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笑着,捧茶杯的双手却?开始覆上浅浅冰霜,好似黎明时分的霜降。
那冰霜一路蔓延,刚刚因刀光而显露焰纹的小臂,被冰雪覆盖包裹,体温骤然降下。
这便是芈渡拔本命刀的代价。
叶醇望着她,眼中愧疚与忧虑参半,她却?浑然不知冰冷痛楚般笑着,一仰头喝尽了那杯热茶。
芈渡一面给?自己?倒茶,一面把剑冢内的事给?他尽数说了一遍。
果不其然,当听见妖王封印松动之时,叶醇也?不禁眉目一凛,手中茶水震颤一下。
他把茶杯放到桌上,沉声道:“若是真的,那此事非同小可。等明日药宗使团前来,我会一一问明。就算直接找到楚凄然那里,也?必须把封印之事确认清楚。”
芈渡点点头,两人由以此事交谈了几句,她忽然问及另一件事:“前些天,玄蝎来蓬莱宗了?”
她师弟似有些意?外,却?还?是道了实?话:“嗯,又来找沉烟认祖归宗,正赶上师兄回来,解了围。师姐是如何知晓的?”
“魔修黑焰的那股味,隔着十里地我都能闻到,”芈渡冷冷嗤笑一声,“在魔城这几年真是把他憋傻了,都不记得修仙界谁是大小王,还?敢来蓬莱宗作乱。改日,我必把这仇替沉烟讨回来。”
叶醇:“......”
他看着师姐跃跃欲试的模样?,欲言又止片刻,最终还?是给?她倒了杯茶。
“我藏库里有一包茶,清热降燥的,改日叫人给?师姐送去吧,”叶宗主真诚道,“也?好给?师姐降降燥意?,安分心神。”
可别到处找架打了。
两人你说一句我扯一句,叶醇见芈渡显出疲色,便叫她回一念峰好生歇息。
然后?,两人就不得不面临一个崭新的问题。
怎么跟师兄交代。
叶醇深明大义,表示师姐尽管回去实?话实?说,他会主动承担责任跟师兄解释清楚。
芈渡则表示那都不用,她山人自有妙计。
叶醇:“师姐你认真的吗,上一个欺瞒天道的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芈渡摆摆手,充满了英勇就义般的自信,叫师弟尽管放宽心,师兄肯定不带说她什么的。
叶宗主将信将疑,但看芈渡一副得意?肯定的样?子,忽然觉得师姐被人骂一顿也?不算坏事。
他最终还?是点头,把他师姐给?送出了殿外。
一念峰离宗主殿算不上远,芈渡一路上都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能蒙混过关?,甚至到了一念峰门口仍旧保持着这份珍贵的自信。
再然后?,这份自信就被迅速击垮了。
因为芈渡看见,自己?那白衣翩翩的病美人师兄正穿戴整齐,坐在昨晚放莲花灯的湖泊旁钓鱼。
似乎是听见了芈渡衣物?摩擦时的声响,谢授衣回过头,阳光下苍白的皮肤带着近乎瓷器般的光泽。
他冲芈渡温柔地一笑,轻声道:“阿渡,你回来了。”
那一刻,芈渡忽然有种夜半应酬归家看见美女老婆正点灯等自己?的心虚感。
这股忽如其来的心虚感让她都不好意?思直视谢授衣的眼睛。
她轻咳一声,小步挪到师兄身旁,尽可能自然地跟谢授衣打招呼:“师兄好早啊,在钓鱼吗?”
“已经正午了,阿渡,”谢授衣含笑望着她,“不早了。”
芈渡:“......”
她大早上才?出去,回来时竟然已经中午了吗!!
