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即将啃噬南宫牧身体的怪物陡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身躯在?空中陡然扭曲变形,好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连骨节都爆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它去势未消,就好似被空中一堵透明的墙挡住,以极其不科学的方式坠落了下来。
正好落到?了南宫牧脚边。
两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只高度腐烂的怪物,在?地面上徒劳挣扎抽搐了几下,眼睛还不可置信地看着?南宫牧。
在?挣扎之中,它呼出一口浊雾,彻底断气了。
这只怪物......
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一般,到?死也没有攻击到?南宫牧。
柳成霜最先回过神来,蓄力抽出手中剑,又给身后没死透的怪物来了致命一击。
南宫牧盯着?脚边死透了的怪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就被柳师姐一把抓住了肩膀。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柳成霜焦急地为他指撤退的方向,蹙着?眉头,语气也凶了些:“快走,你才几岁?在?这里?没人有时间照顾你,你该去安全的地方!”
南宫牧后退几步拒绝了她的指示,他侧着?头,先是环顾了一圈周遭战场,随即低声说:“你们撑不了多久。”
柳成霜闻言抿紧了唇,随之也环顾四周。
成百上千的怪物从毒雾催生之中冲出来,杀了一波又一波也不见减少,负伤的师兄弟们越来越多,视野之中的年轻修士逐渐被汹涌的怪物淹没,似乎全灭只是时间问题。
就连她自己?,双手尽数沾满了粘腻湿滑的黑血,几乎拿不稳剑。
南宫牧说的没错。
再这样下去,她们支撑不了多久。
柳成霜死死咬着?嘴唇,最终也只是垂了眼帘,近乎执拗地举起了手中的剑,就好像举着?手中唯一的依靠。
可是,除了继续杀戮,她还能?做什么呢。
她还能?......
就在?这时,两人忽然听?见了身后的弟子?们发出低低的惊呼声。
南宫牧与柳成霜同?时回头,看见从远处的宗主殿方向,有一道庞大而澄澈的蓝光蔓延而来,好似海水涨潮。
所过之处,巨大的屏障凭空而立,神秘而圣洁,笼罩过蓬莱宗的每一寸土地。
那蓝光流淌过战场所在?之处时,柳成霜甚至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温润的灵力,在?抚慰着?她近乎枯竭的识海。
这是何等庞大的阵法?,又是何等精妙的阵法?。
如此强悍而笼罩全宗门的大阵,不是为了屠杀,而是为了保护。
蓝光所过,那些狰狞腐臭的怪物无不俯首蛰伏惨叫,尽数被那庞大阵法?化为一滩污水融入地下。
那些腐烂者的攻势好似被烧热刀子?切开的黄油,轻而易举被突破,被瓦解。
这就是蓬莱宗的护山大阵。
一阵成形,万魔莫侵。
湛蓝的光罩结界浩浩荡荡,把所有负伤的、浴血奋战的弟子?们全都包裹在?其中,如同?无私敞开的神明怀抱。
大家先是怔愣,顾不得擦擦脸上的血迹,抬头凝望这座巨大结界,寂静在?人群中铺散开来。
随后,战场上响起了铺天盖地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弟子?们举着?武器喜极而泣,师兄弟们不顾一切地发狂喊叫着?拥抱着?,更有甚者眼眶通红,似乎马上就要滚落出激动的泪水。
柳成霜听?见身旁的师妹似乎不敢置信,颤抖着?声音小?声问身边人:“护山大阵开了?这是真的吗?我?们......撑过去了?”
“我?们......赢了?”
不远处,紧急疗愈伤员的温槐此刻也抬起了头,凝望那壮丽的湛蓝光芒环绕穹顶。
他脸上露出几分释然的笑容,转眼对着?一旁闭目养神的苏沉烟笑道:“苏长老,你瞧。我?们还是撑过去了!”
