闹。”
“既然这么热闹——陪你们正道玩一玩,又?有何妨呢?”
魔城不比修仙界其他?正道宗门?,魔尊堪称一人独大。既然玄蝎发话,他?身后的侍卫下属沉默如影子,绝对不会再忤逆主上的命令。
三位大能皆已表态,这也就意味着事情已成定?局。
就算天下修士都来反对都来阻挠,也挡不住他?们往前的脚步。
天底下谁不知道,这些从前辈血泊里爬出来的怪物,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
血的仇恨,只能用血来洗刷。
芈渡微微颔首,余光里看见始终未出一言的师兄缓缓搁下茶杯,苍白的面孔好似瓷铸的塑像。
他?眼睫微微颤抖着,好似风中的蝶翼,带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么说?,长明城沦陷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啊......”
一颗黑子落于棋盘之上,阻截住对面白子的进攻方向,好似一堵城墙。落白子的执棋人不满地?啧了?一声?,拄着下巴仔细检查目前棋局,似在?琢磨破局方法。
而两人对面,温槐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在?软榻上,腰板挺得很直。
他?眼中流露出焦急和?有些失魂落魄的光,似乎是遭受了?什么打击。
见槐公子如此,叶醇拈着一颗黑子,有些不忍地?冲师弟摇了?摇头?:“看看你,非得把人家小辈叫过来干什么,反而把人家吓成这样。”
他?发丝半黑半白,神态也比温槐初次见他?时疲倦了?许多,就好像三天三夜没睡觉。
芈渡从剑尊那里抢来的雪莲有好几朵,干脆全给师弟熬成了?药汤送到嘴边,这才把叶醇的身子逐渐补回来。
叶醇对面,苏沉烟把长发挽在?耳后,一边琢磨着棋盘一边不以为?然道:“又?不是我的错,还不是长明城遭巫蛊突袭沦陷的事情给他?打击太大了?。再说?我也是好意,看他?没少为?咱们宗门?出力,特意把他?叫过来放松一下嘛——”
说?到这里,他?目光挪到温槐身上,若有所思:“还是你觉得这样太孤单了??我把你暗恋的那个气运......那个小姑娘一起喊过来怎么样?”
温槐低着头?不敢出一言,半晌才勉强扯起嘴角笑一笑:“......温槐谢过长老的美意。”
苏沉烟见他?的确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耸耸肩,不再继续逗他?。
紫眸的长老伸手按下了?一颗白子,一手随意圈着自?己的卷曲长发,语气轻飘飘的:“修仙界不会眼睁睁看着药宗的沦陷,覆巢之下从无完卵,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还是说?,你在?为?你师尊担心?”
温槐低垂着头?看不出表情,只是迟疑地?张了?张嘴:“我......”
“楚凄然死不了?,”叶醇轻声?道,“就是死,药圣也得排在?四方大能最后面,槐公子何须为?此忧心.....沉烟,你马上就输了?。”
苏沉烟定?睛一看,果不其然,黑子已将白子逼上绝路,不过几手这局就将结束。
小师弟登时准备耍赖,嚷嚷着表示他?不信,二师兄何时棋艺变得这么好,一定?是作弊了?作弊了?。
眼见着苏长老开始耍赖,眼见着这两位宗门?高层开始斗嘴,温槐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听外人说?,惜伤君门?下弟子关系亲厚,非常人之所及,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然而还没等天真的温槐在?心里暗自?感叹完,就听见叶醇颇为?无奈地?道:“那你要如何才高兴?”
苏沉烟摸着下巴思忖一会儿,忽然指了?指温槐,笑道:“接下来几手,让他?替你下怎么样?”
叶醇看向温槐,似乎有些兴趣地?挑了?挑眉:“他?替我下?”
可怜槐公子这一颗心吓得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他?兀然站起来,神色慌张地?连连摆手:“这怎么行呢,温槐毕竟是晚辈,按照礼节......”
苏沉烟流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好笑道:“既然来了?蓬莱宗,哪里还用谈这些繁文缛节,尽管上来就是了?。”
温槐慌乱看向叶醇,却见这位德高望重的叶宗主不但没有意见,甚至还挺感兴趣。
他?一介小辈,就这么被捆到了?苏沉烟对弈的位子上。
温槐对棋术亦了?解一二,低头?细细观察这副残局,发现自?己所执之黑子已经将白子逼上绝路,获胜不过几下的事,顿觉心中更感惶恐:“苏长老,这......这会不会不太公平?”