谢授衣似乎倒也?没在意?她言语中的漏洞,手中纤长的鱼竿抖动几下,他便将鱼线扯来,钓饵上赫然垂着一只肥美的灰色大鱼。
这鱼口中密密麻麻生着利齿,拼命摆动尾鳍似想挣脱谢授衣的束缚,却?无济于事。
她娇美病弱的师兄低头端详那怪鱼半晌,笑着将其扔到了鱼篓里:“今天中午给?你炖鱼汤好不好?”
芈渡:“......”如果她没看错,那好像是以血肉为生的血食鱼。
味道鲜美,但利齿有毒,三口能咬死个普通人。
她蹲着看了会谢授衣的鱼篓,好奇道:“师兄今日怎么有闲心下厨?你平时不是鲜少开火吗?”
谢授衣将鱼钩丢回水中,眼底波澜不惊,唇边甚至还?带着柔和的笑意?。
他淡淡地说:“你刀意?骤现?,身体温度定然承受不住,喝点热汤能舒服些。”
芈渡抿了抿唇,摸了摸小臂上费尽心力?用衣袖掩盖的冰霜,欲言又止,复归沉默。
此话一出,她就知道,刚刚一路上编出的百八十个借口都用不着了。
不过也?是,她又怎么能骗得过师兄,骗得过与她相识百年的谢授衣呢?
半晌,芈渡才?讷讷道:“师兄.....你应该没生气吧?”
“我若生气了,你下次会改吗?”谢授衣好笑似地侧头看她,眉眼依旧如画般美丽温和,“你从?小便是如此,旁人好话赖话说尽了也?不听。要是每次惹祸都生气,我怕是也?活不到现?在,早就被你们师姐弟三个气死了。”
说着,他以下巴点了点身侧空位:“别在那里呆站着了,坐过来。这边有阳光,会暖和些。”
闻言, 芈渡只得挨挨擦擦地蹭过去,坐到师兄旁边看他钓鱼。
其实,无论是在现代?世?界,还是在修仙界, 她都不是很能理解钓鱼这?项活动。
就这么干坐坐一天, 有什?么乐趣。
师兄要?是想要?鱼, 她下水一炸就能飞上来一群。
不过看着师兄云淡风轻甚至还有些?悠然自得的神情,芈渡忽然感觉,要?是能?陪师兄钓上一天的鱼, 也未必不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你去剑冢了。”谢授衣开口时的语气并非询问, 而是肯定。
芈渡本来还想寻个?其他借口解释那刀意的由来,真相却再次被师兄无情揭穿。她有点遗憾地坐在地上拔了几根草:“师兄是怎么知道的?你的全?知能?力不是已被限制了吗?”
“不难猜, ”谢授衣摇摇头, 眼神略带了些?无奈, “放眼整个?蓬莱宗, 能?把你逼出撼天刀意的怕也只?有剑冢里的那位了。而且......”
芈渡还等着他下文呢,却见?师兄只?是淡淡微笑一下, 再未说什?么, 只?是轻声道:“把手伸过来,给我看看。”
芈渡犹豫了一下, 才把撤到身?后的手臂伸出来。那段白皙小臂上附着的冰寒霜纹盘旋而上,带着透骨的凉意, 仿佛易碎的冰霜。
只?需轻轻触碰, 便会泛起?血肉剥离般的痛楚。
谢授衣伸手似要?轻抚那层冰霜, 最后却还是放下了手, 垂下眼帘。
“下次,莫要?再去剑冢了。”
“剑冢里那老怪物脾气虽然古怪, 但人并无恶意,只?是憋了太长时间,”芈渡把袖子往下拉了拉,似毫无痛楚般笑了笑,“我知道师兄心疼我,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说着,她站起?来,顺手拍了拍身?上尘土,笑道:“说起?来也到午膳时间了,师兄,我饿了,什?么时候给我煮鱼汤?”