苏沉烟血脉之力使用过度,只感觉满口都是甜腥铁锈味,闭着?眼睛蹙眉不想说话。
听?了温槐的呼叫声,他这才把眼睛张开一点小?缝,看向头顶那浩浩荡荡的蓝光。
大家都在?欢呼雀跃,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唯独苏沉烟深深呼出一口气,眼中沉重复杂的神色却更深了。
他重新闭上眼,把头向后仰去。
护山大阵,是叶醇一手创造的。
开启这种?庞大的阵法?必然需要付出代价,可启动阵法?的代价是什么,叶醇并没有告诉他。
叶醇谁也没说,只笑道不是什么大问题,不必担心。
现在?,苏沉烟愿意向命运祈祷,二师兄那天确实?没在?骗他。
至少不要又让他身边的最后几个?亲人,为了宗门而倒下。
另一边,由魂潮组成的骷髅头狠命撞击着?温润庞大的宗门结界,每撞一下却只会让自己?损失更多冤魂。
最后,还是它的主人再看不下去,伸手把那骷髅头招了回来。
黑袍的人悬空站在?紫雾浪潮之中,低垂眉眼望着?结界里?那群欢腾庆祝胜利的弟子?们,破天荒地叹了口气。
“不过是一群书中世界的蝼蚁,竟也能?翻身到?如此程度,”他低声喃喃,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轻蔑与鄙夷,“的确值得庆贺。”
“不过,我?今日来,可不是与你们玩耍的。”
黑袍的巫蛊族笑着?张开手掌,掌心中有浓郁的紫黑雾气混杂冤魂厉鬼的咆哮之声,逐渐凝聚成形。
那是一把周身缭绕煞气的长枪,枪尖分三?段,似有滚滚黑血从其中流淌而下。
身边那些受巫蛊驱使的妖魔鬼怪感觉到?主人的杀意骤起,兴奋地朝天发出嚎叫之声。
似乎在?等待一场真正的杀戮。
黑衣人轻飘飘地挥了挥枪, 枪尖直直地指向那宛如大肥皂泡一般的结界。
万千浓雾翻滚咆哮,他的身形渐渐暴露在夜空之中。
好像暗夜里持枪的幽魂。
——“快看!结界那上面是......是人吗?”
“站在巫蛊之中,他不?会就是攻击我们的人吧!!”
“他要干什?么?他手里为什?么拿着......”
弟子们齐齐仰头望着天上的黑衣人,却看不?见他兜帽下的脸。
他们只看见黑衣人轻描淡写地将枪尖在空中斜斜一划, 万千幽魂好?似炮弹般陡然间?齐齐冲向了护山结界, 砰然撞在了那蓝光的屏障之上, 好?似足球狠狠砸在了玻璃上。
下方众人齐齐哗然。
柳成霜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她站在原地干着急,却听见身?边的南宫牧悄悄地吸了一口冷气, 就好?像有哪里火燎燎地疼痛着。
“这个人......”