苏沉烟扬了?扬眉毛没说?话,叶醇倒是笑着给自?己倒了?杯茶:“不必顾虑这么多,尽全力下即可。”
“让我师弟跟你对弈,我还担心对你不公平呢。”
温槐眨眨眼,似有满腹疑云却不敢说?,棋局便再次开始。
他?本以为?这副大好的局势,几步棋就能将苏沉烟彻底击溃。可没想到那白子对上他?,却好像有了?生命的游鱼般灵活跃动,行法诡秘又?奇特,压根让人捉摸不透。
不到一分?钟,棋盘局势赫然翻转,白子一举将黑子攻入绝路。
温槐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自?己彻底落败,这才放下棋子,心悦诚服道:“苏长老好棋艺。”
“他?还叫好棋艺?充其量也就是比师姐那臭棋篓子强点罢了?,”叶醇微微笑了?一下,过来收拾棋子,“你还没见到我大师兄下棋呢,那才叫好棋艺。”
“棋艺再好,也得看最后执子的人是谁吧?”苏沉烟不以为?然,顺手拈了?块牛乳酥嚼嚼,“执棋人没找对,再好的局势,也会满盘皆输。”
他?兀然间抬头?,那双锋利漂亮的紫色眼眸直勾勾望向温槐,笑道:“你说?呢,小朋友?”
温槐心头?一震,抬头?愣愣看着苏沉烟似别有用意的眼,嘴唇微张。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回话,门?外就忽然传来弟子急匆匆的通报之声?:“宗主!长老!宗主殿的会议开完了?!”
苏沉烟耸耸肩:“还挺快。”
叶醇扬声?让那弟子进了?屋,却见那通报弟子匆匆迈进来,脸上却是激动的神情。
还没等叶醇开口问,他?就先一步开口,大声?道:“镇魔尊者、剑尊与魔尊同时决定?,集结三宗为?同盟,大能亲自?上阵,不择一切手段协助药宗夺回长明城。”
话音未落,温槐只感觉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惊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甚至不顾两位长辈在?场,发出的声?音都颤颤巍巍的:“蓬莱宗、剑境和?魔城都同意救援长明城吗?”
通报弟子肯定?道:“是的,无一人反对。”
温槐后退几步,心头?涌上一股酸涩的情绪,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倒是苏沉烟扬起眉毛来,推给他?一碟子小点心,算是安慰。
“早就跟你说?了?,这四方大能都是从骨头?堆里爬出来的家伙,平时打得欢,遇到事了?还是很统一的。”
苏沉烟觉得自?己真是善解人意,都会安抚小辈了?。
于是又?奖励给自?己一块牛乳酥。
叶醇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默默把圆润光滑的棋子放入容器内,忽然轻声?道:“三宗合力围攻长明城......这提议,又?是师姐先提出来的吧。”
“是,是尊者先开口的。”
“她的一贯作风,强攻强取,”叶醇叹了?口气,“也好,长明城不仅封锁着修仙界许多珍稀药方灵器,更是千年?如一日镇压着妖王穷奇,若不能早点解决,便是后患无穷。”
“三宗齐力入阵,也好跟天下修士交代。”
......只希望长明城下的妖王封印能再坚固一些、再牢不可破一些。
巫蛊族复生肆虐重出修仙界已经够让人头?痛,若妖王穷奇再破封出世?——
修仙界,将再无安宁之日。
剧情之内, 妖王的确破封过。
在剧情中柳成霜拜入风临深门下,四年后?妖王兀然间毫无征兆地?破封,直直袭击了?剑境。风临深受南宫牧偷袭闭关,柳成霜被妖王重创, 剑骨剖落, 至此再也无法执剑而行。
一切巧合得就好像是早有人设计好。
再然后?, 文中是写剑尊冲冠一怒为红颜召集各路大能封印妖王,又去找了?药圣治疗柳成霜的致命伤。但封印妖王的具体过程,文中并没有体现, 只是堪堪一笔带过?。
每次看到这儿芈渡都会怀疑, 是不是这本烂文的作?者实在不会写打戏,草率突出一下男主牛逼。
不过?原著本来就是本狗血修罗场团宠文, 面对战力系统的崩坏, 芈渡决定笑一下蒜了?。
反正万万不能指望风临深真上去砍穷奇就是了?。
——强攻长明城一事并非儿戏, 既已定下, 必须在三日之内商议出作?战方案。
会议结束后?,芈渡又被众高?层拉着转移了?地?点, 到宗主殿隔壁偏殿商议届时围攻的事宜。
临走前她有点愧意地?对着谢授衣笑笑, 告诉师兄早点回一念峰歇息,今天的饭先不用替她备了?。
自会议开始到结束, 谢授衣始终一言未发,垂着眼眸神色平静, 却好似瓷铸的人像一般。
直到芈渡特意凑近搭话, 他才慢慢抬眼, 安抚性地?冲着芈渡笑了?笑。
他说:“好, 你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芈渡总感?觉师兄心情不甚佳, 但今天她有的是事情要?忙,一时也无暇顾及此事。