谢授衣似笑非笑地斜睨她一眼,不再多言,只?是晃了晃鱼篓里的怪鱼:“差不多了,这?就回去吧。”
两人并肩行向一念峰前那恢弘的居所,一路走,随风还飘来交谈之音。
“话说师兄不是不喜猎获生灵吗?怎么今日钓起?了鱼?怪耶。”
“这?湖里的血食鱼杀业重,近日也该到了清算的时候。恰好你体温透支,便顺手用你一顿鱼汤了却这?桩业力,一举两得,省得我再费力。”
芈渡:“......”
原来她只?是喝鱼汤的工具人吗师兄!!!
月落日沉,日沉月落。
这?几天再无其他事,芈渡乐得跟师兄一并待在一念峰,闲下来时就满山找事干。时而给湖中锦鲤喂辣椒,时而给得空回来的小白龙扎辫子。偶尔苏沉烟和叶醇也过来串门,那一念峰就会化身?大型开趴地点,热闹非凡。
因妖王封印之事,叶醇已经连续忙了几日,难得过来聚会时眼底都带着青黑色。
苏沉烟也没好到哪儿去,作为?宗主的左膀右臂,叶醇每次加班都报复性地拉着他一起?,大有与师弟同?归于尽的壮烈感。
苏沉烟连着熬了几天晚上,终于受不了了,打算夺门而出把师姐师兄拉过来一起?遭罪。
被叶醇给拦住了。
叶醇:“师兄那身?体状况你也下得去手吗?”
苏沉烟:“那就把师姐拉来啊!她那身?体比我都好,一拳干死?一头牛绝对没问题!”
叶醇深吸一口气,深沉道:“就不要?叫师姐来了,有她在我们只?会加更晚的班。”
苏沉烟思考,苏沉烟顿悟,苏沉烟立刻打消了把芈渡叫过来一起?加班的准备。
但为?了消解心头之恨,作为?蓬莱宗教导主任的他,不仅选择了把所有长老一起?叫过来加班,甚至还为?弟子们贴心添加了夜训科目。
为?此,无辜弟子惨遭高层牵连,本就不富裕的休息时间雪上加霜。
芈渡愿称之为?内卷的连锁反应。
全?员内卷启动的几日后。
药宗的使者团正式来到了蓬莱宗。
药宗的人财大气粗,来的阵仗很大,还是叶醇亲自迎接的。
不少?弟子都跑出去看热闹,只?有少?数卷王,不,弟子还在宗门内继续修习。
而这?些?少?数弟子其中,就包括柳成霜与南宫牧。
南宫牧入门很晚,当时爬七千长阶那股疯了似的劲头却把不少?弟子都给吓到了,谁也不敢小瞧这?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他基础近乎为?零,修道时却堪称不要?命,能?几天几夜不睡觉不吃饭,只?为?引气入体。
身?上伤还没好全?,就已经能?见?到他在藏书阁与练剑场之间日夜奔波。
应尊者与宗主的意思,蓬莱宗优秀高材生柳成霜被派去一对一给南宫牧辅导。
一教之下,柳成霜这?才发觉南宫牧的确是个?天才——甚至与她本人不相上下的天才。
剑招一教就会,修行畅通无阻。但南宫牧最亮眼的天赋点并非剑术,而是相对冷门的阵法。
“真的很厉害呢,南宫师弟。”
在浏览过南宫牧亲手绘制的阵术图后,柳成霜亲手将?其还给了他,赞不绝口道:“放眼当今修仙界,阵修也是相当罕见?的,南宫师弟当真是大有可为?——只?是蓬莱宗修习阵法之人太少?,唯有叶宗主对此通晓一二。若是有缘,你定要?找宗主阁下讨教几句。”
“我相信,尊者若是见?你如此,也会感觉欣慰的。”
南宫牧沉默寡言话少?,听着柳成霜的夸赞却并未流露出任何情绪,唯有最后一句话,让他低垂的眸子里带了几分光亮:“是吗?”
柳成霜笑了笑,抱着自己?的佩剑望向南宫牧:“尊者既然能?带你回宗门,就说明你确有超凡之处。不要?对自己?那么没信心啦。”
南宫牧抿了抿唇,脸上露出几分这?个?年纪不该出现的思虑和早熟。
他喃喃道:“还是差得太远了......”