南宫牧眼瞳之中似有紫黑光芒一闪, 识海里陡然传来剧烈的戏谑杀意之气,像是某种玄妙的感应。
“这个人, ”他脸色煞白, 低声喃喃, “想杀了我们。”
“他想杀了我们所?有人。”
南宫牧话?音未落, 只听头顶再度传来一声巨响。那紫雾扭曲凝聚组成庞大骷髅头凶猛而来,又狠狠撞到了护山大阵上, 连带着整个结界都轻微颤抖了几秒, 足以看出其力量之大。
下方欢呼的人们也渐渐收了声,眼睁睁看着那结界被撞来撞去。
远处, 宗主殿内。
叶醇口中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来,艰难捂着胸口, 嘴唇已然变得青紫。
他闭了闭眼, 抓住旁边的栏杆, 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
结界被巫蛊浪潮连续撞击, 牵连着以识海支撑三十三座法阵的叶醇,亦遭受重创。
可那黑衣人却不?以为意, 甚至看着还?饶有兴趣。
昏沉黑夜里,他那双眼睛如野兽般盈盈发亮,手中长枪高?高?举过头顶,似乎马上就要砸落——
远处朦胧可怖的黑暗之中,忽然陡然闪过一道刺目到极点的光。
就好?像一瞬暴风雷雨中飘摇夜色的闪电,明亮得跨越天际,叫整座蓬莱宗的山都为之亮如白昼。
长枪才?刚被举起,那雷光转瞬间?就到了黑衣人眼前。
巫蛊浪潮发出凄厉惨嚎,雷光所?过之处厉鬼魂魄好?似被冲散的墨汁,纷纷避让这团炙热道极点的力量。
只听“砰”的一声,长枪骤然脱手,散为浑浊雾气。
黑衣人瞳孔一缩,眼前却只剩下熊熊雷光裹挟着一双极愤怒极璀璨的漆黑眸子,好?似从天而降审判罪恶的神,满腔含着要把敌人化为灰烬的火。
他紧急抽手再度凝结长枪,仓促间?抬起胳膊,朱红漆黑的刀刃与长枪对撞。
时?间?仿佛有一瞬间?凝固,金属交锋间?火光迸溅。
巨大的相互作用力让两人同时?在半空中后撤几步,自战争开始到现?在,黑衣人的动作第一次流露出忙乱之意。
他落定在浓雾中,语气惊疑不?定:“......蓬莱宗的......惜伤君?”
“不?,惜伤君早在百年前就已身?死,况且他惯用剑,鲜少使刀,”黑衣人沉思片刻,抬眼看着对面那雷光赤火滚滚的人,“看来这百年内,修仙界倒是又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电光划过,雷霆似震怒般轰鸣,刺破满月节的漫漫长夜。
结界里的弟子们发出了小小的躁动。
每个人都在抬头看,像是在看天上的太阳,像是在看长夜唯一的光源。
“是尊者......”
“尊者......”
“尊者来了!尊者来了!”
“我们有救了!蓬莱宗有救了!”
火光里雷电下,黑衣的女子扬起脖颈,漆黑眼中是无穷无尽的璀璨光华翻涌。
她森然冷笑一声,染血出鞘的凶刀刀面一横,刀刃上流淌着灼热纹路,滚烫迫人。
“我道是谁,原来又是个当年师尊没杀干净的老怪物,跑到我这儿来撒野了。”
两人对视,那能操纵万千巫蛊的黑衣人蹙了蹙眉。
剧情里......有这号人物吗?
蓬莱宗虽是修仙界第一宗门群星云集,如此辉煌的强者,他却也是第一次见。
这样强大的人......原著里怎么会丝毫没有提及?
芈渡不?欲跟他多废话?,黑衣人更是疑虑几分,两人都在试探对方的虚实。
巫蛊浪潮再度故技重施凝聚成庞大骷髅而来,每一块裂隙中都是无尽哀嚎不?得解脱的魂魄。芈渡的出现?彻底分担了巫蛊对结界的攻击,黑衣人的主要目标移到了她身?上。
面对十几层楼那么高?的巨大骷髅猛冲而来,芈渡非但没躲,甚至连刀都懒得出。
劲风迎面而来,利齿近在咫尺。
浓雾翻卷如同烟雾弹在眼前炸裂,黑衣的尊者陡然间?伸出手臂,仅凭单手就按住十几层楼高?的狰狞骷髅。无数鬼脸组成的巨嘴在她面前发狂咆哮,可芈渡神态依旧平静。