芈渡一边暗下决心,等?晚上回来好好陪陪师兄这个?孤寡老人,一边跟着众长老往偏殿去了?。
人群纷纷,宗主殿很快便归于宁静。
最后?留在殿内的只有两人,一人是风临深,一人是谢授衣。
见剑尊迟迟不走,谢授衣露出温和得?体的微笑,对其轻声道:“剑尊阁下如何不与众人商讨事宜?宗主殿平时到底太冷清,并不适合待客。”
风临深没说话,那双雪山般冰寒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谢授衣,似乎想用目光剥落对方的外?表,看出他真实的秘密。
很显然,他听到了?芈渡会议后?安抚谢授衣的话,也见到了?两人无意之间的小动作?。
对于师兄妹来说,这似乎有些越界了?。
“谢师兄,”风临深与其对视,语气也冷声冷气,“镇魔名满此界,骁勇善战,堪称四方大能之最。若她真能带领三宗一举攻破长明城,那又将是载入史?册的一场传奇。”
谢授衣微笑,眼底却半点笑意也无,与风临深面上的冰冷毫无差别。
剑尊明褒暗贬,是在提醒谢授衣。
芈渡璀璨灿烂,千年难遇。他这一副虚弱半残的身躯,如何配得?上高?高?在上的镇魔尊者。
“是啊,阿渡向来优秀,人尽皆知?,”谢授衣似惋惜地?叹了?口气,语气中流露出些许亲昵的无奈,“只是这孩子从小就急躁冲动,在外?还黏人得?很,常常要?我为她打扫残局。若是上阵,还望剑尊多多关照些。”
剑尊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谢师兄倒与传言不同?,”风临深脸色阴沉,“竟如此会装模做样。”
谢授衣笑意愈发显深。
“剑尊亦与传言不同?,”他眼神依旧是温和的,就好像只是在与风临深叙旧,“竟还会管别人宗门的家务事。”
“谎言,被人识破了?才叫谎言——没被识破就是真相,对不对?”
风临深陡然间站了?起来,眼底似有一瞬掠过?不满的烈意。
可很快,谢授衣的下一句话,就又冷水临头般让他冷静了?下来。
“比起这个?,剑尊阁下自己的家务事应该还没理清楚吧?”蓬莱宗的大师兄轻笑一声,声音不高?,却恍如恶魔低语,“没错吧......气运之子未来的伴侣?剧情线里?堂堂的主角?”
“......”
风临深瞳孔微缩,下意识伸手攥紧剑鞘,语气兀然变得?警惕谨慎,就好像在防范一条随时会爆起伤人的蛇:“你究竟是谁?”
就算再软绵绵,就算看起来毫无威胁力,蛇也依旧是蛇。
利齿里?含着猛毒,会设下圈套吸引猎物前来——然后?用紧绷的肌肉活活将其勒死。
谢授衣面上是温柔端方的笑意,眼中却含着数不清的暗影。
他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好像在提醒风临深什么。
“你要?做的那件事,我不会阻拦。”谢授衣柔声道。
“只是.......我的确有一件事情想不通。”
“这么明显的偏向,这么明显的越界,连你都能发现的亲昵和异样——”
“为什么,该察觉到的人,百年来都毫无察觉呢。”
长明城。
素有修仙界不夜城之称的药宗长明城,灯火一盏盏地?黯淡着,看不见半点天光。
空气中漂浮着紫黑的浓雾,几乎能凝聚成实体遮蔽人的视线。
楚凄然在剧烈的疼痛中醒来,肩膀被巨大锁链贯穿,锁链另一头铸进了?墙壁内。
药圣被活生生吊在自己的卧房内,身下鲜血积蓄成流淌的鲜红湖泊,有些已经?干涸,有些尚且温热。
他已经?在这里?被吊了?一天一夜。
作?为四方大能的药圣,他虽并不擅长战斗,身体素质却亦非寻常修士所能抵。纵然像被宰杀的畜生般在此悬挂一整天,楚凄然依旧没有断气。
不过?,把?他吊在这里?的罪魁祸首,想必也不会让他断气。
与他料到的一样,卧房外?很快就响起了?脚步声。
满脸缠满绷带的人推开了?这扇囚室的门,大跨步走了?进来。那人身材很高?大,身上还淋漓着刚从血池牵出来的液体,与地?面上流淌的鲜血混在一起,分辨不出来。
绷带人站在楚凄然面前,伸手捏起那张英气到雌雄莫辨的脸,强逼着他正视着自己的脸。
楚凄然额角滑下来的血流进了?自己的嘴里?,是一股咸腥的味道,激得?他蹙了?蹙眉。
“我能这么快拿下长明城,还是得?多亏了?你,药圣阁下,”绷带人阴郁地?望着那张脸,“你早就料到长明城被我设下暗桩了?吧?这才迫不及待地?把?弟子和长老都遣送走,只留下自己一人看守城池——”
“也正因如此,长明城守卫薄弱不堪一击,轻而易举就能击溃。”
“药圣楚凄然,药宗宗主家族这一代?的独子,长明城血脉的唯一继承人,连你也会犯这种意气用事的错误啊。”
楚凄然半眯着那双好看的金红眼睛,听见绷带人最后?一句话,便笑了?起来。
“当年蛊城之战,你们抱着灭门的心而来,就是为了?今日破开妖王穷奇的封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