这?句话说得很小声,几乎消散在风中,听不真切。柳成霜眨了眨眼,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喊她:“柳师妹!柳师妹!有人找你!”
那弟子喊得急迫,柳成霜便抱歉地跟南宫师弟告别,转身?走向喊她的弟子。
弟子跟她说,找她的人就在不远处竹林的亭子里等她。是个?俊俏的青年,只?是看着面生,不像宗门里的人。柳成霜心中更感疑惑,道谢后便独自走向竹亭。
竹林风光掩映空气清凉,风吹过时,悬在竹枝上的铃铛会叮叮当当响。
翠意茵茵,很适合宗门弟子散步闲逛......也很适合谈情说爱。
竹亭在翠竹掩映下露出一角影子,柳成霜确确实实看见?那亭子下立着一位挺拔青年,身?影熟悉得很。
她往前跑了几步,跑到竹亭前,想看那青年的脸。
这?一看,柳成霜却当即呆在了原地。
青年眉目疏朗正直,眼睛是纯澈的浅棕色,长发被深色发冠束起?,一丝不苟地垂在风里。
这?青年披了身?药宗的长衣,长明城富可敌国,他这?身?衣物布料自然也昂贵,透着药宗专属的红色,漂亮得尽,在竹林亭子内分外显眼。
一回头,青年也看见?了柳成霜,眼底立时涌上纯然的喜悦之情。
他看似有些?惴惴不安,又像是迫不及待,小声唤她:“成霜。”
柳成霜原地怔愣几秒,情不自禁提高了声调:“温槐?!”
竟是温槐。
早就提过了,柳成霜出身?凡间普通村镇。
她身?世?可以说卑贱无比,时常替父母进城镇集市卖菜卖鸡,生活清苦,风里来雨里去。
莫要?说修士,当年就是过路的行人,都能?随便踢她几脚。
但小孩子总是对成年人们眼中的差距一窍不通。就是在那座城镇里,柳成霜认识了一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好朋友。
她的朋友姓温,叫温槐,是个?脾气很好的男孩。旁人说他是城中大富户的独生子,享尽万千宠爱,跟她不是一种人。可柳成霜那时还小,不服气。
她心想,她的好朋友跟她一样都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怎么就不是一种人呢。
温槐常常带着府中点心偷跑出来,拿到胡同?里与柳成霜会面,两人一起?分享吃食。
温槐说他以后想成为?济世?救人的大英雄,柳成霜就使劲拍手,说好啊好啊。
两人从中午一起?玩到日落,温槐不得不再翻墙偷偷爬回家。
两人会记得互道明天见?,始终如此。
再然后,温槐不见?了。
城镇中有了传言,说温府来了一位仙人。仙人看中了温府的大公?子,把他带到仙山修行去了。
柳成霜依旧天天坐在胡同?口等她的朋友,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再也没等到。
后来,柳成霜长大了,也就不再等着了。
在干活干得头晕目眩时,她偶尔会想,或许温槐真的被仙人接走了吧?
柳成霜想过温槐的无数种下落,却独独没想过,自己?会在这?里见?到儿时的同?伴。
昔日身?为?凡人的那些?不堪回忆统统涌入脑海,她后退了几步,像是站不稳似地扶住了竹亭的柱子,声音有了明显的颤抖:“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槐见?她身?形不稳往后撤去,连忙向前几步伸手扶她,眼中是满满的愧疚之意。
“当年药宗派人前来执任务,见?我根骨尚佳,便把我带到了药宗。后来,宗主楚凄然将?我收为?亲传弟子,留我在药宗专心修习丹术药理......”