那是一种,近乎于傲慢的平静。
“既然来了,倒不?如坐下好?好?聊聊来头——”
她掌间?猛一发力,那浓雾拼命蜷缩挣扎却无济于事,隐隐雷火顺着芈渡掌心璀璨纹路而来,转瞬间?将浓雾全部引燃。雷火震怒之中幽魂惨叫四散,一时?间?漫天都是火光与迷雾交织交缠,光是看就足够让人眼花缭乱。
黑衣人这才?抬起头正视芈渡。显然,他对这位小辈的实力有了几分认知?。
这绝不?是他能轻易击败的对手。
黑衣人挥掌收回了那些惨败灼烧的巫蛊魂魄,口中喃喃感叹一句:“早听穷奇说,这千年修仙界群星骤起,百年前出了个惜伤君,百年后竟还?有个如此强悍的晚辈。”
“那些蝼蚁算什?么,这才?有意思。”
两人齐齐飞身?而起,漆黑幕布般的苍穹上同时?划过两道迅疾光芒,紫黑长枪与雷火刀刃霎时?间?碰撞在一处。
眨眼间?芈渡已与黑衣人过上十余招,两人身?形飞旋间?根本?看不?出谁是谁,唯有刀光枪影挪移闪现?,刀兵碰撞时?金属乒乓作响声不?绝于耳。
芈渡猛地往前迈步出刀,侧身?避过直扑喉口的致命一枪,反手将刀刃斜斜刺出。
黑衣人以为她要攻击他额头,下意识往后一避,这本?能的动作却正应了芈渡心意。
瞬息之间?她刀锋已到黑衣人面门,刀尖轻巧将他兜帽挑飞。
一张缠满雪白绷带的脸映入眼帘。
两人同时?瞳孔微缩,刚刚还?交织如网的刀光枪影瞬间?分开。芈渡与黑衣人同时?撤出战场,立在两方喘息对视。
黑衣人似不?可置信地伸手摸上自己的脸——那双手也缠满了绷带。
就好?像,就好?像现?代世界传说里的木乃伊。
他眼神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急匆匆抓起背后的兜帽重新盖在了脸上,严严实实遮蔽住自己满是绷带的面孔。
芈渡没想到那兜帽下竟是这样一张脸,神态中显出几分错愕:“你到底......”
她没能等来回话?,被揭开兜帽的黑衣人似乎再无心恋战,转身?就要离去。
芈渡毫不?犹豫,纵身?去追。
两人你追我赶几分钟,黑衣人忽然立在不?远处某间?建筑的房顶,直直地看向她。
“蓬莱宗今日算不?上大胜,你确定还?要继续追我吗?”他出声了,声音沙哑得好?似声带被损毁,听着就让人不?舒服。
芈渡蹙起眉来,手中刀尚未放下,依旧华光烁烁:“你到底是谁,巫蛊族当年已被我师尊歼灭,你又是......”
“原来你是惜伤君的弟子,怪不?得。”
那黑衣的绷带人嘶哑地笑了笑,摊开手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宣布:“小姑娘,巫蛊本?就是叛离生死的东西,谁也没法真正摧毁巫蛊族。”
“阴间?,可收不?了我。”
芈渡脸色阴了下来,雷火长刀感应到主人的震怒,也开始嗡嗡作响。
“看来,又是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老东西,”她扯出一丝阴冷的笑,“不?好?好?在墓里趴着,可是要遭雷劈的。”
绷带人看着她,好?像有些不?屑地笑了笑。
绷带遮住了他的神态变化,芈渡只能猜测,却看不?清。
“你很强,跟那些蝼蚁不?一样。”
绷带人离开之前,最后丢下了一句话?:“小姑娘,长明城见。”
长明城。
芈渡如遭雷击,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楚凄然离开时?那酷似告别的话?。
她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却见那绷带人身?上冒出滚滚浓烟,转瞬间?便?消失在了浩荡夜空之中。
芈渡纵身?而去,却扑了个空。
她站在刚刚绷带人站着的位置上,胸口仿佛有一团阴郁怒气熊熊灼烧,不?得释放。