柳成霜的确听说过药宗宗主有个?亲传弟子。
药圣性情古怪,门下只?收一位弟子,将?其视为?亲人倾心指导,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温槐抿了抿唇,接着说:“我曾想过回去找你,可还没找到机会,就听闻你们那个?村子遭受妖魔伏击,一村人皆被屠戮......我.......我以为?你......”
柳成霜嘴唇颜色几近苍白,眼神怔愣着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也以为?自己?会死?。”
她至今还记着。
那一晚,妖魔肆虐,血流成河。
怪物的利爪撕碎人的血肉骨骼,数不尽的村民尸体被堆在土地上,浓重的血腥味直往女孩鼻子里钻。柳成霜从坍塌的房屋里奋力爬出来,用尽了全?身?力气,赤着脚在血泊里奔跑。
有时她会被那些?断臂残肢,甚至人头绊倒,可柳成霜不敢停,一刻也不敢停。
那些?怪物的利齿,已经咬到了她的脚下。
不知道跑了多久,柳成霜力竭摔倒在地,满脸皆是血污,喘气好像快被溺死?的家畜。
她茫然抬头,却见?那肆虐猖狂的怪物凄惶哀嚎起?来。
有一道冰霜般的长剑破开它庞大狰狞的身?躯,夜空之下,立着白衣胜雪的仙人。
剑气好似风中残月般皎洁,转瞬间席卷了眼前所有的猩红。
那就是柳成霜一生命运的开端。
是幸运,也是厄运。
在生死?攸关的那个?夜里,十二岁的柳成霜,被风临深救了下来。
但现在的她,显然还不懂这层道理。
柳成霜低声喃喃, 不知是在自言自语回忆自己近些年的过去, 还是在说给温槐听:“在那场灾难中我被?仙人所救, 至此有了道缘。仙人说我灵根稀罕,可予我一方玉佩,叫我去宗门求道。”
那天?, 风临深一袭白衣立在滚滚浓烟之中, 锋利的眼眸低垂着,居高临下望着脏兮兮的小女?孩。
小小的柳成霜总觉得仙人不是在看她, 而是在透过他看别人......看一道过去的幻影。
柳成霜跪伏在地上?, 哀哀地问她该去哪里找仙人。
风临深顿了?顿, 似乎在思考。
半晌, 他才慢慢地,缓缓地开?口:“北境严寒, 你生活在江南地段, 受不了?那里的冰雪。去东方吧。”
“剑域太冷,可东方蓬莱宗的那些?人心软, 他们会接纳你。”
“去东方吧。”
说罢,风临深拂袖便走, 宽大的衣摆带起冰凉的风, 风中有冰雪般凛冽的气息。
一只玉佩落在了?柳成霜面前, 被?她用小小的手捡起来, 放进怀里攥紧。
那只玉佩也?是冷的。
光阴荏苒,已经成为蓬莱宗新一代新星的柳成霜深吸了?一口气, 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勉强冲温槐露出了?一点笑容:“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看来,这些?年你过得不错。”
温槐点点头,似自嘲地垂下眼眉来,笑了?笑:“药圣阁下对?我很好,药宗众人也?称我为槐公?子相待,只是这些?年......我到底还是觉得对?不起你。当年没告诉你就走了?,也?不知你在那老地方等了?多久。”
柳成霜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站在亭子下静静地望着他,听他继续说。
“蓬莱宗前一阵子的宗门大比事?故消息传得很远,我听说出事?的弟子名字与?你相同,这才向药圣阁下自请前来,”温槐说到这里,小心翼翼抬眼望着柳成霜,笑容里带了?些?无措的欣喜,“还好,终于又见到你了?。”
“对?不起,你身上?的伤,好全了?没有?”
这句话显出了?几分卑微,堂堂药圣的亲传弟子像个慌乱的孩子,急着跟朋友认错。
柳成霜摇摇头,语气很温和,却带了?几分生疏:“不过儿时的几句话而已,温师兄不必如此多想。成霜何足温师兄费劲心思前来看我?”
“镇魔尊者对?我不薄,我身上?的伤连疤痕都没留下,早已好全了?。”
温槐怔愣了?几秒,旋即释然地笑了?笑:“那就好。”
他后退了?几步,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一般,问出了?那个近些?天?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脑海里的话:“成霜,你可愿意跟我走?”
柳成霜闻言愕然抬头看向温槐,却看清对?方眼中带着几乎孤注一掷的坚持。
“跟我去药宗吧。”
“你在这里全无依仗,若去了?药宗,我便能保你周全,”他言语带着恳求的意味,“成霜,长明城守备森严,断不会再出现其他事?故——跟我走吧。”
大概是这句话太过惊世骇俗,听起来颇似要私奔的意思,柳成霜下意识提高了?声调:“温师兄!不可妄言!”
温槐眸光黯淡几分,却还是坚持地看着她。
“蓬莱宗收我为弟子,尊者救我于水火,皆是大恩。”柳成霜偏过头,不去与?温槐对?视,口中语气却极强硬,“温师兄,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成霜尚有事?处理,先?行一步了?。”
她心乱如麻,抽身便走,连温槐失望的神?情都没敢看。
几步踏出竹林时,微风依旧飘摇,那林中竹木簌簌作响,好似挽留之音。
温槐站在亭子底下半晌,自嘲似地叹了?口气,转头似也?要离开?之时——
他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口哨声。
口哨声轻快,带着一丝揶揄。
他骤然抬头,只见头顶那细弱竹枝之上?,赫然坐着一名黑衣的女?子。
女?子带着柳编斗笠,黑衣利落勾勒劲瘦腰肢,那双漆黑眸子带着难以言喻的光亮,像夜幕下的飞鸟。
女?子冲他吹了?声口哨,懒洋洋地翘着腿看他:“小朋友,你失恋啦?”
温槐嘴唇动了?动,脸上?顿时飞过一片绯色。
他修为在年轻一辈中算得上?数一数二,可站立于此许久竟然没发现头顶这位女?子。
也?就是说,这人修为远超于他,甚至能遮蔽他的所有感官,让他全无被?人靠近的威胁之感应。
此等本事?,定然是蓬莱宗哪位高深莫测的长老高人。
温槐思虑片刻,俯首冲芈渡行了?个礼,只是被?长发藏住的耳根还在微红:“让前辈看笑话了?,我与?成霜只是孩提时期的玩伴,算不上?什么?恋人......”
芈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瞎说,你对?人家意思太明显,旁人一眼便能看出。小朋友,你心悦她?”
温槐只顾埋着头,死?活不肯出声。
这副模样倒是把芈渡整乐了?。
“素闻药圣门下的亲传弟子,品行端方为人正直,药宗从上?到下都挑不出错来,”她轻飘飘地坐在高处晃悠小腿,“怎么?到了?我们蓬莱宗地界,竟然纯情得厉害——还要带人家小姑娘私奔?”
听到这里,温槐才匆忙摇头反驳:“并非......蓬莱宗近来事?务太多,我只是担心成霜,因此才......”
“因此才要把她带到药宗,精心地保护好,让她做无忧无虑的金丝雀?”
芈渡拄着下巴看他,眼里依旧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药宗擅长的从来不是剑术阵法。你带走她便是夺了?她的剑道,与?拔她羽翼无异。这便是你的心悦之法?”
她这几句问话,把温槐挤兑得张口结舌,脸颊火辣辣的,说不出话来。
芈渡见他欲言又止复归沉默,眼里探究又好奇的光更亮。
据她所知,这位药圣的亲传弟子温槐,柳成霜幼时的青梅竹马,在原书剧情中可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倒是奇了?怪了?。
原书活脱脱一本弱智狗血小说,恨不得把每个恋慕柳成霜的男角色都写得牛逼哄哄帅出天?际。
上?到魔尊剑尊,下到宗门师弟,没有一个逃得过剧情的毒手。
剧情里,每一个与?柳成霜有感情纠葛的存在,都有戏份。
可芈渡从来没在原书中,见过温槐这个名字。
虽然这傻孩子单相思,说得好听是纯情,说不好听有点弱智,但原书里暗恋柳成霜的人多了?去了?,哪怕随便提他一嘴也?行啊。
该不会这孩子被?原书剧情针对?了?吧?