黑衣的尊者狠狠踢了两脚空气,咬了咬后槽牙,转身?往与宗主殿相反的方向飞去。
蛊城废墟。
漆黑而宽阔的密室之内石壁阴寒冰冷,铸就出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空间?。
密室正中央掘了一方巨大的湖泊,湖泊内液体赤红而散发着阵阵腥臭,玄妙气息自这泓血池内散发而出,池底无数骷髅骨架缓慢活动,张开白森森的手臂似要逃出血池的束缚。
不?多时?,这红惨惨的血池之中,竟翻滚着冒出咕嘟咕嘟的气泡,就好?像被烧开的热水。
一道平躺着的人影,从那血池中央漂浮而上,显出了面孔。
血池包裹之中人影睁开眼睛,浑身?上下缠满了雪白布条,又被血红池水浸透成了鲜红颜色,看着就好?像被剥皮的人。可他似完全不?在意一般,只是深深叹了口气,把手搭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竟能击退我一道分身?......惜伤君的弟子,倒也颇有本?事。”
“过几日,定要问问镇守蓬莱宗之人,姓甚名谁。”
芈渡没有立马回宗门, 而是先到最近的山上杀了几只作恶的妖兽。
得了血祭,凶刀这才肯满足地回到鞘内,安分下来?。
她快马加鞭跑回宗门,外敌撤去?, 护山大阵随之?消失。
危机消除, 这群缩头畏尾的长老才敢围上来?, 为战场处理?剩下的事。
转移伤员,修复场地,安抚人心。
没花多长时间?, 芈渡很快就在伤病员休息的地方找到了她的小师弟。
苏沉烟看着狼狈极了, 素日?珍爱的漆黑长卷发?凌乱披散在脑后,那身漂亮华美的紫色长衣也被染了黑血, 看着有点像一念峰用来?擦桌子的抹布。
他?那张绝艳的脸惨白似纸, 唇边染着深黑的颜色, 紫眸却依旧漂亮得像玉石玛瑙。
“好?漂亮的出场, ”他?用指尖缠着发?丝,语气依然是寻常的轻松和无所谓, “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 喜欢花里胡哨的出场方式?”
芈渡俯下身来?,嘴唇动了动。望着师弟的那双眼睛, 她到底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半晌,她伸手?, 把外套脱下来?给苏沉烟披上了。
“一身血味......”
苏沉烟似乎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随即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伸手?紧抓住芈渡衣袖。
“先莫要管我了, 去?看看二?师兄,”他?急急地说, “护山大阵不知损了他?多少气血,宗主殿的人现在定然被他?支空了,殿内只有他?一人。”
“再不去?,我怕二?师兄就......”
他?没能往下说出口,芈渡也无需再听他?说。
黑衣尊者?起身后退几步,胸膛似乎颤抖起伏了几下,像是在吞咽什么苦涩的东西。
宗主殿内,长明的灵灯全灭了。
原本便空荡荡的大殿内此时陷入昏暗,窗外夜色浓稠。
叶醇是被人扶起来?的。
他?彼时已经处于?半昏不昏的状态,疼痛当然是感觉不到了。他?只感觉身体忽然很轻,轻飘飘得好?像马上就要飞走,连眼前的东西都化作了一团模糊色块。
耳朵在嗡嗡地鸣响着,所以?他?听不见周围有脚步声,甚至自己被扶起来?都意识不到。
直到被放平在地上又被灌了一壶茶,叶醇这才?恍然间?恢复神?智。
他?不需要睁眼,就知道扶他?起来?的人是谁。
“——本以?为你是最省心的,”谢授衣轻轻的叹息声仿佛远在天边,听不真切,“我早该想到的,你们姐弟几个都一样。”
月白衣物的青年就站在黑暗里,俊秀美丽的容貌藏在阴影下,唯有那本该是浅青色的温柔眸子带了冰冷的金色光华,无声无息,无情?无义?。
就好?像......就好?像高高在云端俯视众人的,神?。
叶醇笑了笑,挣扎地坐起来?,把后背靠在墙上以?支撑自己虚弱的身体。
“师兄是故意如此,我知道的。”
谢授衣知道那些剧情?里参与的角色们,都在满月节集市热热闹闹地玩耍狂欢。
所以?,在巫蛊来?临之?时,他?故意拖慢了芈渡前赴战场的时间?。
天道本性无情?,最善给予世人抉择。
“天行有常,如若那些所谓气运之?子连这场袭击都躲不开,活着也没什么意义?,”谢授衣谈及此事时,语气温和又冰冷,简直称得上是冷硬,“只是你们对他?们倒好?,一个两个都要以?身挡灾。”
叶醇苦笑一声。
听这话,他?就知道师兄又隐隐有些生气了。
因为大师兄绝望地发?现,自己不过十年未在宗门,这些师弟一个两个都开始芈渡化。
不过谢授衣到底心疼他?,没忍心跟遭受重创的亲师弟发?火,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替他?搬了把椅子。
叶醇坐上椅子时发?丝晃荡,,他?这才?意识到了什么,顺手?揽过一条发?丝查看。
那原本深黑的颜色,却从末端开始渐变成惨惨的雪白。
雪色攀爬上他?乌黑的发?丝,却在中?间?停顿而住。
本该是蓬莱宗千年来?最年轻宗主的叶醇,发?色半黑半白,好?似被冰雪染透、心血将枯的老者?。
这便是燃烧识海,开启护山大阵的代价。
叶醇的生命力,被毫不留情?地剥夺了。
万物天行有道,凡所索取必有代价,这是修仙界自古以?来?的定律,就是谢授衣也无法更改。
他?俯下身来?拈起叶醇的雪白发?丝,眼瞳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颤抖了一下。
曾几何时叶醇是他?们师门四人中?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人。那些修仙界的争抢与明争暗斗从来?折腾不到他?那里,师尊和他?的师兄师姐把他?护得特别好?。
所以?叶醇也是最不谙世事的一个。
他?不需要学习那些人情?世故,也不需要学习着去?八面玲珑体察人心。叶醇是赫赫有名的惜伤君的弟子,他?在师门内说话做事都不需要小心谨慎。
他?直率天真,生活幸福,甚至还有点缺心眼。
唯一的烦恼,就是如何从师姐手?里抢点心,送给他?难得的小师弟吃。
谢授衣望着眼前神?色凄怆又无奈,唇边还带着笑意的师弟。
叶醇碧色的眼里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与沉稳,垂下的如雪发?丝有着近乎寂寥的绝望感,很适合肃穆寂静却好?似囚笼般的宗主殿。
“你后悔吗,阿醇。”
“后悔?”
叶醇笑了笑,随即反问道:“若师兄今日?为抹除那些主角,牵连到了其他?无辜生灵——甚至是蓬莱宗的弟子,是长老——师兄你会后悔吗?”
谢授衣深深地看着他?,没说话。
面对大师兄的沉默,叶宗主反而点了点头,自嘲地笑道:“我的答案,跟你的答案一样。”
——事在人为,何谈后悔?
歇息了不一会儿,两人就听见了大殿门外的声音。
芈渡脚步声凌乱急迫,几乎是一脚踹开了大殿厚重的门,匆匆跑进了殿内。
长明的灵灯此刻一瞬间?亮起,宗主殿内重新恢复了光亮。
芈渡看见谢授衣和叶醇都在殿内安然无恙,这才?微微松懈下来?,呼出一口气。
再然后,她看见了叶醇半黑半白的发?。
芈渡一开始像是没反应过来?,眼瞳里映着宗主殿里的灯火,像是怔愣住了一般。
半晌,她走上前去?,似乎也想触碰一下叶醇的头发?,可指尖蜷缩颤抖着,到底没伸出去?。
“阿醇......”
见芈渡嘴唇颤动着发?不出声音,叶醇反而先笑了笑,安抚似地拍了拍师姐的手?:“不过是变白了而已,如今这样的发?色,也还有些美感可言吧?”