上?面芈渡尽情发散思维一顿乱想,下面温槐见前辈不说话哪里敢走,结结巴巴还在解释自己今日过于唐突的行为,脸红得让芈渡都感觉自己在欺负小孩。
风声自竹林中呼啸,清淡的草木气息里混了?些?交杂的苦涩意。
就好像不远处医药峰里炖煮的药汤气味,逸散了?出来。
芈渡垂着眼帘沉默几秒,忽然一纵身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手中拈着片不知从何处摘下来的竹叶。
她走到温槐近前,眼睛里带着对?方看不懂的意味,像是戏谑又像是试探。
“有客到此,我不曾在主殿跟我师弟一并迎接,却在这里望风,的确是我的不对?了?。”她说。
温槐吓了?一跳,赶紧道:“怎么?会?前辈修为高超,是温某修行不到家才......”
他话未说完,芈渡闪电般地出手,手中那片柔软竹叶陡然坚硬宛如金属刀刃,旋过时带着凛冽的风响。
她速度太快,温槐连眨眼都来不及,脑子里转瞬间只剩下耳畔风声,还有如擂鼓般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的心跳声。
可疼痛并未到来。
这枚竹叶的刀刃,却没如同预想般落在他脖颈之上?。
而是被?一只手自身后伸出,又准又快地将其去势截住。
温槐愕然睁着眼睛,忽然听见自己身后响起熟悉的、雌雄莫辨的声音来。
楚凄然冷冷地道:“既然知道不对?,还来此处欺负我的弟子?”
“镇魔,你真是越发惹人厌了?。”
药宗的药圣仍旧披着那身华美的艳红绫罗长衫,身形瘦削,手腕间血色玛瑙珠串成色上?佳。
他那双凤眸依旧薄凉,细长眼尾上?挑着,透出浓浓的刻薄锋利之意。
与?蓬莱宗这方静谧的竹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温槐不知道自己的师尊如何会出现在身后,更不知道楚凄然是如何在关键时刻截住那枚竹刃。他心中赫然一惊,猛然间单膝跪了?下去,低着头摆出认错的架势:“药圣阁下......”
芈渡随意把玩着那枚竹叶刀刃,眼里戏谑神?情不改。楚凄然与?其对?视,眼神?不善,口中却依旧在与?温槐对?话:“你请示执意来此,我还以为是为了?什么?要紧事?,竟是为了?个小姑娘。”
药圣的语气听起来很不高兴,温槐哪里敢顶嘴,埋着头咬牙道:“是,此人对?我意义非常。她有祸事?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管,温槐任凭阁下处置。”
楚凄然轻哼一声:“这倒也?罢了?,最让我生气的是,这修仙界天?大的祸害就在你面前,你怎么?认不得?不仅认不得,你竟还任由她戏弄你?”
修仙界天?大的祸害。
能让药圣楚凄然亲口如此称呼的,只有一个人。
镇魔尊者,芈渡。
温槐心中惊异之情更重,死?死?咬着牙不敢搭话。
这修仙界四?方大能其中两位,现在都聚到了?他面前,在旁人看来,应是无与?伦比的殊荣。
可落到温槐头上?,却比杀了?他还让他绝望。
告白追求失败,还被?自家师尊和对?面尊者围观了?半天?。
这到底是何等的修罗场啊!!
好在温槐不吱声,旁边浑水摸鱼的芈渡倒忽然觉醒了?那么?点良知,笑眯眯地劝道:“行了?,对?人家孩子那么?凶干嘛?你看看人家脸都吓白了?。”