芈渡也想扯嘴角笑一笑,可苦涩却好?像漫出眼底,连笑都好?像在抽搐。
她回头看着谢授衣。
有一瞬间?,芈渡的眼神?就好?像又回到了年少时期。那时的她遇到麻烦了总会找谢授衣求助。
破碎的、绝望的、无助的眼神?。
那不是该出现在意气风发?、强大无匹的镇魔尊者?眼中?的情?绪。
谢授衣背在身后的手?猛然攥紧,霎那间?从这副修士躯壳中?心脏内涌上的痛觉,潮水般蒙过呼吸。
他?神?态却动也不动,就好?像寒风铸就的冰塑,永远不会被人类的体温捂暖。
“沉烟怎么样了?”她师兄开口。
“还好?,不过情?况也没比阿醇好?到哪里去?,”芈渡摇摇头,自嘲似地笑笑,“也真是难为他?,这一次估计赶上他?二?十多年训练量了。”
“早知道当年跑八公里的时候带上他?好?了。”
——此刻,远在医药峰美美躺着接受照顾,还能喝着小茶的苏沉烟忽然鼻子痒痒。
再然后,他?蓄力深吸气,猛地打了个喷嚏。
苏沉烟:“???”
怎么总感觉有人刚刚把他?挂在嘴边了?
是错觉吗?
在黎明第一缕天光泄出黑暗之?时,总算有宗主殿的人连滚带爬跑回来?了。
他?们带回了外界的消息。
正如大家所猜测的那样,昨晚其他?各个宗门也遭受了袭击。
剑境,魔城,长明城,甚至其他?稍微有点影响力的宗门,无一例外。
满月节本是修仙界团圆美满、众门聚集狂欢的日?子,谁也没想到,在这个晚上会有巫蛊族前来?袭击,战力甚至空前庞大,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那些相对小的宗门尝试过求助,可讯息被死死封锁在宗门内,形成无数孤岛。
昨晚,十余座宗门惨遭巫蛊族血洗,活下来?的不足十分之?一。
修仙界,再次面临巨大震荡。
剑境与魔城的讯息姗姗来?迟,有两位大能镇守的庞大势力,在危机时刻应对也更加及时。可即便如此,这两处的混乱无序也没比蓬莱宗好?到哪里去?。
的确,能让风临深与玄蝎这等修为的大佬纠缠整整一夜,对方的实力绝不可小觑。
蓬莱宗接到的传讯相当简洁,这两边都表示会尽快赶往蓬莱宗一叙。
修仙界各门惨遭突袭,突袭者?还是早在百年前就该伤亡殆尽的巫蛊一族。这下子,巫蛊重新现世的消息算是彻底瞒不住了。
芈渡甚至能想象到,今夜一过,会有多少宗门多少修士向蓬莱宗表示质疑与询问,会有多少风言风语环绕着前尘往事与如今四方大能展开。修仙界的局势,从今夜起再不可控。
面对如此局面,四方大能必须聚在一起开个大会,稳住局势也稳住人心。
可是......
剑尊和魔尊都有了反应,长明城那边却杳无音讯。
芈渡问及负责联络的门内弟子时,那弟子颤颤巍巍,急得都快哭了。
“不知道,我们什么办法都试过了,长明城那边就是没有消息,”他?抖得跟筛糠一样,“莫要说长明城,整个药宗都好?像被封锁了一般,消息全无。”
想起黑衣绷带人临走前的那句话,又想到楚凄然最后一次见面的笑意,芈渡心脏顿时沉了下去?。
长明城,怕真是出事了。
可眼下她切不能轻举妄动。叶醇苏沉烟皆身受重创,今夜一过局势莫测,蓬莱宗的梁子得由她亲自来?抗。剑境和魔城的人马上就要亲临蓬莱宗议事,战后弟子们的疗伤和安抚工作亦要跟紧。
明明只过了一夜,修仙界,却好?像猛然变了天色一般。
清晨时分, 蓬莱宗下了很大一场雨。
这场雨里似乎蕴含着某种抚慰众生的灵力,温柔地滋润过蓬莱宗的无数生灵,无论是?草木抑或人类修士,皆能?得此?沐浴。那些被巫蛊污染过的痕迹, 皆被这场雨一一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